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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柯小说的神性诉求与叙事姿态

2013-04-29刘永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3年4期
关键词:红柯体验空间

刘永

摘 要:作家红柯的西部小说以其强烈的生命意识和充满了异质性体验的叙事,在存在和实在的交错中,构造了一个独特而又辉煌的神性空间。他勇于探寻日常世界中的超验内涵,追求生命本体的诗化。他认为人具有神性,写出人身上的神性是他的文学追求。红柯的这种文学诉求使其小说呈现出一种有别于同时期其他作家的神性叙事姿态。

关键词:红柯 神性诉求 叙事姿态 空间 体验 返魅

作家红柯的西部小说以其强烈的生命意识和充满了异质性体验的叙事,在存在和实在的交错中,构造了一个独特而又辉煌的神性空间,一个充满隐喻的西部世界。红柯勇于探寻日常世界中的超验内涵,追求生命本体的诗化。在他那些几乎不可通约的语词中,人、历史、草原、大地、天空、事物等都被赋予了神性的光辉。在神性的烛照下,甚至“灰尘和草屑发出钻石之光”。他深深感到“草原有一种神性,这也是最让我动心的地方。人身上有神性,写出这种神性是我的文学追求”①。红柯的这种文学诉求使其小说呈现出一种有别于同时期其他作家的神性叙事姿态。

一、神性的地理空间

20世纪80年代中期,红柯举家迁至新疆生活十年。“新疆那片美丽而神奇的地域景观和人文景观熏陶、浸润并释放了红柯的艺术感觉。红柯的主要作品都是以新疆为创作背景,他的哲学思考也与新疆的生活和文化有关。”② 新疆自古以来就是各种文化的交汇点,伊斯兰文化、中原文化、少数民族文化、历史赋格的边疆精神与新疆的大美自然交织在一起,形成新疆独特而又辉煌的人文景观。在这种辉煌的人文精神的关照下,红柯的心灵高地上诞生一个精神上的新疆。这个极具个人化的地理空间混合着原始神话、历史积淀、生命意识以及强烈的生命意识下古朴的神性意识。这种古朴的神性意识使生命面对生存时洋溢着敬畏和欢乐。

这个神性的地理空间是中国其他地方所没有的诗性的世界,“它是一个把消失隐匿在现存之中的世界”,一个异于日常生活、具有超验内涵的自在的世界。“小说家是一个自觉地与世界建构精神联系的人,也是一种积极地寻求转写经验的人,他的职责之一就是把存在的事物变为内心的元素,把世界内心化。”③ 红柯不但把“世界内心化”,又把这个“内心化的世界”通过词语外化给这个诗意匮乏的世界。红柯在精神层面上重新建构了一个新疆,一个被他内心化了的极具个人体验的神性地理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人回归到自然、自由的非理性状态,存在的一切都回归到本真。

这个独特的地理空间,构成了对神性复归的整体隐喻。因而他在小说中描写各种具有宏大气魄和巨大承载力的事物,呈现出辉煌壮阔的气势。在那隐喻森林与意义不确定性的幽径中,红柯向我们展示了一种超越性的存在,引领我们共赴一场精神盛宴。这个超越性的存在使人类免于陷入“为生活而生活”的泥淖,使人类虔诚地张开双臂拥抱众生之美。所以,红柯的小说采取了有意疏离现代文明复杂性的叙事策略,小说中人物的生存价值等同于生命价值和灵魂价值,而非文明价值或社会价值,小说中人物的价值被看做是对自己灵魂的肯定或灵魂对生命的肯定。他们以独特的生存方式对高度发展的人类文明形成挑战并寻求灵魂的快乐与慰藉。“红柯的人物,并不为历史和社会现实而去完成生命存在,而是为灵魂的价值去完成生命存在。红柯的小说好像一部诸神记,那里的人物高大、天真,他们的愤怒甚至残忍里都有一种神性,像荷马史诗神性英雄。那是草原气质、神话精神和尼采式‘超人的混合。”④ 红柯在这些传奇式的英雄身上找到了来自天地之间的神性之美,并敬告人类:自我并不是用来战胜的,而是用来相处的。通过对生命神性的确立实现生命本体的诗化。

红柯把“空间与生存”的命题引入小说之中,形成他旷远空灵的宇宙观和博大精微的精神世界。红柯对这个整体隐喻下的神性地理空间建构,完美地体现了其浪漫主义的文学诉求,使读者在流连于其作品中的西部“异域风情世界”的同时,更多的是领略到人类自身的神性之美。红柯对“空间与生存”的钟情不仅仅是文艺问题,更重要的是它揭示了红柯的信仰取向,而这一信仰倾向正代表了当下亟待解决的社会、自然和人如何和谐发展的共同吁求,亦即人信仰的生态化。

