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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4-29冯飞
冯飞
你他妈的才是猪!你祖宗八代都是猪!祁小山走出宾馆。心里咒骂着,觉得仍不解恨,又往地上啐了一口痰。
刚才,肥矮经理厉言疾色训斥了他,原因是那个男疯子又溜进宾馆的女厕,吓得女宾客哇哇惊叫,身为保安的他,竟然没有发现驱赶疯子。这已是男疯子第三次潜入宾馆钻进女厕,肥矮经理十分恼火。朝他暴吼,养条狗还能看门,你是猪啊!光吃不练!并威胁说再发生这样的事,你他妈的就卷铺盖滚蛋!祁小山打心眼里就没想在这里长久呆下去,这个才四层楼外带一个小餐厅的烂旅馆也敢自称宾馆,真够恬不知耻,眼见混不出啥名堂。可现在想找个合意的工作太难了,何况自己又身无一技,从老山沟里跑出来这些年,能混个囫囵温饱已经很不容易了,挨训斥遭白眼更是家常便饭。可今天他特别气恼。觉得特霉气,因为老爸要进城了。
他都吃二十四岁的饭了,在乡下都该娶妻生子了,可他在城里厮混了这些年,既没扎住根也没交结上什么人,光杆司令打游击。但春节回乡下老家,祁小山是绝对不肯露窘的,穿着笔挺的西装,系着鲜艳的领带,出手的香烟比村长的还高级,出口都是什么要在城里买房啦,女朋友像章子怡还是老板啦,城里的男人事业为重,三十多岁不结婚的多了去了啦……都是没影子的牛皮。今儿上午,哥哥祁大山突然打电话来。说麦收后打算把房子再加盖一层,活儿忙就让老爸进城暂住一阵,一来让城里的医生治治老爸的老哮喘,二来老爸也想瞅瞅未来的儿媳妇。哥哥祁大山还说,老家的房子再加一层,留给他将来做新房用的,若老爸觉得他女朋友还行,就趁早把婚事办了。祁小山抓了瞎,正闹心,一不留神又被疯子钻了空子。
值完白班已是傍晚,如血的晚霞,将西天抹得姹紫嫣红。
祁小山烦乱走在喧闹的街头,两眼茫然,胸中空荡荡。
街头电线上站满了暮归的麻雀,叽叽喳喳叫声一片。仿佛在热烈交流整个白昼的见闻趣事。祁小山真羡慕它们,那么无忧无虑,那么自由自在,快活,从不寂寞,哪像他十八岁进城混到现在,仍孤零零的像无根的浮萍,别说没有女朋友,连老爸进城来吃住都没有着落。那个烂宾馆包吃住,只是员工有份,吃的是餐厅回收客人的残汤剩饭熬的大杂烩,他和另一位保安住洗衣房,里边堆着脏床单被套枕巾什么的,阴暗潮湿,散溢着刺鼻的怪味。
打心眼里不想老爸进城来,可他又不能不让老爸来。妈死得早,老爸含辛茹苦把他和哥哥拉扯成人,吃了多少苦啊!老爸没有再娶女人,怕后妈虐见两个儿子,现在老爸老了,病了,这些年都是哥哥嫂子照料,老爸不但没有享过他一天清福,甚至没进城开一次眼界。哥哥嫂子为了让他丢心落肠一心在城里努力,从不让他操心老爸,现在他们要盖房忙不过来,让他暂时照料老爸,他好意思推辞吗?
