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思绵渺谱华章
2013-04-29陈宗德
摘 要:黄景仁的《寒夜检邵叔师遗笔》一诗,既有对杜甫诗歌的借鉴,也有对汉魏诗歌的融合。这些借鉴和融合,丝毫没有硬嵌的痕迹,显示出诗人对传统诗歌内容驱遣化入的超强能力。因为黄景仁的诗是“诗人之诗”,他以情驱才、以情使学,使得诗中的借鉴和融合显得圆融而统一,活泼而灵动。
关键词:黄景仁 邵齐焘 清代 诗人之诗
寒夜检邵叔宀师遗笔
因忆别时距今,真三载为千秋矣!不觉悲感俱集
三年谁与共心丧, 旧物摩挲泪几行。
夜冷有风开绛幄, 水深无梦到尘梁。
残煤半落加餐字, 细楷曾传养病方。
料得夜台闻太息, 此时忆我定彷徨。
黄景仁(1749—1783),清代诗人,字仲则,又字汉镛,自号鹿菲子,阳湖(今江苏省常州市)人,著有《两当轩集》二十二卷。
黄景仁天资聪颖,九岁便能咏出“江头一夜雨,楼上五更寒”①这样工稳的诗句。十六岁应童子试,名列三千童生第一;十八岁入常州龙城书院学习;二十岁时迫于生计,便开始了依人作幕的乞食生涯;二十七岁赴京;次年,因“上东巡召试二等,在武英殿书签,例得主簿,入资为县丞,铨有日矣”②。可是,造化弄人,竟“为债家所迫,复抱病逾太行……次解州,病殆,遂卒于河东盐运使沈君业富运城官署,距生乾隆十四年,年三十有五”③。一代才子,就这样凄凉而遗憾地辞别了尘世。
邵齐焘(1718—1768),字荀慈,号叔宀,江苏昭文(今江苏省常熟市)人,著有《玉芝堂诗文集》九卷。
邵齐焘幼即敏慧,“甫受书,辄了大义,塾师惊辞不能师。”④时人誉其:“班、范、潘、陆,斯文未坠,君于本朝一人而已。”⑤乾隆壬戌年(1742)中进士第,入翰林院,居词馆十年,并以献《东巡颂》而被誉为“扬、班之亚也”⑥,“群公器之,争欲致公门下”⑦。但邵齐焘为人冲淡,三十六岁那年,毅然辞官归里,以读书著述、教授生徒为乐。可是天不假年,正当他应时任常州知府的同年潘恂之邀主讲于龙城书院,自得于“济济相趋,得孔融之小友”⑧之时,竟于乾隆三十三年(1768)早早地辞别了人世,享年五十二岁。
将黄景仁和邵齐焘联系在一起的正是龙城书院。在龙城书院,邵齐焘得遇黄景仁和洪亮吉这样的英才,亲切地将这两位学生呼为“二俊”⑨。他尤其垂青黄景仁,对此,黄景仁的挚友左辅有过描述:“时常熟邵先生齐焘主书院,读其所著,叹为奇才,屡夸于众,众忌之而无以毁也。”⑩邵齐焘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位学生的偏爱之情,不仅称其为友,而且愿附骥尾:“尝览《陈书》,见孝穆与总持唱和,乃言‘吾诗寄弟集中。今老夫此诗,亦欲寄汉镛集也。”{11}而黄景仁则获得了老师在学业诗艺上悉心全面的指导和平日生活上无微不至的关照。他曾深情地表白:“景仁四岁而孤,鲜伯仲,家壁立……岁丙戌,常熟邵先生齐焘主讲龙城书院,矜其苦吟无师,且未学,循循诱之,景仁亦感所知遇,遂守弗去。”{12}
正是这样的相遇相知,为后人留下了一段师生友爱的佳话。当我们仔细地披检《两当轩集》,不能不惊叹于这对师生间表达感情诗作的数量之多、师生间情感之深。邵齐焘这方面的诗作当超过七首,而黄景仁的作品(包括邵齐焘去世之后)竟达十四首之多。{13}