二、神性的生命体验

红柯小说的生命意识主要体现在对充满灵性与神性的生命的尊重。在红柯笔下,所有的东西都被他写活了。正如同《金色的阿尔泰》中所表露的“高贵的生命不会死亡,我们必将在植物中复活”⑤。红柯的小说叙事视点中从没有“人类中心主义”的观念,而是信奉万物有灵与敬畏自然。在他的小说中羊、马、鹰、虎、狼,甚至靴子、火炉、大漠无一例外地都具有某种神秘的生命灵性。《美丽奴羊》中那只即将面对死亡的羊神情自若,“既不哀嚎也不下跪,连眼泪都没有;它眼睛里只有光,一种很柔和很绵软的带有茸毛的亮光”。它就用这种柔和绵软的带有茸毛的目光望着屠夫,“于是屠夫就像待吃的草,一下子跪倒在它的面前,它就成了一只杀不了的神羊”⑥。《树泪》中仿佛也能发情的白桦树与美丽奴羊一样都透露出一种神秘的生命灵性,从而使事物自身的生命由“卑贱”升腾为“高贵”。在这种泛生命意识和泛神论观念的关照下,一切存在都有了自己独特的生命形式和轨迹。在红柯的小说中,即使是自然风物也因其自身的神性禀赋而获得了与人类同等的地位。它们在红柯小说中从来都不是陪衬或道具,而是与人类一样都具有引导众生向善向美的神性力量。

自然生命神性的确立,使试图走向神性的人有了精神建构的认同对象。在红柯的小说里,认同自然生命神性并以之构建自我神性存在的人,大都是生活在新疆的世俗男女。他们敬畏自然,却又不失人的尊严。《美丽奴羊》中的屠夫杀羊动作熟练优美,下刀利落,在面对一只美丽奴羊时,他却感受到了一种神性力量,被美丽奴羊“泉水般的目光”所折服,“他栽倒时手和膝盖着地,刀子扎进沙土,连柄都进去了。他望着比他高的羊”。这是对生命神性的一种敬畏姿态,屠夫自己也因此获得了灵魂的净化与生命神性的提升。《打羔》中的女人、《金色的阿尔泰》中营长的女人都是在冥冥中感受到沙山和阿尔泰山神秘力量的召唤,莫名其妙地就从城市、内地来到了西部的草原、荒山,融进原初状态的自然中,与边地男人生儿育女,让生命变得自由而奔放;《树桩》中的主人公竟然与树桩连成一体,人树合一。在他的小说中,物具人性,人具神性,物性在人性中张扬,人性在自然中消解。红柯在有形事物与有形事物之间,在有形事物与无形事物之间寻找一种对应。人们就这样在敬畏中走进西部的神性自然,拥抱自然,与自然融为一体。在与这种神性力量的较量中,倾听来自内心深处最真切的声音。

“红柯将生命体验凝聚在小说的字里行间,他的梦幻叙事使我们从生命的自由舒展中获得了神性存在和人性本真的意境与快意。”⑦ 这种神性生命体验的恢复在当下具有重要的意义,因为红柯的小说与人类的自我救赎有着密切关系。红柯的小说不仅是通过神性考察和表现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更为重要的是与“非自然”的社会文化也有着密切关系。可以说红柯的小说是运用神性的价值维度来展示当下社会文化生态诸多层面问题所引发的人性冲突。如消费主义的欲望膨胀,经济发展至上带来的道德滑坡,公共领域的道德失序,公正原则的偏废等等,在人性冲突中拷问灵魂,塑造具有神性人格的人物形象,从而以“自然想象”穿透后现代的人性混乱和科技理性迷雾,修补人类与自然的断裂,在人类非生态化的生存环境中,建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理想。

三、返魅的叙事姿态

马克斯·韦伯认为西方国家从宗教社会向世俗社会的现代性转型(理性化)是一个“世界失魅”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工具理性逐步地消解世界的神性和超自然意义,进而提出“世界的祛魅”这一论断。我们可以把“祛魅”理解为西方社会理性化过程的核心内容,但西方社会为此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因为随着世界被一步步“祛魅”,现代人不得不承受这样的现实:“那些终极的、最高贵的价值,已从公共生活中销声匿迹,它们或者遁入神秘生活的超验领域,或者走进了个人之间直接的私人交往的友爱之中。”⑧ 于是,便有了弗兰姆普敦的提出要在“失魅中的返魅”,主张返回事物的自然理性状态,恢复事物的本来面貌和对事物的敬畏之心。以美国大卫·格里芬为代表的“建设性后现代主义”进一步提出,人对人的征服是人对自然征服的惯性,因而必须破除人类中心主义,对这个世俗世界进行必要地赋魅。