但凡遇上了烦心事,祁小山都会到小饭馆吃喝一通,像宣泄,像安抚,像疏通淤塞的腑脏。于是他就近进了一家小饭馆,要了酒菜,花钱不多,不论多么不痛快,在吃喝上他花钱依然是克制的。吃出了滋味,喝出了一头热汗,身体轻盈了,心胸通透了,就莫名亢奋,那些恼人的烂事似乎就远了,接着就去“水宝贝”找小芹。每次都这样,吃喝舒服了再找小芹。
“水宝贝”距离那家烂宾馆不远,那是一条树荫浓密的小街,沿街都是按摩店、发廊、洗脚房和成人用品店。小芹身材修长偏瘦,模样一般,但肤色白皙割过双眼皮,浓妆艳抹穿着性感,显得娉婷妖冶。小芹是不是她的真名,祁小山元所谓。那条小街的小姐们,经常被客人带到他所在的烂宾馆,小芹也在其中,久了他见到小芹便会心地微笑颌首,后来自然聊上了,这才惊讶发现他们居然是老乡!两个村子只隔了一条小河,鸡犬相闻呢!于是两人互换了手机号。一天晚上,警察突袭宾馆,祁小山趁警察不备偷偷给小芹打电话。小芹及时逃走,别的小姐和嫖客被抓了现行,气得肥矮经理臭骂了他一顿。祁小山也不是本分人,正在身体经常闹饥荒的年龄,从前是东一枪西一炮的,之后就固定了只找小芹。既是老乡照顾生意,小芹感激他还给他优惠。
微醺的祁小山摇摇晃晃走进光线暗红的“水宝贝”,门厅沙发里正坐着几个白肉抢眼的女子,朦胧得个个有些魔幻,一见他都笑了,纷纷嚷道:小芹!你小山哥哥来了!祁小山呵呵傻笑,酒劲煽得全身热血澎湃。阁楼上伸出小芹尖削白润的脸,笑着朝他招招手。祁小山踏上陡峭的木楼梯,一个丰满女子顺手朝他屁股来了一巴掌,笑道:老乡见老乡,两眼水汪汪!小芹俯身笑骂:你水大,我哥正想你给他洗个头!浪笑一片。
完事后,一般客人都立马拎裤子走人。但祁小山可以继续躺一会。吸一支香烟,喝几口小芹端来的热茶。狭窄的包间里光线昏暗,小芹坐在床边抚揉他的大腿,笑道:快说!又在烦啥?小芹了解他的习性。称之为毛病。她拔出他嘴里的香烟吸了一口,又栽回他嘴里。祁小山先骂了一通肥矮经理和疯子,然后才叹息道,老爸要来了,不光治病,还想看看他的女朋友。小芹咯咯笑着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吹吧!吹破了吧?还买房呢!女朋友像章子怡还是老板呢!哪个脑子长草了会要你?祁小山扔了香烟,沮丧地坐起来:屁话已经放出去了。咋收得回来?忽地,祁小山眼睛一亮,搂住小芹的双肩说:要不,你冒充一下我的女朋友?小芹一怔,随即倒在床上笑得打滚。
我丢不起这人!小芹笑得直流泪。
老爸来了,总不能住这个阴湿凌乱的洗衣房吧?
无奈,祁小山去央求肥矮经理,这烂宾馆一年四季从未客满过,尤其四楼的普通客房,只有肥矮经理的乡下亲戚来了住几天。肥矮经理听了祁小山的央求,瞪圆双眼张开肥阔的大嘴,好像有人公然造他的反了。祁小山顿时泄气了,咕哝了一句:那就算了。连忙退出办公室。
转了夜班,祁小山白天没事,除了吃免费的大杂烩,其他时间他都跑出去乱逛,待在烂宾馆里烦闷不说,还随时会被肥矮经理临时抓差,上楼顶补漏,餐厅疏通阴沟什么的,而且从不计加班费。他跑到公园或大桥头广场,看人们跳舞、唱歌、打牌、耍猴戏;看丰腴女人、小偷、骗子等等,一个白天就胡乱打发了。今天,他却躺在床上长吁短叹,烦得不想动弹。
哥哥祁大山与他正相反,打死都不肯进城,和嫂子承包了一匹山坡,种果树养牛羊,还接了别人撂荒的责任田种庄稼,起早贪黑的,虽然辛苦但日子过得踏实,还起了两层小洋楼,电视机、冰箱、手机都不缺。而他呢?丢人啊!可他越觉得丢人就越嘴头硬,不甘心,打肿脸也要在城里赖着。在老山沟的人眼里,能在城里混就是一种能耐,就是一种身份。可只要老爸一进城,纸就包不住火了。
手机突然叫了,祁小山吓了一跳,一看来电显示是小芹。小芹嬉笑说:那啥?我想好了。就牺牲一回吧!祁小山困惑地问:啥事?小芹咦了一声,说冒充你女朋友啊!祁小山苦笑道:你坐在哪扇磨上想转了?小芹笑说:好玩呗!小芹叫他到南湖公园见面,既然要演戏蒙老爷子,就得商量好各个关节。不要到时穿帮露了马脚。祁小山笑道:你挺认真嘛。小芹不乐意了,说事是你挑起的,不干拉倒!祁小山连忙说马上就到,心想反正也是闲着,愁也白愁,权当散散心。
天蓝云白,阳光灼灼,满街攒动着红男绿女,仿佛幸福的花儿遍地绽放,
祁小山满脸热汗赶到南湖公园,一眼就看见浓荫如盖的老榕树下伫立的小芹,白色的露脐吊带衫。黑色短裙紧裹着浑圆精致的臀部。一双纤长秀白的腿宛若两根直立的象牙筷,浓妆尖脸好似戴着醒目夸张的面具。祁小山惊讶地说:哇!好靓皑!小芹却蹙起眉头冷冷道:看你穿成啥样!整个儿一打工仔标本!祁小山的黑T恤已洗得泛白,灰裤子皱巴巴的,塌了帮的皮鞋灰头土脸的。祁小山大咧咧地说:咋啦?这叫劳动人民本色!小芹嘲讽道:屁的本色!给劳动人民丢脸!
