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中的亮色
2013-04-29崔淦
崔淦
摘 要:本文从作家麦家的身份背景和小说的人物、结构、语言入手,并结合他曾获过茅盾文学奖的小说作品以及其他作品进行比较,对其作品《暗算》进行分析,从而揭示出该作品中不易被人发现和暗含的特色。
关键词:麦家 暗算 内在特点
知道麦家是因为电影《风声》,熟知麦家是从小说《暗算》开始。维特根斯坦曾在他的《逻辑哲学论》中指出:“如果我要知道一个对象,虽然我不一定要知道它的外在性质,但是我必须知道它的一切内在性质。”这句话应该得到认同,因为每当在欣赏一部作品时,是能够带着这种心情去的,麦家的作品也不例外。当然,对于文学作品的分析不能够将维特根斯坦这句话中的“外在性质”和“内在性质”完全套用,因此需要转化为文学研究中的术语加以运用。“外在性质”在这里可以视作文学作品的外部特征,而“内在性质”则可以当作文学作品中的内在特点,并且有助于区别各种文学作品。麦家的《暗算》获得了第七届茅盾文学奖,记得给予他和他的作品的颁奖词是这样的:“麦家的写作对于中国当代文坛来说,无疑具有独特性。《暗算》讲述了具有特殊禀赋的人的命运遭际,书写了个人身处在封闭的黑暗空间里的神奇表现。破译密码的故事传奇曲折,充满悬念和神秘感,与此同时,人的心灵世界亦得到丰富细致的展现。麦家的小说有着奇异的想象力,构思独特精巧,诡异多变。他的文字有力而简洁,仿佛一种被痛楚浸满的文字,可以引向不可知的深谷,引向无限宽广的世界。他的书写,能独享一种秘密、一种幸福、一种意外之喜。”就这段颁奖词,我从中提出这样几个词语:“独特性、神秘感、奇异、想象力、诡异多变、有力、简洁、痛楚、意外之喜。”由这几个词语便可以将《暗算》描述一个大概,不过就像维特根斯坦说的那样,这些仅仅只是《暗算》的外部特征,通过它们并不能真正知道《暗算》,所以需要去探索它的内在特点。
内在特点大多都隐藏在外在特征之后,或者藏得更深,需要将所有阴影驱散才能够清晰可见。如今,大多数对麦家的研究和评论都将他称为“新智力小说开创者”或者“谍战小说之父”,然而这仅仅只是形容麦家创作的肉身,并没有更深刻地触及到创作的灵魂。茅盾文学奖颁奖词里有一句话说得还比较贴切:“一种被痛楚浸满的文字”。的确,不管是《暗算》还是麦家的其他作品,如《解密》《黑记》《刀尖》《风语》《两位富阳姑娘》,从他小说中的人物到其小说的文字,都彻底地被痛楚所侵蚀。然而许多人其实没注意到,这种痛楚并不是完全来自小说人物或者这个被讲述的故事本身,或多或少也来自于麦家这位作家。之前,曾看过一期《小崔说事》,嘉宾就是麦家。在这期节目里,会发现麦家是一位忧郁的作家,从他上节目的姿态、动作、神情中可以看出来。不过,这并不能够证实什么,只是一些表象而已。真正能够印证麦家身上痛楚或忧郁的,是在《暗算》的后文《失去也是得到——创作谈》。以前在读《江南》时,曾有一位作家罗伟章写过《越来越难办的小说》的后记性质的短文。在这篇短文里,他谈到了如今小说创作的难度,即小说无法突破最根本的框架来进行创作,十分令人难受、痛苦。相似的是,麦家在他的短文开篇就提出了“写作是坐牢”的观点,那种感觉同样令人不愉快。创作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至少对大多数人来说,创作就像把自己的脑子一遍又一遍地拧干,最后积聚起那些拧出来的东西,才能够勉强形成一个完整的作品。这是一种痛楚,来自于自己对自己灵魂的压迫。理解了这一点,就能相信麦家身上有痛楚。当然,麦家之后谈到了《暗算》中的几位主人公,他们的身上也有一种相似的痛楚。相信这样的痛楚在麦家整理他的资料,准备创作小说时就已经连接到他的灵魂,与他自身的痛楚水乳交融了。
不过,麦家还有一个能够促进他与他所创造的人物在灵魂上更加贴近的特质,那就是麦家曾是一位军人,而他所创造的人物也大多数出自军营。这正如麦家在扉页所写:“军营,我在那里有幸结识了一群特殊的军人,他们是人中的精灵,他们的智慧可以炼成金,他们罕见迷人的才华和胆识本来可以让他们成为名利场上的宠儿。但由于从事了特殊的职业,他们一直生活在世俗的阳光无法照射到的角落,他们的故事,他们的情感,他们的命运,是我们永远的秘密。”正是有了这样的经历,才使得麦家对军人,尤其是有着特殊使命的军人描写得十分准确。之所以能够这样认定,其实和笔者自己的经历也有关系。因为父亲是军人,所以笔者以前在军营待过,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有着一群什么样的人。且不说父亲,在军营里,但凡是个军人,从内而外都会显出一种别具一格的气质,这种气质和整个军营融合得相当完美,都是那么的井然有序。看他们走路、说话、做事,每一个细节中都透着干净利落、爽朗有致,你与他们相处,你该知道的他们会让你知道得清清楚楚,你不该知道的他们会告诫你敬而远之。他们捍卫着祖国的尊严,他们的外衣捍卫着他们的尊严。因此,笔者了解军人的特质,能够嗅出军营的气息。自然而然,在读麦家的作品时,笔者也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并且是一股强而有力的气息。
