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硝烟的将军(连载二)
2013-04-29何奇
何奇
第六章 开始秘密行动
此时,国军120军前沿阵地的情景跟91军相同,守军们坚守在壕沟掩体内,观望监视着兰州方向,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周嘉彬军长站在高地上的瞭望所里,举着望远镜观察兰州方向,镜圈里是弥漫整个天空的战火硝烟,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清,周嘉彬虽然看出兰州马上就要丢了,却没有像黄世雄那样张张狂狂幸灾乐祸,而是沉默不语,低眉沉思。这是他每临大事,沉稳冷静的一贯风格。
此时此刻,他又在思考兰州失守后,他的120军何去何从的问题。
根据前方守军传来的情报,兰州失守已是转眼间的事了。马继援的两个军和几个独立旅实力雄厚、战斗力很强,他们尚且不能抵挡彭德怀之部,他们这个次等军能挡住解放大军吗?不可能!他想来思去,摆在眼前的出路只有两条:一条是向河西走廊逃跑,最后进入新疆。可进入新疆又怎么办?大半个中国已经被解放军占领了,新疆解放只是个时间问题,逃往哪里?前途非常之渺茫!另一条是投降起义,走“北平之路”。关于“北平方式”和“绥远方式”,他早就听说过,却不知详细情况。两天前,他才秘密偷听了共军的广播电台,详细了解了《关于北平和平解决问题的协议书》和《绥远方式》内容,傅作义将军可以用和平方式解决北平问题,他怎么不可以走北平之路,挽救120军的兄弟呢?“北平方式”和“绥远方式”可以说都是眼下解决120军出路的最好方式。
然而,问题的关键是长官公署副长官刘成会答应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他绝对不会同意。他是国民党“中央”系反共派和主战派的代表,不要说他周嘉彬想走北平之路,就是稍稍流露出这方面的意思,若被他发现,都会掉脑袋的。他岳父张治中将军滞留北平后,刘成已经暗暗盯住了他,他若再不小心谨慎行事,必会招来杀身大祸。
所以,第二条路,他只能在心里偷偷想想,却不能流露出一丝半毫来!
他倒是发现彭铭鼎有这个想法。那天他邀他来家畅谈时,发现他不时流露出这样的思想,而且暗示他做好准备,但这仅仅是感觉,到底彭铭鼎流露出的是真情实感,还是有意拿话试探他,他就不能肯定了。一厢情愿的感觉,是不能靠的。处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他不能轻易相信一个人,也不能随便暴露自己的思想,否则大祸降临!
周嘉彬正考虑着120军的前途命运,彭铭鼎匆匆赶到了。
周嘉彬见彭铭鼎来了,关切询问:“前方情况怎么样?”
彭铭鼎还是给刘成说的那句话:“极为困难!”
“极为困难?!”周嘉彬震动一下。
“对,——再过个把小时,解放军可能就要攻进兰州城了!”彭铭鼎不置可否地说。
“是吗?”
彭铭鼎严肃地点点头。
周嘉彬便愣怔在那儿了。这个结果他虽然早已料到,但听彭铭鼎这样说,还是感觉来得太快了。扬言固若金汤的兰州城,怎么突然间就要溃败了?他怔了几秒钟,准备把身旁的副官和参谋们打发出去,跟彭铭鼎说点私房话,突然放置在子弹箱上的电话紧促地响了起来,一种不祥之感震慑人心!
周嘉彬接起电话,是刘成打过来的。
刘成嘶哑而急促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过来:“嘉彬,兰州防线彻底被共军突破,共军已进入兰州城,现在进行巷战,命令你部马上西撤,扼住乌鞘岭,占据河西走廊!”
“什么?解放军已经……”周嘉彬半晌喘出一口气,问:“具体部署?”
刘成道:“等我们在武威会合后再研究制定!——马上执行命令!”
“是!”周嘉彬“是”了一声,慢慢放下电话呆愣了,半晌对彭铭鼎情绪低沉地说:“铭鼎,兰州防线彻底崩溃,解放军已经进入兰州城,双方进行巷战,——刘副长官命令我们马上西撤,扼住乌鞘岭,占据河西走廊!”
“这是料定的。”彭铭鼎不以为意地说。
周嘉彬从他的话里感到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汹涌而来,不由抬眼望着彭铭鼎,意会地点了点头。
彭铭鼎也意味深长地向他点了点头,走过去拿起子弹箱上的望远镜,向兰州方向观望,周嘉彬也拿起望远镜向兰州方向观望。此时此刻他们的望远镜圈里除了战火硝烟,便是溃逃遣散的车辆人群!
通往河北岸的黄河铁桥上车辆人群冲撞拥挤,仿佛浪潮扑击,有的车辆行人被挤下桥,下饺子般纷纷坠入河水,转眼被大浪吞没;整个五六公里长,近两千米宽的滔滔河面,被载着人的船只、羊皮筏子、木排、木盆、木头等笼罩了,还有泅渡的,乱七八糟,随浪翻滚,向北岸漂流,如同狂风扫落在河面上的树叶;再看看通往兰州城外的大路小道,逃跑的车流人群,拥挤着喧嚣着挣扎着,仿佛倾翻的蚂蚁窝,又好像决堤的洪水汹涌沸腾,喧嚣不息,真可谓兵败如山倒啊!
彭铭鼎观望片刻,放下望远镜,沉重而又略带讽刺意味地说:“一座固若金汤的城镇,顷刻间灰飞烟灭,这是西北的最后一座堡垒,就这么……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天意啊!”
周嘉彬也放下了望远镜,望着彭铭鼎,又点了点头,表示对彭铭鼎高论的赞同,而后在地上走了几步,回头低声问:“铭鼎,我们怎么办?”
彭铭鼎因为对周嘉彬的思想还不十分摸底,便反口问他:“军长的意见?”
周嘉彬知道彭铭鼎对他还不摸底有顾虑,便诚恳地说:“现在兵临城下,大势已去。120军何去何从,我周嘉彬就把定夺权交给你了,你说向哪里,我周嘉彬就跟你向哪里!
这是周嘉彬掏心窝子的话,也是他的“底牌”。
彭铭鼎见周嘉彬亮出了“底牌”,心里豁然敞亮,说:“军长,仗是不能再打下去了,再打下去肯定是死路一条。看看眼前,便知结果,现在我们的出路只有走绥远之路!”他向周嘉彬亮出了思想。
周嘉彬听此话,心里也敞亮了,但担忧焦急地说:“可怎么走啊?我心里没有底啊!”
彭铭鼎说:“部队就停在原地,等解放军占据兰州后跟他们和谈!”
周嘉彬苦叫着:“可长官公署刘成下令西撤,扼守乌鞘岭,占据河西走廊!”
“我们不听他的。”彭铭鼎果断地说。
周嘉彬顿了顿,摇摇头说:“不行!我们不听刘副长官的命令,他肯定会猜到我们要‘反水,如果他下令让91军把枪口对准我军怎么办? 120军从装备到战斗实力,都不是91军的对手!再说,马继援的独立旅还在黄河北,咱们稍有动静,他们就会扑过来,我们左右都受牵制啊……”
彭铭鼎听了这些也作难起来。刚才他只考虑怎么把队伍稳在这里,却没过多考虑周围的牵制力。看来周嘉彬考虑得要比他周全,真不愧是一军之长。但问题是现在解放军已经进入兰州,大军压境,是绝好的“反水”机会,如果把部队带到河西走廊,跟91军会合,便失去大好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想到这里,他又果断地说:“不听他刘成的,让部队原地待命,看看形势再做决定。”
周嘉彬为难地说:“如果刘成发现我们没有撤离怎么办?”
彭铭鼎坚定地说:“由我来应付。”
周嘉彬思忖片刻,说:“那好吧。”
彭铭鼎如此这般想糊弄长官公署刘成副长官,但狡黠老道智商过人的刘成岂能随便糊弄过去?他对彭铭鼎的动机早就有所觉察,他分析彭铭鼎在这命运攸关之时不会安分守己,因此在给陇南兵团下达西撤命令时,先下达了120军周嘉彬。他决定在120军开始向西行动后,再给91军下达西撤命令。这样, 120军如果要耍什么花招,迟迟不动,他就命令91军掉转枪口,在屁股后面 “督战”,看你120军敢不动?
这一手是兵家常用的绝活,刘成为自己的杰作而得意,却没有忘形。他在给周嘉彬下达了西撤命令后,便攀爬到指挥部瞭望所旁的高山顶上,把望远镜转向了120军周嘉彬的防守阵地上,要亲自看看西撤命令下达后, 120军有没有动静。他观望了半天,果然不见120军有撤离动静,便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冷笑一声,嘟哝着说:“这个湖南佬,想糊弄我!”转身对副官说,“下山,去指挥部!”
回到指挥部,刘成便直接给120军打电话催问。
这面,彭铭鼎正准备商量怎么应付刘成,话音刚落点,弹药箱上的电话又急促地响了起来。彭铭鼎估计是刘成打来的,便上前接起来。果然是刘成,他劈口就问:“怎么回事?部队怎么还没有开始撤离?”
彭铭鼎应付道:“撤离命令已下达,大部队已在行动,军部和部分后勤单位因为坛坛罐罐多,累赘,行动稍滞后。”
刘成严厉地说:“扔了坛坛罐罐马上撤离! 若有延误,军法处置!”
这是刘成第一次高声大嗓命令彭铭鼎。
彭铭鼎不由一震,可他还是响亮地应了一声:“是!”
刘成又说:“我现在正在路上,马上就去120军。”说完挂了电话。
彭铭鼎听刘成要来120军,手持电话愣在那儿了,这是他没有料想到的。
周嘉彬一直在旁边听电话,听到刘成要亲自来120军督战也愣住了,问彭铭鼎:“怎么办?他要来咱们军,说明他看出了我们的什么!”
彭铭鼎点了点头:“看来他闻到了什么,要来真格的!”
周嘉彬焦急地说:“——快拿主意,再拖延可就露‘底了!”
彭铭鼎思忖片刻道:“再等等看,他会不会是拿这话吓唬人?”