红柯小说的神性诉求就是对世界的“返魅”,通过对神性的张扬“构筑超验的彼岸世界”,从而实现“文学叙述的神圣化自我救赎和他者救赎”⑨。其实现途径反应在写作的技术手段上就是非理性叙事和象征手法运用。

文学具有超越理性存在的感性(非理性)文化特质,感性(非理性)是人的自然理性。红柯小说中人的思想、情感和行动存在着非理性的成分。在《太阳发芽》中红柯认为:“一个美好的世界应该是这样的:地上有马,天上有鹰,加上一个渴望飞翔的孩子。”⑩ 在《高耸入云的地方》中,丈夫为怀孕的妻子选择了一家最好的医院,但妻子依旧沿用当地古老的风俗,在深山老林里漫步以吸取那里潜藏的天地灵气。短篇小说《霍尔果斯》中,一位女子爱上了顺路让自己搭车的卡车司机,而贯穿整个小说的线索就是卡车司机母亲那个荒诞并带有几分传奇色彩的故事。作者甚至暗示,正是由于这个故事女子才爱上了这个人。《打羔》中的爱情故事更为离奇,男女之间爱上对方全凭一种心灵感应。女人在恍惚间离开她相恋五年的男友,跟一个陌生的男子远走他乡。我们无法对红柯作品中的故事情节做出社会化的理性思考,只能去感受我们不曾经历过的生命体验。正如红柯所说,“西部文学的选择,主动地承受本土非理性文化,重建我们的精神家园,”而“这种非理性文化的核心便是生命意识”。

“象征是红柯小说非理性化表现得最突出的方法之一。几乎他的每一篇小说,都要设计一个或几个具体的物象,并赋予这些物象以复杂抽象的思想内涵。”{11}象征在当下文化语境中有着新的使命,因为“在事物的传统语境里,一个事物不是单独的存在,它存在于某种象征秩序之中。正像每个词语都是象征并构成了文化的象征秩序,事物在现代社会普遍的去象征化的命运,人们以‘祛魅‘非神话化‘去神秘化或者世界观的合理化描述了这种状况。它意味着事物从象征秩序移往工具理性的秩序。事物在现代世界被抽空了它的象征内涵,即被抽空了事物的神秘、巫魅和诗意内涵,失去了一个事物与其他事物的相关性与普遍联系的网络。自然和人的行为都在失去象征。”{12}事物在现代社会遭遇了被抽空象征内涵的命运,我们生活在一个业已失去象征的世界。

红柯的小说中的象征手法的运用是对事物本来面貌的“返魅”,就像在《高耸入云的地方》中,北山羊最后进入家羊群里为家羊输入血液,象征着一种已经驯化的文明对原始神性力量的渴求。此外像《鹰影》中的“鹰”,《美丽奴羊》中的“羊”,《太阳发芽》中的“太阳”,都是生命和力量的象征,体现了作家对生命神性和自然神性的观照和皈依,迫使使读者去思考一些人与自然、人的生活方式等重大的问题。也正是红柯对事物象征“返魅”,使事物在现代社会的去象征化遭遇中得到一丝安慰,也使得这种“返魅”努力免于精神乌托邦的命运。

红柯以其“深刻的人类直觉”对现代文明的偏颇提出质疑,他的小说创作寄寓着他对自然生态与精神生态的深切关注和理性思考,在一个受工具理性和实用主义伦理支配的世界在本质上是个压抑个性和缺乏诗意、幻想的世界,试图找回失落已久的充满神性的美好世界。而“复归”则意味着恢复人与自然万物之间的原初亲缘关系,从而帮助人们洗刷现代文明的污垢,重建生态化的精神性人格,实现精神生态与自然生态的良性互动,建立一种诗意的生存方式,使人类再次“诗意地栖居于大地之上”。红柯一方面在批判中揭示神性解构下的人性异化,另一方面却以温情的心发掘来生存各个层面的灵性之光。他对生命神性的建构更富有人的主体性,也就更富有人文性和现实感,有着独特意义和价值。

① 金莹:《“草原的神性最让我心动”——陕西作家红柯谈长篇新作〈乌尔禾〉》,《文学报》2007年7月12日。

②④{11} 秦岭,珙桐:《红柯的小说艺术》,《艺术广角》2008年第6期。

③ 耿占春:《沈苇的诗歌地理学》,《诗刊》2006年第18期。

⑤ 红柯:《金色的阿尔泰》,花山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15页。

⑥ 红柯:《美丽奴羊》,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32页。

⑦⑨ 韩春萍:《红柯小说的神性书写》,《湖南科技大学学报》2010年第3期。

⑧ 马克思·韦伯:《以学术为业》,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48页。

⑩ 红柯:《太阳发芽》,山东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第100页。

{12} 耿占春:《失去象征的世界——诗歌、经验与修辞》,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24页。

作 者:刘 永,文学硕士,内蒙古民族大学文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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