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过年
2013-04-29刘安龙
刘安龙
一
今年回老家过年。腊月二十二晚上,陈尔东教授利用难得的夫妻都在家共进晚餐的机会,向老婆宣布了这一最终决定。
当时,风韵犹存的老婆正优雅地将筷子伸向那盘蔬菜,筷子在空中就像一位还没有完成动作的舞者,停住了。
你不是说自驾游,到丽江玩几天吗?老婆很有点意外。再说,丽江那边的朋友已经约好,你怎么跟人家交代。面对陈尔东突如其来的改变,老婆提高了声音。
此一时,彼一时。陈尔东略显烦躁,又觉得态度应该温和一点,毕竟是在跟老婆商量,就放慢语速,放低身段子做老婆的工作。给他们解释一下。一年没回老家了,镇上也发出了邀请,要开什么在外成功人士座谈会。
其实,陈尔东这话有假。三个月前,他就单独回了老家一趟,因为老家兄弟的事。当时,他还在县上请几位领导喝了一次酒。
想起那件事,陈尔东教授至今心里还不爽。老家陈家村的一起突发事件。让陈尔东处心积虑安排的酒宴最后不欢而散。
那次回老家,是为兄弟升迁一事。兄弟陈尔西在家乡顺江镇当副镇长,今年已经43岁了,副镇长也坐满了五年,这一届如果不能升正科。到本届结束时就48岁了。官场中的年龄就如满过30岁的老姑娘,一年一年往下掉价。到48岁升正科的不是没有,但那是秃子头上的头发——稀少又稀少。想起当年弟兄俩先后飞出农门,考上大学,在村里乡里那种轰动,给老陈家挣得的脸面,再看看眼下办件事情的艰难,身为这座省城数一数二的重点大学的一名研究所长,陈尔东感觉世事变化太快了。他自认为还算与时俱进,升官、发财、买房、买车,除了离婚,哪项都没落在同龄人后面。23岁那年,毕业分到家乡那所国家级重点中学教高中,凭着自己一股农村人的钻劲、韧劲,硬是一边教书,一边成家生子,一边还要挑灯夜读往外面考,在孩子十岁那年终于考调到了省城一所高等学校。不敢松口气,继续进修,寻找门路,在如日中天的40岁,调到了这所颇有名气的重点大学,五年前就评上了教授,如今当上了研究所长。按照传统的比对方法,应该是地厅级了吧。
而兄弟陈尔西,起点比自己还高。毕业就分配到县政府办公室。那是多少年轻人眼红的地方啊!一跨入社会就在权利资源中心。陈尔东在心中保守地给小弟设计了一条仕途路线:六年后29岁升副科,九年后32岁到正科,十四年后37岁正科交流一次,满算五年,最迟到43岁就该去争副县了。但是,兄弟陈尔西在县政府办公室转悠了整整十年,连一个副科都没有捞到,人就到33岁了。要说工作,那是各方面的评价都不错。乡镇的同志到办公室办事,都喜欢到他那里坐坐,吹吹牛,有时还请教他些事情。十年来,他送走了三位办公室主任。三位办公室主任都倚重他,大点的、难点的材料都要经过他的手才放心。三位主任在任时,也都有其他领导打过他的主意,要调过去用,但都给主任们拦下了。主任们都是一口话:政府办是最需要人才的地方,像陈尔西这样的人才,不敢割爱,过段时间再说。直到第四位主任上,陈尔西37岁那年,才在陈尔东的协调下动了动。按干部政策,陈尔西连一个办公室副主任都没捞到,只升了个副科级办事员,干的仍然是过去的工作。眼看就要老死在这伺候领导的政府办,没办法,又找领导,才下派到老家顺江镇,平调安排了个副镇长。
同样是下派,别人是实职下派,比如县委办那边的副主任,县府办这边的副主任,还有几个局的年轻副局长们,安排的职务不是书记,就是镇长,那叫下派锻炼,挣的是乡镇主要领导的经历,前途不可限量。陈尔西以副科级下去,平级交流任副职,今后的事情不好说。同样是副镇长,情况也差别很大。乡镇的副镇长、副书记多为老油子。这些人大多在乡镇领导职位上干了十多二十年,通过变换地点,交流岗位,大浪淘沙,有关系有门路的早已升迁或正要升迁,剩下的已经心如止水,没有激情。这些官油子大多练成了人精,懂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上上下下,前后左右,无不了然于心又不动声色,用最低的代价换取最佳生存状况,已经做好了在乡镇退休的心理准备。而陈尔西伤不起呵,一个正牌大学的毕业生,在政府办伺候了十多年领导,跟这些从泥巴田里趟出来的干部根本不在一个档次呵。