“不不!”周嘉彬摇摇头,“刘成狡猾老到,惯常疑神疑鬼,他会这样干的!”
彭铭鼎作难了,但还是咬咬牙说:“等等看。他来了,我应付!”
周嘉彬担忧地说:“可,部队没有撤离的样子怕不行!”
彭铭鼎果决道:“让后勤单位和军部政工人员撤离阵地,给刘成做个样子。”
周嘉彬:“好!”向外面喊了一声,“副官!”
副官应声跑进指挥所,周嘉彬命令道:“通知后勤单位和军部闲杂人员马上撤离!”
副官刚去传达命令时间不长,刘成在公署副参谋长彭永强、上官处长等随员陪同下来到了120军。
尽管彭铭鼎和周嘉彬思想上都有所准备,但看见刘成和彭永强一行的到来,还是感到有点突然。周嘉彬和彭铭鼎忙上前迎接。
刘成表情一直是笑眯眯的,他走进指挥部瞭望所,对彭铭鼎和周嘉彬狡黠地说:“没想到我会来吧?”
彭铭鼎说:“想到了,指挥官亲自赴前沿阵地视察督战,是给下属官兵做表率,激发战斗力,我等非常欢迎!”
刘成笑眯眯地说:“介夫的话深奥,有诗意,有诗意!”
彭铭鼎说:“刘副长官夸奖了,铭鼎一介武夫,哪有什么诗意啊!”
刘成认真道:“哎,话不能这样说,介夫胸有雄兵,腹有韬晦!”
彭铭鼎见刘成话头不对,便开始谨慎应付了,他打着哈哈说:“铭鼎哪有什么韬晦啊,雄兵啊的,副长官挖苦铭鼎哩,刘副长官才是胸有雄兵,腹有韬晦!”
“不!”刘成忽然绷住脸子,盯住彭铭鼎揶揄道,“介夫现在很会用兵,大敌当前,兵临城下,你们的120军却在这里安如泰山,丝纹不乱,真乃大家手笔,大将风范。半日不见,令本长官刮目相看啊!有什么韬晦良谋,退敌之策,说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刘成终于逼上来了。
周嘉彬见刘成指桑说槐,咄咄逼人,知道他已看出120军的动机了,身上陡然掠过森森寒气,不知怎么应对。而彭铭鼎却显得冷静镇定,刘成的话音刚落后,忽然呵呵呵笑来。他说:“刘副长官把铭鼎高看成汉中刘备了,其实我不是刘备,刘副长官也不是曹操,咱们都是同船人,兴亡共命。刘副长官可能见120军军部还没有西撤,所以就……其实120军接到刘副长官的命令就开始西撤了,不信您自己看看!”
彭铭鼎把望远镜递到了刘成手里,又指着120军侧后的一条简易道路,说:“请看看我们西撤的队伍!”
已是黄昏时刻,天色渐渐朦胧。120军后侧遥远的简易道路上挤满溃散逃跑的车马人群,黑压压,乱糟糟,形如黑色的蟒蛇蠕动。因道路在山谷里蜿蜒盘绕,大山的阴影又覆盖着路面,根本分不清哪是军人,哪是老百姓?所以彭铭鼎才大胆地把望远镜给了刘成,让他亲自观看。
刘成端着望远镜观望了半天,大概没有看出哪是120军,哪是从兰州城里逃出的车马人群,于是把望远镜递给身旁的彭永强。
彭永强原为甘肃省保安副司令。1948年郭寄峤接管长官公署常务副长官时,推荐他为长官公署第二副参谋长,名列副参谋长彭铭鼎之后,主抓情报和公署后勤、财务、内务等,是顾祝同和郭寄峤的亲信。他观望了半天,也放下望远镜,向刘成摇了摇头。
刘成清楚他也没分辨出什么,便旁敲侧击询问彭铭鼎和周嘉彬:“那你们的军部为什么还迟迟不动?还等什么?长官公署的命令不管用?”
“不不不……”周嘉彬忽然慌忙说“不不不”却再没了下文。
彭铭鼎却不慌不忙地说:“刘副长官,校长不是常教诲我们,为了党国,冲锋在前,撤退在后的军人才是合格军人吗?再说,您刘副长官不也在前沿阵地,也没有撤离嘛!”
一句话,把刘成说哑了,把周嘉彬解放了。
周嘉彬心里赞叹道:“这个彭铭鼎还真行!”
然而,刘成毕竟是老道狡黠的,他知道彭铭鼎在糊弄他,转身对彭永强和上官处长等随同人员说:“为了党国,铭鼎和嘉彬坚守阵地,冲锋在前,撤退在后,不怕流血献躯,精神可嘉,值得你们好好学习啊!”
彭永强和上官处长等几个随同齐声应道:“是、是,精神可嘉,值得学习!”
刘成接着话锋一转,对上官处长和另外一个随同说:“现在军情紧急,上官处长就留在120军,协助铭鼎和嘉彬做好西撤工作,做一回校长教诲的那种好军人!”
上官处长和两个随同响亮地应道:“是!”
刘成说完,走到上官处长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叮嘱道:“你就辛苦辛苦,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是!”上官处长心领神会,又是响亮回答。
刘成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向彭铭鼎和周嘉彬笑眯眯地说:“介夫、嘉彬,我知道你俩忙得顾不过来,所以让他俩留下协助你们向西转移,没有问题吧?”
周嘉彬苦笑着说:“没问题,欢迎欢迎!”
彭铭鼎也苦笑说:“谢谢刘副长官关照!”
刘成知道彭铭鼎和周嘉彬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心里笑着说:“还想糊弄我刘成?太小看我了!跟你们玩这种游戏,如同大人跟小孩过家家,太轻而易举了。”继而对彭铭鼎和周嘉彬说:“好了,就不说什么了,我要前去91军看看,你们赶快组织撤离,半个小时后,务必撤出阵地,再要拖延,我可就从后面赶上来打你们的屁股了!”这几句话看似玩笑,却暗含着威胁和腾腾杀气。
彭铭鼎和周嘉彬身上不由似寒流袭击。
刘成说完,转身走出指挥部瞭望所,下了山冈,钻进黑色小轿车,在彭永强等几辆小车陪护保驾下,卷着一道黄尘远去了。
彭铭鼎和周嘉彬望着远去的黄尘,心头直往下沉。
周嘉彬叹道:“刘成留下了两个监军,现在我们不好再行动了。”
彭铭鼎点了根烟,深吸一口,说:“刘成这一手狠啊!”
周嘉彬悄声问彭铭鼎:“那我们怎么办?”
彭铭鼎沉思半晌,吐出一股浓浓的烟柱,长叹一声说:“刘成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们再要拖延,他会命令91军掉转枪口打我们的屁股,马继援的残兵如果再袭击我们的侧面,我们就会陷入绝境!”
周嘉彬:“那现在只有向西撤了?”
彭铭鼎叹惋道:“刘成这个人,我很了解,他能说出来就能干得出来。他派上官处长守在这里,名为协助我们工作,实为监视我们,我们稍有动作,就会受到四面合围,现在我们只有向西撤,翻过乌鞘岭,到了武威再见机举事!”
“好,听你的!到武威见机举事!”周嘉彬点了点头。
120军开始向西撤了。
第七章 翻过乌鞘岭进入河西
刘成乘车刚到指挥部,上官处长的电话来了,报告说120军已撤离阵地,向乌鞘岭方向转移了。
刘成听此消息脸上露出一丝嘲笑,自语说:“彭铭鼎这个湖南佬,是属毛驴子的,前面得有人拉,后面得有人赶,还得用鞭子抽打着才往前走!”
120军撤离了,现在可以向91军下达撤离命令了,他命副官:“电令91军撤离阵地,向西转移,沿线布防!”
“是!” 副官跑步出门,去传达命令。
刘成又令身旁的参谋和工作人员:“马上收拾东西,随91军西撤!”
参谋和工作人员们各自去忙了。刘成对副参谋长彭永强和几个亲信道:“走,去91军!”说着就往外走,彭永强和亲信们紧紧跟随着出了指挥部。
守在黄河北岸的91军接到电令,开始向西撤离转移了。
然而,此时此刻的军长黄世雄还在瞭望所举着望远镜观看黄河南岸,他从望远镜里看到解放军已占领了河南岸的兰州城,正在忙忙碌碌清理打扫战场,有的部队或坐或躺在大街上休息,有的烧锅做饭,虽然整个城郭楼堂房屋,还弥漫在硝烟里,但还是显露出更换新天地的欢欣和喜庆气息……
1949年8月26日,这是一个伟大的历史转折——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了兰州。
西北最后一座重镇转眼丢了,再向西还有什么可以抵挡共军的挺进呢?黄世雄凝望着,一种穷途末日的感觉如同刺骨寒潮扑头裹脑涌过来袭击着他的心,他整个淹没了。他沉痛而悲凉地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呆愣在那儿,如同泥塑木雕。
此时此刻,他心头缠绕着一丝痛悔,当初为什么不在关键时刻奔赴前方,帮马继援司令一把?帮陇东兵团一把呢?不论马家军怎么狂傲,怎么瞧不起他们中央军,但他们总归都是党国军人,都是一家人,是自家兄弟。自家兄弟吵吵闹闹,那是自家兄弟之间的事,共同的敌人应该是共军,应该一致对外才是,怎么事到临头就忘了?致使自己的兄弟倒下了,家丢了,他们都成了丧家之犬!
诚然,他的91军战斗力比不上陇东兵团,即使拉到阵地上也帮不了陇东兵团多大忙,解决不了多大问题,可只要拉上去,总可以抵挡抵挡,总可以为陇东兵团摇旗呐喊,为他们壮壮军威吧?但他们却没有动,窝在这里隔岸观火,甚至幸灾乐祸!
作为一个军人,一个从黄埔走出来的将军,为了党国,为了校长,应该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率领全军将士冲上前去血战到底,献身沙场的……
当然了, 91军的任务是守卫黄河北岸。军人的天职是服从,没有长官公署的命令,他们就不能动,但战场的形势千变万化,应该随机应变,赢得胜利才是。再说他要率军行动,长官公署指挥部和刘成副长官能阻拦得住吗?阻拦不住的,可他终归还是没有动,这怨不得别人,只能怨自己!
