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与《野玫瑰》
2013-04-29李文颖
摘 要:《诗经·关雎》和歌德《野玫瑰》是中外爱情诗名篇,且都具有歌谣风格,但两者在章法结构、艺术表现和形象塑造上有着明显的区别,前者描叙实中有虚,表达讲究含蓄,写人由外到内、由静到动;后者陈述虚以实写,表达率性直露,主要通过语言描写和心理刻画人物。这两首诗分别体现了中国古典诗歌含蓄委婉与西方古典诗歌直率奔放的不同特征。
关键词:爱情诗 章法结构 艺术表现 形象塑造
一、引言
居于《诗经》卷首的《关雎》是中国爱情诗的“开山之作”,《野玫瑰》是歌德根据民歌《花蕾》改写而成的爱情诗。因为都是爱情诗,都是写男性对心爱的女性一见钟情,且都具有歌谣风格,但两者在章法结构、艺术表现和形象塑造上有着明显的区别。本文将它们在艺术上作一番比较,这对于认识中国古典诗歌与西方古典诗歌的一些不同特征,也许有些助益。
二、章法结构
在章法结构上,两首诗均以时为序,描述爱情发展的过程,但《关雎》是写实的,《野玫瑰》则是象征的。
与《诗经》里的大部分诗作一样,《关雎》采用了重章叠句的方式,先写“相见”,次写“相思”,后写“求爱”,一切按事情发展的原貌来写。开始四句,在描绘了雎鸠和鸣、春水流荡、芳洲布绿的美好景色后,诗中美丽的女子出场了,歌者一见钟情,认定她就是自己理想的配偶。接下来八句,写歌者的单相思之苦(“求之不得”意味着女方并未答应他什么),自从见到那人之后,他的内心一刻也得不到宁静了,长夜漫漫,思念不已,难以成眠。如何尽可能快地结束相思之苦、娶她为佳偶呢?最后八句,写歌者求爱的设想或举动:用琴瑟作乐表达爱意。结果究竟怎样?诗歌留下一个极富悬念的艺术空白。《野玫瑰》把心爱的女郎幻化为原野上的红玫瑰,把产生恋爱心理的过程处理成摘花的过程。先写少年跑去看“玫瑰”,次写少年与“玫瑰”对话,后写少年动手摘“玫瑰”。第一部分是开端,用静态之笔写玫瑰的娇嫩柔美和丰腴多姿,用动态之笔写少年的神情动作(遥望——奔凑——近观)和心理状态(“暗自赞美”)。第二部分是发展,写少年的要求与野玫瑰的反要求,双方出现情感的碰撞,少年的表白赤裸裸(“摘你回去”),野玫瑰的回敬毫不含糊(“刺痛”、“决不能答应”),矛盾双方处于一种胶着状态,势必要最终解决。第三部分是结局,少年将心愿付诸行动,不怕威胁,不怕“刺痛”;少年如此痴情,野玫瑰不由自主,始而“悲伤叹息”,继而束手就擒。此诗虽说采用的也是线性结构,但依循的不是生活逻辑而是情感逻辑,少年由对女性方的爱慕心理,发展到占有欲望,最后酿成强夺之举。叙事跨度小,艺术容量小,没有给人留下更多的想像余地。如果说《关雎》是实中藏虚,那么《野玫瑰》是虚以实写。
三、艺术表现
在艺术表现上,两首诗有着很大的不同,写实的《关雎》含蓄之至,非写实的《野玫瑰》却直露得很。
《关雎》运用的是触物以起情的手法——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两句衬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两句)和叙物以言情的手法——赋(“参差荇菜”以下十六句层层铺写)。《野玫瑰》运用的是索物以托情的手法——比喻(以野玫瑰隐喻恋人)和拟物以寄情的手法——比拟(玫瑰能与人对话、能悲伤叹息)。受歌谣体式所决定,两首诗均采用了反复咏叹的手法——反复,但反复的方式和着力点也不尽相同。《关雎》运用的是间隔反复,如“窈窕淑女”反复四次、“参差荇菜”反复三次,前者意在强调女子体态、气质之美和君子对淑女爱慕之深、思念之切;后者意在补足画面春色,衬写人物动态的背景,并且暗示人物的勤劳,反复的运用使形象愈趋饱满,画面逐渐丰富,情感逐渐加浓,恰如一幅油画的创作。《野玫瑰》是连续反复(局部)和间隔反复(整体)的综合运用,“玫瑰 玫瑰 红玫瑰/原野上的玫瑰”, 这一组短语组合,三次出现于每一诗节的末尾两行,成为抒情的落脚点和全诗的主题句,意在强调“玫瑰”动人心魄的美丽,抒发“少年”初见玫瑰的惊喜之情、占有玫瑰的急切之情和得到玫瑰的得意之情,反复的运用固然没有带来画面的较大丰富,而情感波澜的渐次推进和抒情层次的自然顿歇,则借助这一手法获取了很好的效果。不仅使抒情浓度得到极度强化,而且使作品的叙事节奏显得分外鲜明。
