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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诗派的现代主义特征考察

2013-04-29徐江涛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3年4期
关键词:现代主义浪漫主义

摘 要:从新月诗派的前后发展上看,新月诗派具有浓郁的浪漫主义风格,但远非纯粹的浪漫派,越发展到后期,新月派的现代主义特征越为鲜明,但它又区别于戴望舒及《现代》诗群,其现代主义特性具有“中国特色”。新月诗派的现代主义特征带有一种从浪漫主义向现代主义过渡的中间特色,这与外在的时代思潮背景、诗人内在的审美追求及固有文学传统等因素密不可分。

关键词:新月诗派 现代主义 浪漫主义 本土色彩

崛起于20世纪20年代中期的新月诗派,是我国现代诗歌史上一个有影响的艺术流派,虽然不同的文学史家对该派的前后分期略有不同,但新月诗派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已成定论。从新月诗派的前后发展上看,新月诗派具有浓郁的浪漫主义风格,但远非纯粹的浪漫派,越发展到后期,新月派的现代主义特征越为鲜明,但它又区别于戴望舒及《现代》诗群,其现代主义特性具有“中国特色”。新月诗派的现代主义特征带有一种从浪漫主义向现代主义过渡的中间特色,这与外在的时代思潮背景、诗人内在的审美追求及固有文学传统等因素密不可分。

新月诗派在形成之初,已不是一个纯粹的浪漫派别,虽然具有浪漫主义风格,但与以郭沫若为代表的经典浪漫主义相比,已显现出现代主义特征,越到后来,这种现代主义特征越为鲜明,主要表现为以下几点:

其一,反叛直抒胸臆式的自我表现方式,将直觉、本能融入灵感、想象,倡导以理性节制情感,在曲折精密的句法、陌生化的比喻以及浓丽繁密的意象中构筑诗歌的艺术世界。由郭沫若开创的现代诗歌直抒胸臆的抒情方式是经典浪漫主义精神的体现,以自我情绪表现形成特色,以情绪宣泄的文学手段向社会要求自我独立和人格发展,其暴躁凌厉的自我张扬回应了五四时代“人的解放”的呼吁,是时代要求在诗歌上的表现,是诗人主体意识觉醒后的呐喊。但是这种对情绪无节制的表达带来滥情和空洞及诗歌艺术表现方法的欠缺,标语口号式的创作日益受到接受者的排斥。早期新月派诗人们在登上诗坛的初始就比较清醒地意识到五四新诗抒情方式上的缺陷,从而在理论和创作方面都着力避免。闻一多批评俞平伯《冬夜》诗集,其中重要的观点之一就是批评他的诗缺乏曲折精密的句法、陌生化的比喻以及浓丽繁密的意象。新月诗人一致反对情感无节制的泛滥、想象的任意驰骋,而普遍采取对情感的冷处理态度。闻一多说他作诗“往往不成于初得某种感触之时,而成于感触已过”{1};朱湘强调的是创作过程要有“镇静”的态度{2};卞之琳在谈自己作诗时也说:“我写诗,而且一直是写的抒情诗,也总在不能自已的时候,却总倾向于克制。”{3}

那么,新月诗人主观情感表达的凭借就和经典浪漫主义诗人不同了。在把无形的情感外化的过程中,灵感与想象之外,诗人的直觉、本能乃至潜意识都加入了主观情感的过程。直觉、本能、潜意识在经典浪漫主义诗歌中不多见,而多为现代主义诗人的情感表现方式。试看闻一多的诗歌《末日》:“露水在笕筒里哽咽着,/芭蕉的绿舌头舔着玻璃窗,/四周的垩壁都往后退,/我一个人填不满偌大一间房。//我心房里烧上一盆火,/就候着一个远道的客人来,/我用蜘丝鼠矢喂火盆,/我又用花蛇的鳞甲代劈柴。”抽泣的露水,伸着绿舌头的芭蕉,退却的白墙,这些具体的意象是诗人潜意识里“末日”的形状,其联想比一般浪漫主义的想象更深刻更令人惊悚,渲染着末日的恐怖与狰狞。该诗既发挥灵感与想象的才能,又不排斥直觉与本能对诗的作用,浪漫主义的主体精神中渗透着现代主义的气息。

其二,美丑并置,善恶与共,以丑为美的美学原则。浪漫主义追求至美、至善、至真。“对于一个伟大的诗人来说,美的感觉压倒其他一切考虑,或者不如说,美的感觉消灭了其他一切的考虑。”{4}济慈如是说。浪漫主义对美、崇高、庄严的追求,常常把它们与丑、卑下、滑稽形成对照,在强烈的对比中产生惊奇的效果。在浪漫诗学那里,诗与美总是结伴而行,丑恶只是次要的陪衬,美丑善恶之间有着明显的界限,美与丑、善与恶、高雅与粗俗是完全对立的。新月诗人的诗歌美学见解对此则有了大的突破,美与丑、善与恶再也不是以完全对立的面目出现,而往往是美丑并置,善恶相共。诗人们不仅大胆将丑恶推向诗美殿堂,还常常以丑为美,借鉴现代主义的美学原则将丑中之美大力表现。