夕阳渐渐沉落着,天渐渐黑暗了。
黄河里飘荡着污血般的晚霞,浓浓的血腥令人心寒。黄世雄望着黄河对面欢天喜地庆祝胜利的解放军,望着落入共军之手的兰州城,深感自己愧对校长,愧对党国!此时91军基本撤出了防守阵地,阵地上清冷而萧索,血腥而恐怖。黄世雄仍木桩般呆立在那儿。他脸色很难看,更多的是悲寒。郑壮怀见此情景,走上前劝慰道:“军长,撤吧,部队基本撤出阵地了!”
黄世雄没有回应,半天身躯晃动一下,喃喃地说:“丢了,丢了,就这么丢了,转眼就丢了……”
郑壮怀又安慰道:“丢了兰州,还有河西走廊,还有新疆……”
“兰州都丢了,河西算什么?新疆算什么?”黄世雄忽然无可名状地发起火来。郑壮怀忙劝说道:“军长,丢了就丢了,北平、西安不也丢了?谁又能怎么样?快撤吧,再迟怕来不及了……”
“怕什么?”黄世雄懊恼地说,“解放军虽然打进了兰州城,还没有打过黄河,要过黄河也得一天半日……”
“可部队撤离了,军长还呆在这儿干什么?听说120军已经撤了,走吧走吧!”郑壮怀边说边拉黄世雄往外走。
黄世雄被拉下山顶上的指挥部,钻进吉普车,在几辆警卫车辆护卫下,随着部队向西撤退。刚行驶不远,黄世雄从车窗里看到前面的便道岔口旁停着几辆小轿车。黄世雄正要询问他们是什么人,只见刘成和长官公署第二副参谋长彭永强等一干人,从黑色小轿车里钻了出来。
黄世雄见是长官公署副长官刘成等,心里动了一下,“公署长官们怎么在这里?”他让司机停车,自己跳下车走了过去。
黄世雄来到刘成面前,冷冷问:“刘副长官怎么在这里?”
刘成笑着说:“本来要去你那儿的,见你们下来了,就停在了这里。”
黄世雄听此话一怔:“去我们那儿?”
“是啊!我们刚从120军过来。”刘成说。
黄世雄顿了顿问:“刘副长官有事吩咐?”
“没有。”刘成摇了摇头,“只是看看,而后相随大家向西撤。”
黄世雄似乎觉察到什么,忽然仰头哈哈笑着说:“我黄世雄知道刘副长官去我们军干什么。您是怕我黄世雄不听长官公署的命令,前来亲自监视督战吧?”
黄世雄一语道破了刘成的心思。
刘成见黄世雄直言道破他的心思,忙掩饰说:“哪里哪里!世雄兄咋会不听长官公署的命令呢?”
“那就是怕我黄世雄反水?怕我把91军拉到黄河南边,投奔共军?”黄世雄又逼上去。
“不不不!”刘成忙摇手说,“看你把话说到哪里去了?世雄是黄埔骄子,党国精英,校长的得意门生,怎么会屈膝投共呢?更不像话了!”
黄世雄见刘成这样说话,不再纠缠了,言语铿锵有力地道:“请刘副长官记住,我黄世雄是受党国多年训导的军人,对党国赤胆忠心,忠贞不二。为了党国,为了校长,哪怕只剩我一个人,也会坚持下去,决不屈膝投降!”
刘成心里一热,坚信这个黄世雄是可靠的,便说:“世雄,这个本长官是相信的!”
黄世雄听刘成这样说,哼哼冷笑两声,用嘲弄挖苦的口气说:“相信就请刘副长官不要再疑神疑鬼!”话头一转说,“听说前些天有人在我黄世雄背后搞小动作,搬弄我黄世雄的是非……”
刘成清楚黄世雄说的是撤换他军长的事,忙插话打断道:“是吗?本长官怎么没听说过?怎么不知道?”他装起聋卖起哑来了。
黄世雄揶揄道:“那是刘副长官听多了,才不足为奇!”
“这话就说远了。”刘成说,“长官公署这里本长官真没听说过,至于下面的传言,多半都是谣传,不足为信,不足为信嘛!”
黄世雄又冷冷哼了一声,说:“好了,现在不说这些了,等部队转移到安稳地方,我们再一笔一笔清算!”
其实,关于刘成和彭铭鼎密商撤换黄世雄军长之事,从开始到搁浅,黄世雄都隐隐约约有所耳闻,也有所觉察。起先,他觉察到长官公署刘成和彭铭鼎要动真格的,心里有点怕了,因为他的91军毕竟属于长官公署管辖指挥,军长之职的任免权毕竟握在长官公署手里,尽管他黄世雄是蒋介石、胡宗南的嫡系,尽管他有后台,但“县官不如现管”,长官公署要撤换他的军长之职,只是一道命令而已。他们把他的军长撤换了,你能把他们怎么样?蒋介石、胡宗南远在天边,又能把他们怎么样?俗话说英雄不吃眼前亏!
于是,黄世雄为了保住军长宝座,那狂傲不驯、目无公署的野性有所收敛了。长官公署下令将91军配置到黄河北岸做预备队,他二话不说,把军队拉过了黄河,加紧修筑防守工事;刘成让他按兵不动,他就按兵不动;刘成下令让91军向西撤,他就向西撤了……
然而,现在他那狂傲不驯、目中无人的野性又复发了,眼里又没有长官公署,没有刘成,没有公署参谋部了。原因很简单:马继援的陇东兵团失败了,兰州丢了,西北军政长官公署长官马步芳逃跑了,马继援也逃跑了,西北军政长官公署成了只有刘成一干人马的空架子,现在唯有他黄世雄91军的人马最多,实力最大!俗话说:有奶就是娘,有枪就是草头王。他黄世雄现在手里有军队,还怕谁?怕他光杆司令刘成?所以此时他胆大妄为,肆无忌惮,顶撞挖苦起刘成来。
此时,他见刘成装聋卖哑糊弄他,用威胁警告的口气说:“我黄世雄今天把话搁在这里——如果以后再有人搞我黄世雄的小动作,我黄世雄决不轻饶!”说完,转身几步跨向自己的吉普车,打开车门跳上去,“刷”地卷着黄尘驰了出去,把刘成和彭永强等一干人马晾在了路旁。
黄世雄上车后仍忿忿不平,嘴里骂骂咧咧着:“……什么他不知道,什么下面的传言,都是他刘成跟彭铭鼎在作怪——想撤换我的军长,哪有那么容易?想在我黄世雄头上拉屎撒尿,妄想!”
身旁的参谋长郑壮怀见黄世雄继续在刚才的情绪中,劝阻道:“军长,不要生气了,刚才您不是已经给他们敲了警钟吗?那几锤子敲得很重很狠,锤锤都敲在了钟耳上,够刘副长官消化的,相信他们不会再生发什么故点了。”
黄世雄冷笑说:“谅他们也不敢,以后他刘成只会看我的脸子行事!”
黄世雄的吉普车卷着黄尘远去了,转瞬消失在浓浓的暮色里,要在平日,黄世雄在刘成面前这般气焰嚣张,这般傲慢撒野,刘成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他会当即下令拨拉了他的军长之职,或者把他羁押起来,但今晚他却姿态高扬地放过了这匹野马,并且大加赞赏地点了点头,自语道:“是条好汉!”
彭永强已经被黄世雄的傲慢无礼刺激地差点暴跳起来,见刘成还夸赞他,愤然道:“刘副长官,黄世雄目中无人,撒野已经撒到您的头上了,您怎么还赞扬他?这叫什么啊?”
“那你说怎么办?”刘成慢腾腾地反问道。
“削了他!看他还嚣张不!”彭永强果决回答。
旁边的几个亲信也点头附和:“对对!罢了他的官,撤了他的军长,狠狠教训教训他,看他还敢嚣张不!”
刘成笑眯眯地摇了摇手说:“你们哪,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识其表,不见其内。你们看到的只是一个表面的黄世雄,没有发现真实的黄世雄。妇人之见啊!”
彭永强等亲信忽然一愣,大惑不解。彭永强说:“愿听刘副长官教诲!”
刘成说:“黄世雄的狂傲,目中无人,仅仅是外在表现,而从他今天的言谈举止,表明他对党国赤胆忠心,忠贞不二。为了党国,为了校长,哪怕血流献躯,也决不屈膝投降,这才是他的本质。现在是非常时期,非常时期需要什么人?需要什么精神?就需要他这样的人,他这样的精神,他这种军人!所以我忽然很欣赏他,说他是一条好汉!”
彭永强听之,忽然明白,点了点头。
刘成继续说:“只要他黄世雄的敌人是共军,那我们就是同路人,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懂了吗?”
彭永强和几个亲信连连点头:“懂了,懂了!”
刘成又说:“黄世雄是狂傲,是目中无人,是不听话,是难以驾驭,但这种人有主见,只要认准谁是敌人,枪口就会始终对准谁,不随风倒,不跟风跑!这是我们现在特别需要的军人啊!”
彭永强和亲信们又连连点头,他们真被刘成的话提醒了。试想,一军之长如果没有自己的个性,好像木偶让别人操纵,让别人左右,那还叫什么军队?还怎么打仗?那不被共军忽悠走了?从这一点上讲,刘成确实高人一筹,彭永强和亲信们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齐声赞叹:“长官高——高明啊!
彭永强信誓旦旦地说:“我彭永强跟定长官,为党国效力!”
那几个亲信也纷纷表示跟定刘成进入河西,坚持到底。
刘成本来还有几句话要说的,比如他准备使用手段把黄世雄拉过来,利用他为自己服务,但嘴巴张了张,没有说出口。有些韬晦之略,只能做,是不能说的。这就是他刘成的狡猾之处。他见天已经黑尽了,对大家说:“启程,上路!”