这首《寒夜检邵叔宀师遗笔》的七律作于乾隆三十五年(1770)冬季,是黄景仁哀悼恩师邵齐焘的第二首诗作。此前的乾隆三十四年(1769)春季,正在徽州游历的黄景仁得闻恩师遽归道山,肝肠欲裂,旅次之中即赋出《检邵叔宀先生遗札》七律一首。当他带着因异乡乞食而碌碌奔波的一身风尘和一番悲苦、带着因乡试不第而回归故里的满怀愁绪和满腔落寞{14},在万籁阒寂的漫长寒夜里,翻阅着恩师的遗笔,那时刻没有忘却的对恩师的怀念之情,又再次火山般喷发出来。
诗的标题较长,相当于一篇小序,它交代了这首诗的创作背景和创作心态。从题记中我们可以明显地感受到诗人那涌动的感情早已潜流积聚,汪洋浩瀚;只是劳生无暇,科场奔走像堤闸一般将其暂时蓄积约束起来;而一旦偷得闲暇,那浩荡汹涌的情感之流必将使堤决闸溃,一泻千里!
诗作首联入题,叙写寒夜翻阅恩师遗稿,不觉潸然泪下的情景。首句起势不凡,看似突兀发问,实则情郁肺腑,积久爆发,自然惊人心魄。这里的三年,是指从其恩师邵齐焘逝世的乾隆三十三年(1768)至写作此诗时的乾隆三十五年(1770)。谁与,即与谁,同谁。古诗中运用这一词语往往是在对比之中暗含一种失望之情,试看屈原在《九章·思美人》中所言:“揽大薄之芳兮,搴长洲之宿莽。惜吾不及古人兮,吾谁与玩此芳草。”诗句所表达出的,正是古之君子已逝、今之谗佞当道、我又能同谁人志同道合的叹惋之情。黄景仁此处的“谁与”,当然也含有些许无人同悲的怅惘之情,但他并非意在责怪同门之寡情忘恩,而是用这种追问的语气以凸显其对恩师哀悼的情感之深。心丧,古时谓老师去世,弟子守丧,身无丧服而心存哀悼。《礼记·檀弓上》曾对这种丧制有过记述:“事师……心丧三年。”郑玄注曰:“心丧,戚容如父而无服也。”《清史稿·礼志十二》有“斩衰三年,子为父、母”的记述。“斩衰”(用最粗的生麻布制布制作,断处外露不缉边,丧服上衣叫“衰”,因称“斩衰”)是古代“五服”中最为隆重的丧服。弟子于师相较子之于父,仅只不服“斩衰”而已,其情感的悲伤则毫无相异。他曾于《哭叔宀先生兼怀仲游》一诗中深情述说:“我生受恩处,虞山首屈指。我愧视犹父,视我实犹子。”直到乾隆三十九年(1774),邵齐焘逝去多年以后,他还偕同洪亮吉亲赴常熟虞山凭吊恩师,并留下泣泪之作《展叔宀先生墓》二首。其中“后死亦知终未免,愿分土作比邻”诗句所表现出的情感,绝非寻常师生可以具有。因此,这“三年”的“心丧”里,包含了多么大的精神折磨就不难想象了。对句承接首句,由“心”而“行”,是用外显的动作刻画来表现深隐的内在情感。旧物,先人的遗物。从诗题上看,是指邵叔宀的遗笔(留下来的亲笔书札、文稿等)。正是恩师的这些文字,像春风般一直温暖着诗人这位“十有九人堪白眼”的“百无一用”之贫病“书生”,支撑着他去应对生活中的风刀霜剑。而今重温,怎能不反复摩挲。摩挲,即抚摸。这个动作看似一般,若咀嚼一下宋人黄的《省墓》中“璜溪独有家居旧,萧寺寻来手泽存。墨迹依然逾二纪,摩挲尘壁黯销魂”的诗句,便能感觉到那种物虽依旧而人却杳然的悲伤追挽。再结合黄景仁与邵齐焘情逾父子的关系来体会,这里诗人在恩师去世三年以后仍会涌“泪几行”,那情感的真挚,也便令人动容,而与之同一掬泪了!