由着这股强而有力的气息的引导,在《暗算》中可以注意到两个比起主角来容易让人忽视的角色:钱院长(“瞎子阿炳”的第一人称叙述者)、安院长(701九位元老之一,“有问题的天使”的第一人称叙述者)。这两个人物相对于主角来说,其实更加具有军人的特质,或者说他们的职业就是军人。虽然在小说中,当他们作为故事的叙述者出现时,往往容易被读者忽略,但我在阅读的时候却十分明显地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作为军人的存在。在这两位人物身上,即使他们身处701不同的部门,也都透着相同的气息,那就是军人的刚毅、执着。当然,这样来说或许将人物的分析简单化了,因此,对于这两个人物需要进一步探讨。钱、安两位院长都是故事发生的全程见证者,相比起阿炳和黄依依,他们更加深知701,更加了解自己在宣誓效忠国家的那一刻之后应该变成什么样的人。于是,他们身上阴影多于光亮,刚硬多于柔情。他们的身上都是秘密,甚至可以说他们就是秘密,就如同麦家在扉页所写的那样,他们如同一粒尘埃般,潜伏于人们身边,不被人们发现。由于职业的特殊性,使得他们将情感藏之于心、淡化于脑,整个人完完全全被纪律约束着。不过,他们并没有抹去人性,许多时候,从他们的口中、行动中和思想中可以发现善良、怜悯、温柔、体贴等柔和的因子,比如钱院长总会向阿炳在老家的母亲寄钱,安抚阿炳的心灵,这使得阿炳在701这个单位里最信任他;又比如安院长其实心中是十分喜欢黄依依的,但是由于工作和自身使命的束缚,使得他又不得不与这位有问题的天使保持距离,然而当他得知黄依依的死讯时,他的那股子愤怒足可以让所有的读者都体会到他心中是多么在乎她,这点或许能够与周星驰的电影联系到一起,里面总是有一个男主角一直压抑自己对女主角的爱,直到失去她时才爆发出来。正是有了这些因子,才中和了他们身上军人的刚毅和执着,使得这个人物在灵魂上更加丰满。此外,在麦家的其他作品里也存在着许多这样的人物,像《刀尖》里的金深水、林嬰婴,《风语》里的陆上校,以及《风声》里的李宁玉。他们都是军人,都从事着特殊的职业,都把自己真实的情感掩藏在了灵魂深处,最关键的,他们都是秘密。就如同麦家在《暗算》后文《失去也是得到——创作谈》里说的那样:“他们抛弃妻子,埋名隐姓,为国家的安全和人民的利益绞尽脑汁,‘暗算他人、他国,然而最终自己又被粗粝的世俗生活‘暗算了。”
说完人物,再来看看结构有什么内在特点。这是公认的,《暗算》迥异于其他茅盾文学奖作品。麦家在他的《形式也是内容》①里这样写道:“《暗算》是一种‘档案柜或‘抽屉柜的结构,即分开看,每一部分都是独立的,完整的,可以单独成立,合在一起又是一个整体。这种结构恰恰是小说中的那个特别单位701的‘结构。作为一个秘密机构,701的各个科室之间是互为独立、互相封闭的,置身其间,你甚至连隔壁办公室都不能进出。换言之,每个科室都是一个孤岛、一只抽屉、一只档案柜,像密封罐头,虽然近在咫尺,却遥遥相隔。这是保密和安全的需要,以免‘一损俱损,一烂百破。《暗算》中五个篇章互为独立,正是对此的暗示和隐喻。也可以说,这种结构形式就是内容本身,是701这种单位特别性的反映。”所以,对于麦家来讲,《暗算》是一部长篇,甚至可以说是一部传统意义上的长篇。而许多研究与评论都指出《暗算》是几个独立的故事的巧妙组合,但对于这样的看法,笔者认为不够准确,因为麦家这篇文章的题目“形式也是内容”就能够说明一切。前面也说到了,如今小说创作是一件十分令人痛苦的事,其实这种痛苦的源头就是一个词“创新”。创新是有相当难度的,且不说远了,光1990年以来,就出产了无数的小说作品,这些作品各式各样,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以至于如今不论写什么都让人绞尽脑汁,深怕与之前某一篇重复。可是,不重复是不可能的,还是有大量的作品随波逐流了,如石沉大海消失在小说作品的汪洋中。能够脱颖而出的占少数,都具有代表性,而麦家的小说就是在这少数之中的。之所以说他的小说作品是在少数之中,正是因为他小说的独特结构。小说的内容、结构、语言其实是一个整体,虽然可以分开来看,但那仅仅是分析的需要。作为一个整体,只要内容、结构、语言有任何一个能够出彩,能够与其他的小说作品迥然不同,那这篇小说就是独特的。当然,麦家的小说并不仅仅是在结构上有所不同,不过正是因为结构的不同最容易让人发现,才使得他的小说《暗算》显得独树一帜。