四、形象塑造
在形象塑造上,两首诗更表现出不同的风貌。
《关雎》描写歌咏的主体不是淑女而是君子,君子的情感、道德和才华是表达重心;《野玫瑰》描写歌咏的主体不是少年而是野玫瑰,野玫瑰的美丽、性格和命运是表达重心。同是被赞美、迷恋的女性,《关雎》中的描写,是由外到内,由静到动。“窈窕”写她的外在美、形体美,“淑”写她的内在美、气质美。继出场的静态描写后,以“参差荇菜”领起三笔动态描写:“左右流之”——“左右采之”——“左右之”,“流”、“采”、“”,动作大体相似,但有细微差别,它们不仅再现了这个勤劳的女子不知疲倦的劳作状态,而且简约传神地勾画了这个端庄的淑女劳作时的美好姿态。《野玫瑰》中对被喻为野玫瑰的少女的描绘,除了直接赞美(“多么娇嫩多么美”)之外,主要通过语言描写和心理刻画来完成。她美得耀眼(“红”),美得不驯(“野”),面对求爱者以“刺”相威胁,迫使对方断念,显示了守身如玉、坚贞自持的谨慎和纯洁;但一旦既成“被摘”事实,她只能作半推半就的无效反抗,煞有介事地“悲伤叹息”,显示出被突如其来的强悍爱情俘虏的女性的良懦与温善。同是追求爱情的主动者,《关雎》中的“君子”的确有君子之风,他的行动核心是一个“求”字,虽因“求之不得”,害着相思苦病(“寤寐思服”、“优哉悠哉”、“辗转反侧”),但他能严格控制自己的感情和行为,决定靠自己的才华和人品赢得姑娘的芳心,采用“琴瑟友之”、“钟鼓乐之”的文明方式去吸引征服对方。与此相反,《野玫瑰》中的“少年”却显得非常“粗暴”(当然,“粗暴”绝非邪恶,而是爱潮勃发使其全然失控),他的行动核心是一个“摘”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少年”在追求过程中却不讲游戏规则,“爱你没商量”——只知道痴情的占有和率性的越轨,尽管他表白之后已被对方拒绝,却完全不尊重对方的意愿,不理睬对方的反抗,也不怕刺痛自己的双手,最终强硬无忌地把“玫瑰”据为己有。东西方古代青年男女的不同个性由此可见一斑。
五、结语
孔子曾用“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八个字评价《关雎》,盖因为这篇作品在情感特质上主要体现为以礼节情,有着温柔敦厚的风格。《关雎》与歌德《野玫瑰》中着意表现爱情如洪水泛滥般的不可控制和抵御实在相去甚远。说到底,中国古代情诗以委婉胜,西方古代情诗以直率胜。
参考文献:
[1] 苏忆京.“觸物以起情”与“索物以托情”──中西抒情诗美学性格之比较[J]. 中国韵文学刊,1966(2).
[2] 张燕婴.论语——中华经典藏书[M].北京:中华书局. 2006.
[3] 朱光潜.诗论[M].北京:中华书局,2012.
附:
关 雎
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 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 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 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 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 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 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 左右之。
窈窕淑女, 钟鼓乐之。
野玫瑰
歌德
少年看见红玫瑰
原野上的玫瑰
多么娇嫩多么美
急急忙忙跑去看
心中暗自赞美
玫瑰 玫瑰 红玫瑰
原野上的玫瑰
少年说我摘你回去
原野上的玫瑰
玫瑰说我刺痛你
使你永远不忘记
我决不能答应你
玫瑰 玫瑰 红玫瑰
原野上的玫瑰
粗暴少年动手摘
原野上的玫瑰
玫瑰刺痛他的手
悲伤叹息没有用
只得任他摧残
玫瑰 玫瑰 红玫瑰
原野上的玫瑰
作 者:李文颖,广东省佛山市南海区大沥镇黄岐高级中学语文教师。
编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