小芹拖着祁小山要去商场立马换掉这身行头,这副摸样配鬼都嫌寒碜!
祁小山顿时脸红筋胀,他几年没买过一件衣裳,恨不得把每一分钱都存起来。他觉得又不是相亲,而是面对一个乡下泥脚杆老爸,能将就就将就。小芹瞪眼呵斥说:你不在乎这身烂皮,我还要脸呢!祁小山讶异说:你以前怎么不嫌弃?小芹说,以前和现在不同了,角色换了你懂不?又问:你每月挣几大毛?祁小山说:八百,包吃住。小芹咧嘴嘁了一声,说你还不如做鸭子呢!有机会我替你找一个闷骚富婆,你就吃香喝辣住别墅百事不愁了!祁小山被奚落得心里窝火,喊道:好!小芹扑哧笑了,往他胸口擂了一拳:美死你!吃伟哥把你吃成太监!
祁小山心疼钱,富丽的商场超市不敢去。小芹只好和他去东门批发市场,那里包罗万象价格低廉充斥着假冒伪劣,每天云集着小商小贩和市井小民。
祁小山跟着小芹穿行在拥挤不堪的市场里,嘈杂闷气很快让他满脸热汗,胸口堵得喘气都困难。小芹却兴致高昂一脸潮红,两眼闪亮,沿着狭窄的过廊逐个摊位挑拣,讨价还价。傲慢地面对一个个满脸谄笑的摊主。她不停地让祁小山试这试那,然后什么都不买,直试得祁小山心惊肉跳怕摊主恼怒。小芹砍价砍得连祁小山都觉得鲜血淋淋,人家喊八十,她一刀就劈到三十,杀得人家呼天抢地!慢慢地,祁小山心里漫出暖暖的感觉。这个叫小芹的女子是真的替他着想。
小芹终于看中了一件红T恤和黑色薄型牛仔裤,叫他换上,拨弄他转来转去前后打量,倏地一笑说:行!马屎皮面光!祁小山从穿衣镜里看着焕然一新的自己,惊讶自己居然还有几分俊朗,便笑着对小芹说:马屎也是肥料,可以滋养你这朵花。小芹喊了声笑骂:呸呦!本姑娘是好花得有好瓶配,你这泡臭屎只配插那些野花毒草!祁小山虽被抢白了一顿,但还是吱吱嬉笑。
兜里钱花光了,祁小山两手拎着胀鼓鼓的购物袋,装着衣裤鞋袜还有内裤。两人挤出空气混浊闷热的市场,汗漉漉地大口吸着清新空气,祁小山说:你买东西有瘾?小芹擦着汗教训他:记住了,女人就爱买东西。将来你女朋友不高兴了,你就领她到商场花钱,保证立马鲜花盛开!
已经是午饭时间,祁小山应该请小芹吃饭,却兜里没钱,十分窘迫。小芹爽快地说:那我请你吧,你记住欠我一顿。祁小山说:既然是请,何必又说欠呢?真俗!小芹瞪眼说:我就俗了怎么地?陪你这大天了我还倒贴不成?
两人进了街边一家小店吃串串香。一锅鲜红浓香沸汤,氤氲着令人馋涎的麻辣味,菜架上各色荤素任选。祁小山见小芹捡的大多是素菜便说:你要多吃肉,看你瘦得骨头都硌人。小芹冷嘲道:喜欢肥的?去抱母猪吧,压死你!祁小山哭笑不得。两人坐下,不一会儿便吃得唏哈唏哈直抽冷气,脸颊滚滚热汗。小芹问:喝点啤酒不?祁小山抹着下颌汗水难为情地笑了,小芹笑骂道:想喝就说呗,要放屁又憋着,难受不哇你!于是喊了两瓶啤酒,祁小山举瓶和小芹碰了一下说:祝你生意兴隆!小芹嘻嘻笑:客官多多关照哈!两人一顿唏哈乱笑。说到老爷子进城,祁小山的兴致陡然低落,犯愁老爸住哪,就痛骂肥矮经理苛刻吝啬,宁肯房间空着也不行个方便。小芹冷笑说:多大点屁事啊,犯得着这么咒天骂地吗?租间房子不就结了。祁小山一愣,怎么自己就没想到呢?小芹拿筷子指着他笑道:说你猪脑子,你别不服!