在哥哥陈尔东看来,弟弟到老家镇上做副镇长,只是权宜之计,必须打一个滚就回来,升调到一个部门任一把手;或者,就地升为正职,或者升任其他乡镇的正职。
二
三个月前,这样的机会就出现了。
当时,全国各级政权进入新一轮大变动。陈尔东的家乡洛水县也换了县一级主要领导,县一级和下面的各局委部门、乡镇主要领导升的升,调的调,到人大的到人大,去政协的去政协。人事任免的红头文件还没有最终下来那段时间,官场就像一条深不可测的河流,表面上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流涌动,各种神秘的调动升迁版本在酒桌、牌桌、茶楼甚至办公室四处传递,官场中的各色人等既兴奋又紧张,其痒难耐,又无从抓挠。这时陈尔西得到消息,本镇书记要升副县级,至少是要交流到县上某实权局当一把手。牵一发动全身,陈尔西知道机会来了。坐上空出的书记位,陈尔西想都没想过,但升镇长却是他眼下最迫切的愿望。
那晚的酒席摆在洛水县最豪华的洛水大酒店。之前。陈尔东通过一位在任的副市长牵线,算是认识了老家洛水县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和组织部长,但临到设宴那天,副市长出国考察去了,不能参加,这让陈尔东两兄弟有些丧气。还好的是,副书记和组织部长很给面子,双双出席了酒宴。按时下的规则,没有拒绝而出席,表明事情还有办成的可能,如果拒绝你,那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副书记说,陈教授陈所长是我们洛水的骄傲,今天荣归故里,还矮下身子邀我们一聚,感人哪。书记县长他们有事脱不开身,但做了安排。他转向组织部长说,我们要接待好陈教授,同时也是一次提高自己的机会,你说是不是?组织部长赶紧接话,那是那是,今天我们只喝酒摆龙门阵,不谈工作上的事,不醉不归。就这样,这两人一唱一和。就把那晚的调门定了。陈尔东明白,多说无益,副市长说他在通话中已经把话明白无误地表达了。
副书记端起酒杯站起身说,按洛水的规矩,我们是主人迎客,理应敬酒三……副书记的“杯”字还没出口,裤兜里手机炸响。副书记向陈尔东歉意地点点头,放下杯子掏手机——之后,副书记的手再也没有端起酒杯。电话是政法委副书记打来的,急火燎天地喊道:书记,出大事了。原来,这几个月里,年轻的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援藏去了,其工作由副书记接管。副书记本来管有一档子事,思想、组织、宣传、文化、统战什么的,已经够忙的,政法委所管的维稳工作又是最烫手的事。一件事一个人可以搞得你一周甚至一月不得安心干另一件事,还老鼠进风箱——两头受气。
接过电话,副书记定定地看着陈尔西,良久才说:陈镇长,你没接到电话?
陈尔西显得茫然无辜的样子:书记。怎么了……
你们顺江镇陈家村出事了,出大事了,副书记神色沉重。
顺江镇陈家村位置处于县南30公里左右的洛水边,洛水一路逶迤南下。在陈家村所对的河心形成一个冲击坝,有十来亩地。土地承包到户之前,这十来亩地属集体耕种,往往是有种无管,有管无收,陆地上的庄稼都没种好,谁在乎中坝上那片癞子地呢?搞土地承包了,中坝这片地块,大家一番思量后决定不划分,十年中九年都要被洛水浸漫,分给谁都不会要。但不耕种也是陈家村的地,老百姓这么认为。政府却不这么看,政府有法可依,滩涂是国有资产,它姓“国”。
近些年,房地产业的迅猛发展,推动了原材料沙石的快速升温,洛水沿江两岸成了宝地。过去的无序乱挖乱采被政府强力叫停,每一粒沙石都纳入了政府管理范围。政府一个标段一个标段地招标拍卖,一个标段一个标段地收钱,陈家村段河道就是其中一个标段。
那时,陈家村人谁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坐在金山银山上,更没有人想到去投标,而邻村一个叫赵楚南的却想到了。
这个叫赵楚南的在陈尔东兄弟心目中,一直没做什么正经营生。所以那天在县上拍卖现场,赵楚南西装革履地举牌,最终获得了陈家村段河道砂砾石的开采权,陈尔西心里顿时一咯噔,随后五味杂陈,那可是一桩开采期5年、两千多万的买卖啊!
