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温柔敦厚”
2013-04-29郭建国
摘 要:“温柔敦厚”作为一个诗教传统,自从它产生以来就影响着中国的诗学批评,从而成为一个对中国古代文学审美和创作两方面都起到重要作用的美学命题。本文主要从“温柔敦厚”的产生与发展 、广泛应用及其局限三个方面进行简要说明,从而重新认识其价值。
关键词:温柔敦厚 产生与发展 广泛应用 局限
“温柔敦厚”对于人来说指的就是温和柔顺。当今社会,人与人之间待人处事何尝不是“温柔敦厚”、和而不同。其实“温柔敦厚”自从产生以来,并不仅仅指人的性情,它也作为一种诗教,广泛影响着中国古典诗词的审美观,并且成为中国古典美学研究领域影响深远的一个命题。本文将对其作为诗教的产生、广泛应用以及局限作简要的说明。
一、“温柔敦厚”的产生与发展
“温柔敦厚”产生于《礼记·经解》:“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①它指出了诗的教化作用,统治者通过诗中所表现的温柔敦厚的性情、内容对人民实行教化。究其本质,它要求在思想感情表达方面婉曲含蓄、有所节制,而不直接表达太热、太冷那样极端的感情。它的核心美学思想是中和之美,比兴是其常运用的艺术手法。
中和之美是有其发展过程的。《尚书》中就有和的思想,《尚书·尧典》云:“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八音克谐,无相夺论,神人以和。”②要求夔教国子和平性情,讲求声律的和谐。《尚书·洪范》云:“沉潜刚克,高明柔克。”③这是说刚柔胜己之本性,就能成其全,致其中和。而《周易》六十四卦中谦卦是唯一一个每一爻都是吉利的卦,可见作者对谦卦推崇备至;其实这也是“温柔敦厚”的一种表现。《周易》中还有一些具有辩证思想的词,如“相反相成”“刚柔相克”等,也是中和中庸思想的一种表现。《周易》中广为人知的“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就是要求我们坚韧刚毅、运行不息,同时要求我们要有宽广的胸怀。而《论语》的核心思想之一便是中庸,《论语·雍也》篇云:“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已。”④可见孔子对它的重视。《论语·子路》篇云:“不得中行而与之,必得狂狷也!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⑤中行者,即得其中庸之道也,既要有所进取又要有所不为。《论语·雍也》又云:“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⑥这样就给君子作了一个定义,文质不可偏废。孔子衡量事物的标准就是执两为中,不偏执于一端。对于文章,则贵乎适中,恰到好处,便是中和美学观。由此看来,先秦时期这些思想与“温柔敦厚”美学思想的产生是有直接关系的。
“温柔敦厚” 作为专门概念在《礼记·经解》中被正式提出以后,《诗大序》又指出诗要具有“六义”的艺术标准,同时还要具有教化作用,即“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郑笺对此解释为:“风化、风刺,皆为譬喻不斥言也。主文,主与乐之宫商相应也。谲谏,咏歌依违,不直谏也。”⑦指出劝谏时不可直言不讳,要讲求策略婉曲表达。而 “主文而谲谏”的具体手法正是《诗经》中常用的比兴,而比兴恰恰是“温柔敦厚”的表现形式。比兴在后世有很多人给予了解释,最流行的还是朱熹在《诗集传》中所作出的解释:“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⑧ “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⑨
接着到了魏晋南北朝,文人学士们又对“温柔敦厚”作了发扬。陆机从文体角度扩展了“温柔敦厚”的美学思想,对文体提出的美学要求是要兼而有之,不要游离于一端。刘勰则在他的《文心雕龙·宗经》中提出:“《诗》主言志,训诂同《书》,■风裁兴,藻辞谲喻,温柔在诵,故最附深衷矣。”{10}诗要运用比兴的手法,文辞藻饰,以及谲喻;“温柔敦厚”体现在诵读中,最切合内心的情感。另外刘勰在《文心雕龙·比兴》中从创作角度对比兴作了阐释:“故比者,附也;兴者,起也。……故诗人之志有二也。”{11}可见刘勰受“温柔敦厚”诗教影响之深,阐释得比较全面。到了唐宋元明时代,虽然提出“温柔敦厚”命题的人很少,但“温柔敦厚”的美学思想仍然深刻地影响了这几个朝代。在一些伟大诗人、词人如李白、杜甫、苏轼、辛弃疾等的创作中或多或少都带有“温柔敦厚”的倾向。
