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略论殷夫诗歌的都市影响

2013-04-29张婧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3年4期
关键词:批判认同都市

张婧

摘 要:左翼诗人殷夫后期的诗歌创作有很明显的都市印记,其无产阶级的立场既有对都市腐化堕落的批判,又有对现代化工业及其创造者无产阶级的认同和礼赞。都市文化和环境已经渗透进殷夫的创作,对他诗歌的风貌产生很大影响。

关键词:殷夫 都市 批判 认同 影响

殷夫(1910 —1931)是著名的左翼诗人,“左联”五烈士之一。殷夫短暂的人生旅途、革命历程以及后期的诗歌创作都与上海这个大都市结下了不解之缘。早在1923年,殷夫就离开浙江象山的老家来上海求学;1926年越级考入上海浦东中学,从此开始了他的革命之路。以后,殷夫曾两次被捕,至1929年初重回上海,在这里他更加坚决地进行革命活动及诗歌创作,直至牺牲。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作为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是中国所有潮流指向的最前沿,生活、工作于此的殷夫不能不感受到这里浓郁的现代化气息,都市风貌、生活趣味、革命形势等方面都大大影响着诗人的创作。由此,在殷夫1929年以后的诗歌中,上海成为其中的大背景,诗歌的内容、思想、意象,乃至诗人的创作方法和心态都有意无意地带上了都市的印记。

上海这个国际化大都市在殷夫的描绘下满是腐化、堕落。比如《无题的》:“篱笆旁边,/臭味冲天,/上面写着大字威严,/‘此地不准小便/流着黄、绿、白的曲线,/滚着肥肥的白蛆累累。/呵,此地在溃烂,名字叫做‘上海!”“蛆”是诗人描绘都市常用的意象,意在表明这个城市的腐烂和败坏。都市里的富人追求的是“金钱,投机,商市,情人”,他们沉浸于享乐,“用赛马刺激豪兴”(《都市的黄昏》)。而大街上,“暗角有女人叫‘来……”(《无题的》),“女眼女腿满街心”“汽车上的太太乐得发抖,/勾情调人又得及时上手……”(《春天的街头》),诗人以性欲很大程度上地比喻都市生活,这是一种独特的体验,专属于那个时代的上海大都市。那些表面上的gentleman,“脑儿也不过是些污秽波浪,/女人的腿,高的乳峰柔的身,/社会的荣誉,闪光的金洋”(《流浪人短歌》)。越来越透明的对于金钱、性、享乐、名誉的追求,正是都市迈向国际化、现代化的产物,而都市的时髦风尚演变成了“拍卖心,拍卖灵魂!/拍卖肉,拍卖良心”(《春天的街头》),如此的道德堕落更是造成了都市的腐朽和毁灭。

可以看出,殷夫对于这样的都市持批判、谴责的态度。1929年的殷夫有过在上海流浪的经历,因此诗人在同期的作品中更多是以一种流浪者的眼光来观察、描写都市。诗人本身不属于都市,而是一个“他者”,于是得以冷眼旁观、不动声色地将都市的方方面面,尤其是阴暗面记录下来。这一方面是诗人的流浪经历所造成的;另一方面,诗人心中的无产阶级信仰使得他站在被压迫者的立场,对于上层社会的剥削和奢靡的生活自觉地持批判态度。在《流浪人短歌》中,诗人写道:“我走着路,暗自骄傲,/空着手儿也走街沿,/也不搔头,又不脱帽,/只害得爱娇的姑娘白眼……/我的褴褛是我的荣光。”尽管诗人不属于都市,受到了都市主流的排斥,但他依然自豪,为着其无产阶级知识分子的身份。值得注意的是,都市意象在殷夫的诗歌中并不是孤立出现的,几乎在相关的诗歌中都出现了都市的对立物,这对立物恰恰是诗人礼赞、歌颂的对象,而都市相比之下成了黑暗、恶俗的象征。早在《孩儿塔》中,与都市对抗的是乡村,如《妹妹的蛋儿》:“黄浦的涛歌凄惨难堪,/上海是白骨造成的都会,/鬼狐魑魅到处爬行,/那得如故乡呵,/世外桃源地静穆和平,/只有清丽的故家山园,/才还留着你一颗纯洁小心。”故乡的自然、恬静与都市的恶浊形成了截然不同的画面,乡村成为了“与恶俗的都市气相抗衡的道德资源和审美资源”①,诗人从乡村中寻找慰藉,将其“作为寄托自己生活理想和审美理想的世界”②。然而作为一个积极的、满腔热忱的革命诗人,田园式的乡村生活必定不是其最终的指归,于是在《孩儿塔》之后,歌颂无产阶级便成为了殷夫诗歌的主调。尽管很多的作品依然是以都市作为背景,但此时的诗歌中,都市与无产阶级生活的世界形成了更加明显的二元对立,这种模式或隐或显地出现于很多具有都市意象的诗歌中,比如《春天的街头》:“但是轰的一声,/塌车翻在街心,/一切的人都在发抖,/不见拉車的人哼■地走在车的前头。”《一九二九年的五月一日》:“上工的工人现出于街尾,/惨白的路灯残败于黎明。”都市的腐败与无产阶级的崛起形成鲜明的对照,都市拜金奢靡、腐化衰败、剥削残忍;而无产阶级生活的世界却是饱受摧残而坚强有力、勤勤恳恳。诗人高昂的歌唱,传达出现代化的都市在与无产阶级的较量中,必定败下阵来的坚定信念。然而都市,在诗人眼中是黎明前的黑暗,它往往成为了无产阶级的衬托。

