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女主人公的塑造看《墙头马上》和《西厢记》主题之差异
2013-04-29史亚维
摘 要:白朴的《墙头马上》和王实甫的《西厢记》是元代四大爱情剧中的两部,它们均以独特的形式、深刻的主题而深入人心,在思想比较解放的元代,两部剧都不约而同地体现了冲破封建礼教、追求爱情婚姻自由的反叛精神,并且这种精神都突出的体现在女主人公身上,但其表现方式及深刻程度又有着很大的不同,本文就拟通过分析两部剧的女主人公的个性来比较《墙头马上》和《西厢记》所表达主题之差异。
关键词:李千金 崔莺莺 性格 差异 主题
在中国古代,由于受到“三从四德”“三纲五常”等封建礼教的束缚和压迫,女性们在爱情婚姻的追求上往往没有自由可言。但是到了元代,因为掌权者是入主中原的游牧民族,他们在社会形态上比较落后,没有形成严密的礼法制度,所以在思想控制上相对比较宽松,这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儒家思想对人们的束缚减轻,妇女们也得到了一定解放,这一现象在元杂剧中有鲜明的体现。《墙头马上》和《西厢记》就是元杂剧中具有反封建精神的典范作品。在这两部剧中,男女主人公的相识相爱都摆脱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模式,他们的爱情一开始都遭到封建势力的代表——他们的父母的反对,但在大胆的坚持与斗争下,最终得到了幸福。作为反封建精神的体现,这两部杂剧都肯定了人的欲望的合理性,男女主人公的月夜幽会充满了浪漫情调,这是对程朱理学“存天理灭人欲”思想的根本否定。李千金和崔莺莺作为这两部杂剧的女主人公,在她们的身上集中体现了反封建的叛逆精神,但通过分析女主人公形象又可看出,《墙头马上》和《西厢记》主题的表现方式和深刻程度是不同的。
一.主题的表现方式不同
李千金和崔莺莺的生活环境较相似,都被封建思想所包围着。李千金是皇帝宗室洛阳李总管的独女,崔莺莺是相国独女,她们都出身名门贵族,家族中对女子的德行十分看重,二人从小就生活在封建礼教的束缚压迫中。在阳春三月,李千金只能和丫环梅香到自家后花园玩赏;而崔莺莺即使住在“门掩重关”的普救寺里,要想走出闺房也得等佛殿上没人烧香的时候,在母亲的允许之下才能让丫环陪着到佛殿上玩耍。如此压抑的生活环境,是造就二人反叛性格的重要原因。李家曾与裴尚书家议结婚姻,由于宦路相左而未再提,只等李总管公干回来另议;莺莺已许婚给郑尚书之子郑恒,只待父丧期满便成婚。由此可见,将崔莺莺与李千金的生活环境相比,虽有相似的地方,但莺莺已由父母包办婚姻,她所受封建礼教的禁锢和束缚更大,想要追求爱情自由更不容易,这使得两人在争取自由爱情时表现出较大的性格差异。
1.大胆、率直的李千金
《墙头马上》一开始就交代了李千金的性格——“志量过人”。她毫不掩饰自己对异性和爱情的渴望,看着围屏上的佳人才子,她泼辣地对丫鬟梅香说:“我若还招得个风流女婿,怎肯教费工夫学画远山眉。”在后花园赏春景时,她邂逅了风流潇洒的裴少俊,直接惊呼“一个好秀才也!”并无所顾忌地上下仔细打量,大胆宣称:“爱别人可舍了自己。”在对爱情的追求和选择上,她也非常主动,裴少俊送给她表达爱意的简帖,她毫不犹豫地作诗回复,且主动邀请裴少俊当晚后花园幽会。当李嬷嬷撞破二人幽会时,李千金为了爱情,先是不惜自己主子身份跪在嬷嬷跟前,恳求放他们逃走,遭到了拒绝。于是千金便夸赞少俊“比画眉郎多气概”。李嬷嬷斥责丫环在其中穿针引线,千金却勇于承担责任,说作此事“是这墙头掷果裙钗,马上摇鞭狂客”,自己做事,敢作敢当,坦白直率。当威胁要送官问罪时,李千金也不畏惧,直言不惜以死殉情:“我待舍残生还却鸳鸯债,也谋成不谋败!”