小芹下午三点才去“水宝贝”,按摩店通常这时候才打起精神。于是,吃好饭小芹陪祁小山去房介公司,房介公司真不少,各家房源都很充裕,可一看房价祁小山脑袋就大了!他不在乎房子,在乎租金;小芹不在乎租金,在乎房子,她尽挑那些精装屋洋房电梯公寓。祁小山感到恼火。哪里租得起嘛?麻雀吃胡豆,得跟屁眼商量嘛!小芹也冒了火,这不让你在老爷子面前显得能耐吗?地下室、车库、防空洞便宜。你租吗?!两人一路磕磕绊绊意见不统一,小芹烦了,说租个狗窝都行,碍我屁事!扬长而去。
两天后,祁小山在菜市场附近租了房子。
这套一室一厅的房子老旧鄙陋,毗邻嘈杂污浊的菜市场,附带的家具老式笨重,因而租金相对廉价。最让祁小山满意的是租金按季付,老爸啥时走都能随时退租。当他拿着钥匙走进弥漫着霉馊味的房间,心里竞涌出踏实的感觉,那个诡谲的世界被隔绝了,绷紧的心弦霎时松弛下来。他给小芹打电话,渴望分享他的喜悦。小芹赶过来却一个劲地咧嘴,眼里尽是挑剔,到处是死蟑螂、耗子屎,家具就像出土文物,电视机早该淘汰了,冰箱启动时轰隆隆地像打雷
小芹满脸鄙夷。但还是答应帮他拾掇房子。
祁小山按她的吩咐买回肥皂、去污粉、杀虫剂和一双长及肘部的乳胶手套,还顺便配了一把门钥匙给小芹,涎脸笑道:你就住着吧。小芹冷笑说:你别想白占本姑娘的便宜!两人忙活着擦洗抹扫,调整家具,直到中午才歇下来,屋里干净透亮了,让人心里清爽舒坦。午饭是祁小山从外面打包回来的水饺,还有卤肉和炝鱼,边吃边问小芹,你有没有男朋友?小芹说没有,又说好男人都死绝了。懒得操那份心。祁小山干笑了几声。小芹问他有没有女朋友,祁小山承认有过,是在另一个城市打工时认识的。后来吹了,她和别人好上了。小芹问她为啥踹了你?祁小山苦笑道:嫌穷呗!小芹笑了,你干了她没?祁小山嬉笑说没有。小芹嘲笑道:呸!宁肯相信世上有鬼,也别相信男人的破嘴!祁小山笑呵呵说,只是摸过奶。他比划着手伸向小芹的胸口,小芹用筷子狠狠敲他的手,别在这里耍流氓!祁小山缩回被敲痛的手问,为啥?小芹斥道:这是你的家!
吃完饭,小芹说还得添些床单毛巾之类的日用品,祁小山觉得房东留下的虽旧,但洗洗干净还能用,乡下人哪讲究那么多。小芹说新家就该有个新气象,祁小山拗不过。只好又和小芹去东门批发市场。
一进市场小芹就精神抖擞。不但买了床单、被套、窗帘、枕巾和洗漱用品,还买了绣花罩布、踏毯、拖鞋、卷纸等等,林林总总几大包,拎得祁小山两只胳膊都疼了,他更心疼钱。他最喜欢存折的数字往大里涨,哪怕涨得像蜗牛爬,每涨一点他都有成就感,可跟她来两次批发市场,钱花得流水似的。小芹不耐烦听他絮叨,骂他,钱是你爹呀!钱是你命呀!祁小山争辩说:你我到城里图不到权,图不到名,不图手里多几个钱图啥?小芹冷笑说:我告诉你,钱是人的狗,高兴了宠它,不高兴了就揍它!你要是成了钱的狗,你就别活人了!祁小山气哼哼地说:花别人的钱,你当然不心疼。小芹顿时恼了,吼道:又不是我老爸要来,我瞎操什么心啊!
小芹气冲冲地扭身走了。众目睽睽,祁小山愣怔着,脸颊火辣辣的。
回到租屋,祁小山将一包包东西扔在地上,躺在旧床上郁闷地抽烟。他想不明白,从前每次去“水宝贝”,小芹都笑容可掬,柔软得像春天的柳枝,真交往了却是个火药性子,炝得人吃不消!
天色昏暗了,祁小山赶去值夜班。
这烂宾馆的生意半死不活,刚过午夜服务员都睡了,只留一个保安看大门。祁小山独自坐在收银台后,深夜寂静得死水一般,从一个城市漂泊到另一个城市,干过不少行当,都是最不起眼的苦累脏活,丧气,灰心,愈发觉得夜色荒凉,寂寞难耐,不由想到了小芹。寂寞苍凉的他,拨通小芹的手机,听见手机里传来嘻嘻哈哈的人声。小芹声音冷冰冰的:干嘛?祁小山笑说:想你了。小芹愣了一下,然后呸了一声,接着咯咯笑笑起来。祁小山心情倏地轻松了:你是我女朋友嘛!不想你想谁?小芹笑着又呸了声说:假的!鬼才信!祁小山讨好说:你下班后就到我那去睡吧,好歹比你那里睡得舒服。按摩店通常凌晨三、四点才歇活,那些女子大多将就着在店里狭促的小床睡觉。他是好心,小芹却抢白道:你别净想着吃豆腐的事,我可是照单收钱的!祁小山被噎住了,心里暗骂道:妈的婊子就是婊子,认钱不认人!