到了清代,倡导“温柔敦厚”的首推沈德潜,他以儒家诗教为本,并倡导格调说,尊唐抑宋。他在《唐诗别裁集序》中说诗要“去淫烂以归雅正”,起到“和性情、厚人伦、匡政治”{12}的作用。沈德潜以“温柔敦厚”为极则,要求诗歌创作“中正和平”,风格雍容典雅,不过其诗作大多平庸无奇,艺术性不大。就清代而言,还要提到常州词派。张惠言、周济创立常州词派,提倡比兴寄托,他们在理论上说明了创作与“温柔敦厚”的关系。可见“温柔敦厚”对清代词学的发展也有一定影响。
另外还要提及,漫长的封建社会也具有培育这种美学特征的土壤。虽然在古代中国儒释道三教并立,但还是以儒家为主导,儒家思想的核心则是中庸仁爱。在其他艺术领域也受这种文化的影响。中国写意画通过墨色在宣纸上的变化,来表现画者的家国人文情怀,表现意外之境,从而让观者浮想联翩,意犹未尽。中国书法也讲求含蓄美,甚至在用笔中也有讲究,例如欧体对于钩的处理就是如此,不能太露。音乐更是如此,从音乐中表现人们的真、善、美,表现人们的喜怒哀乐,而且更含蓄。那么“温柔敦厚”作为美学命题存在就不足为奇了。
综上所述,“温柔敦厚”重比兴,重含蓄,重反复唱叹,重婉陈,重主文谲谏;要求勿过甚,勿过露,勿过失。“温柔敦厚”作为一个跨越两千多年的理论命题,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影响是十分深远的。
二、“温柔敦厚”的广泛应用
作为诗教的“温柔敦厚”,自从《礼记·经解》正式提出,就得到了广泛应用,并一以贯之地影响着整个中国文学史。
“温柔敦厚”作为一个诗教传统,就在于思想内容上要求中和,艺术手法采用比兴。孔子《论语·八佾》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13}这是赞美这首诗运用比兴的手法,含蓄蕴藉地表达作者的思想。很明显要求诗的内容不要过偏,专注于以“诗”教化民心。在对《诗经》的批评中,首先使用到了这一诗教传统。《诗经》不乏“温柔敦厚”的作品,如《诗经·卫风·硕人》,它没有直接说出庄公的淫乱与丑行,而是描摹传神,活画出庄姜这样一个美人形象,见于言外之意的是庄公对于庄姜的“着迷”。在《诗经·秦风·蒹葭》中也有相同的表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运用比兴,画面虽写思慕追求意中人,但却温厚含蓄,意蕴无穷。《诗经》普遍使用比兴手法,造成了诗歌含蓄蕴藉、韵味无穷的艺术特点,使后世传诵不已。
正因为作为诗歌源头的《诗经》应用比兴手法表情达意,从总体上表现出“温柔敦厚”的一面,在后世以《诗经》为基础进行诗歌创作时多会使用到比兴手法,这样“温柔敦厚”便成为评论界对诗歌评价的标准之一。沈德潜在《唐诗别裁集·凡例》评价《古诗十九首》时说:“大率优柔善入,婉而多风”{14}, 这正是“温柔敦厚”在《古诗十九首》中的集中体现;它以兴发端,委婉曲折,反复低回,表达了作者对人生、对别离等的复杂情怀。不仅如此,后世诗歌的创作,也多符合这一原则。杜甫的诗歌就体现着以“温柔敦厚”为特点的儒家思想,《秋兴八首》和《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是这方面的典型代表,体现着他沉郁顿挫的艺术风格。诗中有一种沉郁的忧思,无论是写民生的疾苦、故乡的怀思,还是写自己生活的穷困,都饱含着他的仁者之心,他的儒家涵养所形成的中和处事的心态,把情感中郁愤激昂的一面抑制住了,变得缓慢深沉,一唱三叹。
除了诗以外,有许多为后世称道的词也在某些方面表现出了含蓄蕴藉、婉曲微远的特点。其中最有名的当属苏轼的《水调歌头》,后人评价此词“空灵蕴藉”,把柔情写得那么豪放,把词人的至情至性也表现了出来。辛弃疾在《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中写道:“水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这些词句清楚地表明辛弃疾豪放词在“温柔敦厚”的原则下,表现出的那种郁愤感情。
