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与虚幻世界
2013-04-29张永辉
摘 要: 侯七在面对强词夺理和强人所难的现实世界时,体验到强烈的压抑感、卑微感和煎熬感;在长安街上追逐骑驴美人的虚幻世界中,浸透着强烈的美感、神秘感和自由感;追奇逐怪的好奇心,追性逐色的好色心,纯粹精神层面的爱美心,以及渴望做皇帝并施暴施虐的心,是现实世界转换为虚幻世界过程中的基本心理内容;污损、破坏虚幻审美世界的内外力量和愚人节的故事时间产生出滑稽、玩笑的审美效果。
关键词: 莫言 骑驴美人 现实世界 虚幻世界
《长安大道上的骑驴美人》自1998年《钟山》第5期发表以来,除了一些硕士博士论文偶尔提到以外,还没有专门的研读论文。
若以《怀抱鲜花的女人》的命名做比较,《长安大道上的骑驴美人》可以命名为《叼着鲜花的女人》,因为文中有骑驴美女叼着鲜花的场面。若把《怀抱鲜花的女人》视作一个“逃亡”的故事,那么,《长安大道上的骑驴美人》讲的则是一个“追逐”的故事:侯七白天上班时与一帮小青年们看日全食和海尔·波普彗星,没有看到,备感失望;下班后在长安街上与众人追随两位古装怪客:马上骑士和驴上美女,最后所看到的是马和驴拉出十几个粪蛋子后疾驰而去。
透过故事脉络可以看到这里有两个世界:现实世界和虚幻世界。
一、现实世界中的压抑感、卑微感、煎熬感
虚幻世界的根深植于现实世界之中。《封神演义》与《西游记》的神魔世界基于明代的社会现实与作家的心灵现实,《长安大道上的骑驴美人》的虚幻世界则基于20世纪90年代末期的社会现实和莫言的心灵现实。
时间、空间、事件、人物,是任何一个世界的基本构成元素,这篇小说的开头已经关涉这些基本元素:“四月一日下午,侯七从西单地铁站钻出来,一抬头就看到了太阳……正要随着车流穿越长安街回家,就听到从西边传来一阵喧哗。侯七侧目西望,猛然看到……”{1}侯七猛然看到的是“长安大道上的骑驴美人”,旁边还有一位手执长矛、腰挎长剑的古装骑士。于是,发生在长安街上的这个虚幻的“追逐”的故事就开始了。
在展开这个虚幻世界中的虚幻事件之前,我们还需要审视一下侯七所处的现实世界。四月一日全天,侯七上班时也没正经干活。“上午一到办公室,就听到同事们又在谈论日全食与海尔·波普彗星的事。”这时,侯七插了一句平平常常的话,却引来一片批评声。“侯七说这日全食与海尔·波普彗星不是去年已经出现过吗?同事们说你真是老糊涂,你一点都不关心天下大事,难道去年出现过的事今年就不能出现了吗?”同事们的逻辑——去年出现过的今年还可能出现——是有一定道理的;侯七的逻辑——去年出现过的今年就不会出现了——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对于日全食或彗星造访地球这种大的天文事件来说,通常我们会想到它们会偶尔出现,而不会反复出现。那么,侯七的同事们听到他说这句话后,认为他“真是老糊涂”,“一点都不关心天下大事”,这就显得过于武断甚至荒谬了。侯七在此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
面对这种过于武断甚至荒谬的“待遇”,我们看到侯七的力量是微弱的,他选择“诺诺连声”和“自己承认糊涂,昏聩……被日新月异的社会淘汰”,在很大程度上带有不得已、随大流的成分,是一种言不由衷、虚与委蛇。
