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独清:唯美与颓废的诗人
2013-04-29赵志
摘 要:王独清是唯美的,也是颓废的。在文学创作上,他既受到中国古典文学的浸淫,也受到欧洲颓废派诗人如波德莱尔、魏尔仑、兰波等诗人的影响。王独清与郁达夫有着惊人的相似,他们都深受传统文学的影响,这种影响反映在他们的作品中,表现出伤感的、颓废的、零余人的形象特征。王独清是创造社的著名诗人,是最能代表“五四”浪漫思潮末期的“颓废空气”的诗人。
关键词: 王独清 唯美 颓废
王独清是创造社的著名诗人。穆木天曾在《王独清及其诗歌》一文中把他和郭沫若、徐志摩并列,称他们三人是代表着从“五四”到“五卅”期间的三位大诗人。“虽在同一的时代潮流中泳着,这三位诗人是浴在不同的空气里,代表着三种不大相同的心理意识。”王独清是最能表现“五四”浪漫思潮末期的“颓废的空气”的代表诗人。穆木天的评论可以说把握了王独清的精神特质,王独清是唯美的,也是颓废的。在文学创作上,他既受到中国古典文学的浸淫,也受到欧洲颓废派诗人如波德莱尔、魏尔仑、兰波等诗人的影响。在日本留学时期,他曾沉湎于李义山、温飞卿以及《凝云集》等香艳的诗词间,陶醉在孤独寂寞的情绪中。留学法国期间,他在欧洲各地流浪,被欧洲文化的美深深吸引。可以说,是王独清的个人经历和来自中西两方面的文学影响造就了他诗歌中的唯美与颓废的文学风格。
一、浪游人的悲歌。 王独清(1898—1940),陕西蒲城人,生于西安长于西安。王氏是蒲城望族。王独清的先辈在清朝为官,出了不少爱国人物。父亲沣厚是长安城中名士,母亲杨氏原是侍女,因生子而被纳为妾。王独清虽是庶出,却是独子。十三岁时他父母双亡。1918年,王独清由郑伯奇的父亲带领,前往日本留学,与郑伯奇同住。但他对功课毫无兴趣,遂于1920年春天回到上海,从事《救国日报》记者的工作,因当时“五四”运动风起云涌,他做了很多实际的社会工作。1920年5月,在赴法勤工俭学的热潮中,王独清前往欧洲。从1922年起,王独清以法国为中心,多次游历欧洲各国,先后至意大利、德意志、瑞士、比利时、英国、西班牙等国家。当时王独清生活困顿,为求得一职他四处流浪。他曾经住在肮脏杂乱的巴黎的贫民区,寄住在别人室内的地板上,债务缠身,饥寒冻馁。为了维持生计,他当过工人、园丁等。
虽然生活困顿,欧游生活却为王独清带来了创作的灵感,他真正的文学活动,也开始于这个时期。他写下了大量的诗歌,回国后结集为《圣母像前》(1926)、《死前》(1927)、《威尼市》(1929)、《埃及人》(1929)。在这些诗歌中,弥漫着一种感伤而颓废的气氛,诗人或吊唁名人,或悲悼罗马,或怀恋美人,或呼唤英雄。在《吊罗马》(全诗共五节)一诗中,诗人借罗马来比喻他的故乡长安,而长安又是中华民族的象征。诗人写道:
我要痛哭,我要力竭声嘶地痛哭!
我要把我底心脏一齐向外呕吐!
既然这儿像长安一样,陷入了衰颓,败倾,
既然这儿像长安一样,埋着旧时的文明,
我,我怎能不把我的热泪,我nostalgia底热泪,
借用来,借用来尽性地洒,尽性地挥?
雨只是这样迷的不停,
我已与伏在雨中的罗马接近:
啊啊,伟大的罗马,威严的罗马,雄浑的罗马!
