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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美学视角下《水浒传》女性形象定位

2013-04-29王俊恒

青年文学家 2013年8期
关键词:接受美学女性形象水浒传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项目号:11YJA880116);安徽省教育科学规划重点项目(JG12028);安徽省教育厅2012高等学校省级教学质量与教学改革工程项目:2012jyxm120

摘 要:《水浒传》中描写了四类女性形象,这些女性形象是作者同情的表达和作品脉络发展的需要,引起读者对封建男权阴影下的女性地位产生凝重的思考。本文从接受美学视角,试图站在当今读者的角度,以当今读者的审美经验,对《水浒传》中四类人物形象的行为,以及其行为产生的内因加以分析和评论。

关键词:接受美学;《水浒传》;女性形象

作者简介:王俊恒(1975-),女,安徽芜湖人,教育学硕士,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教育学原理,汉语言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3)-8-0-04

接受美学认为,阅读不只是被动地等待和接受作者现成的提供,而同时是揭示和创造的过程;不是单纯罗列作品中一个个已有单词的表象对象,而是揭示这些对象背后的意义,并对这些对象作新的组合和创造。《水浒传》中,作者用其或细腻或简约的笔法,描写了四类女性形象。站在读者现实的立场上看,她们在作品中的共同特点主要有两点:一是每个人物都拥有着各自的追求;二是每个人物最后的结局都显得很暗淡。“追求”是可以理解为作者试图表达的思想主流,从而使人物在追求中放射出人性的光辉;而“暗淡的结局”则可以看做是作者充满同情的表达和作品脉络发展的需要,从而引起读者对封建男权阴影下的女性地位产生凝重的思考。

美国社会心理学家马斯洛在其层次需要理论中,将人的需要分为了五个层次: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会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其中生理需求、安全需求是一种最基本的温饱需求,社会需求、尊重需求基于个体达到一种小康的生活水准,只有达到富裕阶段,才可能产生自我实现的需求。本文结合这一理论,从接受美学视角,试图站在当今读者的角度,以当今读者的审美经验,对《水浒传》中四类人物形象的行为,以及其行为产生的内因加以分析和评论。

一、“贤妇”型女性:挣扎中追求安稳

在《水浒传》中,作者塑造了林娘子、琼英两个人物形象。她们是这部作品中为数不多的“贤妇”型女性。她们追求相夫教子,追求一种安稳的生活状态。对照马斯洛的层次需要理论,她们的这种追求其实也只能是人性需要中最基本、最低层次的。

林娘子:她追求安稳,却很无奈

美丽的林娘子原本有一个幸福安稳的家庭,丈夫身为官府中人,虽然收入并不见得有多高,但日子过得也算殷实。可现实的黑暗却偏偏要剥夺她的安稳生活。

《水浒传》第七回中,林娘子首次出场,在林冲的陪同下到岳庙还香愿,林冲因“听得使棒,看得入眼”,便打发女使锦儿陪妻子自去。林冲这一离去本不打紧,却为“专一爱淫垢人家妻女”的花花公子高衙内提供了恣意妄为的机会,虽然此次因后来林冲及时赶到高衙内没有得逞,但却因此打破了林娘子平静安稳的生活。后来出现富安献计,假陆谦请林冲吃酒之名,诱骗林娘子;到林冲被害发配沧州;再到高衙内屡次逼亲。一步一步,才有了林娘子抵死不从高衙内,最终选择自缢的结果。

尽管作者着力描写这一切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服务于后来的林冲被逼上梁山,但我们也不妨来看一看这贤德的林娘子的表现。当高衙内在胡梯上将林娘子拦住后,她是“红了脸道:‘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把良人调戏?”高衙内二次诱骗她到陆谦家并关在楼门内时,我们通过林冲“只听到娘子叫道:‘清平世界,如何把我良人妻子关在这里?”后来,林冲拿了一把刀要去找仇人算帐时,林娘子又劝他“休要胡做”,并“哪里肯放他出门”。首次被调戏,林娘子还只是“红了脸”,到了第二次便是“叫”,足见其反抗的决心;两次皆言“清平世界”,足见其对“清平”安稳生活的一种信任和向往;力劝丈夫冷静从事,足见其对丈夫爱的深沉,深怕丈夫因此招来不测。到了后来,林冲被发配沧州之前,一纸休书欲休了娘子时,“只见林冲的娘子,号天哭地地叫将来”,并责问丈夫“我不曾有半此儿点污,如何把我休了”,虽有其父在旁劝解,继而还是“一时哭倒声绝在地”。这既有对丈夫提出的疑问,也是向丈夫的申辩。言下之意为:“自嫁与你,我严格遵守‘三从四德,并不曾有半点儿出轨之事,你有什么理由要休了我呢?”此时,她还傻傻地存在着希望,希望自己的丈夫能收回休书,重新让自己回到他的身边,永远不离不弃。这更见林娘子对丈夫爱得深切。可惜有情女偏遇绝情郞,作者也叹道“荆山玉捐,可惜数十年结发成亲;宝鉴花残,枉费九十日东君匹配。花容倒卧,有如西苑芍药倚朱栏;檀口无言,一似南海观音来入定。小园昨夜东风恶,吹折江梅就地横”,从“可惜”、“枉费”等词语中,我们不难看出,作者的同情与赞美之心溢于言表。