李嬷嬷给她两个选择,一是教裴少俊求得官后来接她,二是放他俩私奔,她果断地选择了后者,也即选择了先享受眼前的爱情,哪怕“锁在空房,嫁在乡外”也在所不顾。面对封建家长的反对,李千金做出了强烈而激愤的抗争。她在裴家后花园藏匿七年,生得一儿一女,被裴父发现时,院公还在极力隐瞒,她却主动说“妾身是少俊的妻室”。裴父对她百般辱骂,她道“我则是少俊一个”“这姻缘也是天赐的”,以此来反抗封建包办婚姻的束缚,说明自己行为的合理性。懦弱的裴少俊在家庭的施压下写了休书,她彻底愤怒了,发誓再也不踏入裴家半步,并批评了丈夫的软弱,讥讽他“读五车书,会写休书”“兀的不笑杀汉相如”。在维护自己的尊严时,她也表现出刚强的性格。裴少俊考中状元,裴父也知道了李千金是官宦之女,都前往李家赔不是。李千金拒绝了父子二人,坚定着自己的原则,用讽刺的话语淋漓尽致地谴责了裴家父子,这也是对封建礼法的蔑视和抨击。只是后来亲生骨肉的苦求让她妥协了。
作为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李千金身上又兼具市井民间妇女的豪爽、大胆与直率。可谓是大胆泼辣的典型代表。
2.含蓄、矛盾的崔莺莺
同是贵族小姐,莺莺与千金的性格却是迥然不同。崔莺莺与张生曲折的爱情故事充分展现了其含蓄矛盾的性格。同样生活在封建家庭中不得自由,莺莺却没有直白的表达不满,只道“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用借景抒情的方式表达出淡淡的哀怨。在花园中烧香祈福时,提及择夫,她也只是倚栏长叹,“心中无限伤心事,尽在深深两拜中”“似有动情之意”。这与李千金直白的想要“招个风流女婿”相比,其表达是极其含蓄的,符合深锁闺门中的贵族小姐心理。崔莺莺与张生的第一次见面,她全没有李千金见到裴少俊那般惊喜、情感外露,莺莺明明心内已记下那人,却只是回顾一觑,因她从小接受的教育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与张生月下对吟时,忽闻有人来了,莺莺猛惊,慌忙离去,这和李千金的“爱别人先舍了自己”的大胆举动相比是十分谨慎的。离去前莺莺再次回顾,这两次转头的细微动作,说明她表达好感是非常含蓄的。道场上再见张生之后,崔莺莺已是“神魂荡漾,情思不快,茶饭少进”,如此害相思之苦,她仍然无法直露自己的心思。直到孙飞虎围普救寺,情节才出现转折,崔莺莺追求爱情的斗争即始于此。她献出三计,含蓄地将希望寄托于张生,张生不负期望,搬来了救兵,解决了围困。本以为二人感情可顺利发展,不想老妇人居然“赖婚”,让莺莺认张生做哥哥,如此委屈的莺莺也不敢当面反抗,只是埋怨母亲“好口不应心”,陷入烦恼和怅怨之中。在月夜听完张生弹琴后,多情的莺莺潸然泪下,压制住心中的情思,让红娘传话给张生“好共歹不着你落空”,实际是含蓄地表达了对张生的爱的执着和坚定。
可是自幼便深受封建礼教熏陶的莺莺内心时常出现人性和礼教的斗争,这是她矛盾的一面。当她看到红娘带回张生的简贴时,明明“开拆封皮孜孜看,颠来倒去不害心烦”却“忽的波低垂了粉颈,氲的呵改变了朱颜”,怒斥红娘。待红娘说要将简贴交给老夫人时,她又道“我逗你耍来”,并急切地询问张生的情况。后来又与张生传简,写下情诗约张生幽会。当张生跳墙赴会,搂住莺莺时,莺莺见红娘在旁,既喜又怕,为维护自尊,又露出了大家闺秀固有的矜持,斥道:“张生,你是何等之人!我在这里烧香,你无故至此,若夫人闻知,有何理说?”尤其是再次让红娘代为传简约张生晚上相见后,面对红娘的询问还装作不知。她虽是一位勇于追求幸福的女性,但长久以来所受的教育所处的环境又使她犹豫不决,不敢流露出本性,在外人面前想要维护自己“大家闺秀”的地位和尊严。闹出“赖简”这样的闹剧并非她本意,我们却能从中看到崔莺莺矛盾复杂的个性。
两位性格迥异的女主人公,却都具有反抗封建礼教的精神,可见《墙头马上》和《西厢记》表现反抗精神的方式是不同的。
二.揭示主题的深刻程度不同