“是。”彭永强和亲信们齐声应道。
副官上前打开刘成的轿车门,把手放在车门上方,以防备刘成的脑袋撞在车门上。刘成转身钻进了小轿车,小轿车启动了,缓缓上了通往河西的兰新公路,彭永强等也都钻进小轿车,四五辆小轿车仿佛黑色的甲虫,跟着刘成的车向前驶去。
第八章 扼守乌鞘岭东山再起
这天早晨,刘成、彭永强等的车队沿兰新公路盘绕而上乌鞘岭山顶了。
乌鞘岭,藏语称哈香聂阿,意为和尚岭,南临马牙雪山,西接古浪山峡,东西长约17公里,南北宽约10公里,海拔3562米。东晋时称洪池岭,明代称分水岭,清代称乌稍岭、乌梢岭、乌鞘岭,民国时称乌沙岭,1945年后通称乌鞘岭,素以山势峻拔、地势险要而驰名于世!
乌鞘岭东望陇东,西驱河西,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自古以来就是河西走廊的门户和咽喉,古丝绸之路要冲,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兰新公路从乌鞘岭翻山而过。其实,刘成早已从古今记载中知道这些情况,然而亲临此山,亲临其境,又是另一番感觉。
车到山顶后,刘成特意停车下来,登上高岗观察瞭望乌鞘岭的庐山真面目。
但此时他不是来游山玩水、观景赏光的,而是作为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唯一的长官和军事首领,做实地考察。他要在河西走廊建立自己的大本营,等待第三次世界大战,要东山再起,必须扼住乌鞘岭这个西进河西的喉咙,只要扼住这个喉咙,他的大本营方可立足,否则东山再起的辉煌梦想便将是一团美丽的泡影!
彭永强等参谋人员深知刘副长官此时的心情,都随之下车,陪同刘成观察地形,研究布防计划。作战参谋早已拿出本地作战地图,铺展在刘成身旁的岩石上,让刘成和彭永强对照图纸,实地筹划。
此时,太阳已经升高了,金辉洒在乌鞘岭的雪山沟壑中,千山万峰,连绵起伏,向远方滚动,气势雄壮,所向披靡。刘成站在高岗上,面对雄浑巍峨的乌鞘岭,凭山抒怀,大发感慨,兴致勃勃地说:“乌鞘岭真乃东西之锁钥,河西之咽喉啊!历史上汉使张骞出使西域,唐玄奘西天取经,都曾经过乌鞘岭。特别是西汉王朝霍去病将军,率军出陇西,翻越乌鞘岭,击匈奴,收河西,把河西纳入西汉版图,战迹辉煌,名垂千秋啊!”
彭永强等几个见刘成激情飞扬,思古而抒发胸臆,连声附和,大发感慨:“是啊,古人能在这里创出千秋伟业,我等在刘副长官率领下,也定能干出惊天动地的伟绩,让后人刻写在历史的丰碑上!”
“好好好!”刘成听此话,竖起拇指,连喝三声彩:“我们一定要扼守乌鞘岭,在河西这条千里长廊干出惊天地、泣鬼神的伟业!”
下午时分,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刘成和彭永强的车队下了乌鞘岭,进入甘肃河西走廊东部的古浪地界。
“河西走廊”是中国内地通往新疆和西域的要道。东起乌鞘岭,西至古玉门关,南靠祁连山,北临马鬃山、合黎山和龙首山,东西长约1000公里,南北宽数公里至近百公里,为西北东南走向的狭长平地,形如走廊,因此称甘肃走廊。因位于黄河以西,又称河西走廊。其地为古战场,历来为兵家争夺之地。西汉王朝时,为了巩固边防,加强与西域诸国联系,从东至西,分别设立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又建阳关和玉门关,这便是历史上的“设四郡据两关”。古丝绸之路沿走廊蜿蜒而过,后来的兰州至新疆简易公路也沿走廊而过,不仅是古战场,也是甘肃著名的粮仓。
此时,简易公路上仍有拉拉溜溜向西逃散的人群车辆,那情景仍像风雪冲散的羊群。甘肃省省长、财政厅长等官员,两天前就乘车相继向西逃跑,去了新疆,现在公路上爬动的除了中央军的先头部队,便是省府各部门的大小官僚和兰州城里的大亨富户,数以万计之众,一片兵败如山倒的狼狈之景啊!
刘成从车窗里望着西逃的人群车辆,在乌鞘岭上的那种想入非非、豪情激扬的心情渐渐黯淡了——逃跑,逃跑,逃到哪里去啊?逃跑就能解决问题?就能躲过灾难?
现在只有停下来,堵住共军,才是立住脚跟、躲过灾难、生存下去的途径。然而,此时他已经没有能力拦住这些逃跑的人群车辆了,他自己都有点自身难保,谁还听他的?但没有人听他的,他也得想办法让他们听,现在人心惶惶,军心大乱,有很多官兵想开溜,有的想举白旗,特别危险的是120军,最危险的人是彭铭鼎。想到这里,他顿感问题严重,不能等闲视之,于是决定马上停下,遏制混乱,稳住局势!
不远处有座村镇,名叫双塔堡。刘成决定停下,在这里召集紧急会议。他从窗外收回目光,拍了拍前面司机的肩命令道:“停车。”司机刹住了车,副官赶紧下车替刘成打开车门,刘成整了整军装下车了。
后面小轿车里的彭永强见刘副长官的车停了,也赶忙让司机停车,自己跳下车,跑上前请示道:“刘副长官,有何指令?”
刘成命令彭永强:“马上通知长官公署各处和91军、120军军长、参谋长前来开会。”他准备马上召集长官公署军事会议,研究部署新的战斗。
彭永强得令,转身跑回车队,传达刘成的命令。
两天后,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公署所属部和中央军第91军和120军军部及警卫部队等,相继翻过乌鞘岭进入古浪地界。
古浪县地处河西走廊东端,东靠景泰,南依天祝,西北与武威接壤,东北与内蒙古阿拉善左旗相邻,是河西走廊最东头的县份。120军属部踏上了古浪地界,主要部队布防在古浪以南黑松驿、横梁山一线。
周嘉彬和彭铭鼎见部队进入河西走廊后都拖拖拉拉不愿往前行走,心里格外沉重!是啊,大家看到眼前光秃秃的山峦,荒无人烟的大地,谁愿意再往前走半步呢?大家都知道,越向西越贫穷荒凉,最后便会陷入饥饿寒冷的绝境,哪个愿意把生命扔在关外的荒郊野岭,做孤魂野鬼呢?然而,彭铭鼎不愿前行的原因,更多的则是再往西走,距离解放军更远,想跟他们联系,会更加困难!
部队懒懒散散地往前爬动。
前面遥远的荒滩上有一座村庄,零零散散散洒在南山坡下,一片灰豆儿似的。村庄背靠南山,面临荒滩,大军进可下滩,退可进山,攻守两便。彭铭鼎见地形有利,决定将部队停在这座村庄里,他让司机停车,吩咐副官前去与军长周嘉彬商议。
周嘉彬同样存在“宁可向东走半步,不愿向西走千里”的思想,同时也看准了这片可进可退的村庄,也想让部队在这里安营扎寨,因此同意了彭铭鼎的建议。
松松垮垮、拖拖拉拉的队伍下了公路,来到那片村庄。当副官发出停止前进原地休息的命令后,那些官兵们呼啦啦地或坐或躺在地上,好像浸泡在水里的泥人,瞬间一个个倒塌了下去,那情景仿佛砍倒的苞谷秸秆。
周嘉彬望着瘫倒在地上的士兵,摇头长叹,彭铭鼎也摇头长叹。他们同样感到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再要拖下去,官兵们就会全部倒下,该马上给他们寻找一条出路了!
部队已经好几天没有正经开过饭了,一停下来,后勤人员便去村里寻找住房,伙食团的炊事人员开始忙忙碌碌支锅做饭。营地上有了烟火,有了饭菜的香味儿,死沉沉的气氛逐渐活跃了起来。
天渐渐黑了,太阳坠入西部遥远的荒野里,暮色笼罩着村庄,覆盖了周围的田野大地,小村镇渐渐黯淡宁静下来。
彭铭鼎和周嘉彬见部队驻扎下来,踏着暮色上车,向军部驶去。
军部指挥机关临时设在这片小村镇里,是后勤处提前准备好的。
电讯处已经架起了电台和临时电话,加紧与外界联络,互通军事情况,“嘀嘀嗒嗒”的电台信号和呼叫声,在指挥部的小院上空回旋起来。参谋人员也将军用地图取出来挂在军部指挥所的墙上,以便军长参谋使用。
彭铭鼎在部队驻地视察了一圈,刚回到军部,副官便把一封密电送到他手里,他一看是新疆方面发来的,忙向左右看看,而后打开电文,上面只有几个字:
务必在武威,越快越好
这几个字,有头无尾,别人不懂其中奥秘,只有他明白。因为这是新疆陶峙岳和陶晋初与他商定的暗语,指示他务必在武威和平起义,不能把队伍拖到张掖、酒泉,更不能拖过嘉峪关。因为马呈祥的部队驻扎在新疆,越向西,越靠近新疆,和平起义的难度就会越大!
几天前,他接到陶峙岳和陶晋初的电话,共同商定在兰州举事,但兰州失守的那天晚上,因刘成的干扰,又加之上官处长和那个亲信的暗暗监督,他不得不取消原定计划,向西撤退。现在陶峙岳和陶晋初冒着极大危险发来明传电报,明确指示他在武威举事行动,说明新疆方面出现了新情况,让他务必在武威行动!
他赶紧找到军长周嘉彬商定此事。
周嘉彬看了看电报,也从电文中看出问题严重,但新疆方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之事?却也不清楚。后来才知道,新疆方面的和平起义计划,因驻军第179旅旅长罗恕人的泄密,忽然陷入危难之中!