颔联宕开一笔,由物及人,设想虽然今夜有风吹开绛帐,可师生早已阴阳隔绝,再也无缘相聚于当年的龙城书院那已尘满屋梁的讲堂了。绛幄,即绛帐。这里用后汉马融之典{15},来指邵齐焘在龙城书院的讲堂。水深,当为黄泉的代称,此处借指诗人恩师邵齐焘长眠地下。古人认为,人死之后,“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礼记·郊特牲》)。所归之“地”即是阴间,那里深而多水,唐代皮日休《伤小女》诗中“一岁犹未满,九泉何太深”的句子,即揭示了这一特点。而人一旦亡入九泉,便永暌人世。《古诗十九首》之《驱车上东门》中早已言明:“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西晋潘岳《悼亡诗》亦云:“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无梦,因心有所思而难以入眠,故无法在梦中实现某种愿望。这样的用例在古诗之中可谓俯拾即是,唐代杜甫的《东屯月夜》中云:“天寒不成寝,无梦寄归魂。”宋代陆游的《南沮水道中》中云:“家山空怅望,无梦到江南。”均为此义。那么,是谁人“无梦”呢?仔细咀嚼诗意,可以推断,“无梦”者当指黄氏本人,因为逝者已矣,无所谓梦与不梦。“无梦”一词后的“到”,实为“不到”、“岂能到”。这种用法,古诗多有。张中行《负喧琐话》之《红楼点滴(二)》记云:“俞平伯讲古诗,蔡邕所作《饮马长城窟行》,其中有‘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两句,俞说:‘知就是不知。…… ‘古书这种反训不少。”可为佐证。尘梁,落满灰尘的屋梁。东晋陶渊明的《杂诗十二首(其十一)》中云:“春燕应节起,高飞拂尘梁。”孟二冬先生注曰:“尘梁:落满灰尘的屋梁。”{16}宋代周密的《探芳讯》中云:“废苑尘梁,如今燕来否?”描写了自己重到临安所见到的满目疮痍之情景:宫苑倾圮,“尘满屋梁”。黄景仁在此是用“尘梁”一词,来借指写作此诗时“绛幄”被风吹开之处已现破败之相的龙城书院之讲堂。在厘清了以上几个关键词语的含义之后,我们便可以对颔联的意脉做出切合整体诗意的解说。此联的出句,描写了当年的讲堂仍在,对句则语意突转,一笔关联师生两人,他们今夜均已无法重至讲堂,弦诵如旧了。从语言形式上看,这一联省略跳脱,似断实连,很好地体现了古典诗词的神韵,艺术上的张力也便在这若即若离的语意链接中得以展示。
颈联再折回本题,扣住先师遗稿着墨。既然连梦中都难相见,能排解悲恸之情的唯一方式,就只有对物追怀了。残煤,残墨,指邵齐焘的遗笔。半落,字迹脱落。邵氏的遗稿,本不是汉唐帛简,亦非为宋元旧椠,其脱略漶漫的合理解释只能是,诗人无论是于异乡漂泊的官衙野店,还是于旋归故里的案前灯下;无论是在恩师生前对自己耳提面命之时,还是在恩师逝后对恩师的追念怀想之际,他总是在时常翻阅和拜读这些遗稿。加餐字,引用《汉乐府·饮马长城窟行》中“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来代指恩师对自己的深切关爱。邵齐焘《和黄生汉镛〈对镜行〉》一诗中的“群居饱食可无事,检素对书聊自怡。优柔餍饫将有得,怨尤忧患夫何为?”之句,正是对“加餐字”的最好注脚。细楷,小楷。