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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5美元的救助

2013-04-29李威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13年8期
关键词:熟食店秃头莫特

李威

那天,我拿着一张从菲尔法克斯高级中学信息版上撕下来的3×5英寸大的招聘信息卡,走进这个农贸市场,找到了莫特熟食店。然后,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到了柜台前,欠起脚,仰起头,望着站在柜台后面那个身材高大魁梧、肩膀宽阔浑圆、脸色红润发亮的男人。他戴着一顶厨师帽,穿着一套宽松的运动服,腰间围着一条干净的白围裙。看到我手中紧攥着的卡片,他显然已经明白了我的来意。于是,在我还没来得及张开嘴说话之前,他就皱紧了眉头,并且冲我摇了摇头。

“这份工作对任何一个正在上中学的孩子来说,都太重了,”他温和地说,“我需要的是一个年龄再大一点、身体再强壮一点的人。”

那一年,我刚好16岁,但我显得比较小,看上去好像还不到15岁似的,我的个子也相对较矮,几乎还不到5英尺高。“去年夏天,在夏令营里,我做过洗碗的工作,”我竭力地推销自己,“就在芝加哥附近。我不怕困难,不怕水热,不嫌盘子脏,也不怕搬重东西。”

“弗罗林,你出来一下。”这个高个子男人转过头冲着里间屋子喊道。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小矮人出现在厨房门口。之所以说他是小矮人,是因为他的个子甚至比我还矮。他的皮肤黝黑,上面布满了老年斑和皱纹,下巴上飘着几绺白色的胡子。

“这位是乔昆先生,他是我们这儿的厨师。他今年已经80岁了,他需要一个非常强壮非常有力气的帮手,可以帮他端起装满沸水的大锅。”

“我能做这个工作!”我迫不及待地说。

“不,孩子,我们真正需要的是一个再大一点的人,你会找到比这轻松一些的工作的。”高个子男人和蔼地对我说道。

那时正是1957年的9月,我们家刚刚搬到加利福尼亚州不久。我的父亲是一位钢铁厂的工人,由于加入当地工会的时间不长,对他来说,一个星期里能工作2—3天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正因为如此,我们家每个月都入不敷出,家里本来就少得可怜的积蓄很快就用完了,于是,我们家不得不向别人借贷。而我,作为家里六个孩子中的老大,而且又是男孩,是惟一能够帮助家里渡过难关的人。于是,我就到零售商店去打工,但是,由于我没有当地的个人及家庭状况证明,因此,店主基本不让我接触现金,不仅如此,几乎所有的人都说我实在是太矮了。

“哦,先生,您听我说,”我连忙说道,“这个星期的余下几天您让我来做吧,如果您对我的工作不满意,您可以不付给我薪水。”

高个子男人注视着我,沉思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我叫莫特·鲁宾,”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在这个农贸市场的院子里,聚集了一些小商店和30多家各有特色的饭店。但他们所使用的陶瓷餐具和银制餐具却几乎都是一样的,餐馆里的小工就是负责把这些用过的餐具从餐桌上收回来并拿到后堂来清洗。在莫特熟食店里,那满是油腻的厨房用具以及各种餐具就像一条小河一样排列开来,一直排到了我面前的水池里。还有,炉子上和烤箱里的巨大的炊事用具也需要去擦洗。我就这么洗啊,冲啊,再擦啊,直到把所有的厨房用具以及餐具全都清洗干净为止。那就是我利用课余时间第一次打工的经历。那天我一共工作了四个小时,干完活之后,我只感到小腿和脚后跟因为长时间不间断地站立而变得出奇的疼。

但是,当我把这一切告诉家人的时候,我爸爸则暗示说我会适应的。随着星期六下班时间的临近,我又陷入了痛苦之中。如果我还想继续在这儿工作下去的话,那我就需要一双好一点的鞋子。但是,我根本就没有钱去买鞋,并且我也不知道莫特先生会不会付给我这四天的薪水。那天快下班的时候,莫特先生把我叫到了他面前,问道:“学校的那张卡片上说干这个活要付多少钱?”

“一小时一美元,”我喃喃地道,“是最低工资。”我想,工资虽然少了一些,但如果能拿到也已经很不错了。

“这点工资对像你这么努力工作的人来说有点少了,”莫特先生说道,“我给你起价1.25美元一小时。”

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随着与莫特先生的接触日益增多,我对他的了解也越来越多了。他是芝加哥人,比我爸爸大几岁,有一个和我年龄一样大的女儿。因为喜欢马的缘故,大约在1937年的时候,莫特先生加入了国民警卫队马车炮兵连。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初期,他差一点儿就战死在发生在太平洋上新几内亚岛的欧文斯坦利岭的一次惨烈的战斗中。当时,他的头部受了重伤。在他康复之后,他加入了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的私人卫队,专门从事跟踪打击美国军人之间的黑市交易,在此过程中,他逐渐形成了浓郁的澳洲口音。