陈尔东兄弟知道,赵楚南有一个亲哥赵楚北,当年在家里混不下去了。光屁股跑到云南,不到十年功夫衣锦还乡,跟县长书记一起喝过茅台五粮液。如果说顺江镇陈家村出了个陈尔东和陈尔西俩兄弟的话,那么顺江镇赵家村则出了个赵楚北和赵楚南兄弟俩。
两个村比邻而居,陈家村占临水的优势,几个农业社均靠洛水河边,水上交通便利,多数家庭都购有打鱼船;赵家村紧靠陈家村,县道穿村而过,几个农业社均沾路上交通的光,多数家庭都买回有摩托车。但是,以前不是这样。通乡县道是几年前才建成的,而且是泥结碎石路,坑坑洼洼不说,路基窄小,通行能力很差。
陈家村的老支书当年靠重视教育投入,硬是把尔东、尔西两个儿子培养成了大学生。赵家村的老支书则没有那么长远的眼光。他也逼过楚北和楚南下功夫读书,而“两个东西都不争气”,成天爬树逮鸟,下河摸鱼。所以,说起念书断文,人们都朝陈家村的尔东、尔西两弟兄翘起大拇指:人家走的才是正道。
陈尔东在老家洛水高中白天拼命教书、晚上挑灯夜战进修那几年,赵楚北在老家实在呆不下去,到了云南。下过苦力,贴过小广告,给人守过店子,总之,哪样能糊嘴干哪样。晚上甚至在桥下涵洞里过夜。这一切他都咬着牙熬过来了,他出来的目的,就是要混出点模样给父母和两个村的人看!赵楚北长大了,他在内心里与陈家村的陈尔东兄弟较上了劲。初中只念过两个学期而且还经常旷课,从来就没参加过期末考试的他,眼前经常晃动着在县上重点中学教书的陈尔东搂着他漂亮的老婆睡觉的情景。这个被他想象出来的情景长期挥之不去,直到他贩卖药材有了固定收入,晚上出入烟花柳巷为止。
在家乡赵家村,乃至顺江镇和洛水县,关于赵楚北发迹的传奇版本很多。有说他贩枪贩毒的,有说他盗墓的,有说他傍富婆的,不一而足。比较知情的人一般采信的是:他忠心耿耿帮一个大药商从山里押运回真资格的原材料后,深得信任,可以在大药商家随意出入,与药商的某个女人关系特别好。而老药商有了新欢也正想丢掉这个女人,于是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顺势将这个女人送给了赵楚北。还外加两处店面和几百万资金。赵楚北也是聪明乖巧之人,口口声声说要报答恩情,对老药商更加殷勤,由此又获得不少社会资源,几年下来,赵楚北在云南省城医药商界俨然成了有头有脸的人物。
三
赵楚南与另一个人合伙,拍下了陈家村这一标段河道,开采期为五年。但是,他们干得并不顺畅。进场当天就遭到了陈家村老百姓的阻挠。陈家村的人认为,中坝自古就是陈家村的集体财产,国家卖给私人开采之前,并没有召开村民大会协商。卖得的两千多万,村民没有得到一分补偿。他们还准备到市上和省上上访,眼看矛盾冲突在即,赵楚南给县领导打电话,县上、镇上的相关领导带领镇上派出所全体干警立即驱车来到现场,当时,陈尔西作为县政府办协调人员也参与了处理。分管县领导是位经验丰富的副县长,他拍拍这个的肩膀,拉拉那个的手,给大家散烟,拖过一条脏兮兮的凳子一屁股坐下。看架势,不像是处理问题,倒像是在农家大院同大家摆龙门阵。其间,还夹杂几句荤味浓浓的农村玩笑。他说,河道滩涂属于国家,这点可不敢开玩笑,因为法律条文是黑字写在白纸上。但是,请大家放心,拍卖出的范围是河道,他们会严格限制在河道内。不敢多挖。大家呢,该忙啥子的就去忙,别耽搁了正事。在这里,我还要请大家今后当监督员,监督啥子呢?不准他们超范围开采。
陈家村的人祖辈临水而居,有不少是渔民,与社会接触少,相对离县城近的村庄比较而言,更耿直,少有社会上称的“刁民”。县、镇领导的工作做得又细致,所以,开工当天顺利发动了机器。
但还是出事了。
顺江镇陈家村河道采砂场岸边这场突发事件,来得实在太突然。
大约是下午五点过,冬日里白惨惨的太阳已经靠近远处的山尖尖。陈家村有几个人在河边浇油菜地。今冬雨水不好,年轻人又大都外出打工,全靠老人们给地里上水上肥。几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说着闲话:耶,感觉少了啥子呢,耳根好清静。另一个也觉得哪个地方不对劲。这时,旁边路上走过来两个本村人,神秘地压低声音:你们不知道哇,上午他们几个又上船把钢绳子砍断了,对面现在停工了,听这话几个老汉一副开心的表情。谁也没有注意,河对岸此时冲来两辆大巴,车刚停稳,百来个统一着玄色服装,头戴黄色安全帽,手持短木棒(后来有人说还有拿刀和短枪的)的年轻人从车上下来,很快上了几只小木船,飞快渡过洛水下船,气势汹汹地冲上岸来。几个老汉被眼前的情况吓懵了,他们还没来得及说出半个字来,短木棒已经重重落在头上、肩上、屁股上……事后在派出所做笔录时,几个老头回忆,领头的是个小胖子,口中高喊:凡是陈家村的就给我狠狠地打,一个也不放过。远处有几个妇女在给油菜地松土,不问青红皂白被按在地上猛打。不巧的是几个村组干部正向河岸走来,还没来得及看清是怎样一回事,也遭一顿毒打。据当时站在远处目击的村民说,只听见一片喊打喊杀的声音,有的短木棒被生生打断。有的村民哀嚎求饶。粪桶被打烂,遍地粪水横流,与倒地的老人混杂在一起,直到后来被送进医院,都还是粪臭熏天……