都市的富足、资产阶级的压榨与无产阶级的贫苦和被剥削同样是殷夫诗歌中二元对立的模式。《无题的》中,“都市有电灯,/不装给穷人”。《一九二九年的五月一日》中的青年男女因疲劳的工作和不足的睡眠使得“他们像髑髅般瘦孱,/他们像残月般苍黄,/何处是

他们的鲜血,青春……/是润着资产阶级的胃肠”。殷夫诗歌中常见的“尸体”和“骷髅”意象强烈地喻示着资产阶级对劳苦大众的压迫,同时也暗示了都市的腐坏与毁灭。由于殷夫左翼诗人的身份和立场,他对于共产主义坚决的拥护以及对于革命无限的忠诚和热爱,导致其诗歌经常出现的二元对立现象。事实上,尽管诗人也写到了都市的民风民情和日常风貌,但其更多的意图和重点是努力地突出与礼赞无产阶级。因此,都市的罪恶与无产阶级的美好就被诗人不自觉地夸大了,这显得有些极端的两极很大程度上归因于诗人的

阶级想象:资产阶级和城市小资产阶级的生活就是车

水马龙、纸醉金迷的;无产阶级的世界只有无尽的劳

作,但有高昂的热情和无尽的创造力。而这些,造成了诗人与都市的疏离。

但是,诗人对都市还有认同与融合的一面。这非常明显地体现在诗人对于先进的现代化工业文明的肯定和赞美。诗人所歌颂的无产阶级的生活依然是属于都市的,尽管它们呈现出来的面貌是那样迥异于资产阶级所代表的都市罪恶、奢靡的一面。《梦中的龙华》中,诗人就曾暗示过这一点:“你高慢地看着上海的烟雾,/心的搏动也会合上时代脚步,/我见你渐渐把淡烟倾吐,/你变成一个烟突,通着创造的汽锅。”“合上时代的脚步”说明在都市文化的浸染下,回到田园牧歌式的自然乡村已经不再与时俱进了,都市才能造就新时代。只有跟上现代化的脚步,通过无产阶级广大群众来繁荣工业,创造出无穷的力量和生机,才能开拓美好的未来。《写给一个新时代的姑娘》也暗示出这种与时俱进。时代在进步,姑娘自己都没想到她会“鞋跟提得高高,/头发卷而又卷,/粉花拍而再拍,/再把白手裹进丝的手套。”诗人心目中新时代的都市女性既要打扮上能跟上时代的脚步,又必须健美、笔挺,“在群众的会场上,声音没有一丝羞涩”。更重要的是,这一定是一个辛勤劳动的无产阶级的一分子,具有这个阶层的种种品质:“你的手为劳作磨得粗黑,/你的脸颊为风霜吹得憔悴,/但你的笑声却更其清脆,/你的眼珠也更加英伟,/你很配,姑娘,扯着大旗进前!”由诗人所推崇的女性形象可以推知他对于都市的态度:肯定它日新月异的发展,尤其是以工业文明为代表的现代化的成分,但是必须扫清都市的污浊,由无产阶级接棒,继续铸造新的辉煌。