面对侯七的认错,首先站出来给他解围的是一位姑娘。“见侯七检讨得真诚,那个穿着一条背带裤、上身特长、双腿特短的姑娘,递给他一块用墨汁涂黑的玻璃,然后对那几个男青年说:‘老侯同志基本上还是个好同志,你们不许骂他了!”在过于武断甚至荒谬的批评面前,侯七要想“检讨得真诚”还要真得做出痛心疾首、对自己下狠手的样子不可。作为“上身特长,双腿特短”的姑娘是小说中出现的两个女性之一;另一个就是美若天仙的“长安大道上的骑驴美人”。“美”是一种综合感受,也是一种主观感受。如果“美女”的言谈举止、行为做派等方面令人厌恶,我们就不会感到她有多美,甚至有丑感;如果“丑女”在知情意行、人格智慧等方面令人敬仰,我们往往会感到她也不那么丑了,甚至有些美了,甚至很美了。在侯七的现实世界中的“丑女”与他的虚幻世界中的“美女”,两者似乎处于平行世界之中,没有搭界的可能。
丑女为侯七解围,于是“那几个男青年说:‘我们骂他是因为爱他,你说对不对老侯?侯七连声说对”。“骂”等于“爱”,这种逻辑在中国文化的辩证法中是可以成立的,但是,同样从辩证思维考虑“骂”和“爱”的关系来看,并不是所有的“骂”都等于“爱”。有些“骂”想置人于死地,比如对敌人的骂,对“仇人”的骂,或者心中有怨气、怒气、戾气、无聊之气等而对无辜者的发泄式的骂,或者对无权、无势、无钱、无地位等老、弱、病、残者的欺负人式的骂;这些“骂”就与“爱”无关。侯七不是小青年们的敌人、仇人,他们如此对待侯七,只能证明小青年们不把“老侯”不放在眼里。
“然后他们就大声地议论起外星人的问题,听得侯七神魂颠倒,如醉如痴。”小青年们议论外星人的问题并且“大声地”,这里显示着他们对此问题非常感兴趣,非常热情,非常投入,非常有见解,所以侯七才听得“神魂颠倒,如醉如痴”。“九点整,小青年们说:‘时辰到了!侯七拿起黑玻璃,跟着进步的青年,沿着曲折的楼梯爬到楼顶上。”这里的“进步的”一词用得非常勉强。因为以上哪一件事情可以证明小青年们“进步”呢?莫说是对侯七批评的荒谬思维不能证明,就是津津有味、滔滔不绝、高谈阔论外星人的问题也不能证明他们的“进步”;谈什么内容并不能证明一个人是否“进步”,怎样谈却有可能证明他们是否“进步”。况且“进步”须与“落后”相对而言,如果侯七是板上钉钉、确凿无疑的“落后”,倒可以反衬小青年们的“进步”,但是,以小说中提供的材料来看,侯七的“落后”是无法证明的,那么,这些“进步的”青年的“进步”,也就落了空。以叙述人调侃、戏谑的叙述语气来看,这里的“进步”更像是反讽。
“原以为会看到辉煌无比的天文奇观,但除了一个无精打采的太阳和一个更加无精打采的破风筝,别的啥也没看到。不单是侯七,大家都感到很失望。”小青年们热望而来,却失望而归,这倒像是对大家的一个大大的嘲讽。“据说那海尔·波普彗星下次露面要二千三百年后,而上溯二千三百年连秦始皇的爷爷都没出生,一时竟感到灰心丧气,本来要写一篇关于观彗星的文章,也就不写了。”——机会越是珍贵,结果越是失落,对热望者们的嘲讽就越是强烈。
“中午吃了一碗韭菜炒猪血,几个热爱侯七的青年还捏着他的鼻子灌了一碗啤酒。”如果说前面部分的青年们对侯七的批评带有很大程度的“强词夺理”,那么这里的“捏着他的鼻子灌了一碗啤酒”就明白无误地显示着青年们的“强人所难”。“强词夺理”主要在精神上给侯七强烈的压抑感,“强人所难”主要在身体上给侯七强烈的压抑感。
“下午接着议论日全食与彗星,熬到五点,下班,走一里路,到了地铁站,钻下去,像一匹小耗子,人贵有自知之明,侯七想,其实我哪里能比上一匹小耗子?”下午办公室里进步的青年们接着议论日全食和彗星,侯七是否参与不得而知,但是,“熬”到五点的“熬”字却透露出侯七心理的煎熬感。这种“煎熬感”折射的是无所事事、不感兴趣、疲乏无聊等心态。下班,钻地铁,“我哪里能比上一匹小耗子?”侯七的想法强烈地折射着他的“卑微感、渺小感、压抑感”。是什么使侯七产生这种负面心理呢?当然是他所面对的现实世界,即他所面对的办公室中那帮“小青年们”。当然,侯七上班的办公室大背景是“北京”,而北京就是一个权贵云集、权力犬牙交错、权大一级压死人的地方。
二、虚幻世界的美感、神秘感、自由感