那天晚上,正在洛水大酒店的副书记接到电话时,离事发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
副书记望着满脸茫然的陈尔西,责备中带有不满:你在镇上好像是分管这档子事的,怎么没人给你报告……
陈尔东看看难堪的弟弟,有心缓和一下场面,也不敢贸然发话,场面十分尴尬。这台本想拉近关系的私人酒宴,就这样在不愉快的气氛中提前结束了。
当陈尔东从电话中得知出事时父母并不在现场后,他就没有回乡下,急匆匆返回省城。但与弟弟陈尔西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每天通话,时刻掌握事态的发展。
四
腊月二十三,家家把肉端,川南地区俗称过“小年”。
陈尔东清楚记得。小时候父母在这一天有许多事情要做。天刚见亮,母亲就起床,把饭米、糯米什么的泡几大缸子。早饭后,便是冗长乏味的体力劳动——推磨。饭米、糯米等混合磨成米浆,以备做成各种粑粑。下午,则是一年一度最彻底的一次卫生大扫除,干干净净迎新年的意思。晚上还有重头戏,祭拜灶神。父母和乡亲们对灶神菩萨的虔诚和尊重,来源于传统,更来源于一年到头全家对铁锅土灶的依赖。不是饿过肚子的农村娃儿,是无法体会到的。
同每次回家一样,陈尔东驱车进入洛水县的时候,看见熟悉的山川地理,总有一种东西在喉头涌动,或许,就叫做家乡情结吧。但今天他有些烦,穿越洛水县境的高速公路已经通车半年了,在城北下高速进城的两公里路程,陈尔东走了两个小时。作为十年前就风风光光开车回家过年的成功人士,陈尔东在县上、镇上和村上都是广受尊重的人物。镇领导在酒桌上给陈家村的干部们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们平日里要多关心陈教授的父母。陈教授可是我们县出去的大人物啦,书记、县长到省城办事,都爱去找他。那几年,不是每一个在外面混的洛水人都有车开回来。那种尊重和羡慕的眼光,让你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衣锦还乡。现在他搞不明白,突然之间,从哪里冒出这么多车来。
烦躁和思绪不定,让陈尔东分了些神,后面一辆车以危险的方式超了过去,驾驶车辆的是一位年轻的光头,超过的瞬间还侧头骂了一句什么。那是一辆宝马600。暴发户,陈尔东轻轻骂了一句,副驾驶座的老婆小声地笑了笑,意思不明。不知是嘲笑宝马,还是因为看穿了男人的心思。陈尔东更加烦躁。又有一辆车试图超过去,这次陈教授一点机会都不给,向左打了一下方向,后侧马上传来难听的刹车声。
调整下情绪,大家都是回家过年,心情好点。老婆在旁边幽幽地说。
他妈的,看老子是旧车,就想欺负老子,门儿都没有。陈教授开始骂人了。
电话突然响了,是弟弟尔西打来的。他要求哥嫂出城后先直接到赵家村,他们镇上在那里主持一个断头公路通车验收仪式,之后,一同回陈家村老家吃小年饭。
通车验收仪式上,陈尔东看到,现场有近百号人,有的抬着锦旗,上书:感谢共产党。打通千年致富路。有的抬着大鼓,有的抬着装鞭炮的箩筐,还有的提着照相机在快跑。
尔西告诉哥嫂,这段断头公路四公里多,连通了下面的东溪镇,受益人口四个村近万人,总投资二百多万。上面交通局给了项目资金,镇上找在外成功人士捐了几十万,沿线受益家庭根据自己的能力出了一些资。
赵总个人就捐了50万。尔西不无羡慕地说。
哪个赵总?哥哥有些茫然。
赵总你都不晓得?尔西笑着对哥哥说,就是赵楚北赵大哥。
晓得了。陈尔东冷笑一声。刚才我看见赵楚南忙前忙后指挥,这工程就是他中标的吧。
也是竞标取得的,镇上同县交通局、财政局研究了一下,同意工程让赵楚南干。弟弟小声告诉陈尔东。
光头赵楚南看见陈尔东来了,跑过来,满脸油光光的,肥胖的脸颊上肉开始下坠。赵楚南塞给陈尔东一包红壳子“中华”说,陈大哥回来过闹热年哈,给我们添光。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陈尔东并不接烟,说自己没抽。眼看场面尴尬,尔西接过来塞进哥哥的兜里,说,拿着一会儿回村好敬老辈子。