其实可以先看看其他荣获茅盾文学奖的作品,以此能够有所对比。陈忠实的《白鹿原》采用了传统的章回体形式,这样有助于他小说的史诗性的外在体现;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采用的是上下部分结构套住章回体结合使用,即上部“出延津记”一、二、三等等,下部“回延津记”一、二、三等等,这样突出一句话为何顶得过一万句话的题目寓意;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他的小说《蛙》使用的结构更加多样,就是章回体和书信相结合,甚至还带上了一出九幕话剧,这样的安排使得读莫言写的故事如同在听他说书一般,别有一番风味。由此可见,小说,尤其是优秀的小说在结构上需要发挥出它的作用,独特的结构也同样能够吸引人去观瞻小说的整体,而且每一位作家都有各自的方式去组织结构,这样才能够与其他作家形成区别,形成作家自己的特色。麦家的《暗算》正是将“档案式”作为了自己的特色。另外,还可以看看麦家的《刀尖》,这部最近才出版的小说分为上下部,上部叫“刀之阳面”,下部叫“刀之阴面”,在此基础上,上下部采用不同的主人公视觉进行叙述,虽然故事是一样的,但呈现出了不同的效果,这就使得一个故事有了阴阳两面,更加饱满。所以,这都得归功于结构上的巧妙安排,因为形式就是内容。
最后,当然是看看语言上的内在特点。俗话说:“好奇害死猫。”其实人和猫一样,好奇心都十分重。敞着亮着,没人搭理;藏着掖着,博得众人的关注。因此,说书人都有这样一个习惯,每在情节发展的关键之时,总会加上这么一句:“各位看官,您猜怎么着?”别小看这不起眼的一句,那可谓是有吊足听者胃口的奇妙功效,能够引得人抓耳挠腮,恨不得马上就知道后事如何。可见,如果一个故事在讲故事人的口中或笔下能够蒙上那么一层薄纱,增添几分神秘的色彩,就可以牢牢地把握听者和读者的心,挠得他们痒痒的,而当这痒的感觉在故事终结时平复了,那更会带来前所未有的爽快与满足。在小说创作中如何才能有这样的神秘色彩,那就得从语言上下功夫。一部小说作品能否吸引读者将之一气呵成地读完正是要靠极具诱惑力的语言描述。而当阅读麦家的《暗算》时,就有这样的感觉,欲穷尽而后快。在《暗算》里,语言是简洁的,许多地方甚至只用短短的一个词或者一句短语作为一个自然段落。这样带来的效果除了干净利落,还有就是能够突出作为讲述者军人的特质。大家都知道,话说半截是十分令人心中痒得难受的。而短语与词语正和话说半截有异曲同工之妙,那就是勾起读者阅读的欲望,想在后文中看看前面这个词,这句短语到底怎么解释。像《暗算》中第一个故事“瞎子阿炳”中第十四部分的结尾:“但到底是什么形式呢?(下一段)无人知晓。(下一段)会议不终而散。”又像“有问题的天使”里第二十部分的中间:“可是我……不行啊!(下一段)为什么?(下一段)因为小雨其实没有死!”再比如“有问题的天使”第二十九部分的开头:“不是死在手术中,是死在手术后。(下一段)也不是死在病房里,而是死在厕所里。”这些词语、短句子就如同说书人那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一样,有着引诱性,同时产生神秘感,让人欲罢不能,急着想去揭晓后文的答案。《暗算》的语言还有一个特质,那就是制造秘密。《暗算》的每一个故事都是秘密,语言的秘密性質正好推波助澜,让整个701机构笼罩在迷雾之中,尤为神秘。当然,也让读者读后更加过瘾,因为有种吹散迷雾后一睹其真容的快感。
维特根斯坦在其《逻辑哲学论》中还有这样一句话:“对象包含着一切状况的可能性”。而对《暗算》的分析正是利用这样的原理来探寻到新的途径。在对《暗
算》的阅读当中,可以发现无论是小说中的普通人物和他们的命运,还是小说的结构与语言,都由于701这个特殊的单位,以及麦家有着独特军人气质的书写,使得其总在暗中发光,为人所注意。也正是这一抹幽暗中的亮色,让《暗算》在众多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中独树一帜,从而形成了如今的“麦家热潮”。
参考文献:
[1] 麦家.暗算[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1.
[2] 莫言.蛙[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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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陈忠实.白鹿原[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5] 麦家.刀尖[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1.
[6] 麦家.风语[M].北京:金城出版社,2010.
[7] 麦家.风声[M].兰州:读者出版集团,2011.
[8] 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