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最美家书”：作家父亲执着守望“闭关”叛逆儿子

中澜

当年，因与同学打架，著名作家麦家受到父亲一顿毒打，从此开启了他对父亲长达18年的冷战与仇视，直到他做父亲后，才与父亲缓和关系。

历史惊人的相似，读初中的儿子与同学打架，挨了麦家一巴掌后，父子关系急转直下，叛逆的儿子用“三年闭门不出”的方式惩罚父亲，为了等待儿子回头，麦家成为了一个忠实的“麦田守望者”，用默默的亲情陪伴换来父子的和解——

一巴掌打来儿子的仇视，难道历史又要重演

2011年11月的一天，著名作家麦家接到儿子班主任的电话，班主任告诉麦家，他的儿子麦恩在班里和同學打架，让他到学校去一趟。麦家挂掉电话，驱车赶往儿子的学校。在老师办公室，14岁的儿子麦恩直挺挺地站着，嘴巴上翘，一副不屈的神情。

看到父亲走进来，麦恩只是望了他一眼，目光又投向别处。麦家厉声喝问：“为什么和同学打架？”麦恩只是轻蔑地望了父亲一眼，没有理会他。

麦家觉得自己作为父亲的威严受到了挑战，不由分说，甩手就给了儿子一巴掌，鲜血从儿子的鼻孔里流了出来。麦家后悔自己下手太重了，他心疼儿子，却又放不下父亲的架子，吼了一句：“臭小子，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然后就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麦家一直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生怕那一巴掌会引来意想不到的负面效应，要知道，儿子正处在青春叛逆期啊！

果不其然，那天晚上，麦家在饭桌上给儿子道歉，谁知儿子冷着脸不理他，他还想再说下去，儿子直接撂下筷子回到自己的房间，连饭也不吃了，麦家和妻子对望了一下，颇为尴尬。接下来的几天，无论他态度如何诚恳，儿子始终不发一言，甚至不愿看他一眼。

父子冷战那几天，麦家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儿子才几天不理自己，自己就难以忍受了，而自己当年挨了父亲一顿暴打，却整整与父亲打了18年冷战，那么多年父亲是怎么熬过来的？”

在麦家的人生历程中，与父亲的对立是他翻不过去的一页。麦家的父亲十分严厉，对他们兄妹几人实行的也多是棍棒教育。小时候每次挨打，母亲总是安慰麦家：“当爹的不打你，以后出门就要被外人打，爹打你是疼你爱你，不想让你被外人打啊！”年少的麦家一度相信了母亲的理论，挨了打还在心里感谢父亲。

可那一次，父亲对麦家的暴打把母亲用心编织的“神话”打破了。12岁那年，班里一个男生和麦家发生冲突，骂麦家是“狗崽子”，骂麦家的父亲是“反革命”“牛鬼蛇神”。为了捍卫父亲的尊严，麦家和那个男生厮扯在了一起，那个男生班里的两个“死党”一看好友要吃亏，也过来帮忙。双拳难抵六只手，麦家被打得鼻青脸肿。

麦家气得要死，晚上不回家，堵在那个辱骂他的同学家门口，等着他出来，准备跟他决一死战。还没等到同学出来，却见父亲拎着一根毛竹抬杠出现在面前。麦家以为父亲是来替自己报仇的，激动得扑向父亲，哭诉自己受到的莫大冤屈。

然而，父亲却当着同学父母的面，狠狠扇了麦家两个大耳光，鼻血顿时喷涌出来。要不是同学父母及时阻拦，父亲还会用毛竹抬杠打他。

那次父亲对麦家的暴打，打出了麦家对父亲的仇恨，他心窝里像插了一把刀，怎么也拔不出来。从那以后，麦家变了，不爱出门，不爱出声，出门总是缩着身子、贴着墙边走路。那时的麦家只跟自己交流，天天写日记。麦家至今都记得，他写的第一篇日记就是发誓以后不再喊父亲一声。