而从另一个方面来看,所谓的“好汉”林冲却是一味地忍让逃避,特别是休妻的作为,看似为林娘子考虑,实乃为“去的心稳,免得高衙内陷害”,尤其是休书中的“任从改嫁,永无争执”一句,让我们清晰地了解到,林冲这样做只为一个目的:从自身利益出发,使自己免遭高衙内的再次陷害。与林娘子的痴情贤德相比,林冲为了以后免遭祸患,不惜抛弃连他自己都承认无半点儿错误的娘子,清晰显露了其胆小与懦弱的一面。林冲娘子最终以死亡结局,她的死,是追求最基本的清平稳定生活失败的辛酸血泪,是黑暗社会的无奈控诉,是对封建强权的无情批判。

琼英:她追求爱情,并终有所得

在《水浒传》中,有一段极富浪漫传奇的爱情故事。这个故事的男女主角就是琼英和张清。虽然作者对琼英这一人物形象着墨并不算多,但却是与其他女性描写有较大区别的一个,那就是琼英追求到了自己幸福的爱情。

琼英的爱情出现在第九十八回。也就是梁山受招安后率军攻打河北田虎的时候。尽管“征田虎”一节可能是《水浒》里典型的“狗尾续貂”的一节,但因为有了琼英的爱情,反而显得光彩夺目了,甚至可以成为整部作品中的一大亮点,也是作者女性观积极一面的一次展示。

当时,宋江率军攻打河北田虎,田虎手下有名女将,名叫琼英,美貌绝伦,天资聪颖,冰清玉洁,武艺高强。在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她梦到了一个神人,教她一手“飞石神功”。后来,很多人都向她求亲,可是这个女孩子就是不答应,说是非要找个也会“飞石功”的人。战争爆发后,琼英“处女做先锋”,连续击败梁山的王英、扈三娘、孙新等将领,就连一代武林高手“豹子头”林冲也被琼英的石子给砸了。后来,吴用出点子,派张清到敌军做卧底。琼英一见张清,大为惊奇,“这个人怎么和梦中教我功夫的人长得一样呢?”张清见了琼英,也激动非常,几乎忘了自己的任务。接着,两人比武,一个是英俊潇洒的帅将军,一个是花容月貌的美少女,这眉目对视,就难免生出许多念头,而两个人同时拿出了自己的绝活——飞石,爱情,就这样开始了。两颗神速飞来的石子,好像两颗驿动的心灵,瞬间就碰到了一起,双双碰撞,顿时就擦出了爱情的火花,飞出了爱情的火焰。很快,这对互相爱慕的年轻人就举行了婚礼,当张清说明真相时,琼英并没有怪他,因为爱情超越了一切。

在作者的巧妙安排下,张清和琼英可谓是“最佳绝配”,相比相貌武功悬殊太大的王英和扈三娘两口子,不知要幸福多少倍!多年后,宋江征讨方腊,张清战死独松关,琼英闻知丈夫死讯,悲痛欲绝,她亲自到独松关,扶柩到张清的故乡彰德府安葬。以后的日子里,琼英艰辛地把她和张清的儿子张节拉扯长大,将张节培养成了战功赫赫的抗金名将!