等赵楚南到一边去忙乎的时候,弟弟悄悄告诉陈尔东,赵楚南要升官了。
升官?什么情况。陈尔东这下吃惊不小。
这次县上又有几个副科级职务拿来竞争,其中有两个镇的纪委书记指定面向优秀村支部书记。同其他几个副科级岗位一样,要笔试、面试、考核等,程序一样走完。弟弟说,赵楚南还有全县的另外几个优秀村支书已经被推荐报名了。
难道没有学历要求?陈尔东还没有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赵楚南在县委党校读了省上的党政函授班,去年就拿了专科文凭。
真是疯狂。陈尔东喃喃道。
小小的一个村支部书记赵楚南。本事还不小,交通局、财政局的领导来了,镇上的领导全部出席。弟弟陈尔西作为分管领导主持仪式,整个通车仪式搞得繁琐而混乱,讲话的足有十人之多。不该点鞭炮的时候,鞭炮点燃了;县上交通局领导还在讲话的时候,镇上的锣鼓队敲起了鼓;老年舞蹈队的大妈们不明就里,马上载歌载舞起来。于是,抬锦旗的走在前面,抬鞭炮的跟上,老年歌舞队跳跃着上路,开始了巡游庆祝
陈尔东夫妻站在原地没有动。两口子成了局外人。
一个小年轻过来。将一个红包塞进陈尔东的衣兜里,说,不要见笑,赵支书叫给你的。陈尔东正要推辞,年轻人已经快步远去。
五
零星的鞭炮声东响一声,西响一声,给萧瑟的村子带来些许生气。几个放了寒假的学生在干得裂了口的大田里追逐,好像那里本就是玩耍的院坝。没有人关心农耕的事,冬干么,等春天下雨再说,即使春天还不下雨,又怨得了谁呢?再说还有政府呢。总之,在外打工忙了一年,好容易挤上了车,辗转回到老家,忙的是团聚,给老人买点好吃好喝的,给孩子置办两套新衣服。余下的时间呢,打牌吧。听说张老五在外面带班,小包工头,带了五十万回来打牌,输赢不小呢,昨晚上就输了十万多,仍没事一般,又开车进城和同学唱歌去了。
年关将至的祭灶日,也就是小年,陈尔东全家终于团聚在父母的餐桌上了,说是全家,其实陈尔东的儿子没回来。儿子进入大四,参加工作前的最后一个假期,他伙同几个同学玩“穷游”去了。
过年回家,一家老小团聚,应该是一件快乐的事,没料到车刚到父亲的院坝,陈尔东吃惊地看到。近十人列队站在门口。个个表情肃穆,领头的是五六十岁的村支书和村主任,都是陈家辈分不低的人。支书迎上前来说对尔西说,陈镇长,尔东教授一年回来就一两次,今天好容易捞到机会,请你们两兄弟移步,到我家里喝酒叙旧。
陈尔东隐约感到恐怕不是喝酒叙旧那么简单,会有什么事情呢?他态度很好地应承下来,说先进屋见一下父母。于是同老婆一起,借提大包小包东西进屋之机,给支书长辈取了一瓶好酒和一条好烟出来。
支书家里这顿酒正如陈尔东所料。实在不好喝。酒桌上坐的除尔东尔西兄弟外,就是村上的三个常任干部和几个老社长。酒过三巡之后,支书突然严肃起来,说,都不是外人,今天相当予开个班子会,请尔东、尔西兄弟俩拿个主意。三个月前那场突发事件,我们陈家村吃了大亏,我真是没有能力,我没有脸面啊。说着说着,支书竟然哭开了,五六十岁的人,哭得涕泪交加。
他用粗黑的手在眼脸上抹了一把,继续用沙哑的声音倒苦水:这三个月。我过的是人的日子么?耗子进风箱,我两头受气。县上、镇上的领导要求我必须每天汇报村上的情况,镇上还弄了个什么“陈家村事件特别维稳小组”,一天到晚都在叫开会!我们陈家村的人呢,每天都问我,凶手抓到了没有?这个社会还有法吗?明明是赵楚南那个流氓出钱买的打手,咋子就抓不到人呢?陈家村的人被欺负得老祖宗都没脸了啊!我心里比大家都急呀,我心头苦啊!儿女叫我辞职不干了,说,你们斗不过赵家兄弟,人家用钱把官买通了的。人家封锁了所有消息,那么大的事件,网上一点消息都查不到。
……后来,村里又开始有了我的闲话,说我得了赵楚南好多的钱,口被封了。吃了镇上好多的肉,喝了镇上好多的酒。哎……我当了快二十年村干部,文书、村主任、支部书记都干过,不能落得个这样的名声!我们三个常任干部觉得这样被动窝囊不行,就集体到县上找领导,问事情调查处理得如何了,再不解决我们就集体辞职了。领导倒是热情接待我们,还留吃喝,我们吃得进去吗?但一说到具体事情,得到的答复是,根据调查,赵楚南没有参与此事,是他的那个合伙人干的,事情比较复杂,现在办案讲究证据确凿。格老子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就是硬让那些公安给说成这样。公安局那边的人还说,事情牵扯面大,我们的办案经费每年都严重不足,积压起好多案子都无法办。新案子又没有定为特案,财政那边就不会为这个案子单独拨一笔经费。唉……这口气倒好像是我们给政府、给公安局添了麻烦。你说怪不怪?