一直以来,陶峙岳和陶晋初都跟罗恕人的关系不错,陶峙岳还曾让罗恕人当过他的参谋长,视他为好友,却不知罗恕人是军统特务。所以罗恕人的泄密,使新疆的起义准备工作彻底陷入困境,形势非常危险严峻!而且新疆的“主战派”,对陶峙岳和陶晋初等人,进行严密监视,并派大批军警特务,秘密捕杀陶晋初等“和平派”人员。在这种危急形势下,陶晋初发电让彭铭鼎抓紧时间在武威境内起义,只要关内120军和91军成功起义,才会对新疆方面的和平起义起到极大的鼓舞和声援,同时对“主战派”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彭铭鼎获得这些情况后,当即决定在武威起义,但此时周嘉彬军长却心存顾虑,犹豫不决,跟彭铭鼎产生了分歧。他分析道:“现在我军的东北面有91军,西面的新疆有马呈祥之部,我们稍有动静,就会受到东西两方的夹击,最后的结果是行动失败!”
而彭铭鼎坚持当机立断,马上行动。他说:“现在长官公署、91军是败军之旅,刚翻过乌鞘岭,刚进入河西,穷途末路,趁立足未稳,人心惶惶,我们120军如果首先通电起义,不但会成功,而且还会影响和带动91军跟我们走!这样,即使新疆的马呈祥获悉我们起义的消息,他远在新疆也赶不过来,对我们也产生不了多大的压力。机会难得啊!”
周嘉彬仍不同意,他说:“ 91军黄世雄同意和谈吗?他会跟我们走吗?他可是个顽固分子,我们决不可轻视!他要是不跟着我们行动,我们就会面临很大的危险。你是很清楚的,91军是跟在我们屁股后面撤出兰州的,可以说是押着我们向西走的。这是刘成蓄意的安排,我分析这个狡猾的家伙早就对我们有所防备,如果我们稍有动静,他就会下令让91军对付我们。91军战斗力比我们强,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再说还有逃窜到河西的马继援残部,也是不可小瞧的敌对力量啊!”
彭铭鼎说:“刘成的阴谋我早已看出,但他这个副长官现在已经成了空架子,黄世雄不一定听他的,我们现在可以不管他,只要我们通电起义,黄世雄不会不考虑他的命运前途的!”
“难,很难!”周嘉彬摇头叹道,“我是比较了解黄世雄这个人的,他是蒋介石、胡宗南的嫡系,又是黄埔精英,他不会轻易举白旗!再者,你刚刚来120军,对下面师长旅长的情况还不太掌握,他们的思想并非统一,要沟通他们,要让他们拥护投诚起义,还需要做艰难的工作,否则,后院起火,会功亏一篑!和平起义是生死大计,稍有不慎,便会失败,断送我军,断送你我!必须缜密,必须慎之又慎!”
“哦!”彭铭鼎“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了,因为他对120军的下层还真不太了解,周嘉彬的思想通了,师长旅长们怎么想?他还不太掌握,设若他跟周军长行动起来,那些师长旅长不跟着动,那就会出大问题,于是他问:“那军长的意见?”
周嘉彬沉思半晌说:“我们先私下找师长们谈谈,探问探问他们的想法,而后因势利导,沟通他们的思想。他们的思想统一后,再沟通瓦解黄世雄,一步一步向前深入!”
“可这样拖延下去,会失去良机的。”彭铭鼎担心地说。
“不会!”周嘉彬摇摇头说,“磨刀不误砍柴工!”
彭铭鼎跟周嘉彬僵持了半晌,最后还是同意了周嘉彬的想法,因为他觉得周军长的担忧和分析多少还是有点道理的,但补充道:“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沟通师长的思想后召集会议,立即行动!”
“好!”周嘉彬说。
周嘉彬和彭铭鼎走出军部,分头去了几位师长副师长那儿。
因为目前国军大势已去,时局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所以周嘉彬和彭铭鼎跟几个关键人物的沟通都比较顺利,现在只剩245师师长刘漫天了。这个师是120军的骨干,如果沟通了这个师,120军率先行动的条件便趋于成熟!
在周嘉彬和彭铭鼎眼里245师是关键,因此在谁去沟通刘漫天的问题上,他俩都周密思考,行动慎之又慎。周嘉彬说:“这个刘漫天人很爽快,也是块能打仗的料,但最近因战事紧张,很少面谈,很难捉摸他肚子里装着什么,所以要慎重待之。”
彭铭鼎提议道:“那周军长亲自前去。”
周嘉彬却摇了摇头说:“我去怕不合适。”
“为什么?”彭铭鼎问。
周嘉彬叹道:“我发现自从岳父张治中滞留北京后,下面的师长旅长们似乎怕沾上什么是非,所以对我这个军长敬而远之,有些事也不愿向我吐露真情。因此我怕我前去,刘漫天不会吐露真实思想。”
“是这样。”彭铭鼎想了想说,“那我去吧。刘漫天这个人,我虽然接触较少,但还是比较熟悉的,相信他不会在这种形势下装糊涂。”
“我也这么想。”周嘉彬说,“你是副参谋长,不但代表120军副军长,还带着长官公署的思想,去了最合适!”
245师就驻扎在附近,彭铭鼎在两个警卫人员伴随下徒步前去了。
245师师部设在一座大院里,门前立着哨兵。哨兵不认识彭铭鼎,又见他徒步行走,把他拦在大门前左右盘查。警卫人员正要介绍,恰好有位军人从里面出来,见哨兵挡住彭铭鼎,二话不说,上前就给那哨兵两个耳光。
“找死啊?”那军人吼着说,“认识他是谁吗?——是长官公署彭副参谋长, 120军副军长!”而后向彭铭鼎举手敬礼,“ 245师师长刘漫天,欢迎彭副参谋长前来视察!”
那哨兵听此话,就扑通跪倒在彭铭鼎面前连连告求:“长官饶命,长官饶命!小的不知道!真不知道,饶命哇!”是啊,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副参谋长多大的官啊!出行乘坐小轿车,前呼后拥,他一个当兵的怕是连做梦都见不上的,现在他带着两个随从,又徒步而来,他能知道他是谁吗?
彭铭鼎见哨兵连连求饶,便说:“起来吧,不知者不为错!”
那哨兵好像没有听见,仍连连叩头求饶。
刘漫天吼了一声:“听到没有?彭副参谋长已经饶过你了!起来!”
那哨兵连连鞠躬道:“谢谢长官,谢谢长官!”
彭铭鼎忙说:“好了,去吧!”
“是!”那哨兵两脚一磕,举手敬礼,退回门旁。
彭铭鼎笑着说:“漫天啊,这说明你的官兵忠于职守,很好嘛!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上有令,下有行,让他站岗,他就该站好岗把好门,对来往人等,严加盘查,令行禁止,才能步调一致打胜仗!”
“是是是!”刘漫天响亮地应着,又请彭铭鼎去师部,“请请请……”
彭铭鼎在刘漫天陪同下来到师部。刘漫天知道彭铭鼎忽然微服视察必有要事,寒暄坐定后,准备询问,却不便问。彭铭鼎似乎看出刘漫天的意思,先开口了,说:“最近战事紧张,好些日子都互相没见面了,今天来这里,一是看望看望漫天兄;二是想听听漫天对时局的看法!”
刘漫天听此话,忙起身抱拳连声表示感谢:“谢谢彭副参谋长来看望愚兄,谢谢!谢谢!”罢了,落座谈论目前的时局。一谈起时局,刘漫天忽然显得小心谨慎起来,迟迟疑疑说:“这个,这个时局,真,真还不好说……”
彭铭鼎见他有顾虑,便道:“不要有什么顾虑,我是想听听漫天的真实看法。”
刘漫天还是迟疑着。
彭铭鼎问:“信不过我彭铭鼎?”
刘漫天着慌了,忙道:“哪里哪里!只是,我不知怎么说……”
“有什么想法直说无妨!”彭铭鼎说。
刘漫天见彭铭鼎这样说话,也就不再顾虑,小心翼翼地说道:“关于时局,现在已经很明显了,解放军已经占领了大半个中国,西北重镇西安丢了,兰州转眼也丢了,它是进入新疆的门户,是西北最后一座堡垒,好像做梦似的就丢了……”他说到这里停住了。
彭铭鼎紧接着道:“那我们现在面临的形势?”
刘漫天沉吟半天道:“根据西北战况,现在我们面临的形势确乎有点不妙……”
“不!”彭铭鼎打断他的话坦言说,“不是有点不妙,而是很不妙,非常不妙,可以说国军现在已经大势已去!”
刘漫天见彭铭鼎这样说,不觉一愣,转而心胸豁然开朗了,他不得不承认彭铭鼎说出了自己想说而又不敢说的话,便赞叹道:“对对对!很不妙,很不妙,可以说大势已去, 91军和我们120军也同样危在旦夕,大势已去!”
“那漫天打算怎么办?”彭铭鼎突然话锋一转,两眼盯着他问。
怎么办?问题又回到了关键问题上,又出于艰难中。刘漫天又小心翼翼、谨慎待之了。说实话,时局如此,是战是和,他近日来也反复思考,但最终莫衷一是,心里也没个底。向彭铭鼎回答说跟共军决一死战,那是拿着鸡蛋碰石头,显然不是心里话,说举白旗,投降共军,却不知眼前这个公署高官心里想什么,走哪条路,所以他不知怎么回答,只好哼哈着。
彭铭鼎见他哼哈着,态度暧昧,便坦诚道:“不要怕,我是真诚跟你来交心的,还希望我们成为真诚合作的朋友!”
刘漫天听此话,脑子忽然豁然开朗,有了主意,他“啪”地站立起来,铿锵有力地回答说:“一切听从彭副参谋长的,您说东走,漫天就跟您东走,您说西行,漫天就跟您西行,您指哪,我打哪!”
“好!”彭铭鼎也站了起来,握住刘漫天的手道,“我彭铭鼎就等你这句话!”
彭铭鼎跟刘漫天的沟通就这样结束了。虽然双方都没有把焦点问题说透,刘漫天的表白是否发自内心也很难确定,但达成这样的默契,也算收获不小。彭铭鼎准备马上回军部,将情况报告周嘉彬, 就在这时师部的电话急骤地响了起来。刘漫天接起电话,是周嘉彬军长的,要彭铭鼎接电话。
刘漫天把电话递到彭铭鼎手里。彭铭鼎拿起电话,就听到周嘉彬说了句:“有紧急情况,马上回军部!”便把电话挂了,语气焦急而紧张。
彭铭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放下电话便出了门。
彭铭鼎刚回到军部,周嘉彬便把一封急电递到彭铭鼎手里:“快看看,是长官公署发来的,通知我们马上前去双塔堡开会!”