养病方,调理休养病患之躯的药方。我们从邵齐焘的《和黄生汉镛〈对镜行〉》诗中,可以检索出这种“药方”的具体内容:“劝君自宽莫伤怀,劝君自强莫摧颓。……轻狂慎戒少年习,沉静更于养病宜。……爱君本是金石质,苦口愿陈药石词。”这种关爱,洋溢于字里行间,读之诚可谓灼人眼目、催人泪下。而当我们细考黄景仁家世的孤贫和败落后,再来咀嚼这些文字,怎能不为邵齐焘的高尚师德而敬献一瓣心香呢?再从修辞来看这一联,它采用了互文的手法,若从语意上作完足的理解,需调整为“细楷残墨半落,(其中)曾传加餐字(与)养病方”。这种手法的运用,极大地拓展了格律诗中有限字数的语意容量,使得咫尺之间可见天地之宽。
尾联再次勾连人间地下,极写师生情谊。料得,估计到。这个词语本无感情色彩,可试看杜甫的《杜鹃行》:“苍天变化谁料得,万事反覆何所无。”诗圣的一句发问,便将造物的不可捉摸,世事的变化无常逼现眼前,令人无语。再看唐代刘得仁的《对月寄同志》:“霜满中庭月在林,塞鸿频过又更深。支颐不语相思坐,料得君心似我心。”那种挚友间的心心相印、志趣相投,无需沟通,一“料”便“得”之情漫溢于字里行间,感人至深。看过这一反一正的诗例,你就不得不佩服黄景仁偏能化平淡为神奇的功力。因此,这里的“料得”,实际上暗示出了师生间的相知之深,收到了“看似寻常实奇崛”(王安石《题张司业诗》)的表达效果。夜台,坟墓。这里指代九泉之下的恩师邵齐焘。一提及该词,我们的脑海之中便浮现出幽深阴晦、永隔人间的境象。而正是在这样的阴森地下,却有一个已为鬼魂的恩师能与诗人心灵相通,可谓化阴冷为温暖。太息,大声长叹,深深地叹息。叹息者必有深巨的哀伤,试看屈原《九章·哀郢》中“望长楸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的诗句,那是国破家亡的悲恸;试看宋代陆游《夜泊水村》中“腰间羽箭久凋零,太息燕然未勒铭”的诗句,那是未建功业的哀叹。援此,也便可以感受到黄景仁在失去恩师后的心灵伤痛了。彷徨,心神不定貌。本来,“死者长眇芒,生者困乖隔”(韩愈《感春三首》其三),邵齐焘是无所谓“闻”、“忆”的;可是诗人硬是借助瑰奇谲怪的想象,赋予恩师鲜活的生命,使他也能如生前般有喜怒哀乐。这样的笔法,足以让我们感受到黄景仁对恩师刻心铭骨的怀念。古人论诗,向重结句。明代谢榛《四溟诗话》即云:“律诗无好结句,谓之虎头鼠尾。大凡诗词结语,须风流蕴藉,蕴藉则俱弦外之音,味外之味。”试看本诗结尾,正是如此。诗人巧妙地从恩师角度收束全诗,充分调动读者的想象,让你去悬猜邵氏地下的声容心态,确实收到了“言有尽而意无穷”(严羽《沧浪诗话·诗辨》)之效。
黄景仁所生活的乾隆时期,就诗学理论而言,“神韵说”、 “格调说”、 “性灵说”、 “肌理说”相继出现,可谓众水分流,多峰并峙。黄景仁虽没有为我们留下诗学著作,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有自己的诗学主张。我们从他的友人万应馨的文章中,还是能够看出他心中对上述几种诗学主张的轩轾来:“余尝谓今之为诗者,济之以考据之学,艳之以藻绘之华,才人、学人之诗,屈指难悉;而诗人之诗,则千百中不得什一焉,仲则深韪余言,亦知余此论盖为仲则、数峰(何青)发也。”{17}所谓诗人之诗的特点,严迪昌先生曾结合黄景仁的诗作做过清晰的界定:“诗人之诗的特点在于以情胜。