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自然中享受歌剧
2013-04-29司马勤
司马勤
这些日子,我回想起早年在纽约度过的几个夏天:那些年在户外看歌剧,最糟糕的就是被蚊子咬得浑身是包。尽管被蚊子袭击,我周围的观众却能在户外悠然自得地手执酒瓶,公然享用着(这在纽约市可是违法行为)。转眼间20年过去了,我再次坐在草坪上看了场歌剧。只是这次,我左手拿着玛格丽特鸡尾酒,右手拿着杀虫剂。
过去几年来,在公园举行的歌剧演出已黯然失色——我应该引用大都会歌剧院当年运用的那套华丽的说词:“歌剧在公园”系列。今天,大都会只在公园里安排了一些简单的钢琴伴奏音乐会,比起从前,乐团再加上合唱团与独唱演出整套歌剧的音乐会版,简直逊色得多。但是,大都会的“歌剧在公园”系列,也不是纽约市唯一的户外歌剧演出。曾几何时,歌剧爱好者可以在公园里欣赏指挥文森特·拉·塞尔瓦(Vincent La Selva)率领纽约大歌剧院(New York Grand Opera,简称NYGO)的舞台制作,尽管后者的制作水平远远比不上大都会(有时候演出效果却令人刮目相看)。大都会的户外演出吸引了几干人到场,纽约大歌剧院的制作也能引来几百名的观众。这些演出都不收门票,节目完全免费,提供大众欣赏。
大部分纽约居民——包括几位热爱歌剧的市长——都认为在公园里上演歌剧是一种为公共提供的文化服务。大都会歌剧院更希望以此来达到普及歌剧,吸引新的观众群的效果。但是,大都会的“歌剧在公园”系列,从2007年起就已停办了。同年,也是大都会总经理彼得·盖尔伯(Peter Gelb)启动高清广播的一年。户外演出计划的改变,当然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无论支持者或反对者都说,大都会在大屏幕上免费播放高清歌剧的经济效益,要比户外演出更为可靠。盖尔伯取消耗资庞大的户外公园演出的原因,其实另有蹊跷。
很简单,是天气的原因。
今年年初,在纽约大歌剧院的网站上登出过这样一则公告:“在走过39个年头后,今年歌剧院将取消本年度的公园演出系列。”纽约大歌剧院这段新闻没有大都会歌剧院改变计划时那么轰动,但纽约大歌剧院这些年来也拥有不少自己的忠实粉丝。适逢今年是威尔第诞生200周年,让我提醒大家一下,纽约大歌剧院——并非大都会歌剧院——才是这座城市里首支把威尔第毕生歌剧剧目搬上舞台的团队。其实,纽约大歌剧院是世界上唯——支将威尔第生平中的28套歌剧按顺序演出的团队(作曲家的《斯蒂费利奥》与《圣女贞德》的美国首演,就是大歌剧院在纽约中央公园举行的)。
拉·塞尔瓦作出这个决定也并不奇怪,老先生今年已经83岁了。他在网上刊登了详细的声明,因恶劣天气情况将演出取消或演出顺利进行,两者所要付出一样的成本代价——就连这些平价歌剧院的制作费用,都可高达8万美元——拉·塞尔瓦再没精力为那些因天气原因而被取消的演出去东奔西跑集资筹款了。
说来也有意思,正当拉·塞尔瓦宣布纽约大歌剧院决定搬进曼哈顿,上西区的教堂里作室内演出时,华盛顿广场公园音乐节(Washington Square Music Festival)——纽约市历史最悠久的夏季户外音乐节——宣告音乐节中巴洛克曲目,将搬演由约瑟芬·蒙贾尔多(Josephine Mongiardo)执导,约翰·埃克尔斯(JohnEccles)的作品《巴黎的审判》(JudKment of Paris)。结果怎样了呢?因为雷雨,演出被迫搬进附近一所教堂里。
乍看起来,你还以为大自然故意跟户外歌剧作对。但让我来告诉你,恶劣天气也殃及了室内的歌剧演出。上个月中,我跑到台北去看台湾爱乐乐团搬演的瓦格纳歌剧《女武神》——在这部歌剧中,沃坦的雷电还有火神的热焰火圈正象征着最糟糕的天气状况——但台风苏力的威力比瓦格纳的天神要厉害得多。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到了本来安排演出的时段,台北的天气却晴朗之至,但是此次台风早些时候带来的暴雨,却导致台北政府宣布关闭市内所有公共建设。