彭铭鼎看一眼电文,便怔在那儿,正在节骨眼儿上,刘成却通知他们前去开会,这岂不是釜底抽薪?他对周嘉彬说:“我们不理他!”
“开什么玩笑?”周嘉彬苦笑着说,“现在刘成两个眼珠子盯着120军,盯着你我,我们不去参加会议,岂不是找着打屁股?再说,刘成突然召集会议,是不是听到了我们的什么,或者是冲着我们来的?”
彭铭鼎听此话哈哈笑着道:“周军长杞人忧天了。我分析刘成召开此次会议主要研究部署乌鞘岭防御问题,关于我们的行动,是我俩心里的秘密,只有我俩知道,就是我俩今天下去串联沟通师长们,也是几个小时前的事,他刘成怎么会听到?军长草木皆兵了!”
“不!”周嘉彬说,“现在是非常时期,上下都很混乱,120军也并非真空,有没有刘成的眼眉很难说,所以要小心为宜!刘成的会还是要参加,否则会引起他的怀疑,以后想动一动都难了!”
“那我们的行动又要推迟?”彭铭鼎问道。
周嘉彬拍了拍彭铭鼎的肩道:“铭鼎啊!说句实话,我总觉得120军首先行动条件还不成熟,120军还没有统一起来,我们的周围又都是国军,91军就在我们身旁,敢动吗?稍一动,便会四面受敌,都会向我们开枪!还是再等一等,再做沟通工作,等条件成熟,一举成功!”
周嘉彬终于道出了心里话。
彭铭鼎见他这么说,慢慢低下头去,沉思不语了。
周嘉彬接着说:“铭鼎啊,这是我的心里话,我一直想提醒你……”
“不!”忽然彭铭鼎抬起头打断说,“现在进入河西走廊的是什么军队?是败军之旅,是逃跑之军,现在大家都立足未稳,人心惶惶,这时候是最好的行动机会,如果再往后拖,长官公署和91军立稳了脚跟,安稳了下来,我们怎么行动?那时候恐怕就难上加难了!”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缓和语气说:“周军长,我也给您说句心里话,我发现您现在顾虑太多了,左顾右盼,优柔寡断,畏畏缩缩,不像原来我眼中有勇有谋,果断智慧的将军了!”
他俩的话题,又回到先前的分歧上。
周嘉彬苦笑着叹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知当家的难处啊!如果换你在我的位置上,你也会这样做的。好了,不说了,马上动身前去参加会议,要早到,给刘成一个好印象!懂我的意思吗?”
彭铭鼎没有动。
周嘉彬拍了拍他的肩说:“走吧!借此机会我们可以摸摸刘成的底,同时跟黄世雄接触接触,探探他的口气。兵书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唉!”彭铭鼎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好,听军长的吧!”
第九章 杀气腾腾的军事会议
会议开始了。
这是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公署自撤出兰州,进入河西走廊后在双塔堡召集的第一次军事会议。刘成的意图很明确,一是遏制各军混乱思想,统一步调,稳定局势;二是商议部署乌鞘岭防御问题;三是给某些人敲敲警钟,警告他们小心,举白旗,死路一条!
副长官刘成让彭永强发出会议通知后,一直担心他这个光杆司令现在能否请动这几位大神,但出乎预料的是91军和120军的正副军长和参谋长都到会了,而且120军周嘉彬和彭铭鼎提前到来。这是刘成没有想到的,可仔细想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因为这次会议关系到大家的前途命运问题,现在不论91军和120军,都成为同一条船上的乘客,这条船能否平安无事到达彼岸,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这是好的开端!
刘成心里倏然涌出一股热流,热情地跟大家一一握手寒暄,过后,进入会议正题。他首先讲了当前的战况,而后分析道:“根据我的分析判断,解放军攻占了兰州以后,必将转锋南下,消灭胡宗南残部,最后进军四川,决不会深入草枯水冷的河西走廊,更不会急于穿过千里戈壁沙漠,向西挺进新疆。根据我军留守在兰州的秘密人员报告,这些天没有发现解放军挺进河西走廊的迹象,这就证明我的分析和判断是正确的……”
坐在刘成右边的彭永强插话附和道:“是的,占领兰州的解放军仍守在城里,真没有发现西进的迹象。这就说明刘长官的分析判断非常正确,卑职也是这个观点,共军要夺取大城市,要南下四川,来河西走廊干什么?河西走廊荒凉贫穷,谁愿意来啊?给我个警备司令,我也不想来!”
坐在刘成左边的彭铭鼎忽然插话问道:“真不想来?”
“真的。”彭永强说,“几年前长官公署任李铁军为酒泉警备司令,他不就没有到职吗?贫穷,没有油水啊!”
彭铭鼎嘲讽道:“那永强是哪里有油水,就去哪里啊?”
彭永强反唇道:“你不是?”
彭铭鼎紧逼一句:“那你现在来这里干什么?”
彭永强无言以对了。
刘成见他俩斗起嘴来,向左右看了看,严厉阻止道:“不要跑题,听本长官把话说完!”
彭铭鼎和彭永强不言语了。
刘成继续他的分析,却仍是老话,仍是一厢情愿的梦想。他说:“根据种种迹象表明,共军不会向西深入。这样,千里河西走廊就成了我们的,我军只要扼守住乌鞘岭,有了这片立足之地,就可以跟解放军争抗下去,坚持到第三次世界大战,扳回败局,东山再起,兰州、西北原来是我们的,以后还会是我们的!”
在座的各位军长参谋们,因近来慌恐绝望,只顾仓皇逃窜,哪知解放大军“宜将剩勇追穷寇”,紧紧追赶而来。因此,听了刘成几句蛊惑之语,似乎看到了希望和出路,忽然情绪高涨起来,会场上哄哄嚷嚷,互相交头接耳,有的点头称是,有的赞叹不已,有的言称支持,只有彭铭鼎和周嘉彬无动于衷,心里苦笑。
刘成看到大家情绪高涨,又大出意料。看来,他的属下都在企望有块立足之地,都在企望有片安全的港湾,都在企望东山再起,扳回败局,夺回失地啊!于是他因势利导,借机发挥说:“本长官还要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特大好消息!”
大家听到有特大好消息,忽然宁静下来,侧耳聆听。刘成却卖关子迟迟不开口。有人按捺不住性子焦急地问:“什么特大好消息?刘长官快讲,快讲出来!”
刘成见大家的兴头调动起来了,便神秘而又慢悠悠地说:“告诉诸位,本长官今天已经跟国防部电台接通了联系!”
“接通了联系?!接通了?”
“跟国防部接通了?”大家嗡嗡嚷叫,惊异询问。
“哈哈哈,瞎说吧?”
一个戏谑而不屑的声音横空出现,与目下的气氛极不协调。大家的目光不由向发话人看去,他是91军黄世雄。他背靠座椅,懒洋洋地歪在那儿,手里玩着勃朗宁手枪,有一搭无一搭地问。
黄世雄的91军撤离兰州后,退至大靖、裴家营以南的余家岭、二道岭一线布防。本来,今天的这个会他是不愿参加的,他刘成现在算什么?充其量是个光杆司令,有资格对他的91军指手画脚吗?但思前想后,掂量再三,觉得还是来参加的好,一则西北军政长官公署虽然现在是个空架子,却还没有彻底完蛋,牌子还竖在那儿,说不上突然出现什么奇迹,扳回了败局,又东山再起。战场上的事,千变万化,有时候是难以捉摸的;二则现在处于混乱败局中,他要听听刘成这个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有何打算?怎么干?三则刘成现在虽然是个光杆司令,可他仍是副长官,手里仍握着大权,而且现在成了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实际上的长官,一切他说了算,如果他黄世雄不听他的,他一横心,撤换了他的军长,他黄世雄就什么也不是了。前些日子他和彭铭鼎不就准备撤换他吗?尽管他清楚刘成现在需要他,不会撤换他的,但他觉得还是小心为宜。想到这里,他带着副军长和参谋长来了。
他人是来了,狂傲的本性却是原样子,一到会场便大腿跷二腿歪坐在那儿,掏出勃朗宁手枪边欣赏边把玩起来。这是他的心爱护身物件,时时带在身上,闲下来就拿出来把玩,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哪管刘成说啥。此刻听到大家的惊叫和赞叹,才抬头注意起会场来,听到刘成说他跟国防部接通了联系,有点不大相信。因为国防部的电台平日联系起来都很困难,现在大家都在奔途中,哪有那么方便呢?怎么可能呢?于是嘻嘻哈哈笑着开了口。
刘成见黄世雄口气傲慢,又带着不屑和戏谑的口吻,眉宇骤然掠过不快和愠怒。他的权威和自尊受到了严重挑衅,这是任何一个政治家都不能容忍的,一场暴风骤雨式的激战即将拉开帷幕了!
“太好了!”彭铭鼎见此情景,心中暗自大喜。只要这两头叫驴相互狠狠踢、狠狠撕咬起来,他彭铭鼎就可以离间他们,利用他们,各个击破,瓦解争取黄世雄,让他听他的了。然而,他心里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却转瞬熄灭了。因为刘成并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反击黄世雄,也没有动怒,只是皱了皱眉,转而恢复了平常,笑眯眯地回答黄世雄说:“真的!”接着从文件夹里取出一纸电文,举起来向大家晃了晃。
黄世雄无话可说了。
彭铭鼎又一次小瞧了刘成。
刘成毕竟是刘成,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政治家,是政治家往往都具有政治家的风范,遇到这点鸡肠小事就发作,绝对不是政治家的风度。他的目标是掌控全局,左右整个形势,怎么会在这点小事上动怒呢?