徐志摩不仅翻译过波德莱尔的诗歌《死尸》,并作序阐释了他对《恶之花》的美学见解的认同,还仿效《恶之花》进行创作,《毒药》《白旗》就明显呈现出波氏的“恶”与“奇艳”、“香”与“毒”并置的特点。闻一多也把丑放到相当的地位,从印象主义绘画的角度接受了罗丹以丑为美的原则并在创作中加以贯彻。如《夜歌》中的癞蛤蟆、坟堆中钻出的妇人、屈死鬼的夜哭等丑陋意象,共同烘托出一种荒原式的情思感受;《死水》更为这方面的典范,它用反讽笔法,以绚烂现象与污秽本质作比,用美丽事物喻丑恶事物,这样以美为丑的结果是使美丑更见分明,独特而深刻地暴露了中国表面繁华下的腐败肮脏的本质。与闻一多善于描写丑之美不同,徐志摩往往赋予通常人们所认为的神圣、崇高的事物以“丑”的意味,从反面来加强“美”的厚度,使“美”更富于不屈不挠的生命力。温馨的“婴儿”出世于“不可信的丑恶”,美丽的少妇变得“魔鬼似的可怖”,如同“受惊的水青蛇”。最沉酣的快感正是产生于最尖锐的痛感之中,美丑交融,在强烈的反差中烘托出新生命的艰辛与伟大(《婴儿》)。至于于赓虞的诗集《骷髅上的蔷薇》与邵洵美的诗集《花一般的罪恶》,诗集名字本身就有一种波德莱尔意味。

其三,现代人的错综意识、大都市的繁杂病态得以表现,传达出对现代文明崛起过程中人的精神道德堕落的强烈批判和讽刺。现代病态社会为现代主义的萌芽提供了沃土,社会不幸诗家幸。于赓虞的感伤诗带有“绝望的、厌世的、烦乱的病废的情感”,饱含着对生存的厌倦,现代人为现世所烦闷的种种;闻一多的《死水》《荒村》,以象征性的暗示给现代社会以猛烈批判;徐志摩的《毒药》中,世界是恶毒的,我的思想是恶毒的,灵魂是黑暗的,而真理在蝎子的尾尖、蜈蚣的触须上,准绳在墓宫里;《命运的逻辑》里,徐志摩用波德莱尔式的笔法把大都市泯灭人性、兽性横行的病态现象揭露无遗;孙大雨的长诗《自己的写照》“为中国新诗后来的现代化倾向,作了最早的预言”{5},它以异域纽约为背景,描写了大都会的空虚与荒淫,在博大的背景下思索人类的处境和命运,在中国新诗发展史上实为一次“新的颤栗”。

新月诗派具有现代主义特征,但它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现代主义诗歌流派,它的现代主义还打上了时代烙印和本土色彩。和西方现代主义诗歌崇尚彻底的非理性、无意识、陌生化相比,新月诗人一直以理性统摄诗歌创作,反对无意识的任意泛滥,倡导以理节情,以理性制约直觉,力求诗歌在委婉中表达审美,显得健康而又不同于唯美主义。新月诗人追求唯美,但与唯美主义所谓美的标准不受道德、功利和快乐观念的影响不同,他们奉艺术为“发达精神的生活,以调制过度的物质生活的流弊”{6}的手段,追求纯美的艺术过程中始终不忘祖国民族的兴亡,试图以艺术的美来抵御现实的丑。新月诗人的唯美意识中没有对肉欲的片面的强调,他们把肉体的感觉看做是达到精神目的的一种方法。闻一多、朱湘、方玮德等都试图以艺术来改造社会,提高全民族的素养。通过审美达到富国强民,这是唯美主义起到的不期然的作用,我们透过这些艺术追求能窥见赤子之心和人道主义光辉。

新月诗派现代主义本土色彩的形成有着错综复杂的原因,在各个方面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新月诗派的风格不是简单地属于某一流派,而是现代新诗发展链上带有过渡性的中间环节。

新月诗派形成之初,正值五四文学革命退潮、新文学阵营分化的时代低潮,新月诗人的理想和热情,爱、自由和美的追求在冰冷的现实中显得格外寂寞。随着国内形势变得更加严峻和沉闷,自由知识分子所殷切盼望的理想的资产阶级共和国并没有降临人间,反而离人世越来越遥远。面对无际涯的黑暗,这一群接受过欧风美雨自由民主观念洗礼的留学族群,在社会力量和心理力量的双重作用下,吸吮着世纪末的果汁,导向更为幽深的意识领域,浪漫主义的抒情主旋律时刻有着现代主义的变奏。