虚幻世界是现实世界加上想象力的产物。感受到现实世界的缺欠,想象力使之完美化而产生虚幻世界;感受到现实世界的庸常,想象力使之新鲜化而另造虚幻世界;或者人们在应对现实世界耗费掉一部分生命能量之后,还有大量富余的生命能量,这一部分富余生命能量对现实世界的拆卸、打碎、拼装、重组,极尽游戏、想象之能事,从而创造出一个奇异的虚幻的世界。
这篇小说的叙述者大约是同情侯七的遭遇吧,于是造出一个“长安大道上的骑驴美人”来暂时脱出凡尘。——“一个身穿红裙的少妇,骑着一匹油光闪闪的驴,黑驴,小黑驴,旁若无人地闯了红灯,从几乎是首尾相连的汽车缝隙里穿越马路。”美人一出场就夺人眼球,动人心魄。“红裙”,“黑驴”,“少妇”,“闯了红灯”,一个诡异的虚幻世界出现在侯七们眼前。仅有一个红裙少妇闯红灯还显得太不安全,她应该还得有个保护者——“在骑驴少妇的身后,紧跟着一个骑马男子。那男人披挂着银灰色的盔甲,胸前的护心镜闪烁着刺目的白光。他那个浑圆的头盔上竖着一个尖锐的枪头,枪头上高挑着一簇红缨。他的左手揽着马缰,右手握着一枝木杆的长矛,矛尖当然也是闪闪发光。”一个英雄般的骑士护卫着一个公主般的美少妇,这显得完整多了,也安全多了,也合乎逻辑多了。当然,这里的“英雄”只是“美女”的配角。因为“英雄加美女”的幻想是男男女女们共同的幻想——男人们幻想着自己就是那个英雄,女人们幻想着自己就是那个美女;英雄有“力”所以保证生存与安全,美女有“丽”所以保证英雄为其保证生存与安全;英雄开疆拓土,美女繁育子孙;英雄伟岸,美女娇媚。似乎在“英雄加美女”的想象模式中,男人更像男人而女人更像女人。
英雄没有坐骑是走不远的,也不威风,也不符合英雄气概、英雄身份等,所以他必须得有匹像样的骏马。——“他胯下那匹马是匹纯粹的白马,美丽的白马,雄伟的白马,骄傲的白马,它完美得过了分,令人怀疑它的真实性,简直就是‘白马非马。它昂着白瓷般的头,昂头必然地就扬起了脖子。这形态让侯七立即就联想到了天鹅。它迈着优雅的小碎步,从容不迫地紧跟着黑驴穿越马路。”叙述人为了提醒读者这仅仅是虚幻世界的虚构,就直接告诉读者“它完美得过了分,令人怀疑它的真实性,简直就是“白马非马”。
长安街上的侯七们显然还没有从这个英雄、美女闯红灯的奇幻场面中反应过来,于是他们表现出极好的修养,不骂人,不按车铃,神色都很平静,有的还面带微笑,很肃穆,很克制,很宽容;小警察看到倒在地上的自行车挥手时动作也很轻柔,这令侯七很感动。
接下来的贯穿始终的动作就是“追逐——奔跑”:侯七们“追逐”,英雄与美女奔跑。追逐的主要目的是“看”美女。美女有粉红色的皮肤,溜溜的肩,细细的腰,长颈,圆头,黑发,但黑发正中有红或黄的一缕,耳白,左耳后边有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痣。然而,“美人的五官其实难以描写,重要的是她的五官搭配在一起所产生的整体效果。效果很好,可以说是古典,也可以说是现代;可以说是东方,也可以说是西方。蒙娜丽莎是她奶奶,戴安娜王妃是她姨;宋美龄是她姥姥,巩俐是她姐姐。”在这种闪烁其词的描述中,美人的模样我们还是不知其详。“她的脸光滑得只能用光滑来形容。她的脸娇嫩得只能用娇嫩来形容。”当然,除了对美女之“美”的描述难度之外,叙述者其实并不想让我们知道美女到底是怎样一个美法,因为“神秘感”是促成美女之“美”的重要因素之一。况且,体贴人情的叙述者也不想剥夺读者的想象力,他要给读者留下一个巨大的想象空间。
如果美女和英雄总是跑来跑去而不做点什么,那肯定也不符合侯七们的想象。红灯已经闯了,接下来警察出现,试图拦阻英雄美女,但英雄美女根本就连头也不回,在无视、忽视中,警察自己制造出一场严重的交通事故,而英雄美女依旧顺着长安街嗒嗒地跑着。接下来的英雄用长矛长剑护卫美女,美女嗅花,美女叼花,侯七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摩托车与警车呼啸而至,侯七们被长矛拨倒在地,有人受伤,侯七屁股被咬……众人被警察劝散,十几人继续追逐,直到十几个粪蛋子噗噜噗噜纷然而下,驴子骏马绝尘而去。