因此对于都市,诗人只是部分地否定,而都市中属于无产阶级所代表的现代化工业的部分则是倾心赞美的。在诗人看来,速度、力量、激情才是现代化的产物。然而所有这些歌颂的事物,离开了都市,都是绝难存在的。诗人很清楚它们的都市属性,他并未掩盖自己对它们的崇拜和渴慕,只是将它们与都市中由另外的阶级所代表的群体区分开来,与这个自足的都市圈子融合,尽情地歌唱由无产阶级创造的劳动、机械和现代化的赞歌。与之相关的,诗歌中关于无产阶级所对应的意象是“机械”“汽笛”以及“烟囱”或“烟煤”。这些意象都是现代化工业的直接产物,机械和烟煤比喻劳作和创造;烟囱比喻无产阶级坚挺的意志;而汽笛则是群众力量和革命胜利的声音。此外,“一个红的笑”和《前灯》中引擎、电子等一系列意象的运用,都有着很强的现代感。都市的现代工业文明渗透进了诗人的创作,诗人将其化作诗歌的语言并大量频繁地运用,若非没有高度的认同与融合是难以如此的。诗人感受到了现代化工业所带来的飞速发展,在都市中据此绘制了一个“应该如此”的蓝图,他站在阶级立场,自觉地与都市进行着融合、互动和想象。

不仅是诗歌内容,殷夫的创作方法、创作视野都受到都市的影响而发生了调整和改变。单单是写到咖啡电影院、留声机跳舞场、火车电车汽车摩托车、赛马场、摩登女郎等都市特有的景观就说明作者已经自觉不自觉地将都市的视野纳入到诗歌的写作中来。诗歌的语言也融入了新的元素,比如motor、gasoline、Dec11、烟士披里纯等英语的引用,都可以看出都市对诗人的影响。较之这些以都市为背景、常常以贴近生活与时代的事物作为意象的诗歌,《孩儿塔》中1929年以前的诗歌则更多地选用自然唯美的意境或意象,抒情性更强,语言也更加典雅、富有诗意,审美选择与古典诗歌接近。而诗人的重心转移到都市后,创作的各个环节逐渐被都市所内化。再加上都市政治公共领域的出现,使身为左翼诗人的殷夫更加自觉自如地将自己的诗作与公众以及城市生活融合。

20世纪30年代上海国际大都市的性质令这个城市散发出无与伦比的能量与活力,它的声、光、色强烈地刺激着人的感官,这也足以影响诗人感觉世界的变化,反映在诗歌中,就是更加注重错综复杂的感官表现。这一点,殷夫的诗歌远没有上世纪30年代现代派的诗人挖掘得深刻,但从其部分的诗歌中,也能窥知一二。诗歌《无题的》是诗人以都市流浪者的视角亲身观察所得的一首“都市的散文”。全诗共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的开头可以让人猜测到诗人是走到了公园,一派美好自然的景象。但紧接着,镜头就切换到了都市的街景。一、二、三部分分别以视觉、听觉和味觉分别截取了都市的三个横断面,每个部分尽管只列举了几个情景,但足以引发人无尽的想象,让人觉得信息量相当丰富,就像都市给人的印象一样。同时,第一部分中诗人的目光从蔽目的灰纷飞立刻被摩托车驰追所吸引,又很快看到街角的妓女,随即却被电车的暴嗔夺去了注意力,这时突然与一个洋人相撞。还有第二部分各种声音的混杂,这些都给人一种紧张、快节奏的感觉,这也贴切地反映了都市快节奏的生活方式,同样是身在其中的诗人对都市的一种特别体验,这与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和古典诗歌的表达方式又截然不同了。

