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点明媚

评委意见：看到这个题目的瞬间，我的心情已经很雀跃，很想看看为什么想『偷』，而且偷的东西竟然是『明媚』！这里贬词褒用显得可爱，同时又设下悬念。在一开始，孙佳煜描绘了一幅『明媚』的图画，阳光明媚，照片上的人笑靥如花，更明媚。接下来就是解开悬念的过程。原来树子长期患有自闭症，喜欢阴暗、神秘，厌恶笑容。孙佳煜详细写了树子在沙滩采风，虚惊一场的『鲨鱼来了』的搞笑事件。这一热闹的动态场景，使文章情感基调完全转向明媚的转折点。笑容是会传染的。当树子认为一次成像相机能『截走』被拍事物的活动和思想而把笑容统统拍下来后，才发现这些笑容像阳光一样温暖。孙佳煜匠心独运，用欲扬先抑、动静结合等手法令文章开合自如，张弛有致。读者看完会心一笑，明媚已留心中。

（东东）

轻风微凉。深蓝色的夏夜在蛙的鸣叫声中逐渐过滤成淡蓝。等所有潜藏在水沟里的青蛙都停止了这无味的鸣叫后，水样清澈的浅蓝天幕上被渲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看来今天又是个好天气。

树子光脚在地板上捡拾被风吹散的照片，照片是树子上个星期用新买的一次成像相机照的。这种相机特有的小规格相纸，散落满地倒是有种很特别的意境。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挤进来，窸窸窣窣地碎在棕黑的柚木地板上。树子便把手上的照片放下，踩着碎阳光“蹬蹬蹬”地跑过去一把扯开了窗帘。

像是开闸的洪水，阳光泼进树子空落的房间里。

树子盘腿坐在地上，摆弄手上成沓的照片。照片上是许多树子素不相识的人的笑容，自然平实，毫不矫揉造作，似乎是不经意间的笑靥如花：树荫下摇着焦黄蒲扇，瘪着嘴微笑的老人；拿着拨浪鼓，眼睛弯成月牙的羊角辫姑娘；发髻插着山茶花，一袭青绿色连衣裙的少女；麦田里擦汗歇息的汉子；公园长廊上甜蜜的恋人；路边摊做糖人的手艺人；餐厅里拿着酒杯的美丽新娘；逆着阳光坐在中心花园里，认真画素描的画者；游乐园里取下厚重玩偶装，拿着气球的义工；旋转木马上嬉笑快乐的小公主和小王子；马路边咬着饼子傻笑的流浪汉；玩具店里睁大眼睛好奇的孩子；持着长筒照相机的金发碧眼的外国游客；还有某个调皮的小男孩，冲着镜头作鬼脸的可爱模样……如此明媚，沉甸甸的一打笑容，让人恍惚有种“世界真美好”的欣慰感。

这些笑容，是树子偷来的。

树子是多家杂志社的名誉美术编辑，她是个怪异的摄影师。之所以说树子怪异，是因为她发表过的每一张照片都十分诡谲。四个月前，树子办过一次摄影展，展出的作品让所有来参观的客人都不寒而栗：土砖砌成的展览墙上贴满了诸如长满海葵的眼睛、鲸鱼的瞳孔、长在沼泽周围的黑玫、在泥地里沐浴的非洲少女、啃噬向日葵的大黄蜂、被秃鹰翅膀遮住一半的太阳、牙齿全被敲碎满嘴血淋淋的斑点狗……树子端着高脚杯，似乎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神态倚靠在展厅中心的铜镜旁，漆黑的瞳孔透过透明的杯子，饶有兴味地注视着所有人或是惊恐或是欣赏的表情。

——真是个诡异的女人。

她不喜欢笑也不喜欢说话，厌恶和人交谈；相反，她喜欢阴暗神秘的东西，喜欢独自一人，所以她能拍出十分诡异的照片。树子别具一格的摄影风格吸引了不少杂志社，把每星期照出的照片拿给杂志社便是树子固定的工作，很是清闲，待遇也很丰厚。

七月初，为了给A杂志社筹备“夏日特刊”供图，树子决定去海口采集摄影资料。

海口凉夏。沙滩上的沙子像是被碾碎的海绵，绿油油的椰子树高挂着肥大的椰子，风似乎也染上海洋的颜色，吹褶了平滑的海面，吹褶了隽美的裙边。树子盖着一顶大大的藤草帽子，皱着眉头踩在泡沫状的海水里。树子是不喜欢阳光的。