遗憾的是,琼英的这段充满柔情的爱情故事,虽然精彩,但在众多研究者的眼里,却被很大程度上忽略了。当我们从现代视野中去考量这一节时,不难发现,作者对女性追求幸福是认可的,作者想通过这一节告诉读者:女性追求自己的幸福的爱情是值得赞扬的,而且也是应该所有获的。

二、“淫妇”型女性:迷失中追求幸福

在《水浒传》中,作者对“淫妇”型女性的描写是下了功夫的。该类型女性包括潘金莲、潘巧云、阎婆惜、白秀英、贾氏、李巧奴等。在大多数研究者的眼里,这是作者对这类女性的批判。笔者认为,作者浓墨重彩地去描写她们,本意正是为了表现她们对幸福生活和和谐性生活的追求,而且作者无一例外地给她们安排了较为悲惨的结局,正是为了唤起人们对她们的同情和对不公平社会制度的一种批判。

潘金莲:不幸婚姻让她在追求中迷失自我

潘金莲的婚姻就是一种不平等的婚姻。潘氏原本是个好女儿,不仅人长的漂亮,而且颇善女红,又乐于帮助别人。她只因不肯依从大户的调戏,才被强嫁与“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郞的。“不肯依从”这一点上,更是能够显示她一个封建社会低层女子的可贵性格。

在男女婚姻关系上,自古有“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之说,讲究 “般配”,即使是在现在,这种观点也依然被社会普遍认可。恩格斯曾说过:“只有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才是合乎道德的”,“也只有继续保持爱情的婚姻才是合乎道德”。 根据马斯洛的层次需要理论,对婚姻和性的追求,其实也只是人类需求中位于较低层次的一种。那么,潘金莲追求幸福的婚姻和性有其合理的因素么?从“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这一要求来看,潘金莲的追求无疑是合理的。她的丈夫武大,“身不满五尺,面目生得狰狞,头脑可笑”。让“颇有些颜色”的潘金莲嫁与这样一个人,这本身就是对封建强权的一种批判,她是被那“清河县的大户”当作一种“物”送与武大的。潘金莲与武大相比,无论是相貌上,还是性格上,抑或是夫妻生活中,哪一点能让潘金莲产生幸福感?

从相貌上来说,美貌的潘金莲当然想找个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可现实偏偏给她了个“三寸丁谷树皮”丈夫。从性格上来说,潘金莲曾对武松说,“常言道:人夫刚身,安身不牢。奴家平生快性,看不得这般三答不回头,回答和身转的人。”她和武大吵嘴时也曾说,“你是男子汉,自不做主,却听别人调遣!”对西门庆则说过,“拙夫是无用之人,官人休要笑话。”这些都可以看出潘金莲与武大性格、思想上的差异以及她对武大的不满。基于这些,我们不妨追问一下:潘金莲与武大的婚姻有爱情基础吗?她们之间“郎才女貌”吗?潘金莲内心对爱情和性的渴望武大能给她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潘氏的补偿心理也自然会由此产生,并进而为其通奸行为的产生和谋害亲夫埋下了伏笔。

当然,这也只是潘金莲补偿心理产生的原因。导致其通奸行为的产生和谋害亲夫成为事实的,还有一些诱因,那就是武松、西门庆的相继出现和王婆的作用。武松的出现,使潘金莲压抑的情感找到了出口。她天真地想:“我嫁得这等一个,也不枉了为人一世!”在追求武松未果,感情的出口重新被堵死后,典型的好色之徒西门庆的出现,让她即将熄灭的情感火焰再度燃烧,再加上王婆在其中所起的至关重要的催化作用,一系列的诱因引着潘金莲一步一步地偏离了她所追求的幸福轨道。

潘金莲杀害武大的毒计源出于谁?从心理学上讲,人都有自我保护意识,这种保护意识的表现形态和方式又有所不同,这往往取决于一些外在或内在的诱因,取决于一种即时的判断。而这种判断,有时是正确的,有时则是错误的、荒谬的,或者是事与愿违的。我们不否认潘氏的过错,但我们也决不该将其一棍子直接敲死。因为,追求幸福本身是无过错的。

阎婆惜:“非婚‘婚姻”和“无性‘婚姻”压抑下的偏离

东京人氏阎婆惜,“年方一十八岁,颇有些颜色”,一直靠卖唱为生。随父母到山东投奔亲威不着,流落在郓城县。只因父亲病死,无力安葬,宋江给她的父亲买了一俱棺材,又送给她的母亲一锭银子,便由母亲做主王婆牵线“许配”给了宋江。细心的读者一定注意到了一点,事实上,宋江并没有娶了阎婆惜,因为他们之间的婚姻在宋江一方根本就没有经由“父母之命”,更不曾有什么正式的婚礼,甚至宋江的父母知道不知道这事还得打个问号。因此,严格意义上说,宋江也只是包了个“二奶”。宋江“初时夜夜与婆惜一处歇卧,向后渐渐来得慢了”。尽管作者给出的理由是“宋江是个好汉,只爱学使枪棒,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紧”,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宋江本人在知道了阎婆惜与张文远的私情后,只是肚里寻思:“又不是我父母匹配妻室。他若无心恋我,我没来由惹气做甚么?我只不上门便了。”从这里可以看出,宋江本人也并没有真正把阎婆惜当作妻子看待。