我真想把我哭昏,拼我这一生来给你招魂……
罗马和长安的共同点在于它们都曾经辉煌,然而现在都已颓败,只剩下断壁残垣。“往日是怎样的繁华,怎样的名胜,/今日,今日呀,却变成这般的凋零!/就这样任它乱石成堆!/就这样任它野草丛生!/那富丽的宫殿,可不就是这些石旁的余烬,/那歌舞的美人,可不就是这些草下的腐尘?”(《吊罗马》)这首诗令人想起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和崔颢的《黄鹤楼》,诗中的悲古伤今的气氛是一致的,表达了一种时光流逝物是人非的伤感。从中可见王独清受传统文学的影响之深。在这一点上,王独清与郁达夫有着惊人的相似,他们的一生都是在自怜自艾中度过的,而他们又都深受传统文学的影响,这种影响反映在他们的作品中,就表现出伤感的、颓废的、零余人的形象特征。在《吊罗马》中,王独清呼唤着旧时建造罗马城的历史英雄,呼唤着“这长安一样的旧都呀”,尽快地复兴强大,其实他是在呼唤着祖国的复兴与强大。
二、爱与死的哀歌。 穆木天在评论《圣母像前》时说:“在他的那些哀歌里,我们可以时时发现出来各种代表悲哀的形象:‘枯叶,‘冷风,‘荒草堆,‘灰土,‘孤坟,‘落花,‘亡命的人,‘腐败了的土地,‘死,‘长眠等等。在悲哀中,诗人独清追求着智慧。他到咖啡店里陶醉,他到暮色的公园里沉醉。在‘水绿色的灯下,他享受着刹那的颤栗的肉感(《玫瑰花》),听着曼都林的声音,他悲叹着那位故国将要毁破的堕落的波斯的流浪少女的身世。”由爱的幻灭而生的对于生命的颓废感受,在“五四”时期是一种相当普遍的心理反应。比如周作人的《山居杂诗》:“我虽然不能懂得他歌里的意思,/但我知道他正唱着迫切的恋之歌,/这却也便是他的迫切的死之歌了。”这里周作人借小虫的恋之歌对于人生的阐释,也是对生命颓废性本质的揭示。文学作品中“爱与死”的主题可以追溯到英国唯美主义诗人王尔德,他的剧作《莎乐美》影响了“五四”一代知识分子和革命青年。所罗门公主莎乐美为了得到圣徒约翰的吻,不惜杀死约翰,她的极端的爱与情欲成为“五四”时期反抗旧道德的号召,且看徐志摩的《翡冷翠的一夜》:
你摸摸我的心,它这下跳得多快;
再摸我的脸,烧得多焦,亏这夜黑
看不见;爱,我气都喘不过来了,
别亲我了;我受不住这烈火似的活,
这阵子我的灵魂就像是火砖上的
熟铁,在爱的锤子下,砸,砸,火花
四散的飞洒……我晕了,抱着我,
爱,就让我在这儿清静的园内,
闭着眼,死在你的胸前,多美!
……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变成一个萤火,
在这园里,挨着草根,暗沉沉的飞,
黄昏飞到半夜,半夜飞到三更
比较《玫瑰花》与徐志摩的《翡冷翠的一夜》,可知他们都在追求理想之爱情,并由此产生了幻灭与悲哀,他们都把爱与死联结在一起。可以说,是刹那的欢愉带来了死亡的意识,这与英国批评家佩特(Walter Horatio Pater)在《文艺复兴》中的观点是一致的,佩特认为美是身体中各种生理和化学反应的暂时和谐状态,因而人要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激情,抓住感官的激动。英国唯美主义作家王尔德能够背诵佩特《文艺复兴》一书的结尾部分,这部分文章的意思是说,我们每个人都罪人,都被判了死刑,只是有一个不定期的缓刑期。最聪明的人,是把这段剩余的时间花费在艺术和诗歌上,“因为我们唯一的机会是扩展这一段时间,在这一段时间内得到尽可能多的脉搏跳动。……这种智慧最多是存在于诗的热情中,美的追求中,以及对艺术本身的爱好中;因为你从事艺术的活动时,艺术向你坦率地表示,它所给你的,就是给予人的片刻时间以最高的质量,而且仅仅是为了过好这些片刻时间而已。”
三、诗人之死。 1926年,从欧洲回国以后的王独清,思想倾向于革命,他想从悲哀的凭吊转向英雄主义的实际行动。他要告别他的放浪形骸的欧洲,告别他不思进取的荒废时光。在广州写的《致法国友人摩南书》中,他批评了自己的过去,批评了他曾在诗中悲悼过的但丁和拜伦,他说:“我是极力想使我一向趋向于个人伤感方面的艺术完全死去,我在希望我的新生。”“我们现在对于拜伦却只承认他是他那个时代的代表者,只能承认他历史上的价值。”“我们这时代所要求的革命家却绝不是拜伦。拜伦式的革命诗人还不外以个人为中心,还不外是一种英雄式的破坏者”,“现代绝不是个人的时代,个人的时代早已成为过去。”在《独清自选集》中,他又说:“现在是时候了,我们要把眼光移到现实上面来。我们要作诗人,要作文学家,要作艺术家,我们就要把脚站在社会的基础上。我们唯一的责任是要领导着大众向改造现社会的一个正确的方向走去。”
王独清是想要肃清他的颓废的个人主义,但正如穆木天所说:“他要抛弃开颓废和浪漫,但他的颓废和浪漫依然地存在着。”比如他后期的诗歌《遗嘱》《你们说……》等,《遗嘱》中有这样的诗节:“啊,今晚我,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死了,/朋友,快来,来把我底这些诗稿烧掉!/我,我是一个孤独的,一生漂泊的人,还没有完全离去所谓青春的年龄。”1940年,王独清病逝于西安,可以说,终其一生,他也没有摆脱他在诗歌中营造的一个忧郁而颓废的幻象。
参考文献:
[1] 穆木天.穆木天文学评论集[C].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0.
[2] 王独清.圣母像前[M].上海:光华书局,1926.
[3] 赵澧,徐京安.唯美主义[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8.
[4] 王独清.独清自选集[M].上海:乐华图书公司,上海书店影印本,1988.
作 者:赵志,文学硕士,河南牧业经济学院助教,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