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明清小品(草木篇)
2013-04-29李浩
李浩
朱文懿家桂
桂以香山名,然覆墓木耳,北邙萧然,不堪久立。单醪河钱氏二桂老而秃,独朱文懿公宅后一桂,干大如斗,枝叶溟蒙,樾荫,亩许,下可坐客三四十席。不亭、不屋、不台、不栏、不砌,弃之篱落间。花时不许人入看,而主人亦禁足勿之往。听其自开自谢已耳。樗栎以不材终其天年,其得力全在弃也。百岁老人,多出蓬户,子孙第厌其癃瘇耳,何足称瑞。
——明·张岱《陶庵梦忆·朱文懿家桂》
笔者幼时,听祖母摆明末清初的龙门阵,时常着迷如痴。祖母年轻时曾就读成都女中,喜欢口授一些不知篇名的精短小文章,让绕膝的孙儿孙女们跟着背诵,凡先背熟者必赏水果糖(俗称抿抿糖)一枚。笔者小时候好出风头,又特别争强好胜,总是想方设法去争那枚水果糖,由此背熟了不少的清言小品,也因此爱上了张岱的《陶庵梦忆》。
《陶庵梦忆》的作者张岱,字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别号蝶庵居士,明末山阴(今浙江绍兴)人,是世所公认的明代文学家。陶庵先生生于1597年,过世于1679年,活了82岁,在当时可以说是了不起的寿星了。先生出生于累世官宦之家,生活优裕,年轻时博览群书,通于诸艺而生活豪奢。清兵入关之后,五十岁的张岱惨遭国破家亡之变,不得不避入剡溪山中,忍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精神折磨和穷困潦倒的生活之苦,发愤著书数十种,老而不辍。
《陶庵梦忆》正是陶庵先生这一时期的代表作,著述涉猎十分广泛,字里行间,处处充满着作者对旧时繁华生活和往昔乡土故人的缠绵怀恋和深情回忆,可以说是一部彻头彻尾的大明遗民在国破家亡后的“忏悔录”。一篇篇清隽的短文,记载了当时江南的胜景、繁荣以及民俗和生活,诸如梨园鼓吹,华灯美食,书画古董,美妓姣童,山水花草甚至荡舟赏雪,饮茶说书,都无所不有。
《陶庵梦忆》不仅所著之文文字生动洗炼,所叙之事更是让人阅之津津有“味”。正是书中一篇篇有滋有味的美文,才使得后来的“书评者”竞相折腰,奉其为明清小品的经典范作。笔者算得上先生的铁杆拥趸,对《陶庵梦忆》更是一往情深,如果抛开政治说教的因素。其完全当得明清小品中的“神品”。
陶庵先生一生之中“极爱繁华”,尤喜热闹,是一位典型的纨绔子弟。李敬泽先生曾经评价他有霸蛮之气,言其“行文如操刀,造句如欺男霸女。”试看《金山夜戏》一文所述:“……月光倒囊入水,江涛吞吐,露气吸之,天为白。余大惊喜。移舟过金到寺,已二鼓矣,经龙王堂,人大殿,皆漆静。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余呼小仆携戏具,盛张灯火大殿中,唱韩蕲王金山及长江大战诸剧,锣鼓喧阗,一寺人皆起看。……剧完,将曙,解缆过江。山僧至山脚,目送久之,不知是人、是怪、是鬼。”
张岱行事之乖张,由此可见一斑。
陶庵先生生性痴迷花草,对桂花更是情有独钟。可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晚年的张岱已经不敢去香山看桂花了。
作者在文章中委婉地说,香山的桂花树下那么多的坟墓,他怎么敢去呢?“北亡B萧然。不堪久立。”
张岱曾经是那么痴迷地喜爱桂花,现在居然有了这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肠和感受。究竟是何缘由?难道真的是他年岁大了怕见到坟地吗?
当然不会是这个理!
陶庵先生提笔撰写《陶庵梦忆》时,已经是他隐居剡溪之后许多年的事情了。那么,岱翁不去香山品桂,必定另有他因。
晚年的张岱不仅生活穷困潦倒,至交好友们又一个接一个地相继离世而去,先生便时时痛感“五十年来,总成一梦。”
这样的晚年景况像什么呢?作者又在想什么呢?