阎婆惜虽然原本只是个卖唱的下层女子,但“花容袅娜,玉质娉婷”,作者赞之为“金屋美人离御苑,蕊珠仙子下尘寰”,兼之年方十八九岁,正在妙龄之际,宋江将其搁置深院,如何能让其中意?无论是哪个时代的青年,都向往一种美好的爱情生活,都会不可避免地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追求幸福的爱情和美满的婚姻。阎婆惜被宋江“包养”后,起初并未表现出过多的不满足,但随着宋江“渐渐地来得慢了”以后,他们之间的距离自然越拉越大,彼此也就越来越冷淡。此时的阎婆惜,无论是对爱情向往还是在对性的渴望,都化作了泡影。

《孟子·告子章句上》中说,“食色,性也”。阎婆惜的处境和她对爱情和性的渴望,为其后来与张文远的恋情产生提供了心理依据。尽管张文远只是个酒色之徒,但毕尽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更兼“品竹调丝,无有不会”。这样的一个人与“面黑身矮”的宋江相比,自然更受青年女子的青睐。抛开张文远是不是爱阎婆惜不谈,但阎婆惜对张文远却是充满真情的。关于这一点,作者是如是描述的:

那阎婆惜倒在床上,对着盏孤灯,正在没可寻思处,只等这小张三来;听得娘叫道,“你的心爱的三郎在这里,”那婆娘只道是张三郎,慌忙起来,把手掠一掠云髻,口里喃喃的骂道:“这短命!等得我苦也!老娘先打两个耳刮子着!”飞也似跑下楼来。就橘子眼里张时,堂前琉璃灯却明亮,照见是宋江,那婆娘复翻身转又上楼去,依前倒在床上。

从阎婆惜的言行看,她对张文远的感情是何其的专一,而且没有丝毫的虚伪做作。

后来阎婆惜拿晁盖的招文袋来威胁敲诈宋江,导致急眼了的宋江一怒之下将其杀死。很多研究者都认为这时罪有应得。同样是追求爱情,刘兰芝与焦仲卿的死得到了普遍同情和赞扬,是一种凄美的死,而阎婆惜的死却被归为“罪”,是“罪有应得”,这本身是否存在一种偏见?事实上,阎婆惜这样做,只不过是想彻底地和宋江做个了结,去和心爱的人做一对衣食无忧的长久夫妻。阎婆惜得到宋江的招文袋后,有一段心理表白:

“好呀,我只道是‘吊桶落在井里,原来也有‘井落在吊桶里!我正要和张三两个做夫妻,单单只多你这厮,今日也撞在我手里!原来你和梁山强贼通同往来,送一百两金子与你!且不要慌!老娘慢慢地消遣你!”

阎婆惜的这段内心表白,亦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心理独白。此时的宋江在阎氏的眼里就是一个多余的“物件”,一个影响其幸福的“危险物”。因此,她在看到晁盖送给宋江的一百两金子和书信时,立时产生了“消除”宋江的念头,而这“一百两金子和书信”就是她这种念头明朗化的催化物,是一种外在的诱导物。而且,此时的阎婆惜也许并未有将宋江置于死地的初衷,而只是想把此作为一种交换的筹码。但其后,她的言论却使自己成为了宋江眼里“危险品”,成了宋江必须消除的“危险品”。而换一个角度来说,如果作者不是这样安排情节,宋江的命运该何去何从?宋江作为本书的中心人物,又失去不得,作者也只能选择让阎氏消失。从作品的脉络线方面来看,这与路遥先生在《平凡的世界》里将田晓霞中途消失有相似之作用。因为现实容不得田与孙少平结合,故事情节发展也只能让田消失。