17岁以后，麦家离家上学，有意走得远远的，并且十多年不给父亲写信，写信抬头只写母亲。每次探亲回家，麦家给母亲买穿的、吃的、用的，就是不给父亲买哪怕一盒烟、一袋糖。结婚那么多年，他从未请父亲去自己家做客。

35岁之前，麦家一直把父亲当仇人来看，直到1999年，父亲摔了一跤，差点离世，麦家才带着不到两岁的儿子第一次回去看父亲。尚未懂事的儿子从老家回来，经常在麦家面前咿咿呀呀地说：爷爷、摔跤、打针、哭……从那时起，麦家和父亲的关系才慢慢缓和。

而现在，麦家在老师面前对儿子的一次动粗，也引来了儿子的敌意，难道这是历史轮回吗？想到这里，麦家有些不寒而粟……

做儿子忠实的“守望者”

打过儿子一个月后，麦家发现，虽然麦恩不再拒绝和他说话，却向他关闭了沟通的心门。

麦家深知，儿子虽然心理发育尚未成熟，却已经到了青春叛逆期，处在身体与心理矛盾的自我纠结和成长中。对于儿子的变化，麦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始终对儿子保持着一份父亲的温情。

然而，麦恩对来自于父母的关心和询问都漠然置之。初三是人生的关键期，但麦家和妻子只要提到学习方面的事情，麦恩要么一言不发，要么不耐烦地噎他们一句：“操那么多心干嘛？”或者直接离开饭桌，回自己的房间。

让麦家欣慰的是，儿子中考无惊无险地被一所有名气的高中录取。正当麦家憧憬着儿子的前程时，没想到，更让他折磨的时期来临了。

2013年9月，麦恩升入高中。没过两个月，他便想退学在家自学，这个想法让麦家感到震惊，他劝说儿子放弃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然而，任他费尽口舌，麦恩却铁了心。

此后的三年，麦恩几乎全待在家里，以一种让父母每天在忧心忡忡中度过的方式，开启了他的自学生涯。麦家和学校协商，保留了儿子的学籍，儿子学校的考试试卷和资料也给麦恩保留一份，麦家定时去取。

好在麦家写作大都是在家里完成，他有足够的时间陪伴儿子。每天早上，父子俩便开始了一种奇特的相处模式，早饭后，父子各居一室，互不相扰。儿子的门紧闭着，麦家书房的门则始终敞开着，他多么希望儿子能随时进来，和他聊聊天，说句心里话，但这样的想法却是奢望。

为了打动儿子，麦家开启怀柔战术，看书写作累了，他就削两个苹果，儿子不让进他的房间，麦家就放在客厅茶几上，然后给他发信息，叮嘱他休息时别忘吃水果。麦恩也不给老爸回复，上卫生间时默默吃掉水果，然后再回他的房间。

为了重新取得儿子的信任，麦家用了许多办法，但都无法奏效。就儿子的问题，他向多位教育专家请教过，朋友告诉他，至少有70%叛逆的孩子只要青春期没有被人带坏，最后还是要回头，因为没有一个人会永远造反下去。麦家也清楚，家长和孩子之间的战争，其实是一场不公平的战争，家长永远处在被动中，他们这个时候需要做的只有忍耐。麦家对于儿子的沉默只有一个办法：当好旁观者，看着儿子在做什么，尽管阻止不了他，但还是陪伴着他，做一个忠实的“麦田守望者”。父与子在这种特殊的氛围中转眼度过了两年。

执着守望迎来儿子回头

尽管内心承受着父子疏离的折磨，麦家却一直认为：“年轻人，或者说青春期是一个危险期，可以上天也可以入地，可以是一把刀也可以是一朵鲜花，我们作为上辈，只有一种选择：帮助他成为一朵花，抹平坚韧的地方。帮助他度过最摇摆不定的这个阶段。

转眼，儿子“闭关”到了第三年。麦家突然有了个想法，他找到儿子小学、初中亲密的小伙伴，让他们来家里找麦恩玩。麦家相信，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种和他人接触、交往的渴望，同龄人的奋发或许能给儿子以触动。