金秋时节,丹桂飘香,浓郁清芬。桂花历来是中国传统名贵花木,也算得上花中的佼佼者了。然而,张岱在本篇小品中所记叙的朱文懿家的大桂树,一点也没有提及这棵大桂树的花香。不过我们可以展开想象,树干围大如斗,树荫下可坐客三四十席的那棵大桂树,花开时节,自然会有香飘十里的芬芳。
这棵深锁在朱文懿家后园的大桂树,这棵在张岱笔下未闻其香的大桂树,是不是多少有些像垂暮之年的作者本人呢?
这么一联想,就有些味道了。同时,我们还应该在品读时注意到一个细节,在陶庵先生的笔下,朱文懿这个老家伙也有些怪模怪样,他不但不容许别人来赏仡,连他自己也从来不踏进园门一步,任由这棵桂树之花自开自谢。
这到底又为了什么呢?
本来这篇小品文一直都在说桂树,偏偏陶庵先生的笔锋陡然一转,引《庄子》而说“道”:樗树和栎树都是很大的树,但它们都不是有用的木材,因而没有人去砍伐它们。正是因为它们的“无用”,反倒保全了自己。
于是,作者由此认为,朱文懿公把大桂树弃在后园的篱落之间,不去理它,其实也间接地保护了它。大桂树之所以能够活得这么久,“其得力全在弃也”!
被清廷弃之山野的陶庵先生们呢?
人有智慧,有能力,有思想,但往往以“聪明”招祸而害了自己。其实,真正有大智慧的人,往往都是“绝圣弃智”,大象于无形矣。
所以作者说。一个人应该如樗栎之不材,或可终其天年。这是作者达观的解脱之语,还是不平的愤懑之言呢?联系张岱晚年的遭遇和情怀,不难理解陶庵先生隐含在本篇小品中的思想情感。
芙蕖
芙渠与草木诸花,似觉稍异,然有根无树,一岁一生,其性同也。《谱》云:“产于水者日草芙蓉,产于陆者曰旱莲”,则谓非草本不得矣。予夏季以此为命者,非故效颦于茂叔,而袭成说于前人也;以芙蕖之可人,其事不一而足,请备述之:群葩当令时,只在花开之数日,前此后此皆属过而不问之秋矣。芙蕖则不然。自荷钱出水之日,便为点缀绿波;及其劲叶既生。则叉日高一日。日上日妍:有风既作飘飘之态,无风亦呈袅娜之姿:是我于花之未开,先享无穷逸致矣。迨至菡萏成花,娇姿欲滴,后先相继,自夏徂秋,此时在花为分内之事,在人为应得之资者也。及花之既谢,亦可告无罪于主人矣,乃复蒂下生蓬,蓬中结实,亭亭独立,犹似未开之花,与翠叶并擎,不至白露为霜,而能事不已。此皆言其可目者也。可鼻则有荷叶之清香,荷花之异馥,避暑则暑为之退。纳凉而凉逐之生。至其可人之口者,则莲实与藕,皆并列盘餐,而互芬齿颊者也。只有霜中败叶,零落难堪,似成废物矣,乃摘而藏之。又备经年裹物之用。是芙蕖也者,无一时一刻。不适耳目之观;无一物一丝,不备家常之用者也。有五谷之实,而不有其名;兼百花之长,而各去其短。种植之利,有大于此者乎?予四命之中,此命为最。无如酷好一生,竟不得半亩方塘为安身立命之地;仅凿斗大一池,植数茎以塞责,又时病其漏,望天乞水以救之。殆所谓不善养生,而草菅其命者哉。
——清·李渔《闲情偶寄·芙蕖》
荷有很多不同的名称,芙蕖只是其中的一个别称。如果仅仅以荷的叶、茎、实、根而论,就有芙蕖、菡萏、莲花、英蓉、莲藕等等称谓。古人没有这么严格而科学的分类,一直混用这些名称。唐代大诗人李白有诗句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宋代杨万里有句云“映日荷花别样红”;周敦颐(廉溪)有《爱莲说》……其实,他们说的仅仅只是水面以上的荷叶或者荷花,至于水面以下的茎、根和花谢后的莲实,并没有涉及,因此还不能完全称之为写荷的诗文。从古至今,不论是哪一种别名,荷都是人们心目中的“君子”,尤为众多的读书人所喜爱。
余幼时居川中遂宁,家园后山有荷花池数十亩之阔。盛夏酷暑难熬,时常邀约三五顽童,避了大人们的眼睛,悄悄溜进那一池清凉中消暑。
夏日的午后,烈日炎炎,小伞一般碧绿而肥厚的荷叶,一望无际地四下铺开,将偌大一个池塘密密匝匝地盖住。微风徐徐吹拂,荷叶便绸缎般荡漾起伏。无数的小荷露出嫩红的、尖尖的小苞。极像村姑精心制作准备送给情郎的绣球。偶尔还会见到色彩斑斓的蜻蜓,一动不动地立在小荷苞的尖角上,极舒服地悄无声息。
