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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淮海:现在这个状态,我们坐到一起都是很伤心的

2013-04-29肖淮海刀刀

影视圈 2013年8期
关键词:阿达厂里黑猫

肖淮海 刀刀

我是1949年出生。我父亲是部队的,参与过淮海战役,回来以后有了我,为了纪念,取名叫淮海。我在上海长大,13岁考到北京解放军艺术学院,学习古典舞和芭蕾。在军艺待了6年,一直到1968年。毕业后分到广东军区,去了以后就傻了,空空荡荡的,根本就没有什么人,人都下到各个基层去了。

在部队基层连队里待了不到一年,我复员回到上海,进上海亚东皮件厂做机修工。后来几经波折,1975年进了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被分到剪辑组。

开始我以为搞舞蹈出身的,搞剪辑路数不对。但是后来发现,美术动画片节奏感鲜明而强烈,很接近舞蹈和音乐,我越来越觉得剪辑工作接近自己过去的专业,不是路数不对,而是大有用武之地。

想搞出些不同凡响的作品'

谈中国动画史离不开万氏三兄弟,万古蟾、万籁鸣、万超尘是我们的元老,我进美影厂的时候,技术部归万超尘管。这些老人都是很风趣、很幽默的人。我们能和这些前辈接触,是很幸福的。

1979年改革开放,能自由创作了,这些老导演已经憋足了气,这鼓“气”创造了后来美影厂的一个爆发时期,就是人们说的“国产动画黄金十年”,《哪咤闹海》、《阿凡提》、《葫芦兄弟》、《黑猫警长》、《雪孩子》、《三个和尚》、《蝴蝶泉》等等,都是那个时候搞出来的。那时候的人,都咬着牙想搞出些不同凡响的作品,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

我真是幸运,赶上了那个热火朝天的年代。当时厂里创作气氛很融洽,各部门人员都会参与到动画片文学剧本的前期讨论中,老一辈的动画人又毫无门户之见,对新人倾囊相授。

参与到《哪吒闹海》剧组的时候我刚满30岁。就是王树忱导演说了一句话,“你跟我吧”,凭这一句话我就进了《哪吒闹海》。一个新人能参与到30周年国庆献礼的重点作品中,简直受宠若惊。我也是憋着一口气,一定不能让老导演失望。

王树忱、詹同、阿达,被大家称作“美影三剑客”。艺术风格上,詹同画风充满童趣,阿达画意富有哲理,王树枕年资更长,能编、会导,本身也是漫画家,有很多不同凡响的地方。王老为中国动画艺术耗尽了毕生心血,他去世以后,万籁鸣先生写了四个字纪念他,“画坛典范”。

所以,我有幸和他们一起创作,特别珍惜。那时我整天都睡在厂里,《哪吒闹海》40天的后期制作过程中,我只有两个晚上回过家。为了处理《哪吒闹海》里边哪吒自杀时那个“闪念”的镜头,我想了很长时间。这个孩子怎么会想到自杀呢,什么问题促使他非要这样做呢,正好看到了《冷酷的心》。那部片子里用到了意识流的手法,我就把电影胶片借过来,晚上在机房一格一格地摇出来看,学习它的处理方法。

那个时候没有电脑,动画片的很多声效,只能从不可能中创造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哪吒闹海》里有三段音乐是我们一个音一个音拼出来的。在制作后期,作曲家金复载想用长沙马王堆出土的那套编钟敲击出来的声音,但那是几千年前的文物,怎么可能借来演奏我们的曲子!好在文物出土时,北京科影厂曾经去录过一次单音,那是真正的余音绕梁啊,每一个音敲击出来,都绵延3分多钟。我们就去北京把这个素材借回来用,再把单音一个一个地拼成曲子。

还有《哪吒闹海》最后龙王跃入水池中的巨响,是我和阿达几个人半夜跑去上海游泳馆里录制的。因为只能收自然音,我们要趁夜半无人、寂静无声的时候才能录。首先是我跳入池中,大家觉得响声不够震撼,后来我和阿达两人抱在一起跳进去,这才成了。

我当时是做剪辑的,但是在组里我们谁都不会觉得,录音的活儿就是录音师该干的,不关我的事。我们都愿意付出努力,大家一起創作,只要是为了片子好。到现在,还有很多人和我说,《哪吒闹海》太棒了!我说,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个老头,跟孩子一样兴奋 '