说实话,近日来他所关注的是整个西北战局,想的是他自己的政治利益,压根就没把黄世雄的事放在议事日程上,在他眼里黄世雄只不过是一介武夫,甚至莽汉,真想收拾他,太容易了!一道命令,他的军长之职就易主了,可以说易如反掌。以前因他前面有马步芳长官,解决黄世雄有点难度,现在马步芳长官逃跑了,他刘成便成了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当然的长官,他收拾黄世雄不就是一句话?但他现在不收拾他,因为他发现黄世雄是一条忠实为党国效力的狗,所以他要好好利用这条狗,就像玩弄他手里那把勃朗宁手枪一样,让这条走狗,忠实地跟着他刘成的屁股转,为他刘成效犬马之力!现在黄世雄骄横傲慢,给他难堪,说明他城府太浅,撅起屁股让别人打,这种人最好利用,就像一匹蛮力无比的野马,只要戴上笼头,便会乖乖任他骑乘的!
此时,刘成见黄世雄安稳了,大家也都静下来,遂站起来大声道:“现在宣布国防部命令——”
在座的全体人员似接到军令,不由自主“哗”地站立起来。刘成咳了咳嗓子,高声宣布道:“令你部扼守乌鞘岭,占据河西走廊,与共军周旋,等待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一举拿下兰州!”
“是!”会场上发出如潮的回应。
刘成宣布完毕后,继续说:“国防部还命令我们立住脚跟后,等待空投军饷和军用物资!”
“是!”又是如潮的回应,而且比先前更为激烈。
彭铭鼎知道这是因为近来传来的都是噩耗,都是坏消息,像这样鼓舞人心的消息,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所以大家很激动,很欢欣!
其实,哪里是国防部的命令,哪里是刘成与国防部接通了联系,这完全是刘成为了笼络人心,稳住军队,苦思冥想编出的骗人谎言,手里那封电文也是假的,制造这样的假货,对刘成来说就跟抽支烟那么简单。今天他是真令电讯处跟国防部联系了,却死活联系不上。可他却清楚即使跟国防部接通了联系,其结果也是命令他们坚守河西,等待第三次世界大战,东山再起,于是他就编造出这个国防部命令,拉大旗做虎皮,号令全军!
这样的小伎俩,古今不鲜,但却真把在座诸位唬弄住了。这就是刘成不同于他人的能耐和本事。他见自己的手段唬住了大家,遂又因势利导,借风传令:“现在本长官命令91军马上调动工兵,开赴乌鞘岭,修筑工事,扼守乌鞘岭!”
刘成原想黄世雄听了国防部的命令会痛快接受任务,但他却想错了,黄世雄半晌没有回应,过了好半天,才慢腾腾放下手里的勃朗宁,又慢腾腾地站起来,向刘成伸出手。
刘成怔了一下,不解地问:“什么意思?黄军长。”
“军饷!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黄世雄突然提高声音说,“我的91军已经三个月没有发粮饷了!官兵们饿着肚子,怎么修筑工事?怎么打仗?”
“这个……”刘成忽然有点为难了,他清楚长官公署的家底,现在粮草极为困难,于是说,“这个,不光是你们91军,120军和长官公署官员也同样两三个月没有发军饷了,国防部不是已经说了,只要我们立住脚跟,马上就会空投军饷物资的……”
“哼!”黄世雄鼻子里哼了一声,快言快语说,“这样的空头支票国防部开得太多了,画儿上的美女,看得见,摸不着,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一句话,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黄世雄说完,一屁股坐了下去,又拿起面前桌上的勃朗宁摆弄起来。
刘成脸色突然又变得铁青难看了。彭铭鼎知道这次刘成定要发作,便等着看好戏,然而刘成在那儿愣了三愣,又恢复了自然,笑了笑道:“好,长官公署想办法给你们解决一点,总可以了吧?”
黄世雄无话可说了,起身回答道:“那好!军饷一到,我黄世雄即刻派兵上乌鞘岭!”
“好!”刘成拍手叫道。
“还有一事。”黄世雄又说。
“请讲。”刘成说。
黄世雄说:“修筑工事需要大量钢筋水泥和炸药,这些……”
“这个不成问题。”刘成说,转脸吩咐身旁的副参谋长彭永强,“马上给曾震五司令打电话,令供给处立即向乌鞘岭运送炸药钢筋水泥等物资!”
“是!”彭永强响亮地应道。
刘成对黄世雄笑着道:“黄军长,再没有什么要求了吧?”
黄世雄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口,慢慢坐了下去。
黄世雄两次向刘成发难,刘成两次都无所谓地放了过去。
彭铭鼎看出刘成并非怕黄世雄,而是仿效古时的大将蔺相如,有意回避谦让他黄世雄,老谋深算啊!这才叫政治家,这才是真实的刘成。为此彭铭鼎被震动了,心里暗暗佩服道:“看来这个刘成城府不浅,过去我小看他了!”他不禁心里叮嘱自己,以后行事千万要小心谨慎,不能让这只深沉老到的狐狸抓住自己的把柄,坏了大计。
刘成见黄世雄领命了,转向120军周嘉彬道:“周军长,这次你也要挑大梁,命令你部派最有战斗力的师,协助91军扼守乌鞘岭!”
“是……”周嘉彬望一眼旁边的彭铭鼎,迟疑着起立应道。
刘成见周嘉彬回答不痛快,便问:“看来周军长有什么想法?”
周嘉彬犹豫着道:“我的120军,也三个月没有发粮饷了……”
刘成笑了笑:“嘉彬啊!我知道你是个会过日子的人,你那里有粮草,本长官清楚你的家底,就不要哭穷了,执行命令吧!”
刘成所说的120军有粮草,确是一句实话。一直以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兵家常识,周嘉彬这个军长还是牢记在心的,平时他很关注部队“粮草”问题,走到哪里,首先征集粮草,日积月累,真是有一些家“底”的。三两个月不发粮饷,他也可以凑合过去,所以见刘成揭了他的老“底”,在那儿支吾了半天,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刘成见黄世雄和周嘉彬都接受了任务,把目光转向彭铭鼎,用征询的口气问道:“彭副参谋长有什么高见?”
彭铭鼎自然不会同意扼守乌鞘岭,堵截解放军挺进河西的军事部署,可他能说出来吗?自然不能,他现在只能附和,只能同意,于是点头称赞道:“我同意长官公署刘副长官‘扼守乌鞘岭,坚持河西走廊的军事部署!”
“好!很好!”刘成接着向大家宣布道,“这次的乌鞘岭防御军事计划非常重要,是我们能否坚持河西,东山再起的关键,长官公署命令由彭铭鼎副参谋长亲自督战指挥!”
“刘副长官,这,这……”
彭铭鼎听此话,不由愣怔,失声叫道。他的重任在120军,他的任务是秘密组织120军和91军和平起义。他刚到120军,他的秘密沟通工作刚刚开始,他要调离了120军,岂不等于功亏一篑?岂不等于戏刚开唱就要拆台?刘成这手绝啊!绝啊!他没料想到,怎么也没有料想到!他在那儿愣怔片刻,脑子马上转了过来,“刷”地站起来,对刘成坚决地说:“刘副长官,铭鼎军事才能疏浅,不敢承担此重任,还是由您亲自指挥!”
周嘉彬也站了起来,说:“铭鼎刚刚到120军,副军长干得好好的,怎能让他走,我不愿让他离开!”
“不!”刘成决断地说,“这是长官公署的决定,不能改变!再说铭鼎本来就是公署副参谋长,一直负责军队事务,由他亲自部署指挥此次军事行动,是他的本职,无可厚非。至于那个副军长,仅仅是个兼职,他的岗位在长官公署,主要作用在参谋部!”
彭铭鼎着急地辩解请求道:“可这样的重大军事行动铭鼎不能胜任,我还是去120军的好……”
“怎么?铭鼎烦了,不愿干这个副参谋长?”刘成半是玩笑半是真地说,“真要烦了,不想干,长官公署可以另行选拔!”语气带着森森威胁。
彭铭鼎听刘成要换人,忙解释道:“不是不想干了,而是铭鼎实在不能胜任!”
刘成又笑眯眯地道:“你是想临阵脱逃吧?”
彭铭鼎听刘成这么说,忽然软下来:“刘副长官言重了,言重了!”
“不!我并非言重!”刘成仍笑眯眯地说,“而是最近听到下面有些议论。”
“议论?什么议论?”彭铭鼎忽然重视起来,“是关于我的?……”
“不,不是关于你的,而是关于大家的。”刘成转向大家,忽然提高声音说,“最近本长官听到下面有人提出和谈,还有人想举白旗!这种声音,必须彻底根除,掐死在摇篮里!国共两党,势不两立,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大家都是党国精英,决定胜负,在此一举,不能有半点含糊!本长官现在宣布几条命令:从今天起凡有此议论者,不论什么人,一个字——杀!有此动向的——杀!对扼守乌鞘岭行动不力者——杀!临阵逃脱者——杀!”
刘成连续喊出四个“杀”字,一股森森杀气在会议室回荡,震得会议室顶棚哗哗直响,尘土簌簌坠落,将军们在片刻的禁声屏息后,齐声应道:
“是!”
刘成又郑重命令:“我命令全体将士精诚团结,扼守乌鞘岭,坚持河西,东山再起!”
“是!”
会议宣布结束,大家分头行动。
彭铭鼎仍立在那儿,很有想法的样子。刘成暗自瞥彭铭鼎一眼,那个得意无以言表,心里却狠狠地说道:“你彭铭鼎企图蛊惑周嘉彬和谈,学张治中,举白旗,做魏征,哈哈,我刘成偏不让你跟周嘉彬搅和在一起,让你们分开,这就叫做挖墙脚!”
在他眼里,彭铭鼎是个危险人物,最近他又发现他很不安分守己,经常与新疆的陶峙岳和陶晋初电话来往,又跟周嘉彬频繁走动。周嘉彬是张治中的女婿,是个危险分子,两个危险分子走到一起,企图干什么?岂不是司马懿之心路人皆知?最近,他一直思谋着要削了他,可彭铭鼎是陶峙岳的人,陶峙岳是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兼新疆警备司令,又兼河西警备司令,他的人他刘成是不能随便动的,动了就会有大麻烦,要动就得使用高妙办法,高妙手段,今天他使的这一手,就是他想出的高妙手段!