李千金的反抗意识比崔莺莺坚定的多,她敢爱敢恨,对爱情的追求既大胆又直接,说心中之所想,做他人之不敢为。她第一次见面就主动约男主人公夜晚幽会,被李嬷嬷发现了又可不顾一切地与裴少俊私奔,为了爱情她甘愿忍受七年躲藏之苦,被公公辱骂、丈夫休了又可以决绝地回到娘家坚强地生活,父子二人来登门赔不是接她回去,她坚持原则,毫不犹豫地回绝。李千金无论是语言还是行动上都表现出大胆泼辣的性格,这样的典型人物无疑能够突出主题,但也让我们看到了人物性格的单一性,与现实存在较大差距,李千金只能存在于作者的理想当中,在现实生活中如此勇敢泼辣的叛逆女性是不可得的。
而崔莺莺则是一个复杂多变的形象,一方面她深受封建礼教禁锢,渴望冲破牢笼追寻自由的爱情,另一方面封建礼教的思想又根植在她的思想中,一时间不能完全拔除,她的言行举止与她的阶级地位是相符合的。她的反抗精神是逐步明晰起来的,从起初的含蓄隐忍,到见到张生后两顾留情,出计暗示张生解围,传简寄情思,二人夜晚幽会,央红娘在老夫人面前说情,她追求爱情自由的信念越来越明确,并最终靠自己的斗争取得了幸福。她矛盾多变的性格在“传简”、“闹简”、“赖简”几出戏中表现的尤为突出,曲折的情节和细腻的心理描写将莺莺的性格丰富的表现出来,让我们看到了莺莺性格的不同方面,她有着含蓄矜持的一面,有着温柔多情的一面,有着聪明心细的一面,又有着大胆叛逆的一面。因此,莺莺性格的塑造更为真实丰满,与现实生活更为接近。理想性与现实性的差别,让读者更容易从心理上认同崔莺莺这一人物,因而《西厢记》所表现的主题也就更易于被人们接受。
《墙头马上》的思想倾向既然是反封建的,却将裴李二人设置为“原有婚议”,并在最后一再强调这一情节设置,这可说是画蛇添足。虽然裴少俊、李千金都没提及过此事,也没因此影响他们的爱情,但这就把根本性冲突化为了误会,从而冲淡了李千金与封建势力代表裴行俭之间的尖锐矛盾,削弱了她追求爱情自由的叛逆性,使得主题的表达不够深刻。这是封建礼教、门第观念在作者思想中留下的痕迹。同时剧本里一再强调李千金出身于官宦人家,并非娼优酒肆的下贱之辈,也反映了作者思想的局限性。
《墙头马上》最后所提出的主题是“愿普天下姻眷皆完聚”,而《西厢记》中的崔莺莺却是在已许婚给门当户对的郑恒的前提下去追求爱情的自由,而且是和白衣张生相结合,他们重视的是彼此间的爱,才不管爱情之外的门第观念,张生并不因为自己出身低微而对爱情却步,莺莺也不因为自己已被父母许配而认命,这就凸显了《西厢记》的叛逆精神,最后的大团圆结局也就是水到渠成了。虽然此剧也是仕婚的模式,但我们可以看到崔莺莺对于张生是否中举并不在意,(如崔莺莺送张生赶考时说,“但得一个并头莲,煞强如状元及第”“此一行得官不得官,疾便回来”)。剧中最后提出的主题是“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它的广泛性、进步性比《墙头马上》的主题又更上了一层。
《墙头马上》和《西厢记》都表现了反对封建礼教、追求爱情婚姻自由的反叛精神,在当时具有进步意义,但相比较而言,《西厢记》的反叛精神更加彻底,且由反叛精神又衍生出了摒弃门第观念、追求地位平等的主张,因而主题更加深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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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史亚维(1988-),女,汉族,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2011级中国古代文学元明清方向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