我又离题了。我刚才在说什么?是的。我在纽约,坐在地毯上听着歌剧,喝着龙舌兰酒——这恰当之极,因为作曲家丹尼尔·卡坦(Daniel Catfin)就来自墨西哥。他的作品《拉伯西尼医生的女儿》(西班牙语La Hija de Rappaccini,或英语RappaccinisDaughter),无论原用英语或西班牙语题目都同样合适,因为卡坦所用的剧本,是由奥克塔维奥·帕兹(Octavio Paz)改编自美国文豪纳撒尼尔·霍桑(Nathaniel Hawthorne)的短篇小说。我坐在草坪上,感觉正如从前“歌剧在公园”的情景,因为远处看到天色骤变(幸好演出最终没有受到影响)。可是,这一回与从前的经历却有很大的区别。
6月份在布鲁克林植物园搬演《拉伯西尼医生的女儿》的哥谭市室内歌剧院,并不是“歌剧在公园”这类的演出形式。歌剧制作源自一个截然不同的传统。你可以用“场区特定”、“全浸式体验”等词语来形容它。这种让观众走出剧院,让他们置身于故事发生地点的趋势,就像海明威曾经形容破产的过程:逐渐地,然后突然地。
同样借助场地来营造气氛的演出我早有看过。大概30年前,我看过一部叫做《塔玛拉》(Tamara)的话剧,故事描述画家塔玛拉·德·兰陂卡(Tamara de Lempicka)与意大利法西斯诗人加布里埃尔·邓南遮(Gabriele DAnnunzio)一次历史性的相遇。在演出期间,观众在宽敞的大屋里[其实,是公园大道兵工厂(Park AvenueArmory)被改装为意大利宫殿]跟踪+位演员在不同的房间内同时演出不同场景。为了搞清楚剧情发展的来龙去脉,观众在中场休息用餐的时候(还有高级餐厅提供香槟晚餐)讨论彼此所看过的情节。
最近,这类剧目又有了新的化身。百老汇重演经典音乐剧《歌厅》Cabaret),选址正好是一所老歌厅。《夜未眠》(Sleep NoMore)重新演绎了莎士比亚的《麦克白》,把场景移师至纽约切尔西区一家破旧的老酒店。纽约本个演出季最炙手可热的剧目是《这里就是爱》(Here Lies Love),一部由音乐人大卫·拜恩(David Byrne精心策划,叙述菲律宾前总统夫人伊梅尔达·马科斯(Imelda Marcos)生平的音乐剧。纽约公共剧院的鲁艾斯特剧院被改造为迪厅;观众看演出时,可以与演员共舞。
然而《拉伯西尼医生的女儿》的故事是发生在一个花园里,演出场地正是纽约最著名的一个植物园。我不知道布鲁克林植物园的负责人有什么想法,因为故事发生的地点长满了毒花毒草。对于植物园内的名花名草,可能起不了最好的推广效应。但这片绿色地带却令观众们颇为兴奋。
这是卡坦创作的第一部歌剧,作曲家在配乐方面花了许多心思。作曲家不幸在2011年离世[去世于他第二部歌剧《邮差》ⅡPostino)首演的前几个月,该作品由多明戈委约兼首演]。但在他去世前几个月,作曲家为《拉伯西尼医生的女儿》重新配乐,大量减少了乐队编制。此次演出就采用了新配乐——只有两架钢琴、打击乐与竖琴(竖琴演奏家是卡塔的遗孀卜一指挥是哥谭市室内歌剧院艺术总监尼尔·格任(Neal Goren)。
导演丽贝卡·泰赫曼(Rebecca Taichman)充分运用魔幻现实主义凸显故事的民俗色彩,但却紧跟文字内容。演员优美地展现了故事情节隐藏的恐怖现实:拉伯西尼医生[男中音艾力·杜彬(Eric Dubin)饰]喂自己女儿比阿特丽斯[Beatriz,女高音伊莱恩·阿尔瓦雷斯(Elaine Alvarez)饰]服用带毒的植物,并迫害她女儿的追求者乔万尼[Giovanni,男高音丹尼尔·蒙特内格罗(DanielMontenegro)饰]。
唯一令人觉得遗憾的是,减少乐队编制后,我们才发现卡坦原来的配器是多么丰富,多么富有张力,也同时察看到剧本的弱点。除掉斯特劳斯风格的配器,叙事好像凝滞了一般。演员唱出的旋律,感觉只能朝天空看,而不能在空中飞翔。
我所提到的缺憾却没有一丁点影响到演出效果。把《拉伯西尼医生的女儿》搬演到植物园中真是神来之笔。世界各地都可以模仿这种处理手法。当大家把酒瓶开好,安坐在舒适的环境中欣赏周边与故事完全符合的场景时,观众很容易忘记制作里的小瑕疵。
大家不要低估当天的情景:因为天公作美,一丁点儿雨都没下。有时候,大自然可以残酷,甚至天地不容。但是,遇上蓝天白云的时候,我们只好欣然接受这个幸运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