这一手既可以让彭铭鼎和周嘉彬清楚,他刘成对他俩的企图已有所觉察,给他俩一个严重警告和提醒,同时把扼守乌鞘岭这个带刺的重任交给彭铭鼎。这个重任之所以是带刺的,是因为黄世雄是个大“刺头”,他把这个“刺儿头”交给彭铭鼎,他有本事把黄世雄的人马拉到乌鞘岭上守住了阵地,是他刘成的功绩,失败了,是他彭铭鼎的罪责,他刘成便可以随便追究他,治他的罪,就可以不显山不露水撤了他的副参谋长,让彭铭鼎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让他陶峙岳也无话可说。
这就是所谓的一箭双雕,不,应该是一箭三雕,他得意至极!
会场上的人都出去了,刘成见彭铭鼎还呆立在那儿,心里笑了一下,走过去拍了拍彭铭鼎的肩,笑眯眯地说:“介夫啊!想什么呢?”
“哦!”彭铭鼎怔了一下,挺直腰板直言道, “没想什么,只是觉得刘副长官把一个烫山芋扔在了我怀里,让我去跟黄世雄纠缠!”他已发现了刘成的意图,因此有点针锋相对,直言揭他的“底”。
刘成见彭铭鼎看穿了他的阴谋,心里有点不自在了,嘴上却若无其事地说:“哪里哪里?介夫文武双全,党国精英,在这非常时期,我不靠你靠谁?拜托老弟了!”
刘成虽然言不由衷,可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彭铭鼎忽然找不出什么理由和措辞了,只好认了。但彭铭鼎也并非等闲之辈,不会这么轻而易举认栽,刘成给了他一个烫山芋,他也要给刘成送颗烫栗子,将他一“军”。他说:“刘副长官,您的命令铭鼎坚决执行,但有件事铭鼎必须有言在先!”
“说。”刘成顿了顿道。
彭铭鼎说:“黄世雄这个人,一贯傲慢骄横,不听上级命令我彭铭鼎肯定难以调遣他,所以乌鞘岭防守部署若有懈怠,我彭铭鼎概不负责任!”
“这……”刘成显然没想到彭铭鼎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忽然怔住了,但脑子很快就转了过来,笑眯眯地拍着彭铭鼎的肩膀说,“不会的,不会的,他会听你的指挥,会听你的调遣的,你是公署副参谋长,他怎么不听你的调遣呢?
彭铭鼎直截了当说:“他连您刘副长官都不放在眼里,肯听我这个副参谋长的吗?看看今天的军事会上那傲慢劲儿,把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他的用意很明确,一则要给自己找条退路,马上回去与周军长密商行动计划;二则要利用这个机会离间刘成与黄世雄的关系;第三个意图最重要,撺掇刘成继续进行搁浅的撤换黄世雄计划,换以自己人。
然而,刘成似乎觉察到彭铭鼎的意图,仍是笑眯眯地道:“黄世雄就是那么个人,煮熟的鸭子嘴硬,他会听你调遣的,刚才他不是很痛快地接受了任务吗?”
“他嘴上说执行命令,可心里怎么想?我看还是……”后面的话,彭铭鼎没有说出口,但意思却表达得很明确——撤换他。
刘成听出彭铭鼎话里的意思了,直截了当说:“等等看吧,大敌当前,形势严峻,人心惶惶,以稳定大局为重,等咱们站稳脚跟,再说他的事!”
彭铭鼎说:“您是知道的,他一直跟我们拧着劲儿,这样下去怎么实施扼守乌鞘岭计划?”
“这个好办。”刘成说,“他真要不听你的指挥,到时候你可报知公署处置,但有一点你必须记住,不能因为黄世雄而懈怠防守部署!”
刘成说完转身便走,彭铭鼎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
刘成已经开始釜底抽薪,向“主和派“进攻了。
彭铭鼎感到形势非常严重,如果这样拖延下去,一旦刘成站住脚跟,武威起义就会流产塌火。一场战斗的胜败,往往就在几秒钟的决策上。不能再犹豫了,必须采取断然措施,争取主动,率先在120军行动。他这样想着,转身跳上吉普车向军部赶去。
彭铭鼎匆匆赶回了军部。
周军长和参谋长们已回到军部。他们都各自去忙他们的,只有周嘉彬一个人独自在办公室,低头踱步思索着。彭铭鼎进门还没及开口,周嘉彬劈口问道:“刘成已经开始向我们进攻了,我们怎么办?怎么办啊?”
“不怕!”彭铭鼎说,“继续我们的计划,马上通电和平起义!”
“不行!”周嘉彬忽然说。
“什么?不行?”彭铭鼎大为惊愕。
“对!不行。”周嘉彬肯定地说。
“为什么?”彭铭鼎几乎跳起来,“我们刚刚决定的行动计划,怎么转眼突然变卦了?到底为什么?”
“形势有变,不得不变啊!”周嘉彬冷静地说,“现在条件不成熟,再加上外部因素的阻挠干扰,我们如果率先行动太危险!”
周嘉彬说完,垂下了脑袋。因为今天的军事会上,他已经发现刘成不但觉察到他们的秘密行动,而且采取釜底抽薪的手段,向他们发起了进攻。形势已经很明显,如果他的120军现在稍有风吹草动,长官公署所有的枪口就会对准他们,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现在120军处在非常危险的境地中,他作为军长不得不改变原先的计划,暂且按兵不动!
彭铭鼎见周嘉彬忽然改变行动计划,已经到了非常恼火的地步,但他清楚在决定这种事关全局的重大问题上,必须沉着冷静,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发火争吵,于是他极力压抑着心胸中的恼火,耐心开导劝说道:“周军长,现在的形势对我们非常有利。因为解放军已经大军压境,而国军正在溃败逃跑中,官兵们人心慌乱、消极观望,只要我们120军行动起来,全局的形势都会跟着我们转变!现在是最有利、最好的机会,如果放掉了这个机会,等到刘成他们站稳了脚跟,那我们就彻底被动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周嘉彬接着他的话茬说:“可问题是刘成已经开始向我们进攻,设若让他抓住把柄,先下手把枪口都转向我们,我们不就彻底被动了?彻底完了?”
“如果我们赶在刘成前面行动,结果会怎样?”彭铭鼎抢过周嘉彬的话问。
周嘉彬摇头道:“刘成已经有所察觉,早有防备,我们很难抢在前面,很难成功……”
“周军长,只要我们出其不意,马上行动,就有可能成功,成功!我们还是按计划行动吧!”彭铭鼎有点激动了。
“不!”周嘉彬摇了摇头,坚决地说,“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们不能行动,否则会把你我和120军全都葬送火坑,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周军长——”彭铭鼎终于忍不住叫喊起来,“现在120军的前途命运就摆在你眼前,现在就等你一句话,知道吗?”
“这个我知道。”周嘉彬沉稳地说,“所以我还是那句话: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不能说那句话,也不能下那道命令!”
“周军长你太过虑了!”彭铭鼎说。
“介夫,这不是过虑,而是小心谨慎!”周嘉彬说。
彭铭鼎终于抑制不住感情火了,嚷道:“这不是小心谨慎,这是贪生怕死!”
周嘉彬见彭铭鼎火了,顿住了,半晌痛苦地说:“介夫,你错了,我周嘉彬并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军人!知道吗?刚才就在改变行动计划的时候,我心里也很难受,也在流泪啊!可不这样做又怎么办?眼前的形势变成了这样,我作为军长,为了120军和你我的安全和前途命运,不得不把各方面的情况都考虑进去,不得不瞻前顾后,不得不小心谨慎啊!”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周嘉彬没有说出口,这就是解放军如果真像刘成说的那样不会西进,那 “扼守乌鞘岭,坚持河西,东山再起”计划就有成功的希望,面对这种希望和可能,他周嘉彬如果铤而走险,与刘成扭着劲,闹翻了脸,岂不是自掘坟墓?这个宝他是不能押错的。至于和平起义行动,他并非不支持彭铭鼎,关键是要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决不能贸然行事,最少也要等一等,看看形势再做定夺。
这是埋在他内心深处的秘密,自然不能透露给彭铭鼎。
彭铭鼎自然不清楚周嘉彬心里还留着这一手,嚷着说:“可你不是小心谨慎,而是观望,消极观望……”
“介夫,不要说了!”周嘉彬举手制止道,“我理解你此时此刻的心情,其实我改变行动计划,并非不愿跟你和平起义,而是跟你商议新的行动方案和对策。原先的行动计划真是有点草率了……”
“新的方案和对策?”
“对!”周嘉彬点了点头,“制定一个百分之百成功的计划!”
彭铭鼎听此话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口吻也跟着缓和了,问:“军长的意思?”
周嘉彬分析道:“现在的关键是91军对我们威胁太大了,打蛇打七寸,我们如果能搬掉黄世雄这块绊脚石,刘成便成了空架子,我们就可以放开手脚行动了!”
“怎么搬?军长有何高见?”彭铭鼎说。
周嘉彬说:“我想按你原先的想法,先去探探91军黄世雄的口气,看看他目前到底怎么想?如果他那里稍有松动,问题就好办了!”
彭铭鼎说:“军座不是说黄世雄不会跟我们行动吗?怎么忽然改变了?”
周嘉彬说:“现在局面混乱,人心惶惶,一天三变。根据今天军事会议上黄世雄的表现,说不上还真有松动。如果他真冥顽不化,死心塌地往南墙上撞,我们可以利用他跟刘成的矛盾,借刘成之手把他的军长拿了!”
彭铭鼎摇摇头说:“现在想借刘成之手搬掉黄世雄已经很难了。因为目前刘成对黄世雄的态度是拉,不是打!今天的军事会议上已经表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再说,我在会议后,已经拿话试探了刘成,发现他已经不是兰州战役前试图要搞掉黄世雄的刘成了,他在极力拉黄世雄,套黄世雄,利用黄世雄!”
周嘉彬顿住了,半天说:“还是去试探试探吧,即便碰一鼻子灰,也可以掌握掌握黄世雄的思想动向,对我们后一步的行动是有益处的。”
彭铭鼎有点无奈了,说:“那好吧,我去探探情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