这个虚幻世界的主人公多么自由,他们想无视红灯就无视红灯,想在红灯前面停下来就停下来,指挥交通的警察形同虚设,大群围观的侯七们好像子虚乌有,他们都懒得回头看一看,真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凛凛风采,也有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仙风道骨。他们似乎来自古代,不用自行车不用轿车,只用闪烁着灵动气息的黑驴骏马;不用长枪短炮而用长矛长剑。侯七们要穿毛衣毛裤或羽绒服,而骑驴美人只需一袭红裙,她似乎超越了阴晴冷暖和季节变迁,超越于政治权力、交通规则之上,超越于现代科技之上,超越于大自然的威力之上,超越于芸芸众生之上,超越于蝇营狗苟之上,这种潇洒自在的“自由感”岂非芸芸侯七们所梦寐以求的?
三、现实与虚幻之间的转换心理学
现实越沉重、无聊、压抑,想象就越有力、活泼、放肆。对于侯七们而言,现实世界的压抑感、卑微感、煎熬感显然是虚幻世界的美感、神秘感、自由感的沉重基石。对现实世界的不满足是侯七们创造虚幻世界的前提。但是,仅有这种对外在世界的不满足还不足以促成虚幻世界的创建活动,还需要来自于人性深处的内在动力,为虚幻世界的创建提供持久的源泉。
追奇逐怪的“好奇心”就是这种人性深处的重要的内在动力之一。《长安大道上的骑驴美人》可以说是以“好奇心”开始,以“好奇心”结束。以事件的发生顺序来看,故事是以“海尔·波普彗星”这一“辉煌无比的天文奇观”开始的。因为这一“天文奇观”,侯七饱受小青年们的批评,也因为没有看到这一“天文奇观”,侯七们备感灰心丧气。“好奇”是人类的天性。故事结尾美人骑驴、英雄骑马留下十几个粪蛋子绝尘而去,他们奔向哪里,所去为何,他们的身份等等都仍然是未解之谜。“其实侯七就是想看到一点稀奇古怪的事”,“我今天不回家了,非要跟着她,看个究竟”,“侯七到底是个好奇的人”,等等,这些描述都显示出虚幻世界的生成与侯七们的好奇心有莫大关系。
追性逐色的“好色心”是虚幻世界生成的另一重要内在动力。侯七从西单地铁站出来看到太阳首先想到的是太阳与月亮的“性事”——“去年它被太阳温存了一会儿”(日食)。侯七们之所以骑车掉头——当然如果仅有一个骑马的男人,不管那马是多么的完美无缺,人们,起码是侯七,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兴趣;人们,起码是侯七,主要是想看那个骑驴的女子。如果那骑驴的女人很老了或者很丑,人们,起码是侯七,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兴趣。就在刚才的一转头间,人们,起码是候七,感到眼前一片红光闪烁,黑暗的心灵深处出现一道耀眼的光明,就像日全食食甚之后的贝利珠——非常明显,看美女是侯七们的主要目的。
不仅侯七们在追逐美女,骏马和驴子也脉脉含情:“马低下头,翻着粉唇,嗅着驴的屁股。嗅一下,就把头扬起来,屏住呼吸,对着灰蒙蒙的天空幻想。黑驴的尾巴在微微地颤动。”当美女停下嗅花时,侯七想到了鼻子是男性的象征而花心是女性的象征。由于侯七的好奇、好色,他不管自行车负了重伤仍然去追随驴上美人。