支书长辈家里这顿酒一直喝到下午,几个上了年纪的村社干部开始豪言壮语,要到市上、省上上访。明天就去。陈尔东知道,明天太阳照样还会升起,他们几个也不会去上访。即便有人提出昨天酒桌上的豪言,也会因为有人提出有这样那样的急事去不了,而最终都去不了。也许后天,或者大后天。他们照样要这样聚在一起研究、喝酒,发泄心中的不满,提提虚劲安慰自己一番。日子就这样过下去,直到时间之水慢慢冲刷记忆,最后荡然无存。
请他们兄弟俩拿主意谈何容易!陈尔东感到自己从来都没有今天这样没有主意。甚至连支书长辈都赶不上。他拉上尔西,佯装酒醉东倒西歪地离开了长辈的家。他也开始理解在这件事情上尔西的为难,官场不管其他,只看结果,尔西混到现在这个关键时刻,必须进步,而县领导和镇上的书记肯定找了他谈话,而且给了他关于陈家村的维稳任务。
他知道,尔西比支书长辈更难,更不敢意气用事。
六
顺江镇“回乡人士座谈会”定于腊月二十四上午,在顺江镇政府大会议室举行。
陈尔东起床很早。
他原以为头天喝了不少酒,应该一觉睡到天明。但是他半夜被河边传来隆隆的机器声惊醒后,这个声音就一直在耳鼓作响,让他再不能人眠。为了不影响到身边的老婆,他踮了脚尖抱上衣服。来到大堂屋,穿上衣服坐在黑暗中。
几个月来发生的事又慢慢过电影一样放起来。农村在变,人也在变,变得他不认识了。好的东西留下很少,新的东西都是急功近利。挖河道取沙取鹅卵石也好。修公路也好,都是好事,好事却不按照好事来办。办出许多矛盾来,甚至事关人命。这里面究竟少了老祖先的什么东西?陈尔东想不出来,头想痛了也想不出来。
冬天天亮迟,陈尔东看看天发白了。起身走出屋。河边冬雾很浓,一股一股直往身上扑,机器在浓雾深处响得不疾不徐,却坚忍不拔。他知道,那是赵楚南的采沙船在昼夜不停地挖掘。三个月前那次冲突事件,只不过让赵楚南的机器停了几天。据尔西说,赵楚南五天以后就恢复了生产。而且,再没有人敢上船割断他的钢绳了。他还在岸边打出了一幅红底白字的横幅:依法开采。切实维护村民利益。
不知什么时候,支书长辈披着一件军大衣站在了陈尔东的身边,陪陈尔东朝河边望。
浓雾一卷一卷的在河边上漫,河中的雾开始往高处走,河面上轻烟袅袅,好像热水在大铁锅里将开未开时一样。采沙船上的大灯泡开始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像两个红橘子。
走,上船看看去。陈尔东说。
船上的工人,陈尔东一个也不认识。他听说当初赵楚南还到陈家村挨家挨户问。愿不愿意上船做工,陈家村的人都不挣这个钱,愿意自己到外面出打工心头没亏欠。所以起初船上多是赵家村的人干起来,但没干多久,赵家村的人都不干了。现在船上的苦力,大多是河对岸靠近大山那些地方的人。
资本原始积累时期都是这样,陈尔东心里说。
船上的人埋头干活,对他们不冷不热,只有个别人对支书长辈点点头。
陈尔东的电话响了起来。是镇党委书记打来的。书记很热情,原来是打电话来确认他是否已经回来。说是要请他到镇上一起吃粉蒸肥肠,这是家乡有名的早餐。陈尔东告诉书记,老母亲已经煮好了红薯稀饭。书记说那就不好勉强了。
紧接着弟弟陈尔西的电话又来了,说赵家村的几个村民来镇上反映问题,他正在接待,请哥哥过去坐坐,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几个村民来反映的就是昨天开通的那条断头路的事情,他们觉得“赵楚南,还有你们镇上和村干部都有问题”,情绪十分激动。
陈尔东赶到时,正听到尔西在和蔼地地告诉他们:这条路总投资标的200万,再整合多方资金修建而成,除赵楚北捐50万外,余下就是受益人的集资了,县上交通局的补助还没有到位,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多少。你们计算的受益人集资数额不准确。如果四个村共一万人,每人都出了200元,那就二百万了。实际上,镇上执行的政策是“沿线受益人家庭和个人根据自己的能力出资”,究竟有多少呢?