池塘四周的岸柳上,蝉们被太阳烤晒得“吱吱”地叫个不停。
小伙伴们一路小跑来到荷池畔,浑身上下早已热得冒烟,见到清清的池水,几把扯掉身上的裤褂,泥鳅一般迅速地滑入池水中。顿时,一股透彻心脾的凉意,从小腹处直冲脑门,让周身的闷热烦躁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时候的小伙伴们,一个个都是“浪里白条”,在水中尽情地玩着各式花样。鱼儿一般穿梭在荷间,或躺或卧或立,静静地各自寻一风景绝佳处。无限惬意地享受着荷花的幽香还有荷叶下面那份固有的清凉。
设若贴着水面四下张望,荷叶的浓荫下,密密的荷梗像士兵列队一般,直直地立在水中。幽凉的风就从荷叶翩翩起舞的缝隙里吹来。绕着荷梗乱窜,细密的水纹从池塘的对面荡过来。又荡过来,直荡得人心痒痒地舒畅。躺在水里遐想,时常有大大小小的鱼儿穿过光溜溜的胯下,弄得小伙伴们惊咋咋地叫唤,惊起无数鸥鹭,‘‘卟卟”地低空乱飞……嘿,儿时荷池的那份惬意和放松,至今让人回味无穷。
荷花之美,美在清丽,古今同赏。宋代周敦颐写《爱莲说》以后,“出淤泥而不染”遂成为了荷贞洁的定评,荷花也由此博得了“花之君子”的美誉。
小品文《芙蕖》的作者李渔,是明末清初著名的戏曲家和戏曲理论家,原名仙侣,字谪凡,号天徒,后改名渔,字笠鸿,中年以后号笠翁又号笠道人。有“东方莎士比亚”之誉,著有《闲情偶寄》和《笠翁十种曲》,二者均为我国戏曲宝藏中的珍贵遗产。
笠鸿先生祖籍浙江兰溪,出生在江苏如皋一个药商家庭,自幼和市民阶层接触密切,底层平凡的市井生活经历,对他后来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有着很大的影响。李渔早年尚存入仕之心,明末曾经多次参加乡试皆不举,从此断了入仕的念头,后经人举荐到金华府做过短暂的幕宾,旋即又解聘他去。
明亡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李渔都避居山林之间,虽然生活清贫苦寒,但他始终不愿意出山和新朝交往,,清顺治八年(1651年),举家迁居杭州后,便蜗居在家里以编写小说、戏曲为终生职业,同时经营戏班子专事演出。
“李家班”除了演出传统的戏剧外,更多地编排演出李渔自己创作的大量新戏曲,这些新的戏曲剧目,在当时的社会上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李渔在寓居杭州期间,创作了大量的小说、戏曲和戏曲理论文章。
《芙蕖》一文摘自李渔《闲情偶寄》一书。
关于《闲情偶寄》这部奇书,能真正解得其中之妙的人恐怕不会太多,无趣之人,怎么可能解得书中“闲情”的妙趣呢?书名《闲情偶寄》,内容也确实闲得让正人君子们所不齿。璧如笠鸿先生喜欢狎妓,喜欢比较天南海北不同地域的“三寸金莲”。君子们纵然内心欢喜得很,嘴巴上仍然要视其为洪水猛兽,并以此来标榜自己品行的清高。殊不知,闲情得来实属不易,不是真正超凡脱俗的人,没有积极快乐的心态和玲珑剔透的才情,你就是有心为之,也未必能够从声色犬马中悟出个“子曰”来。
李渔在《闲情偶寄》的凡例里说自己著此书有“四期”:期“点缀太平”,期“崇尚俭朴”,期“规正风俗”,期“警惕人心”。南此看来,先生所谓的“闲情”其实并非真闲,而是在“闲情”中教化度人。
笠鸿先生不仅工诗词善戏文,对于花木园林的研究也有着极高的造诣。但是,作者在《芙蕖》一文中,并没有将重点停留在“荷”的形态的审美上,而是着重叙述了荷的实用价值。历数了荷花从萌生到凋谢的全过程中,对于人类的种种有益之处。
“可鼻则有荷叶之清香,荷花之异馥,避暑而暑为之退,纳凉而凉逐之生。至其可人之口者,则莲实与藕,皆并列盘餐,而互芬齿颊者也。”其实,人们对于芙蕖的种种妙用,并不是不知道,而是习以为常没有放在心上罢了。现在。经过作者娓娓动听地一一道来,觉得全都是不争的事实,不由得便对荷这种水生植物肃然起敬,甚至认为“君子”的名号对于荷花来说,都不足以称赞它的美德了!