通宵未眠的祁小山,第二天上午又被肥矮经理抓差,顶替锅炉工烧了大半天锅炉,疲惫地回到租屋都快十二点了,进门竟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听见厨房里传出乒乓的响声。他奔进厨房一看,果然是小芹!她戴着簇新的花布围腰,头上包着蓝色蜡染头巾,润白的尖脸沁着细汗,边炒菜边看着手里的一本菜谱!小芹一见他便急忙将他往外推,不许看!祁小山笑嘻嘻地退出来,这才发现屋里焕然一新,窗户挂着崭新的窗帘,雪白的床单,花色雅致的枕巾被子,旧沙发铺着印着活泼卡通图案的坐垫,笨拙的木饭桌铺上鲜艳的塑料桌布,冰箱上燃着一支气味温馨的藏香。祁小山心里暖洋洋的,疲惫困顿消失殆尽,微醺般的陶醉。他想,这也许就是家的感觉吧?
饭桌上摆了两荤一素一汤,更让祁小山意外的是。她还从冰箱里取出四瓶啤酒。小芹说,乔迁新居第一顿饭必须吃好的,今后日子才红火。小芹难为情地笑说,她不会炒菜,只好照本宣科。祁小山尝了尝,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但他还是大加赞赏。小芹笑道:既然要冒充你女朋友,没点做饭炒菜的功夫哪行?祁小山惊异地说:还真让你说准了!我老爸说,好媳妇的标准首先是会一手好饭菜。小芹笑着用筷子指着他说:你想得美!本姑娘做谁的媳妇也轮不到你!一个破打工仔!祁小山反驳说:打工仔咋啦?大厦是我修,大路是我开,我们是城市建设的功臣!不像你们……话音未落他就后悔了,担心小芹会恼怒。谁知小芹丝毫没有恼怒。我们咋啦?我们一不偷二不抢,自带资源谋发展!没有我们,天晓得会有多少强奸犯!我们为构建和谐社会做出了重要贡献!祁小山目瞪口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他突然大笑,向小芹举杯:来!来!来!你我共建和谐。互利共赢哈!咣!两只酒杯撞得泡沫四溅。
吃完饭,小芹让他去睡觉,她去收拾碗筷杯碟。一夜未眠的祁小山却毫无睡意,又了喝酒。蠢蠢欲动,走进厨房从后面拦腰抱住小芹,在她后颈窝嗅个不停。温润的香气刺激着他,整个人急剧膨胀。小芹笑着挣脱出来:小山哥,别动手动脚,我们好好说话好吗?祁小山粗喘着说:去床上好好说。小芹挡住他猴急伸来嘴巴,柔声道:小山哥,我们干干净净做朋友好吗?祁小山失声大笑:你跟我还装啥淑女?小芹倏地脸色通红,定定地盯着他,突然一甩手,他脸上重重挨了一耳光!
小芹怒不可遏地跑了。
祁小山懊丧地和衣躺在床上,崭新的床单枕巾散发着素洁的清香。他闹不明白小芹怎么突然装起淑女来了,怕我不给钱吗?哼!花街柳巷里的女人,叫人捉摸不透!不觉间他跌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直到手机响声吵醒了他,哥哥大山打来的,说老爸就快进城了。老爸问,城里是不是像乡下一样,第一次见未来的儿媳要包一份礼金?祁小山顿时烦乱了,说城里不兴这一套!哥哥大山没听出他的烦乱,又说老爸的意思,他日后无论如何也要在村里办喜事,不要娶了城里媳妇怠慢了乡亲,老爸是个重乡情的人。祁小山心烦,大声说好!心里却想,这他妈的咋个收场!
收了电话,祁小山抽了自己一嘴巴,都是这张破嘴!连个正经女朋友都没有,结他妈的鬼婚呀!天色已黄昏。吸完一支烟,祁小山沮丧地想,还得央求小芹。当务之急是把老爸哄过去。想到自己城里混了这么些年,依然如此落魄,不禁长吁短叹。
“水宝贝”门厅里一如既往弥漫着朦胧的玫瑰红,几个暴露性感的女子坐在沙发里做刺绣,近来不知怎地流行起刺绣来。她们一见祁小山就笑,嚷嚷,小芹!你小山哥来了!连喊了几遍也没见小芹露脸。祁小山讷讷笑着,两只掌心冒冷汗,只好直接上阁楼。在一间小包间找到小芹,她脸朝墙壁坐着纹丝不动,冷冰冰的。祁小山作揖赔不是,骂自己下流。小芹仍旧面无表情不理不睬,祁小山尴尬着不知所措,突然灵机一动,便掏出两百块钱塞到小芹手里。不料,小芹被火烫似地猛跳起来,将钱狠狠摔他脸上,滚!