在《水浒传》里,即使是在作者看来,阎婆惜的行为也是不该招致杀身之灾的,他在描写宋江怒杀阎婆惜时如此写道:“但见:手到处青春丧命,刀落时红粉亡身。七魄悠悠,已赴森罗殿上;三魂渺渺,应归枉死城中。紧闭星眸,直挺挺尸横席上;半开檀口,湿津津头落枕边。从来美兴一时休,此日娇容堪恋否。” 此处的描写,不仅流露出作者对阎婆惜之死的惋惜和同情,更因“枉死”二字可见作者认为其死的冤枉。

潘巧云:色诱面前倒下的可怜女人

与潘金莲和阎婆惜相比,潘巧云的命运似乎更值得同情。她本指望能够与丈夫王押司“一竹竿打到底”,过上一种安稳幸福的生活,可丈夫早逝;再嫁杨雄后,本以为重新找回了安稳和幸福,可杨雄不十分注重女色,“一个月倒有二十来日当牢上宿”,是一个“不回家的人”。她发现,自己找不到心灵的依靠,寻不到情感的归宿。

在这种情况下,潘巧云却要面临另外一种“诱惑”。裴如海为了得到潘巧云,用了两年的时间讨好潘巧云的父亲和她。还曾对她说:“你既有心于我,我身死而无怨”。即使潘巧云再无情,也会被他的真情所感动,更何况在她的婚姻生活中正缺少这种激情。因此,潘巧云去寻求心灵的依靠,情感的归宿,虽然是找错了对象,但也是情有可原。而且,从文我们也不难看出,作者在这一章节中,批判的重点并不是潘巧云,而是和尚裴如海。“看官听说,原来但凡世上的人,惟有和尚色情最重。”和尚是男人,而非女人,可见他批判的重点并不在女人身上。

潘巧云被杨雄所杀,写得更为残忍。杨雄先让石秀把潘巧云的头面首饰衣服都剥了,然后割条裙带,把潘巧云绑在树上,把刀先斡出舌头,一刀便割了,……从心窝里直割到小肚上,取出心肝五脏,挂在树上。杨雄又将这妇人七事件分开了。

连金圣叹都认为“不堪”。确是让人难以接受。作者让潘巧云死得很惨,事实上也正渗露出作者对其充满同情。杨雄为了使自己杀人杀得有理,曾说过:你这贼贱人,我一时误听不明,险些被你瞒过了!一者坏了我兄弟情分,二乃久后必然被你害了性命,不如我今日先下手为强。坏了兄弟情分之事的确由潘巧云的一番话所致,但那也是由杨雄自己的不明是非造成,谁让他不经调查就相信别人的话呢?至于“久后必然被你害了性命”,这根本就是一种推测,怎么能用这样的话来充当杀人的理由呢?

潘金莲、阎婆惜、潘巧云,这几个女性都与他人有奸情。因为她们有着自己的悲哀,她们有着正常女性对爱情与性的追求,比起那些谨尊“三从四德”,对丈夫唯命是从的女性,她们不仅不应该被唾骂,而且是应该给予肯定的。她们都对自己内心的渴望展开了追求,尽管这种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并不合适,但我们也不应该否定她们的这种渴望与追求,至少她们都试着用自己的双手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她们最后的结局是以死亡而告终的,这恰恰反映了作者对这些女性在男性为主的社会中无法自主的悲惨命运的一种强烈的同情。在这一类女性身上,作者运用了现实主义的手法来描绘了她们真实而痛苦的感情生活。在她们血淋淋的结局中,使我们深刻地了解到,在那样一个时代,女性即便难逃命运的安排,她们仍然没有放弃追求。从她们的追求中,我们隐约看到了她们作为弱势群体光辉的一面。

三、“英雄”型女性:斗争中追求平等

《水浒传》中,作者不仅塑造了一批柔弱女子的形象,而且还为我们展示了一批具有男性特质的女英雄形象。她们的典型代表就是顾大嫂、孙二娘和扈三娘。在作者的眼中,她们是具有完全独立性格的,具有与男子争锋力量的一群“另类”。她们追求的是更高层次上的“平等”,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她们实现了这种追求。