最后,由于都市的娱乐产业非常发达,文化生活方式多种多样,因此这也有可能影响了殷夫的创作。这方面非常突出的例子是《意识的旋律》。整首诗与交响乐的第一乐章在形式、表现手法上惊人地一致。交响曲的第一乐章是整个乐曲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分为呈示部、发展部和再现部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呈示部有两个主题,分为主部和副部,二者形成强烈的对比。在《意识的旋律》中第一小节以舒缓柔和的笔调描写了五年前的故乡,营造了静谧、美好的氛围。突然诗人笔锋一转,在第二小节的开头就以“南京路的枪声”突兀地打断了前面的田园牧歌,语速急迫、语调坚硬,最后变为了疾风骤雨式的激情话语:“抛露出仇恨,狭隘语箭!/实际!实际!第三实际!/‘科学!旋律迫至中央C。”很明显,后者是主部。这不仅因为整首诗是革命的高歌,也因为在呈示部中,主部的主题是C大调,而诗中明确地提到了这一点。至此,《意识的旋律》交响乐的创意显露了出来。第二部分发展部的标志是强度的极大增加,把呈示部的主题进行不断地分裂、模进,在配器、节奏、力度和调性各个方面进行对比和展开。诗歌的第三小节节奏逐渐变快:从“高音的节奏”到“新的节拍越增越急”,同时加入了不同的声音,以凸显整首诗声音上的轻重缓急:“叛逆的妖女高腔合唱”“黄埔滩上唱出高音,/苏州河旁低回着呻吟。”诗歌就像是一个乐队,诗人有意地让分属于不同位置的“乐器”发出声音,营造了众生歌唱的效果。到了小节的尾部,诗人加入了不和谐的声音:“‘四一二的巨炮震破欢調,/哭声夹着了奸伪的狂笑!/颤音奏了短音阶的缓曲……”但是很快,“报仇!报仇,报仇!/Dec11喊破了广州。”不和谐的声音被更整齐、更磅礴的音乐所掩盖和取代。整个小节主旋律明确,“配乐”丰富,且长短句融合,一些词语在一句中连续出现,反复手法的使用使诗歌铿锵有力,主调更加突出。第三部分再现部要求回到主调,再次演奏呈示部的主题,并赋予其新的含义。在诗歌的最后一小节,诗人奏响了“最高,最强,最急的音节”,将主调所呈现的主题即革命的理想和必胜的信念发挥到了顶点:“憧憬的旋律到顶点沸扬”。这一刻,所有的激情、所有的乐音、所有的歌唱,都是为着主旋律奏响,这一节中有四个词用到了反复手法,将读者或者听众的感情调动到顶峰,诗歌就在“飞翔!飞翔!飞翔!”的响彻云霄、齐声震天的高唱中结束了。

《意识的旋律》所运用的交响乐手法很显然是诗人有意为之。根据部分资料显示,国外的交响乐团曾于1920年以后在中国上海演出,获得了很大反响,自此以后在中国获得了发展,而上海这个大都市是其发展的最佳土壤。笔者推测殷夫是在上海听过交响乐并产生了兴趣,因此将其运用到自己的诗歌创作中,更好地为革命事业服务。这也是都市影响诗人诗歌创作手法的一个例子。

总之,殷夫的诗歌创作由于加入了都市的视野,其诗歌的内容、语言、意象以及创作的角度和方法都大大地迥异于早期的诗歌风貌。可以说,都市已经渗透进诗人的创作意识中,成为其1929年及以后诗歌表现内容的前提条件或者说大背景。另一方面,殷夫作为无产阶级的“代言人”,必然站在本阶级的立场来观察与评判都市,这就使得诗人对于都市有批判也有认同。诗人批判资产阶级的罪恶与奢靡的生活方式,认同现代化工业的发展及其劳动者——无产阶级。然而以阶级的眼光看待都市,必然会造成部分的失真。诗人礼赞的都市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的想象,在想象的都市中又加入其所歌颂的无产阶级人民群众,完成与都市的融合。但无论如何,这些都是都市环境和文化对诗人深深影响的结果。

①② 张林杰:《都市人的视镜:30年代诗歌中的乡土与自然》,《文艺评论》2005年第1期。

参考文献:

[1] 丁景唐,陈长歌编.殷夫集[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4.

[2] 殷夫.孩儿塔[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3] 张英进.中国现代文学与电影中的城市:空间、时间与性别构形[M].南京:秦立彦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

[4] 李欧梵.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1930 —1945[M].毛尖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5] 齐东海.走近交响音乐[M].大连:大连理工大学出版社,2005.

[6] 张林杰.都市文化环境与三十年代诗歌审美视野的变迁[J].文学评论,2004,(06).

[7] 张林杰.三十年代左翼诗歌视野中的都市[J].中国文学研究,2004,(02).

[8] 张林杰.都市视角:研究30年代诗歌的一个角度[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3,(03).

作 者:张 婧,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编 辑: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

猜你喜欢

批判认同都市
潜行水下 畅游都市
穿越水上都市
都市通勤
认同的崩溃
融媒体时代领导者媒介形象重构与认同
用“批判”的思维解读语篇的光辉
鲍德里亚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的价值探讨
跨性别者认同矛盾研究
19世纪现实主义美术
在批判中寻求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