“我们家每个人都出了200元的。”几个村民马上同时说。
“现在还在继续接受受益人出资捐款,县上的补助也没到,说有问题还为时过早。”陈尔西说。“到时我们把账目贴出来,镇上、几个村都贴,你们看如何。”
“都是蒙人的。”一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不屑地说。“这一套我们见多了,老百姓又哪里知道上面补助的多少?受益人捐的钱几千上万个名字,你们会一个一个公布?算了,我,们也是心头憋闷得很,就来说一下。”、
陈尔西笑笑说,欢迎监督我的工作。
大家又闲话了一些镇上、村上的事。陈尔西发现弟弟总是顺着几个村民的话说,最终,在友好的气氛中送走了村民。
陈尔东感到弟弟历练得成熟了许多,心里很是欣慰。
陈尔西说,现在社会风气就是这样,干群互不信任,或者说严重点人与人互不信任。全国有很多突发的大事,就是这样由小事整成的。整个社会风气拿给少数人败坏了,后果十分严重。不晓得上面领导知道这种现状不,反正很可怕。
弟兄俩上车来到镇政府大院,前面有一溜豪车正在各自找停车位。陈尔东数数,车队共六辆车,两辆路虎揽胜,两辆奔驰500,一辆宝马X6,另一辆陈尔东叫不出名儿来。只见满面红光的赵楚北刚从车里钻出来,镇上的书记赶紧趋步向前,紧紧握住赵楚北的手不放,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则拎包端茶杯,笑吟吟站在赵楚北的身边。车上下来的多为年轻人,尔东、尔西均不认识。
兄弟俩在车里等到面前的热闹过去,才钻出车来。还好,镇党委书记看来还是很周到,仍然站在原地很得体地微笑着,陈尔东一出现,他几步就跨上来拉手。大哥长大哥短地叫个没完。书记没有像那些县上领导那样,称陈尔东为教授而是称大哥,这个叫法是很用了心的。陈尔西是副镇长。是他的部下,他这样随尔西叫大哥,既不失自己的身份,又让两兄弟心里都舒服,还拉近了三人的距离。
书记轻声对尔西说,我和镇长在外面就行,你陪大哥进去,顺便招呼一下里面的客人。
进大会议室的时候,尔东小声说,你们书记很会做官的嘛。尔西说,前段时间盛传他要做副县长的,因为顺江这个突发事件,上面很重视稳定,不敢挪动他,估计这事完了他就该走了。
顺江镇回乡人士座谈会开得很成功,有大大小小二十多个老板专程回来参会。签下了数十个在顺江镇内的建设项目,总投资超过一个亿。最出风头的是赵楚北,他签下的项目,除了建设镇、村水厂,建设垃圾处理厂,在老家赵家村建设观光农业综合体这些有回报的项目外,他还书面承诺。建设几项社会公益事业项目。捐建镇上的养老院,捐建镇中学的综合实验楼。
七
同往年的回乡人士座谈会一样,今年镇上也没有安排发言次序。当书记宣布各位随便发言时,会场立即安静下来,都把眼光望向赵楚北的位置。要知道几年前这样的目光是朝向陈尔东的,陈尔东心里掠过一丝阴影,甚至有点后悔回来参加这个座谈会。他装作很不经意地朝大家望去的方向扫了一眼:看到赵楚北并没有注意会场动向。而是在低头玩手机!
素质差!暴发户!他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陈尔东觉得自己不能抢先发言。他必须等待,等赵楚北发言之后再发言。看看这个暴发户说些什么后,再确定自己的调子。他相信自己的讲话水平远在暴发户之上,他要讲一些观念的问题,思路的问题。发展速度与环保的问题,物质与精神的问题,还有就是道德问题。总之,是深奥的问题,这些,都是他被邀请在各种场合大讲特讲的问题。他还在心中为自己发言时的语音语速定下了基调,话不能快,音不能高,要营造属于自己的气场,树立自己的威信。
一个小老板貌似豪爽实则粗鄙的发言拉开了座谈的序幕,以后的发言十分热烈,个个志得意满、成功人士的架势。有一位发言的时候,手机高声响起,他一边继续发言一边接听,猛地对着电话骂过去:老子在镇上开成功人士座谈会,有啥子逑事?嗯,你那个酒有啥子喝头?
