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龙说

胡坚

有一年我住老城区，冬天总能见混社会的中年人在路边等出租车，他们经典的打扮是金链子，光头，貂皮大衣，午后的阳光下，腋下的夹包掩不住落寞和寂寥。

这批中年大叔喜欢的貂毛外露大衣的风格是从国外传来的，不是中国传统穿貂的路数，后者沉稳内敛，前者看起来比较炫——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皮草是我国东北地区冬日必备品，那时没有人拎LV坐地铁，但大姑娘小媳妇穿一万多块的貂皮衣挤公交一点不稀奇，貂毛油光水滑的，挤起公交来比羽绒服给力多了。

貂皮除了好用，还好看。女观众看电影《一代宗师》，印象最深的便是章子怡的一身貂，外皮里毛的中国传统风，仅在领口袖口露出一圈毛，不光好看还有实际作用——长毛簇拥在脸上作用是“绕流”，见风愈暖 ，落雪则融，其毛拂面如焰，不会让如刀寒风将脸割痛。一直到现在，很多在极寒地区穿着的大衣，在帽子边缘有一圈兽毛，原理是一致的。

《红楼梦》里的贾宝玉赏雪景穿哆啰呢面的狐狸皮袄；而同一场景史湘云穿两层毛皮的“里外发烧”——你以为史湘云的更高级么？其实一层两层不是主要矛盾，因为宝玉那件只是个轻薄的内胆，真正有料的是他外罩的那件“海龙小鹰膀褂子”。

海龙，就是海獭，电视里经常见到的那个一边仰泳一边在自己肚皮上用石头砸贝壳吃的小家伙。它的悲剧源于皮毛密度在哺乳动物排名第一，结果就是被人捕杀做衣服，更惨的是它的皮毛非常有格调，短毛里均匀地分布着长毛，如银针般根根立起，并且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任什么动物都学不来，就好像名牌独特的印花和商标，让势利眼们穷凶极奢起来更加方便。

全世界只有环北太平洋的日本、美国、俄罗斯、加拿大有海龙，但四国均有法律规定禁止捕杀和使用。放眼环球，唯一可以合法使用海龙皮毛制品，并有历史渊源承认其价值的只有中国，并且是从清朝皇帝到东北大帅都给予承认并热情捧场，今天很多人吹嘘的什么紫貂、狐狸，相比之下真是弱爆了。

我曾在北京一家老店里碰见个五十来岁的老嫂子店员拿几顶海龙帽子炫耀，那是来自俄国的皮料，但取皮季节不好，夏季海龙的毛还不是最茂盛的时候，因为气温相对高方便人捕猎，给捉住捕杀了。做成帽子摆在店里，一两万的价格不算离谱，真心想要还能有个八折。嫂子和我摆历史，说以前张学良溥仪都用这个……我笑着点头，说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想必老嫂子没看过溥仪自传，里面写过他手下太监阮进寿，入冬后一天换身皮袍不重样，其中最高级的便是件反毛全海龙皮褂，宣统皇上在秦城里写下的原文是“够一个小京官吃上一辈子”。

后来溥仪不叫宣统了，跑到东北当了流亡万岁爷，改年号康德，有位叫霍殿阁的武师也一道跟着，还组织了溥仪的私人“护军”，上世纪80年代有部电视剧《康德第一保镖传奇》说的便是这段，因伪满是段不光彩的历史，后人也不常提起，我在长春学艺时，师父反复唠叨的只有“护军”在大同公园痛打日本人的故事……

不错，事到如今，我的真实身份也不瞒大家了——鄙人正是关外八极打酱油的弟子——电影《一代宗师》里张震、小沈阳那派的。

编辑/姚 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