老爸进城的日子一天天近了,祁小山整天忧心焦急,束手无策。
在城里混得灰头土脸,连小芹都瞧不起他!火烧眉毛了,到哪去找人冒充他的女朋友?他暗暗观察过这烂宾馆里的女人,要么是肥矮经理的亲戚、情妇,要么是歪瓜裂枣的愚妇。再说他也难以启齿呀。
祁小山焦虑彷徨,不想又出事了。
这天中午,祁小山吃完大杂烩午饭,到各楼层去巡查,刚上二楼就见一个人影闪进卫生间。疯子!又是那个可恶的男疯子!祁小山窝憋已久的鸟火腾地窜起来,拔腿冲了过去,只见男疯子正喜滋滋地大把大把扯卷纸往口袋里塞。祁小山猛喝一声:看你往哪里跑!男疯子吓得惊慌失措,嗷嗷乱叫,突然往窗口奔去,嗖地跳上窗台跌滚下去!
疯子没摔死,只断了一条腿。疯子家人也算明理,只要了三千块医药费。可肥矮经理却气得七窍生烟。立即赶走了祁小山。
这节骨眼上又把工作丢了,真是冬瓜皮做衣领,霉齐颈颈!祁小山把自己关在租屋里,愁得茶饭不思喝闷酒,醉了睡,醒了又喝。他也想过,就把自己的窘境坦白给老爸,女朋友没有,房子买不起,连工作都丢了。老爸肯定会伤心,但毕竟是老爸,亲人就不会嫌弃。哥哥嫂子曾经说过,若是他愿意回乡下,就在承包的山上放养柴鸡,如今柴鸡在城里值钱呢!可祁小山又觉得,就这么灰溜溜投奔哥嫂太丢脸,未必然在城里混了这么多年,全白费劲了?
一天上午。房门突然开了,小芹阴沉沉地走进来。
祁小山蓬头垢面瞪着俩眼,木呆呆的。小芹穿着袒胸露背的紫花长裙。愈发的瘦削高挑,袅袅亭亭。一瞬间。祁小山胸中涌起大团酸苦,涌起痛哭的冲动,但他克制住了。小芹不理睬他,拎着一个袋子径直去了厨房。祁小山怯怯地跟过去,小芹已经系好了围裙,在案台上刮鱼鳞,头也不抬冷冷问:菜谱呢?祁小山忙找来菜谱,拿在手里惶惶站在一旁。小芹漠然说:我去你那个烂宾馆还钱,才知道你被炒鱿鱼了。那天她把钱摔在他脸上,他狼狈得顾不上捡钱就落荒而逃。他说:你明知道我住这,还去那个烂地方?小芹瞪着他:我不想单独和你在一块!他愕然问:哪你怎么来了?小芹厉声道:可怜你!
小芹做了酸菜鱼、蒜泥茄子和鱼头豆腐汤,祁小山三天没吃上热饭菜,却仍然没有胃口,而是长叹说:小芹,我太没出息了。小芹咚地将一碗饭重重搁在他面前,说你这副熊样还不把老爷子气死!小芹坐下,神色黯然道:好歹你还有亲人牵挂,过年过节能回家,你知足吧!小芹说,这些天她老是心口隐隐作痛,想念乡下的爹妈姑婶堂兄表弟,做梦都梦见他们进城来看她。可是,乡下老家人早就放出话了。只要她胆敢跨进老家一步,就活活打死她!就绑了丢河里喂王八!这世上她哪还有家、亲人?小芹眼里淌下热泪,祁小山愕然不语,愣愣地望着伤心涕泣的小芹,与她相比,他这点不幸何足挂齿?祁小山一把握住小芹的手说:小芹,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哥,亲哥!
小芹满脸热泪,望着他哽咽地唤了一声:哥!