对于同龄小伙伴的陆续到来，麦恩倒不拒绝，虚掩着的门缝里，透出儿子和小伙伴欢快的说笑声。麦家从儿子的话语里判断出，三年来的“闭关”生活并没把儿子变成异类，他仍是一个心智正常的孩子。

同龄人的奋斗和梦想让麦恩意识到他和别人的差距。从那时起，麦加欣喜地发现，儿子读书变得刻苦了，甚至主动让他请口语老师到家里辅导，说是想报考雅思，想出国留学。但儿子近三年没有进行系统的学习，这么短的时间，他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吗？

出乎麦家意料的是，儿子的惊喜接踵而至。先是雅思考试过关，接着是来自美国高校的录取通知一个接着一个，最后，麦家才从儿子口中得知，他报考了美国8所大学，陆续接到了6份录取通知。

儿子的表现让麦家五味杂陈，现在儿子倒是不拒绝和他交流了，但孩子远离父母的日子也一天天临近。

那些天来，麦家有意无意地和儿子搭话，麦恩不再沉默，虽然只是“嗯”“好的”“知道了”之类的简单回答。一次，麦家试探着去搭儿子的肩膀，儿子身体虽然扭动了两下，但还是顺从地接纳了老爸。

三年的亲子疏离好不容易熬到了解冻的迹象，儿子却要远涉重洋了。远离父母，即将奔赴陌生的国度，麦恩内心深处那份叫亲情的东西终于复苏了。一天晚上，妻子悄悄告诉麦家，儿子嘱咐她，平时多提醒爸爸不要太熬夜，毕竟岁月不饶人。听到这里，麦家心里热热的，他想起了离世前患老年痴呆症的父亲，自己对他表达和解的请求竟浑然不知，让自己留下了永远的遗憾。麦家不想再错失机会，他要主动填平与儿子的沟壑。

儿子临行前的晚上，麦家把他花费了整整一个晚上写好的一封信，以及2000元美金，一起夹进了一个笔记本，放进儿子的行李箱。在信里，麦家这样嘱咐儿子：“你从此没有了免费厨师、采购员、保洁员、闹钟、司机、心理医生，你的父母变成了一封信、一部手机、一份思念，今后一切你都要自己操心操劳，饿了要自己下厨，乏累了要自己放松，生病了要自己去寻医生。还有，你要守护好自己的生命，要爱惜身体，要冷暖自知，劳逸结合，更要远离一切形式的冲突，言语的，肢体的，个别的，群体的……”

送别儿子回到家里，麦家长久地坐在儿子书桌前，感受着他那熟悉的味道，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计算着儿子的航班落地时间，估量着孩子该安顿下来了，麦家才忐忑不安地发了条微信：“有没有找到钱？”儿子回了一个字：“有。”隔了许久，麦家又小心翼翼地问：“还看到别的吗？”

微信发过去好久，麦家盯着手机，一直没有等到儿子的回话。过了许久，儿子才给他发了两个流泪的表情，这两个看似再简单不过的符号，却戳中了麦家的泪腺，让他压抑了三年的泪水恣肆地流淌。

2017年3月4日，麦家作客央视《朗读者》栏目，他朗读了给儿子那封从未发表过的家书，引发了观众和网友的热烈讨论，这封被称作“2017最美家书”的信件在微博和微信中被广泛转发。

最让麦家开心的是，儿子看了那期节目后，给老爸发来三个字的评价“好肉麻”，以及一个“拥抱”的符号。麦家一本正经地回复儿子：“什么时候你会觉得不肉麻，我大概已经七老八十了！”

麦家现在最开心的是，远走异国的儿子每天都要和他聊上几句，还叮嘱老爸一定要好好的。麦家相信，儿子那三年里的对抗和冷脸，将来会以十倍的愛和亲情来奉还，他们的父子关系会越来越亲密，越来越融洽。

责编/毕春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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