每当熟食店生意清淡的时候,他总是喜欢讲述当兵时的故事。但是,厨房里却好像永远都不会清闲似的,总是会有许许多多的东西要洗,要涮,要擦。

因为莫特的熟食店星期天不营业,所以,每到星期六的晚上,莫特先生就会让我把店里卖剩下的汤装进一个大罐子里带回家去。那通常是一罐装有火鸡、米饭和蔬菜的内容丰盛、营养丰富的好汤,对于像我们这样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家庭来说,真是一顿丰盛的大餐!因为每次把那一大罐子汤用自行车驮回家着实不容易,所以,每个星期六下午下班的时候,爸爸都会开车来接我。大约就在我开始在莫特熟食店上班三个星期之后的那个星期六,邻居雇请我爸爸为他们家的房子安装排水管,于是,我便开着家里的车去上班。

下班之后,我和往常一样抱着一大罐子汤开车回家了。回到家,我把车停在了距离斯威特大街不远的6号街,然后,就抱着还暖和的汤罐,穿过草坪,向家中走去。当我经过客厅窗前的时候,不经意地抬头往屋里看了一眼,这一看,吓得我差点儿就把汤罐掉在地上。屋子里,一个身材高大、体形肥硕的秃头男人正坐在爸爸的椅子上,用最肮脏、最下流的话语咒骂着爸爸,从他嘴里倾泄出来的那些污言秽语里充满了对我爸爸的蔑视和侮辱。而我爸爸呢,则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脸如青灰,我妈妈则伤心地哭泣着,不停地抹着眼泪。我的那几个兄弟姐妹们此刻则全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仿佛是雕像一般,我想他们一定是吓傻了。

于是,我蹑手蹑脚地走进黑暗的厨房,小心翼翼地把汤罐放在灶台上,然后,透过推拉门的缝隙,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谈话。原来,那个秃头男人是我们的债主,他想要我们家的那辆1952年产的雪弗莱车。而爸爸则提出先付给他已经拖欠了三个星期的欠款。但是,那个秃头男人一共问我们要325美元,而且必须一次还清,否则就开走我们的车来抵债。

我在洛杉矶已经待了好一段时间,早就深深懂得一辆小汽车对我们的重要性。于是,我偷偷地溜出屋子,来到汽车旁。为了不让那个秃头男人知道我已经把车开回来了,我就使劲把车推出了很远,然后才上了车,发动了引擎。我开着车在附近绕来绕去,脑子里在飞快地思索着:“谁会有325美元?谁又能愿意借给我这么大一笔钱呢?”

想来想去,在我所认识的人中间我认为只有一个人能够做到,那就是莫特先生。于是,我把车开到了农贸市场,开到了莫特熟食店的后门,然后下了车,走到门前,轻轻地敲了几下。等了一会儿,门上的遮光帘才被卷起来。但是,我发现门内正对着我的是一支黑洞洞的枪管。

见来人是我,莫特先生才放低枪口,并且打开房门,把我让进屋里,气呼呼地抱怨道:“你想干什么?”

于是,我结结巴巴地把刚才发生在我们家的事情告诉了他。“我想请问您能借给我爸爸325美元吗?”说完这些之后,我突然觉得这个请求听起来是多么地荒谬可笑。

听完我的讲述,莫特先生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我的脸。并且他的脸色此刻竟然开始变成了紫色,而他的嘴唇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着。这时,我注意到他的手中仍旧紧紧地握着那支枪,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就在那一刻,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微笑。“哦,我可没打算向你开枪,”他一边把手枪放在书桌上,一边吃吃地笑着说道。然后,让我感到大惑不解的是,他竟然一下子跪到在地上。只见他从地板上撬起一块已经有些磨损的红色地砖,然后从下面拿出一个保险箱,接着,开始旋转箱子上的密码号盘。

打开保险箱之后,他取出些钱,仔细地数了两遍之后,才把它们装进了一个旧信封。“这是325美元,”他递给我,说道:“今年暑假,你要到我这里上全天班,我会从每次发给你的薪水里扣除一半,直到全部还清为止。”

“谢谢您,莫特先生,”我说。因为觉得借这么多钱确实责任重大,于是,我又补充道,“您要不要我爸爸来和您签署些借据什么的?”

他注视着我的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说:“不,孩子,我信得过你!”

就这样,我揣着那325美元,开车回到了家里。我下了车,像一个庄园主似的昂首挺胸从后门走进了客厅。这时,爸爸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而那个秃头男人则紧紧地跟在后面。

“快,快开车走,把车开走!”爸爸大声喊道。

我镇定自若地看了爸爸一眼,然后走到那个讨债人面前,将那个又旧又脏的信封递给他,庄严地说道:“好好数一下,写个收条,然后从我们家给我滚出去!”就是这句话,在回家的路上,我练习了无数遍。

那天晚上,对我们家来说,我简直就成了一个英雄。但是,我知道,真正的英雄并不是我,而是莫特·鲁宾先生。他不但将我们从危难中拯救了出来,而且,在那之后不久,几乎每个月都给我增加薪水,大约在暑假到来的时候,我每个小时就能挣到2.5美元了,是我最初来到这儿时薪水的两倍。我一直都给莫特先生打工,直到1959年我中学毕业去参军。在那之后的几十年里,我们一直都保持着联系,但是,就在几年前,我失去了莫特先生的音讯,甚至连他是否健在都不知道了。

但是,无论如何,我始终都知道一点,那就是:对我来说,正是因为有了莫特·鲁宾先生,洛杉矶才成了一个美好的城市。

〔责任编辑 袁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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