相形之下,赵楚北的发言就算得体了。待他一放下话筒,会场上自发响起一阵掌声,包括那位被镇上特意请来的副县长。也鼓起了掌。
陈尔东刚起身要去拿话筒,他吃惊地看见年轻的副县长已经拿起了话筒,说:很好,限于时间关系,今天的座谈部分就告一段落,还没发上言的各位成功人士,一会儿在酒桌上再交流。随后,他开始表扬起赵楚北,毫不保留用上了他所掌握的所有溢美之词,甚至还大谈特谈起上次他们到赵楚北那里去招商引资时,所受到贵宾待遇,具体到玩了、吃了、喝了些什么。这些陈尔东看来不太合适的话,却受到在场其他人热烈的掌声。
陈尔东不打算参加镇上食堂的午宴了,但此时镇书记过来拉他的手,小声说大哥对不起,那个年轻副县长是才下派来的干部,不了解情况。本来我在掌握会场,专门安排了您最后作压轴的发言,被他抢过去了,一会儿我专门给县长介绍您。于是陈尔东不好提前退场了。
烟是和气草,酒是润滑剂。因为浓浓的乡情,因为回家过年,因为大家都是成功人士,顺江镇政府食堂这顿并不高档的宴席,让每一个参与者找到了归宿,找到了自己的价值,从而开发了酒量,提高了语言表达能力。陈尔东也抛却了两天来的诸多不快,与年轻的副县长密切交谈,与赵楚北友好握手,还破天荒违心地赞美了对方几句。许多人都抓空档端上酒杯,来到主桌给副县长敬酒。
在热烈而混乱的场面中,没有人注意到镇党委书记起身去了外面接电话。当镇上的司机悄悄把陈尔东兄弟找出来的时候,书记正和副县长神色凝重小声商量着什么。副县长说,那你们三个马上到市上,这里我和镇长照看着,保持联系。
三人刚钻进车,司机就启动了车子,一路向市上飞奔。
车上镇党委书记介绍了大概情况。上午11点左右,自称陈家村村民代表的几个人去了市政府声称有要事找市长诉求,市政府值班室和应急办接待了他们,没想到消息很快传出,省报驻市的记者要求采访这些村民代表。市应急办的同志借着已到午饭时间,好歹把几个村民劝到了一家定点饭店,一面吃饭,一边通知县上把人领回去。
县长要求我们要以最快速度去领人,大哥你在陈家村有名声有威信,所以也劳你大驾了,镇党委书记对尔东说。
等陈尔东一行人赶到饭店时,已经接近午后两点。让他奇怪的是眼前四个自称陈家村村民代表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通过说父亲的名字,陈尔东才依稀想起来。原来,这是四个回家过年的陈家村年轻人,回来后听说了陈家村群众被打一事,又了解出来后县政府承诺年前解决,但拖到了年关还没给一个说法,气愤不已,觉得自己在外面见过世面,回乡来理应为父老乡亲出头做点实事,于是几个人一约齐,就赶到市上来直接找市长了。
看到眼前四个虎虎生气的本村年轻人,陈尔东心中十分慨叹。他们在外打工尝尽了人间的酸甜苦辣,也许什么都没有挣下,但正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他们不怕;他们的人生没有更多的奢望和贪求,所以他们不怕。
面对纷繁乱如麻的家乡人和事。陈尔东再次感到茫然和无助。弟弟在仕途上的追求,当哥哥的原以为能助上一臂之力,没想到世事变化如此不定,弟弟的升迁竟然跟眼下这复杂的局势搅和在了一起。
陈尔东对几个年轻人和蔼地说,政府机关就要放假了,累了一年,大家都是人,都要过年,天大的事开了年上班再说,我们都回去吧,高兴点,年是一家人的,不是一个人的。
但陈尔东自己反倒没有再回去。他打电话叫老婆把车开到市上来,要直接回省城了。当着镇党委书记的面对弟弟说,有些事情,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顺其自然好些。
书记笑笑说,大哥的话其实也是对我说的,我记在心上了。陈家村的事情还是要依靠组织解决,希望大哥利用你的威望和人格优势,多多帮助我们做些利好的事。
陈尔东笑笑,挥手作别。
就在夫妻俩快到家时,弟弟尔西打来电话,说镇上这几小时情况突然变化,赵楚北知道了村民到市里上访一事,马上给副县长检讨,说自己不知道弟弟赵楚南的合伙人干下了这样逆天的坏事,他叫弟弟马上垫资给挨打的群众补偿,一人给五万,共拿出了105万元现金。钱是挨家挨户送上门的,绝大多数群众已经接了补偿金。
陈尔东笑了,他几乎能预测后面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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