孙二娘:要平等,她选择落草

江湖大盗之女,绿林特质显著的孙二娘,是追求个性独立和男女平等的典型。在穿着打扮上,她“露出绿纱衫儿来,头上黄烘烘的插着一头钗环,鬓边插着些野花。”“下面系一条鲜红生绢裙,搽一脸胭脂铅粉,敞开胸脯,露出桃红纱主腰,上面一色金钮。”这身打扮,与众不同,彰显了其对普遍意义上的女性的一种“挑衅”;鲜亮无比,同时又并不否认其作为女性的身份。作者通过赋予其男性般的形貌,为其成为“另类”女性作了铺垫。从形象上看“眉横杀气,眼露凶光。辘轴般蠢坌腰肢,棒锤似粗莽手脚。厚铺着一层腻粉,遮掩顽皮;浓搽就两晕胭脂,直侵乱发。金钏牢笼魔女臂,红衫照映夜叉精。”这一描写,别样地彰显了其绿林豪杰特有的豪莽和无视封建伦理的强悍。这种豪莽和强悍,正反映了其不愿甘为“小女子”的积极追求的心态。武松在发配孟州牢城路过十字坡时,孙二娘初待之“笑容可掬”;当武松得知孙二娘丈夫“出处做客未归”,故意挑逗“恁地时,你独自一个须冷落”时,孙二娘立时决意违背“店规”,仍“笑着寻思”,“这贼配军却不是作死,倒来戏弄老娘!正是‘灯蛾扑火,惹焰烧身”;武松假作被药倒后,她又“笑道”:“着了……”;拿着武松的包裹后,又“欢喜道”:“今日得这……”。她的笑,尽显其沉着冷静。这与当时社会中普遍意义上的女子的表现相去甚远。同样展示了她作为女英雄的与众不同。在帮助武松上二龙山一事上,孙二娘否定了丈夫让武松在脸上贴两个膏药,遮住“金印”逃避官府缉捕的主张,主动介绍武松到二龙山鲁智深那里入伙,并提出自己的主张:“叔叔既要逃难,只除非把头发剪了做个行者,须遮得额上金印,又且得这本度牒做护身符,年甲貌相又和叔叔相等,却不是前缘前世”。在女性话语权几乎不存在的年代,孙二娘却不仅有说话的权力,而且两个大男人采纳了她的建议。这种“话语权”,即便是在现在,仍然显得弥足珍贵。

不仅如此,孙二娘的武艺也相当不错,甚至他的丈夫也不是她的对手。正因为有如此的身份与能力,才使她日后有资格立足于梁山泊,并在大大小小的战争中立下战功。孙二娘上了梁山之后,同男子一样,横刀跃马,驰骋疆场。高太尉第三次攻打梁山之时,孙二娘扮做送饭妇人,与其他人一同进入高太尉造船厂。当夜近二更时分,在东船厂里放火,给官兵造成重大损失,为梁山赢得准备的时间与战敌的气势。攻打方腊之时,孙二娘扮做艄婆,同顾大嫂等人进入北关门,并一同生擒了张道原。不论是面对北宋朝廷的武装,还是亲临民族敌人的兵马,她都奋勇战斗,而且立下了不朽的功勋。

孙二娘张扬的个性,鲜活了一个让人不得不爱的角色,她做事有勇有谋,对朋友有情有义,是一个为数不多的能够当得了男人家的自立女性。这样的女性形象的出现,无疑会改变人们对女性的认识。女性不仅可以传宗接代、繁衍生命,她们同样可以像男子一样具有表达个人意愿的“话语权”,能够和男人一样抛头露面、争战杀场,成为与男子平起平坐的人物。

顾大嫂:能做得了丈夫主的女强人

“眉粗眼大,胖面肥腰。插一头异样钗环,露两臂时兴钏镯。有时怒起,提井栏便打老公头;忽地心焦,拿石礁敲翻庄客腿。生来不会拈针线,正是山中母大虫。”这是作者展示给读者的顾大嫂的第一印象。一个女人,“有时怒起,提井栏便打老公头;忽地心焦,拿石礁敲翻庄客腿”,了了几笔,作者便勾画出了顾大嫂的张扬的个性——脾气暴躁、粗鲁泼辣。但也正因为顾大嫂如此的性格才有日后解珍解宝的得救,才使梁山赢得与祝家庄之战成为可能,才能有天暴星两头蛇解珍、天哭星双尾蝎解宝、地勇星病尉迟孙立、地乐星铁叫子乐和、地短星出林龙邹渊、地角星独角龙邹润、地数星小尉迟孙新、地阴星母大虫顾大嫂的八星归位。“生来不会拈针线”。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顾大嫂不会女红。从魏晋南北朝时期到元明之际,对女性的各种束缚是一代严似一代。“女子无才便是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能抛头露面,要严格遵守“三从四德”,只专心于女红,这才是女子应该做的。本该顾大嫂这个妇人做的,她不去做;而不应她做的,她反要去做。这一切,无不表明顾在家里的地位之高。