通观小品《芙蕖》全文,我们不得不佩服鸿笠先生对于荷细致入微的观察。
作者从芙蕖的萌生到凋零,不仅全过程列举出了它的种种用途。还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写出了荷动人的风韵:荷叶“有风既作飘飘之态,无风亦呈袅娜之姿”;尖尖荷苞未开之时,“先享无穷逸致”;“迨至菡萏成花,娇姿欲滴”。
再从“可看、可闻、可食、可用”的各个方面。阐述了荷对于人类的种种好处,字里行间饱含着作者对荷的一片深情:“是芙蕖也者,无一时一刻,不适耳目之观;无一物一丝,不备家常之用者也。”简洁明了的两句排比,却给了荷至高无上的赞扬。
特别令人感动的是。在文章的结尾处,李渔先生感叹到:“无如酷好一生,竞不得半亩方塘为安身立命之地。”真的是可叹又可悲,作者一生酷爱荷,却连半亩植荷的方塘也没有,只能凿一个小小的水池子,种几株荷花在里面,而且还“时病其漏,望天乞水以救之。”这种“叶公好龙”似的聊胜于无,让作者心存愧疚和自责:“殆所谓不善养生,而草菅其命者哉。”从这番自责的话语中,我们深深地感受到了李渔先生对荷的无比挚爱之情。
山老嗜花·山癯食谱
山老嗜花:余尝过一山邻,而老嗜花。红紫映户,弄孙负日,使人不复知有城居车马之闹,况京都滚滚尘邪?余赠以诗云:有个小门松下开,堂前名药绕畦栽。老人抱孙不抱甕,恰欲灌花山雨来。山癯食谱:吾山无薇蕨。然梅花可以点汤,蘑卜、玉兰可以蘸面,牡丹可以煎酥,玖瑰、蔷薇、茱萸可以酿酱,枸杞、麓葱、紫荆、藤花可以佐馔。其余豆荚、瓜菹、菜苗、松粉,又可以补笋脯之阙。此山癯食谱也。
——明·陈继儒《岩栖幽事》
提到晚明小品文,陈继儒的短翰小词,语言明丽洁净,简炼自然,尤以所写山水花鸟者最为深情而有风致,前人论及“明代四大家”时,谓其成就最高。
陈继儒,字仲醇,号眉公,又号麋公,松江华亭(今属上海松江县)人。其人才学天赋极高,史载“自幼颖异,能文章。”《明史-隐逸》说他“与董其昌齐名。太仓王锡爵招与子衡读书支硎山,王世贞亦雅重继儒。三吴名士争欲得为师友。”时人钱谦益则说:“眉公之名。倾动寰宇。远而夷酋土司,咸丐其词章;近而酒楼茶馆,悉悬其画像;甚至穷乡小邑,鬻粔妆市盐豉者,胥被以眉公之名,无得免焉。”
眉公先生一生厌恶仕途,二十九岁时为明其志,毅然烧掉了自己所有的儒衣儒冠,被当朝视为大逆不道,眉公从此与官场决裂。他隐居在家乡的小昆山和青浦的东佘山中,构筑茅草房屋数间,终日与鸟语花香为伴,并蜗居在草堂里潜心读书著述;闲暇之余,便和到访的僧人道士结伴漫游,登山临水,吟啸忘返。
《岩栖幽事》是一部描绘陈继儒隐居小昆山后的生活琐事的著作,或实录,或感悟,闲适而富有情趣。其中叙述多为隐士生活,却一点都不寂寞和清苦。
《山老嗜花》一则短文,区区不过七十字,写得尤为清丽、净洁。
山中农人,在粗有温饱之后,其爱美爱花之心,丝毫不亚于文人雅士。他们栽花赏花,用花木点缀自己朴素的日常生活,平凡的农家日子,照样过得有盐有味,极赋情趣。
试看文中那位山翁家里“红紫映户,弄孙负日”的情景,是何等的惬意和闲适?在“红紫映户”的繁花簇拥下,老丈晒着暖融融的太阳,逗弄着活泼可爱的小孙子,这一纯朴、温馨而美好的场景,谁人不为之心动呢?