从另一意义上说,20世纪初的中国,是西方近现代社会文化思潮历练的舞台。外国文学思潮的引进势必呈现各种潮流纷至沓来的局面,纯粹的固守某一文学思潮对一个作家尚不可能,对于一个文学团体更不可能。新月诗人和同时代人一样,对于外来影响采取积极吸收的姿态。浪漫主义、象征主义、唯美主义、英美意象派……都曾被新月诗人大胆吸收。早在留学英国时期,徐志摩就倾心于华兹华斯、雪莱的浪漫主义吟唱,回国后他则越来越贴近于不倦的探讨人生迷谜、暴露灵魂的隐私、戳破虚荣剖开幻想的哈代,推崇“灵魂的探险者”波德莱尔,随之而来,诗思苦涩,到《猛虎集》《云游》时只剩下微妙灵魂的秘密,被扭曲灵魂的绝望幽思,情调也日趋接近现代主义的悲观阴冷。闻一多受过唯美主义作家王尔德艺术理论的一些影响,也接近过美国意象主义运动的作品,特别对具有现代色彩的先拉斐尔派注目有加。闻一多诗学理论中的许多主张,如讲求诗的“纯粹美”,重内心自省而轻情感宣泄,重直觉印象而轻白描写实,重象征暗示等,都与现代主义诗派的美学原则相合拍。理论上接受的影响又对诗人们的创作构成或显或隐的影响,理论接受上的复杂多样决定了新月诗人在风格上的丰富多色。

再者,新月诗人的文学思想制约着他们的文学接受和审美取向。新月诗派共同的美学特征是“和谐”、“均齐”,缘于他们将理性作为文学的最高节制机关,理性制约着诗歌中想象、直觉和本能。他们的“理性”不是偏重于认识论的,而是具有伦理学意义的所指,即一种伦理的标准与规则,也即新月人性论中健康、合理、常态的人性内涵。{7}新月作家创作中普遍采取对情感的冷处理态度,主观情感在意象中客观化,上升为普泛性的情感。理性节制的结果是中庸、和谐,内容与形式、理智与情感,不偏不倚、调和得宜。新月派人都是接受过英美资产阶级社会文化观念洗礼的人道主义者和人性论者,新月作家向往的是一种健康的、合理的、常态的人性准则,一方面是对人性美和人情美的赞颂和讴歌,另一方面,是对摧残、破坏人性美的恶的揭露和鞭挞。新月文学世界中包含着深厚的人生关怀,人、人的情感,始终是诗人们关注的中心,五四“人的文学”传统在他们的文学中延续着。

在新月派作家走出国门接受域外的营养前,他们都受过良好的旧学教育,中国古代文化丰厚的传统,尤其抒情文学传统积淀在新月诗人头脑之中,成为他们审美取向的一元。中国儒家文化倡导“中庸”、“节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孔子仁学的基本特征是一种理性的精神或理性的态度,不是用某种神秘的狂热而是用冷静的、现实的合理的态度来解说和对待事物和传统,不是禁欲或纵欲式的扼杀或放任情感欲望,而是用理智来引导、满足、节制情欲,不是对人对己的虚无主义或利己主义,而是在对人道和人格的追求中获取某种平衡。应当说,这与新月文学思想中以理节情、中庸和谐的观念都是相通的。中国古代诗歌讲究意象、意境的营造,注重形式,追求和谐完美的诗情。新月诗人的意象系统在本质上仍是东方式的优美幽闲的意象系统,在本土独特的文化背景中,固有传统沾染了新的内容,从而呈现出复义。如闻一多的《烂果》写果子彻底烂透之后,“我的幽闭的灵魂 / 便穿着豆绿的背心,/笑迷迷地要跳出来了!”《色彩》一诗写道:“生命是张没价值的白纸”,当上面画满了红、黄、蓝、粉、灰等五彩的生活内容之后,“黑还要加我以死”……闻一多众多的诗歌都以特有的色彩描摹过“死亡”意象,不仅死亡意象在他的诗歌中繁复多义,各种色彩在中华文化中亦有着它特有的内涵。

由于时代大潮的冲击,救亡的呐喊已摧毁纯文学继续探索的空间,新的时代号角阻碍了新月派按照内部矛盾运动发展的可能,在文学发展的长河中,新月派只有短暂的生命,但它的艺术探索和多样风格,它所孕育的现代主义因素,为新诗的发展做出了它特有的贡献。

{1} 闻一多.闻一多致左明信[Z]. 闻一多书信选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211.

{2} 朱湘.寄曹葆华[Z].朱湘书信集[M].天津:人生与文学社,1936:31.

{3} 卞之琳.雕虫纪历·序[Z]. 雕虫纪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2.

{4} 济慈.致乔治·济慈1917年12月21日[Z]. 伍蠡甫.西方文论选(下卷)[C].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6.

{5} 痖弦.未完工的纪念碑[Z]. 痖弦.中国新诗研究[M].台湾:台湾洪范书店1987:50.

{6} 闻一多.恢复伦理演讲[Z].闻一多.闻一多青少年时代诗文集[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3:43.

{7} 黄昌勇.新月派文学思想论[J].文学评论,1995(3):24.

作 者:徐江涛,文学硕士,湖北大学知行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杜碧媛 E?鄄mail:dubiyu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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