同孙二娘一样,顾大嫂也是一个自立的女性。她负责经营自家的酒店和赌场,是这间酒店、赌场管理的直接参与者。即便是在现在,她也应该算得上一个女强人。

在解救自己的表兄弟解珍解宝的事件上,她的表现可圈可点。同“去城中劫牢”,然后一发“投奔梁山入伙去”的主张是她提出的,并把孙新的哥哥——登州兵馬提辖孙立“赚”来。她非但自己下定决心,而且还要其他知情人也这样做,她说道:“有一个不去的我便乱枪戳死他!”这说明她是一个敢想、敢说、敢干的人。从小说所反映的时代背景来看,女性不要说敢干、敢说了,恐怕连“想”都不敢想。她们应该谨守“三从四德”,本本份份地侍候好丈夫,照顾好老人孩子。可对照“三从”,她“从”了什么?除此之外,她对现实的认识也具有相当的深度。当孙立表现出犹豫的态度之时,她说:“如今天下有甚分晓!走了倒没事,见在的便吃官司”。这无疑是对那个黑白颠倒社会的强烈批判。她上梁山的意愿是那样的坚定,她甚至冲破亲戚情面,不惜以性命相扑,说道:“既是伯伯不肯,我们今日先和伯伯拼个你死我活”,说完便从身边掣出两把刀,逼使孙立最终同意,救出解珍解宝兄弟,并一块上了梁山。这种女人,恐怕在当代都不仅仅是个与男人具有平等地位的女人,她甚至可以是一个女权主义者。

对于顾大嫂为营救遭人陷害入狱的解珍解宝兄弟,她所表现出的那种敢做敢为、无一丝犹豫徘徊之意的言行,难怪金圣叹会连声赞叹,还把她比作“黑旋风”。李卓吾也赞曰:“顾大嫂一妇人耳,能缓急人如此。如今竟有戴纱帽的,国家若有小小利害,便想抽身远害,不知可为大嫂作婢女否也?”这样的女性自然会拥有其本该拥有的地位。

顾大嫂的武艺是很高的。解珍说过:“我那姐姐有三二十人近他不得。姐夫孙新这等本事也输与他。”后来书中交待有“原来这孙新,祖是琼州人氏,军官子孙”,“生得身长力壮,全学得他哥哥的本事,使得几路好鞭枪。”孙新的武艺就已经很厉害了,可他还打不过顾大嫂,顾大嫂的武艺之高也就由此可知了。上了梁山之后,她的这身武艺更是如鱼得水。在与祝家庄、与东平府、与高俅、与方腊等等的战争中,她都立下了累累战功。对于这样一位自立自强,重情重义,勇于牺牲的女英雄,又怎能不让人尊重呢!

扈三娘:在追求平等和牺牲自我中游移

相对于前两者,扈三娘这一女英雄形象显得稍弱化了些,她给人更多的印象是一个在牺牲自我中游移的追求平等的女性形象。她上梁上显得被动了些。第四十八回,扈三娘擒了王矮虎之后反被林冲活捉,宋江吩咐人连夜把她送上梁山,交给宋太公。这之后,是非不分的李逵杀了扈家老小,只跑得扈成一人,而扈三娘却认宋太公为义父,宋江则以义兄之名做主将她许配给了王矮虎。扈三娘因“见宋江义气深重,推却不得”,“两口儿只得拜谢了”。这种叙述方法的确让人感觉很突然,不容易接受。但也正是通过这种描写方法,让我们看到了英雄女性心胸的宽广,以及她身上的义字当先。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去思考,作者为何不交待缘由地去表现扈三娘置父兄之仇于不顾,同意嫁给既丑且好色的仇人?如果这是作者刻意而为之,我们可不可以理解为这是作者对她背离传统的一种赞扬和肯定呢?