徒以才胜而缺少深厚绵邈的情致,势必‘艳之以藻绘之华而流于轻媚;虽有精思而情不足以托之,唯赖学问语考据学来相济,难免显得枯硬而乏韵致。有其情且有其才,诗方能动人。黄仲则向被视为天才,然其诗之所以超轶时辈,正在于他哀乐过人,情思绵密,触怀抽思,骋情深微。唯其如此而其才又足以承托之,故真挚深沉的情思益显澜翻笔底,撼人心弦。”{18}严先生的分析紧紧扣住“情”与“才”、“学”三个要素间的主次关系来立论,擘肌分理,无疑是十分深刻而富有卓见的。
就本诗而言,黄景仁以情驱才、以情使学的特点也是体现得较为鲜明的。研究黄景仁诗歌渊源的论者似乎都不否认其对老杜的师法,清代汪佑南的话可为代表:“《玉麈集》云:黄仲则诗宗法少陵……《玉麈集》者,为洪北江少作,北江与仲则为总角交,其言颇可信。”(《山泾草堂诗话》)仔细地考查这首诗,便可以明显地发现其中有着老杜诗歌的影子。试将老杜的《梦李白》(其一)与之对照,就整体构思而言,两诗均由主客暌隔入笔,接写会面的无缘,申以聊慰思念的凭依,最终以牵挂的悬想作结。若再联系杜诗《月夜》中“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这样的对面着笔之法来看本诗的尾联,也很难说两者是毫无关联的。再看词汇的运用,两诗都相同的,即有“梦”、“忆”、“水深”等,可以视作相互对应的有“瘴疠地”与“夜台”、“屋梁”与“尘梁”等。这样的分析,其意当然不是在说黄景仁创作该诗时即是如此依样葫芦,照帖临摹,而是想揭橥黄景仁以情感调动才学、用才学托起情感的非凡功力。其实,由于黄景仁“触怀抽思,骋情深微”,他的改造创新水平之高,在此诗中已有了充分的体现。如他巧妙地反用了杜诗的“故人入我梦”,以“无梦”阻隔了师生的相见,这样的笔法就逾越了老杜梦中偿愿的情感抒发高度,令人击节叹赏。
黄景仁从十八岁开始,曾对汉魏诗歌下过一番功夫。对此,洪亮吉在《国子监生武英殿书签官候选县丞黄君行状》里记述道:“岁丙戌,亮吉亦就童子试,至江阴,遇君于逆旅中。亮吉携母孺人所授汉魏乐府锓本,暇辄朱墨其上,间有拟作,君见而嗜之,约共效其体,日数篇,逾月,君所诣出亮吉上,遂订交焉。及常熟邵先生齐焘主常州书院,亮吉及君皆从游,君学益大进。”黄氏此时的诗作存于《两当轩集》中的,以《杂咏》组诗二十首为典型代表。这些诗作,没有统一主题,内容亦较庞杂;然而,我们不难从中窥见黄氏若干身世之感。他的才为情用,以情使学,融合百家,自铸伟词的功力此时已初现锋芒。写作本诗时,诗人已二十二岁。几年的壮游经历、依人作幕的艰辛生活,使得他广泛地接触了社会,深刻地体验了人生,{19}其“诗人之诗”的创作风格也逐渐成熟,以情感驾驭才学的能力也较前提升。试看本诗中的语典,如“加餐”、“夜台”、“太息”、“彷徨”等词,在汉魏诗歌中,无不频频出现,成为习见的意象。而黄氏信手拈来,便能浑然融入己之诗境,使得你丝毫不觉其有硬嵌的呆板、牵强的痕迹;而只感受到一切都如风行于水上,是那样的自然而贴切,完全成为诗人的自我创造。其所以如此,正是因为诗人搦管之际,情溢肺腑,不得不发,贯穿于全诗的是情感的主线。由于有了这条主线的控制,诗人腹笥中的纷然意象、众多语典,便都自然流出,辐辏于此,一切都变得如此的圆融与统一,变得活泼而富生机。这恐怕就是“诗人之诗”能够强烈地撞击着读者心扉的奥秘所在吧!