可以看出,“温柔敦厚”作为一种重要的诗歌理论命题,不仅可以用于理论批评当中,同时在诗歌创作过程中同样具有重要作用,这样“温柔敦厚”便被广泛应用于诗歌审美的整个过程当中,使其不仅具有道德内容,也具有美学内容。
三、“温柔敦厚”的局限
“温柔敦厚”作为一种影响深远的诗教,为我们的文学注入了轻柔、中和之美,甚至影响到了整个时代和整个民族,它的功劳是巨大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它同样具有时代的局限性,如果一味强调“温柔敦厚”,就背离了人生的真相,在一定程度上扼杀了创作个性和诗人性格的发展。
首先,在《诗经》中也有一些作品并不是“温柔敦厚”的,最明显的莫过于《小雅·巷伯》,寺人孟子对馋巧奸邪者怒斥:“彼谮人者,谁适与谋?……有北不受,投畀有昊!”感情强烈,极其愤怒,有断喝,有警告,有蔑视,这样的诗不可能符合“温柔敦厚”的标准,但却是好诗。在《诗经》中还有很多这种类型的诗歌,从这一方面,就显出了“温柔敦厚”的局限性。
其次,就杜甫而言,其诗中也有如《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这样的作品,它并不像《秋兴八首》那样明显地表现“温柔敦厚”这一原则。诗中,诗人描写了自己的苦况,推想到“天下寒士”,感慨淋漓,直抒胸臆,酣畅自由地表达出胸中的郁愤之情,精神光照千古。对于与杜甫齐名的李白来说更是如此,他的乐府名篇气势磅礴,感情激荡,形象雄伟。《南京别儿童入京》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将进酒》中“天生我才必有用”以及《梦游天姥吟留别》中“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这些诗句岂是“温柔敦厚”所能牢笼的。
在其他文学作品中也是如此。关汉卿《窦娥冤》中,窦娥在临刑前的骂天骂地;曹雪芹《红楼梦》中的大喜大悲;鲁迅先生作品中惨淡的人生,淋漓的鲜血,等等,都不是能用“温柔敦厚”来评价的。
“温柔敦厚”作为一个文学命题,应该用历史的眼光看待它。的确,在数千年的中国文化中,它代表一定时代的美学品格,呈现给我们更多的是中庸的文化之美,含而未露的美学之美。但是也不能用它来涵盖一切命题。当我们面对“温柔敦厚”这一命题时,应该剔除其糟粕,吸取其精华,使其有益于文学与人生。
①⑦ 阮元:《十三经注疏·礼记正义》,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609页,第271页。
②③ 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70页,第308页。
④⑤⑥{13} 杨伯峻:《论语译注》,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68页,第72页,第158页,第32页。
⑧⑨ 朱熹:《诗集传》,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2页,第6页。
{10}{11} 王运熙:《文心雕龙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10页,第172页。
{12}{14} 沈德潜:《唐诗别裁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 序言,凡例。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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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6.
[3] 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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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梁葆莉.试论温柔敦厚之诗教[J].零陵学院学报2003(2).
作 者:郭建国,辽宁省大连市甘井子区柳树南街一号辽宁师范大学西山校
编 辑:杜碧媛 E?鄄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