事实上,作者对扈三娘这一英雄女性的赞赏之情也是显而易见的。因此,在他的笔下,才会出现这样一个集美丽与超群武艺于一身的女性。“雾鬓云鬟娇女将,凤头鞋宝镫斜踏。黄金坚甲衬红纱,狮蛮带柳腰端跨。霜刀把雄兵乱砍,玉纤手将猛将生拿。天然美貌海棠花,一丈青当先出马。”

“貌美如海棠花”,难怪王矮虎会看得“手颤脚麻,枪法便都乱了”。对于她超群的武艺,书中也有着直接和间接的描写。未见扈三娘之人,其名却早已传入梁山好汉的耳朵。第四十八回,通过杜兴之口写出了扈家庄上“别的不打紧,只有一个女将,唤做一丈青扈三娘,使两口日月刀,好生了得。”接着又借钟离老人对石秀所说的话中指出:“西村唤扈太公庄,有个女儿,唤做扈三娘,绰号一丈青,十分了得。”一个庄上所有的人都不如一女将,扈三娘的本领自然绝非一般。后来在行文过程中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对梁山之战,扈三娘十几个回合便活捉了王矮虎;在呼延灼领兵攻打梁山一节中,一丈青独带一拔人马,与豹子头林冲、小李广花荣、霹雳火秦明、病尉迟孙立分兵抗敌,足见她的武艺是与以上这些人相差不大的,而且在这场争战之中,唯独她活捉了呼延灼手下一员大将彭玘,曾有诗为证:

英风凛凛扈三娘,套索双刀不可当,

活捉先锋彭玘至,梁山水泊愈增光。

此后,在两次攻打北京城之战中也是功勋卓著,参加攻打东平府战争时与孙二娘一起捉了董平,在梁山保卫战中又大显身手,还参加了抗击辽兵,讨伐方腊的战斗。总之,在各种战斗中,为梁山立下了不朽的战功。

顾大嫂、孙二娘、扈三娘是走向梁山浩浩荡荡队伍中的积极分子,是一群不愿掩藏自己个性的具有侠肝义胆的英雄人物,是作者独俱匠心的表现。在水浒的世界中,她们无视“男尊女卑”观念的束缚,敢于同男性平起平坐,像男性一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敢于同男性对阵杀场,不怕流血,不怕死亡;敢于冒险救人,将义气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她们高唱着追求平等和自由的慷慨之歌。在她们身上,彰显的是巾帼本色,蕴含着女性英雄别样的美。

四、“柔弱”型女性:凄苦中追求生存

对于像李师师、金翠莲等这样的“柔弱”型女性,她们的身份和地位,决定了她们只能生活在凄苦之中,但她们却没有放弃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东京高级妓女李师师,从她所接待的客人的身份上看,有贵为天子的皇上宋徽宗,有名震江湖的梁山好汉,这就决定了她的生活不会太清贫,似乎将其划归“柔弱”型女性并不恰当。但无论如何,她的身份还是一个“妓女”。如果不是为了最基本的生存,她为何要选择“妓女”这一谋生手段呢?试想一下,一个有一定社会地位、生活无忧的良家女子,谁又愿甘心流落烟花巷呢?因此,一个妓女,无论其在表象上是如何的风光,恐怕也难掩其内心的凄苦。在《水浒传》中,尽管作者给予了其足够的重视,肯定了其帮助梁山好汉实现招安愿望这一重大作用,但我们从作者对其情感生活的细致描写中,也同样看出了李师师渴望改变现有生活的强烈愿望。当燕青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时,李师师“倒有心看上他”,让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了她渴望找到一个自己真正爱的人的念想。但身处如此地位,让她又很无奈,让她只能把这种“念想”固着为“念想”。她无法也无力改变现实,无法也无力摆脱被人玩弄的命运。

东京人士金翠莲同父母到渭州投亲不成,母亲在客店中染疾身故,钱也花光了,只能和父亲流落街头,以卖唱为生。后被镇关西看上,“强媒硬保”地要纳她作妾,而且写了三千贯虚钱实契的文书。再后来,镇关西正妻容不下她,把她给赶了出来。赶则赶了,还要被强逼着偿还那本就子虚乌有的三千贯典身钱。无钱可还的金翠莲父女如何能斗得过有钱有势的镇大官人?只能继续在酒楼卖唱,聊求赚得几个偿还典身之钱。其命运何其悲惨?但面对这样的命运,金氏并未放弃自己的追求,苦苦挣扎着试图摆脱命运带给她的不公。

作者为什么要着力描写这些可怜的“柔弱”型女子?固然有故事发展的需要的原因,但笔者认为,其中也同样暗含了作者隐隐的同情。尽管这些“柔弱”型女子无力改变被污辱、被践踏的命运,但作者现实主义的描绘,让我们体会到了这些可怜女人的悲苦,让我们同样看到了这些可怜女人试图自力自强的可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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