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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岁为春

2013-04-29陈益

群文天地 2013年7期
关键词:快节奏汽车生命

陈益

文章的题目出自《逍遥游》。庄子说,楚国的南部有一只大龟,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一棵大椿树,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那是彭祖长寿的年月。在庄子近似无限的尺度(其实是一种气度)里,先人们的生活节奏是缓慢的。缓慢却是长寿基因的特征。联想到如今的分秒必争、日新月异,仿佛时刻都有高悬的鞭子将我们催赶,不能不让人感慨,地球的旋转太快了!

不是吗,今天有几对情人能悠闲地携手逛马路?疾驰而过的汽车早已把安逸的氛围破坏殆尽。

然而,当汽车驱策生活时,我们全都忘了,恰恰是我们自己,以忙乱取代了舒缓,以喧闹覆盖了安谧,以奢华吞噬了优雅。胖子不是一口吃成的,快节奏也不是一天养成的。

一百二十多年前,当世界上第一辆马车式三轮汽车问世时,就预示了这种钢铁做成的东西是强势的。它在地球上的轨迹描画了林林总总城市的命运。城市所有的设施——道路、桥梁、涵洞、住宅区以及各种公共建筑,都自觉自愿地服从于它的四个轮子。你看哪座繁华的城市不架起恐龙骨架般的立体道路?所谓内环线、外环线,皆为汽车而设。即使开一个饭店,没有停车场作配套,也难免门可罗雀。除了汽车,还有动车;除了动车,还有高铁;除了高铁,还有宇宙飞船……多少事,从来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走路加快了,就一切都快了。手摇木船被淘汰,手工作坊被淘汰,手写信件被淘汰,连母鸡和蛮鸭都在三个月里匆匆地完成它们的生命周期,让急不可耐的人们食用。

回想农耕时代,筑路是为了方便行人、自行车和三轮车,不需要太宽阔。我去洛阳古城看“天子驾六”,发现周朝最高领袖浩浩荡荡出行时,乘坐六匹马拉的车子,也占据不了几米宽。今天,我们的城市道路,被汽车轮子以一种不可遏抑的趋势撑大了。撑大而又撑大,依然难以任随汽车轮子肆意追逐。难怪有人说:“小汽车同时毁灭了古老的与年轻的城市物质结构”。

何至于此?因为一味快速地抵达目的,我们忽略了过程的享受;因为信息沟通太便捷,我们失去了思念的悠长。城廓遏不住的膨胀,又让自然生态做出无谓的牺牲。

快节奏难道就如此值得埋怨?为什么很多人仍然在推进快节奏,甘愿被快节奏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盯住良渚时期的玉琮发呆。

精巧的神人兽纹,细密的阴文线刻,最细处仅为0.7丝米,只有借助放大镜才能清晰可辨。那纹饰非常奇特,也很洗练,上部为人形,重圈环眼,巨口大张;下部为兽形,蜷曲的鳞爪和兽腿做匍匐状,兽头在挣扎中显示驯服。整个儿构图充满了逼人的魅力。四千多年前的先人没有金属切削工具,遑论精密量具,却凭着一腔虔诚,制作出如此精美绝伦的艺术品。他们究竟花费了多少心血与时日?

二里头遗址出土的宫城,是被称为中国古代宫殿鼻祖的。四千多年前,人们用最原始的劳动,将它夯筑而成。有专家计算,从设计、测量、取土、运土、夯筑、垫石,到筑墙盖房,中国第一个王朝的宫城的完成,耗费了数以百万计的劳动日。仅夯筑一项,假如每天安排500个劳力,须1年多方可完成。且不谈王朝的组织指挥能力,从事这项大工程的人们不计时日、不惜工本的劳作,周而复始、旷日持久的韧性,究竟是为了什么?以信仰与使命能做解释吗?

德国摄影家W的一件作品,让我领悟了很多。你看,九十岁老人的手掌,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而刚刚出生几分钟的婴儿的手掌,也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生命开端与终结的纹路,竟有如此奇特的相像。他们之间的差异,不仅仅是大小与肤色吧!

从哲学的意义上看,所有的生命都不是“生命”本身,而是生命种种变化的过程。那么,什么才是生命变化最合理的节奏?我们究竟应该追求快节奏,还是慢生活?

没有人能够回答得清楚。

现在的人,似乎都被按了快进键,急着谋位升职,急着造势出名,急着中奖发财,急着以肢体五官享用每周的一百六十八小时,哪怕是公益活动,也禁不住高声大嗓,唯恐自己不鹤立鸡群。假如哪个环节落后了,竟如丧考妣。很少有谁会说,我不参与竞争,只想按自己的意愿生活,做一个慢悠悠的散步者。

孰料,速生速死往往是一种宿命。

人为什么活着?怎样活得更有价值,让有限的生命发挥无限的能量?怎样活得更坚韧更快活,不为挫折和困难所左右?这是一个很初级的题目,也是一个需要回答一辈子的题目。

米兰·昆德拉问:“慢的乐趣怎么失传了呢?……他们随着乡间小道、草原、林间空地和大自然一起消失了吗?”

悠客们回答,不,我们会在生活中适当放慢速度,以豁达和欣赏的心态来感受周围的人和事。

悠客们崇尚慢餐。不只是慢慢品尝,更以一种懂得珍惜和欣赏的态度去烹煮和食用。他们反对速食般的闪恋和一夜情,提倡慢爱,慢慢地欣赏和赞美身边的人,寻求朴实纯真的爱情。在资讯爆炸的状态下,他们主张慢写,摒弃哗然、轰动、猛料、私隐,写出真正的意义。即便是运动,也是慢速度、慢节奏。消耗一定的体力,却又不感觉很累——那才能导致心灵的宁静和身体的健康。

慢生活并非散漫和慵懒,而是从容。这却是需要定力、智慧和对自身命运的掌控。

记得庄子曾经讲过一则寻觅遗珠的故事:黄帝来到赤水之北,去昆仑山游玩。返回的时候,不慎遗失了玄珠。于是他让智慧去寻找,没有找到。让离朱去寻找,没有找到;让声闻去寻找,还是没有找到。最后他决定让无象去找,无象很快把玄珠找到了。

黄帝感慨地说,真是奇妙,只有无象才能看到大道啊!

处于快节奏生活中的现代人,每天也在寻寻觅觅,我们找到了什么?我们能找回我们失去的吗?

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开始,计量时间的单位,由万年,到四季,到天,又到分秒,乃至微秒、纳秒、皮秒。生活节奏不知加快了多少倍。飞快的社会生活节奏,犹如泥石流,裹挟着人们的优雅、文静、舒坦和散淡。许许多多的快乐被繁忙剥夺,却仍然如灯蛾扑火。

我看那些脚踩轮滑、手握对讲机的年轻人,在宽阔的超市或餐厅里身手矫健,穿梭而行,挥洒着无限活力。对于他们,音箱里播放的高分贝快节拍,是与血脉的跳动吻合的。身躯里热血的澎湃与大海的潮汐一样自然。生命节拍的加快,是淋漓元气的充溢使然,怎么能够容忍蚁行?一天的劳作后也会疲乏,可是睡了一觉醒来,重又精神焕发,渴盼着去为理想而跳跃奔腾。对于他们,缓慢是一种羁束,适合的节奏才是最好的。那么对于其他人呢?

庄子还说过一句话:寒蝉不懂得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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