去除性欲色欲,精神层面的爱美之心也是虚幻世界得以生成的重要原因。当侯七们随着驴马来到府右街时,红墙边的玉兰花弥漫出阵阵优雅的香气。侯七、驴马、骑士都打喷嚏——这时,一个令人心痒难挨的期待产生了:人们,起码是侯七,期待着骑驴美人的喷嚏。如果她打个喷嚏,那就说明她也是凡胎俗骨,是与侯七们一样由父精母血结合而成;如果她不打喷嚏,那她的来路就值得怀疑。侯七也弄不清楚她打了喷嚏之后,自己的心情会是什么样子。侯七希望美人是凡人,但真要看到美人像自己一样打喷嚏又会感到失望。所以曹雪芹只写林黛玉吐血而不写林黛玉吐痰。美人没打喷嚏,让侯七的期待落了空。侯七们既希望接近“美”,又不希望“美”离自己太近。离得太近,“美”失去了对现实的超越性;离得太远,“美”又变得可望而不可即,失去了对现实的亲近性。
美女之“美”,还有提升人生境界、升华粗俗情感的作用——最让侯七心醉神迷的是她的气味。她身上散发出的气味是赤子的气味,与那朵蓝花的气味混合起来,便成了大爱的催化剂。不仅仅是爱美人,还爱这土地上的一切,从小爱到博爱,这是纯净的精神愿望对肉欲性欲的暂时超脱。
渴望做皇帝和施暴施虐心理也是贯穿小说中现实世界与虚幻世界的一种心理现象。当骑驴美人赏花时,一个啤酒瓶子从天而降砸在她的头上。这时,一个人说,如果他做了皇帝要下道圣旨把扔瓶子的人的手指剁掉;又一个人说,如果他做了皇帝要把扔瓶子的人剁成肉酱;另一个人说,要把扔啤酒瓶子的人做成啤酒瓶子;还有一人说,乱世就该用重典,“应该杀杀杀!杀尽不平方太平,该出手时就出手!”这种“杀杀杀”的思维方式折射的是一种社会戾气和非理性心理。这些人就像鲁迅笔下的“大小统治者”,“他们都是自私自利的沙,可以肥己时就肥己,而且每一粒都是皇帝,可以称尊处就称尊,有些人译俄皇为‘沙皇,移赠此辈,倒是极确切的尊号”{2}。这种“杀杀杀”的思维方式也呼应着鲁迅笔下某种“革命”思维:“革命的被杀于反革命的。反革命的被杀于革命的。不革命的或当作革命的而被杀于反革命的,或当作反革命的而被杀于革命的,或并不当作什么而被杀于革命的或反革命的。革命,革革命,革革革命,革革……”{3}这种“杀杀杀”的革命思维的本质其实是野蛮的兽性杀戮本能的体现。
小说中的虚幻世界是以骑驴美人为中心的。这个虚幻世界一经形成,就有一种力量试图污损、破坏这个世界。这种污损、破坏首先发生在骑士身上:“夕阳照耀着他的盔甲,放射出一种含情脉脉的橘红色,一摊鸟屎从天而降,落在他的头盔上,发出‘啪嗒一声响。”其后,这种破坏性的力量指向正在赏花嗅花的骑驴美人:“一个碧绿的东西从天而降。从天而降的东西落在了她的头上,弹跳了一下,落在了她的肩上;又弹跳了一下,落到了黑驴的臀上;又弹跳了一下,落在了地上;又弹跳了一下,便静止不动了。这时,侯七才看清楚,从天而降的是一个很德国的啤酒瓶子。”最后,污损、破坏这个审美的虚幻世界的力量来自于它本身:“白马翘起尾巴,拉出了十几个粪蛋子。黑驴翘起尾巴,拉出了十几个粪蛋子。然后马和驴像电一样往前跑去。”但是,从总体上看,这些来自于外部和内部的污损、破坏力量还不足以毁掉这个虚幻的审美世界,它们起到的是一种讽刺、挖苦、嘲弄、滑稽的艺术效果。
如果联系到1997年4月1日海尔·波普彗星到达近日点的情况和故事发生时间4月1日是愚人节的事实,我们可以领会到这是一个以小说形式对某些人开的玩笑而已。当这个“玩笑”进入审美或文化层面时,它就变成一个高级玩笑或不是玩笑了,但它仍然具有“玩笑”的艺术效果。
{1} 《莫言文集》第16卷,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88页。下面关于本篇小说中的引文均出自这里,不再另注。
{2} 《鲁迅全集》第4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64页。
{3} 《鲁迅全集》第3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56页。
作 者:张永辉,文学博士,中华女子学院汉语国际教育系文学文化教研室主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