小芹把自己的行李搬了过来,在这边洗澡、吃饭,有时还睡觉。
祁小山大多时间在外边找工作。说来奇怪,自打那次小芹一番伤心哭诉后,他再也没有了非分之想,把铺着崭新被褥的大床留给了小芹,自己在封闭阳台搭了一张折叠式单人钢丝床。每次小芹来了都会招呼他:哥。我回来了。走时也要招呼:哥,我走了哈。夜里,听着小芹洗澡的水花声和她睡梦中的呓语,祁小山会浑身躁热,联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心里刺痛又酸涩。他曾经劝他:小芹,别干了吧?小芹低头不语,良久才幽幽道:谁养活我?祁小山便泄了气。
祁小山找工作找得辛苦,找得焦头烂额,好点的工作要学历、资质什么的,他都没有,剩下的又脏又累,而且都不稳定。一天傍晚,小芹给他打电话,叫他赶到一个十字路口,她在一家超市门口等他。他赶到时看见小芹在超市门前的休闲椅里坐着,左手夹着烟,和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正说得热火朝天。小芹介绍那女人叫陈姐,这家超市的老板。给陈姐介绍祁小山:我哥,挺老实的。陈姐诡异地笑说:你哄鬼呦!从哪里冒出个哥来?小芹一下脸红了,嬉笑说:捡来的!陈姐上下打量了祁小山一番,意味深长地笑道:既然是你哥,我就放心了。原来。陈姐的超市需要一个守夜的。超市约莫百十平米,规模不算大,他每天晚上九点来,第二天上午十点就可以回了,每月一千块。陈姐抱歉地对他说:小本经营,莫嫌钱少哈。祁小山急忙答应,这工作清闲,比在那个烂宾馆还多两百块,强多了!之后,陈姐丢下祁小山向小芹唠叨,说她老公刚开了家摩托车代销店,一直催她把超市转手出去,她舍不得放手超市。靠男人不如靠自己!小芹含糊地哼哼哈哈着。
离开超市,小芹才告诉祁小山,陈姐担心放了超市,万一男人有变化她无依无靠,所以想叫她来当店长管超市。祁小山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她可以洗脚上岸了。小芹却不屑地说:要做就自己做,总不能一辈子给人打工吧?还笑着说:哥,你好好干,不定哪天陈姐会让你当店长呢!小芹还告诉他,陈姐以前也做过小姐,所以对老公心有余悸。祁小山吃惊地问:她老公知道?小芹说知道哇!那时她老公开摩的出车祸,一家人要养活呢!男人混得窝囊,女人在外那点破事就睁只眼闭只眼:男人一旦混出点名堂,什么花花肠子没有?说着尖厉地盯了他一眼,祁小山背上倏地掠过一阵冷气,脸上热辣辣的,好像做男人是件很可耻的事。
于是,祁小山每天晚上九点去超市,十点打烊后,他打扫完店堂就关门看电视,困了就在收银台边支起帆布折叠床一觉睡到天亮,比那个烂宾馆不知惬意多少倍!他对小芹心存感激,小芹凌晨回去睡觉,他出了超市就奔菜市,回去做好饭菜,小芹差不多睡好醒了,两人便有说有笑吃饭,下午小芹就走了,他们几乎每天只有三、四个小时在一起。祁小山想献殷勤,把小芹换下来的衣服洗了,以为小芹会喜欢,哪知小芹不买账,责备他说:哥呀!七尺高的汉子只知道给女人洗衣做饭,女人跟着你吃风屙屁呀!祁小山争辩说:我还想当老板挣大钱呢。有门吗?小芹忿忿道:你就等着老天爷扔金元宝,恰好砸在你脑袋上,也不怕砸死你!小芹不满他白天闲着,应该出去再找份事做。男人闲着就懒,懒了就坏了。
被小芹抢白心里自然不痛快,但祁小山也觉得这么整天闲着的确不好,一个大男人,成天待在家里磨磨唧唧成何体统。于是,他出门找机会,还真找到一份送水的活儿,客户一打电话,他便骑着配送店的电动车送去,扛着桶装纯净水,七楼八楼吭哧吭哧往上爬,纯体力活。后来,祁小山打听到开个配送店成本并不高,主要是租店面。厂家免费铺货,每桶水加个两、三元卖给客户。小芹听了马上叫他打住,说报上都登了,饮水机不卫生,用桶装水的人越来越少了,这生意没有前途。祁小山很吃惊,不仅吃惊她有生意头脑,更吃惊她居然常看报纸!
小芹在租屋里,别说那事,就是摸一把都不行。她说不能让老爷子觉出她是个随随便便的人,他得习惯把她当淑女看。她那股认真劲让祁小山既好笑又无奈,不敢造次。一次,小芹问他,你家老爷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祁小山想了想说,像我嫂子那样的,朴实、勤快、不搬弄是非。小芹笑说,我这样涂脂抹粉露胳膊大腿,老爷子肯定看不惯。有一天正吃午饭。小芹突然惊慌地说:你跟老爷子吹女朋友是老板,这怎么糊弄得过?祁小山愣怔着大眼瞪小眼,哑口无言。
哥哥大山打电话来,老爸一周后就进城。小芹突然脸色苍白,慌张地说:哥呀!万万不可告诉老爷子我们是老乡。不然老爷子过河一打听就原形毕露了!说罢竟然呜呜哭起来,让祁小山吃了一惊!