这种隐士一般的生活,不知是不是陈继儒所追求的?他在《山癯食谱》中所列的菜肴,倒真是有几分隐逸之气。隐士山居,肯定有一套适合隐土情调的生活方式,饮食自然便成了其中最重要的内容了。
陈继儒能够在他英姿勃发的青年时代,毅然烧掉儒衣儒冠以绝仕途,从骨子里表现为一种“清净”。古之隐者大多视出仕做官为“浊”,视隐居山野为“清”。对于饮食方面而言,大鱼大肉是“浊”,野蔬瓜菜则是“清”。这种从精神到物质的“清”,就是隐士们的情趣和情操。《山癯食谱》所列的食物,无不与“清”有关,一是花草,如梅花、玉兰之类,用来做佐料,以取花中的清香之味;二是蔬菜类,用豆荚、菜苗作菜肴,免除了大鱼大肉的膻腥之气。这些菜的“清”,可使物质上的口腹之欲上升为一种精神上的享受,就像饮茶品茗一样,成为一种既清且淡的“雅事”。
对于吃腻了鱼肉荤腥的人来说,面对一碟绿油油的豆荚或一碗脆生生的菜蔬,的确是清味,是高雅,是文化乃至无上崇高的精神。但是,如果一日三餐尚不能饱腹,顿顿清汤寡水,谁还会说“菜根香”呢?
陈继儒虽然不在官场混了,但仗着自己的文名,时常出入于达官贵人之家,从他们那里获得丰厚的资助,小日子过得有滋有昧。因此,当时就有人讽刺他,“翩然一只云中鹤,飞来飞去宰相家!”
其实,人们诟病陈继儒,是没有真正地了解眉公先生。他曾经很傲气地说过:“士人当使王公(锡爵)闻名多而识面少,宁使王公讶其不来,毋使王公厌其不去。”
王锡爵可是当朝的宰相啊,可见陈继儒“不做官”的思想是彻底无疑的了。并不是人们讥诮他那样,一心还在攀附权贵。他的所作所为,“飞来飞去宰相家”只能解释为“大隐隐于市”。
眉公不愿意受功名的羁绊,很自然地就把人生的乐趣放在了惬意的生活方式上。因此,他徜徉在青山绿水间,却又和一般的“山人”不一样,没有与世格格不入的狂态和傲气,更多的是为人处世的随意与平和。他有隐士之名。却无清贫苦寒之忧;他有官家豪门之贵,却无升迁案牍之劳。
由此说来,眉公先生其实深得辩证通达之道,他是一位潇洒的智者,山隐只是他的生存形式,心隐才是他一生的追求。
因此,我们实在没有理由去苛责这只“云中鹤”。试想,如果眉公独自困在小昆山上,真的不吃“嗟来之食”,那么他肯定也会像伯夷当年在首阳山上一样,挨冻受饿了。哪里还能够著述出那么多美轮美奂的作品来呢?
陈继儒不仅是“云中鹤”,他更是一位有大智慧的隐者。其所著的《岩柄幽事》和《眉公先生晚香堂小品》,是真正的文化佳肴,如《山癯食谱》中所列时令鲜蔬一样,清香四溢,值得所有的后学者用心品尝!
责任编辑:聂作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