海滩边满是惬意享受阳光的人，经常还有几对拿着冷饮黏乎在一起的情侣大大方方地从树子面前走过。

树子在一株椰树下坐下，摆弄着相机。

“啊！鲨鱼啊！鲨鱼啊！救命啊！”浅海区，缩在救生圈里的一个女生的尖叫声引起了海滩上所有人的注意，大家急忙围在海滩边。

“上帝啊！天啊！真是一条鲨鱼！小姑娘你不要动，别动，千万别动啊！我们马上就派救生队来救你！”穿着夏威夷大短裤的救生员冲着那位少女边喊边拿起对讲机跑向监控室。

那个躲在泳圈里的女生应该是害怕得手足无措了，她竟然死命按住露出来的鲨鱼鳍，一边尖叫一边蹬水下的杀人魔。海滩上的人都慌了，生怕出现什么意外，树子立刻把镜头对准女孩准备按下快门。

“啊啊啊……别打了！……”露出鲨鱼鳍的地方的海水一阵翻滚，然后露出张血肉模糊的脸。

“我的妈啊！你是人还是鲨鱼精啊？！”女孩吓得差点把泳圈甩掉随即又紧紧拽住，赶紧又冲那“鲨鱼精”补了一脚。

“……还踹！……你才是鲨鱼精！我潜泳潜得好好的，就差几分钟就破我的记录了，你莫名其妙就对我拳打脚踢。看，鼻血都被你打出来了！你神经病啊！”男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伸手扬了扬，“看，这是我才从网上买来的鲨鱼游泳头套，第一次戴就被你拽了个稀巴烂！你练过九阴白骨爪啊……”男子忿忿不平地爬上了海滩，临走时还使出全身力气用力“呸”了一声。女孩一脸黑线地赔不是。

前来围观的人都哄笑着分散开。“夏威夷大短裤”又无奈地拿着对讲机让前来支援的队伍撤离。

树子端着相机皱起眉头，望着所有人脸上气定神闲的笑容，人们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刚才那种气氛凝结、充满恐惧的状况正是她想要的，可树子环顾四周，看到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或浓或淡的笑容，融化在阳光里，刺眼又夺目，一点儿痕迹都不留。

该死。树子心想。树子是憎恨笑容的，她信奉的是每个人都戴着白色面具，冷冰冰地存在。

树子拿起包里的一次成像相机，对准海滩的某个阳光聚集点迅速按下快门，很快，相片上便刻录下那个正昂起脸发出“吼吼吼”洪亮笑声的中年男子的模样。树子把相片小心放进一片文件夹里，她抬起头望了那男子一眼，满是鄙夷，却又有些许的满足。

我把他的笑容密封在这里，看他以后如何再笑。树子满意地起身离开。

——这是树子古怪的思维。她认为一次成像相机能截走被拍事物的活动和思想，因为这种相机拍后就能马上显示图像，她认定这就可以把事物完完全全收录在这张胶片上。

——所以她拍下男子的笑容，在她看来，就是她偷走了男子的笑容。

看来还不够呢。树子望着满脸明媚的人群——或许应该多拍些，这样就再也见不到这恼人的表情了。真是美好。

树子默不作声地扣上褶皱的藤草帽子，拿着相机离开海滩。

树子拍摄了许多关于笑容的照片，一次成像相机的胶片用了厚厚一沓，场景、人物、面貌都不相同，但每个被树子拍摄的人的嘴角全都默契地有着温暖的弧度。厚厚一沓的温暖。

离开海口，树子回到居住的城市，她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把所有偷来的笑容都贴在房间里，一整墙的笑容，像是融化在空气里，暖暖地散发出阳光。树子盘腿坐在地板上，阳光像洪水一样从透明的窗户里泼进房间，泼在树子身上，树子的心湿湿的。

树子托着下巴望着一整墙的照片。每张照片似乎都变成了一段段简短的短片，照片上的每个人都“哈哈哈哈”地笑着，声音很动听。树子想着，嘴角便不自觉地拉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树子融进了瓢泼的阳光里。

树子的摄影作品被A杂志社采用，这次的笑容照片让所有看惯她诡谲风格的人都惊奇不已。如果你看到这一张张温暖的照片，也会不自觉地弯起嘴角，这样，你便偷走了明媚，并且这明媚，永驻心间。

（本文获第十二届放胆作文大赛高中组三等奖）

获奖者感言

孙佳煜

文中的树子是一度迷恋乙一“暗黑”系作品的性格投影。我平时很喜欢一次成像相机，觉得一瞬间的记录或许是最真实的记录，灵魂的薄薄一层或许就粘在底片上供人收藏——收藏灵魂！这个想法让我欣喜若狂，就像是乙一小说里那些诡谲神秘的主人公一样，拥有收藏灵魂的超能力。凭着满腔的热情和略显稚嫩的文思，我写下了这篇小小说，而《偷点明媚》也成为我“树子”系列小说的开篇之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