祁小山和小芹忙着采购款待老爷子的食品,将冰箱塞得满满当当。老爷子苦了一辈子,还是第一次进城,没吃过的都要吃,没看过的要看,没玩过的要玩,再到东门市场给老爷子置几身新衣裳。两人还专门走了几家医院,寻访了几位老中医,咨询给老爷子治病。正忙得热络,小芹突然出事了。
那天天刚蒙蒙亮,祁小山还在超市里睡着。忽然被手机响声闹醒,一个陌生浑浊的男人声音,令他到派出所交罚款取人!
原来,凌晨时分警察突袭了“水宝贝”按摩店所在的小街,抓获一批嫖客、小姐,小芹也在被抓之列。小芹交代他是她哥,警察才叫他去交钱领人,罚款五千,否则小芹要拘留半个月!祁小山恼羞得直想撞墙,五千块呀!她竟然把他拖进这桩龌龊事里!他想置之不理,警察爱关谁关谁!可又想到,这么见死不救实在不够仗义,自己有难处时小芹热心热肠地帮他,怎能忘恩负义呢?窝火归窝火,祁小山还是给陈姐打了电话,陈姐听了忙叫他赶快去派出所领人,她马上赶到超市守着。陈姐还说,小芹够意思,没有坦白他也是她的客人,不然他也会被以嫖娼论处,罚个万儿八千的。祁小山这才惊出一身冷汗,更不敢怠慢,惹恼了小芹,他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祁小山在街头自动柜员机取了钱,慌慌张张直奔派出所。警察收了钱连白条都没打一张,还严厉训斥他怎么当的哥?妹妹做皮肉生意都不闻不问,什么人啊!祁小山哭丧着脸诺诺着,哪敢分辩半句。
小芹出了派出所,穿着吊带黄长裙,脸上残留着脂粉,长发凌乱蓬松,居然满不在乎地咯咯直笑!祁小山气急败坏地说:亏你还笑得出来!小芹说:不笑还哭哇?又不是第一次了,不就破费几个钱吗?碰上了就认栽呗!祁小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说得轻巧。吃根灯草!五千块呀!打了水漂连个水响都没听到!小芹笑道:钱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警察穷,你就当扶贫了。天色已大亮,街头热闹起来,小芹饿了要吃米粉,在派出所蹲了一夜,警察连水都舍不得给一口。
米粉馆里。小芹要了一大碗热腾腾的三鲜粉,还加了一个鸡蛋,祁小山一点胃口都没有,五千块钱让他痛得心里直哆嗦。小芹兀自香甜吃起来,尖瘦苍白的脸渐渐泛起红润。祁小山在一旁不停地唉声叹气,五千块呀!真冤呀!小芹烦了说:你咋像个老婆子?钱钱钱!有完没完?祁小山愤然道:又不是三块两块的,五千块啊!抵大半年工资了!小芹咚地将碗搁下,横眉怒目说:不就五千块吗?没见过钱啊!说着拎起包怒冲冲地走了。招来许多眼光蔑视着祁小山。
回到租屋,小芹拖出行李箱,从暗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存折扔给他。祁小山一看大吃一惊!二十三万!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芹劈手拿过存折,鄙夷地冷笑:还男子汉呢!五千块就打瞎眼睛了,我立马还你!说完就拔腿冲出门去。丢下祁小山心惊肉跳又满心羞愧地站着发呆,她居然有那么多钱!那么多钱能做什么?他一时想不出来。
小芹没有立马还钱,整整一天不见她人影。
又过了一天,不但不见她的人影,连她的行李也不见了!她趁他不在时拿走的,打她手机竟然关机!
祁小山三天没有小芹消息,心慌得厉害,直骂婊子无情!她躲哪去了?真的不还钱了?无奈之余他只好向陈姐求助。陈姐吃惊地问:你还不知道呀?小芹自己盘下一个烧烤店,当老板了!祁小山感觉心里轰然一声,像什么东西突然倒塌了,颓丧地问那烧烤店在哪里。陈姐也是听说的,不知在哪个位置,她还热心地打了好几个电话,都说不知道。
祁小山灰心丧气,只好打掉的牙齿往肚里吞。
老爸终于进城来了。这天早晨起了雾,街道、树梢、电线杆都湿漉漉的。火车站出站口稀稀拉拉几个接站的人。祁小山徘徊其中,他无精打采,怅然若失,不知见了老爸该怎么解释。火车进站的隆隆声渐渐平息。不觉间,祈小山发现自己身旁站了一个高挑纤秀的女子,她素面朝天,穿着普通的白T恤和蓝色牛仔裤,那眉眼,多熟悉!
祁小山陡然心头一热,眼睛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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