① 汪启淑:《续印人传》卷六《黄景仁传》,见许隽超《黄仲则年谱考略》,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17—18页。
②③ 洪亮吉:《候选县丞附监生黄君行状》,见刘德权点校《洪亮吉集》,中华书局2001年版,第212—214页。
④⑤⑥⑦ 郑虎文:《翰林院编修邵君齐焘墓志铭》,见钱仪吉《碑传集》,中华书局1993年版,第1370—1372页。
⑧{11} 邵齐焘:《送黄生汉镛往徽州序》,见李国章校点《两当轩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642页,第643页。
⑨ 洪亮吉:《伤知己赋》:“岁丁亥、戊子,邵先生主龙城书院讲席,余偕黄君景仁受业焉,先生尝呼之为‘二俊。” 见许隽超《黄仲则年谱考略》,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31页。
⑩ 左辅:《黄县丞状》,见黄葆树、陈弼、章谷编《黄仲则研究资料》,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7页。
{12} 黄景仁:《〈两当轩集〉自序》,见李国章校点《两当轩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
{13} 邵氏七首诗,分别为《劝学一首赠黄生汉镛》《汉镛以长句述余衡山旧游赋示》《和汉镛〈对镜行〉》及五律《送黄生汉镛往徽州》四首。《两当轩集》卷二十一有诗人乾隆三十三年作于杭州的《夜读邵先生诗》,这里的邵氏之诗,据其中诗句“忽得南沙故人纸”可知不在上述七首之中。黄氏作品如下:《检邵叔宀先生遗札》《寒夜检邵叔宀先生遗笔》《展叔宀先生墓二首》《夜读邵先生诗二首》《哭叔宀先生兼怀仲游四首》。词如下:《木兰花慢·月下登虞山哭邵叔宀先生二首》《风流子·月下登虞山哭邵叔宀先生二首》。以上均见李国章校点《两当轩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
{14} 许隽超:《黄仲则年谱考略》,乾隆三十五年:“九月初,恩科江南乡试榜发,与洪亮吉、徐书受俱报罢。……旋里,多有所作。”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85页。
{15} 《后汉书·马融传》:“融才高博洽,为世通儒,教养诸生,常有千数……居宇器服,多存侈饰。常坐高堂,施绛纱帐,前授生徒,后列女乐,弟子以次相传,鲜有入其室者。”见范之麟、吴庚舜主编《全唐诗典故辞典》,湖北辞书出版社 2001年版,第1324页。
{16} 孟二冬:《陶渊明集译注及研究》,昆仑出版社2008年版,第188页。
{17} 万应馨:《味馀楼剩稿序》, 见黄志述辑《两当轩全集·附录》卷六,咸丰八年(1858)黄氏家塾刻本。
{18} 严迪昌:《清诗史》第三编第八章,见严迪昌《清诗史》,浙江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968页。
{19} 许隽超:《黄仲则年谱考略》,乾隆三十三年:“十一月,至徽州……为徽州知府徐硕士座上客。”乾隆三十四年:“十二月,至长沙,依湖南按察使王太岳。”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46页,第69页。
参考文献:
[1] 李国章.两当轩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2] 黄葆树,陈弼,章谷.黄仲则研究资料[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3] 严迪昌.清诗史[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 2002.
[4] 许隽超.黄仲则年谱考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作 者:陈宗德,中教高级, 江苏东海高级中学校报编辑部主任,中国矿业大学兼职教授,研究方向:中学语文教学、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