我跟《黑猫警长》的导演戴铁郎是非常好的朋友。戴铁郎童心十足,你别看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跟个孩子一样,兴奋的情绪随时会爆发,是很好玩的一个人。这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我对戴导钦佩不已,他的才华没有人会否认,但因为很多历史的原因,进厂20多年,他都没有担任过任何一部动画片的导演。直到他50岁,才执导了第一部作品《我的朋友小海豚》。在此后做导演的10年里,他的作品获过很多国际大奖,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就是1984年的《黑猫警长》。

我跟戴导的合作,也是从《黑猫警长》开始的。《黑猫警长》第一集、第二集的对白台词都是我写的。当时,动画片的主创人员很注重实地外景考察。比如,拍《草原英雄小姐妹》剧组会去零下40度的内蒙古体验。《黑猫警长》剧组也曾远到海南考察。我现在都还记得,熊南清(《黑猫警长》导演之一)告诉我说,他们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模仿一只耳的动作走来走去,设计动作。

当时的动画片大多只是单集作品,日本的《铁臂阿童木》、《森林大帝》等系列动画片的流行,让我们产生了一个念头,《黑猫警长》也可以尝试连续剧式的制作方法,用“说书”、“章回小说”的方法来分段讲故事。

但《黑猫警长》在一审中并没有通过。领导们看完样片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们后来才知道,领导们觉得《黑猫警长》里的造型“太西化了”,甚至有人提出疑问:“这还是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作品吗?”

当时的美影厂已经做出了一系列具有强烈中国特色的美术动画片,《小蝌蚪找妈妈》、《牧笛》、《大闹天宫》等等,在国际上被誉为“中国学派”。但这也给后来的创作限定了框架,似乎所有的作品都只能往这个方向走,限得太窄了。

但我们的想法是,有什么不可以?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我们在美影厂附近的几个学校里找了三四个班的低年级学生来观摩。片子还没放完,孩子们已经爬到凳子上跟着跳,我拍拍戴铁郎导演的肩说,放心了!

《黑猫警长》播了5集,但在第5集结尾黑猫警长打出“请看下集”的字样后,就再也没有第6集了,因为戴铁郎退休了。那天戴导被叫去人事处,厂里给了他一张退休证,说他年龄到了,该退了。而退休之后,他还常常自己骑车去郊区,帮别人修改原画。他是真的爱这门艺术。

人家讲我们有点“神经病”'

美术片这个东西,会画画的都可以做,但是你必须能把故事讲清楚。阿达做《三个和尚》的时候说,“我的故事很清楚啊,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完了,就是这个故事,很简单”。这就是漫画家的能力,他提炼得很准确。当时跟这些老艺术家在一起合作,心里真舒服。跟他们的层次相比,我们差了很大一截。

那时候在美影厂,也没觉得做什么片子特别辛苦。因为特伟、严定宪两任厂长都是搞创作出身的,他们明白能够形成这样一个有创作激情的集体是不容易的。那时候,厂里就有咖啡厅、西餐厅,大家平常在一起搞创作,就喝喝茶,吃点冷面、面包。三五个人谈得拢的就坐在一起谈,几个人有想法就会撞出火花。咖啡厅里常常突然就有人大叫起来,那肯定就是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创意,是这种氛围。

做《葫芦兄弟》的时候,导演们在咖啡馆里自己就模仿葫芦娃的动作表演,激动得手舞足蹈的,又唱又跳,开心死了。搞文艺的人都这样,人家讲我们有点“神经病”、“好激动”,确实是这样的。

那时候也常常会加班,超过晚上10点就算加班了,加一个班有一毛四的津贴,也就是一个面包的钱,我们也不会计较钱不钱的问题。

但现在这个状态,我们坐到一起,都是很伤心的。

以前美影厂拍孙悟空的打戏,会把猴子的动作拍下来研究动作的规律,所以画得很细腻。但是现在的动画很简单,少了好多张画,少了好多过程,动作是干巴巴的,大多数的造型都是死的,很多动画都学习日本,大眼睛、大长腿、小细腰、披肩发,画来画去都是这个形象,没有特点了。而且现在回美影厂去看看,都是一间一间的小房间,大家的交流也少了。

年轻人更用心才好'

1980年代早期,国家按标准定价收购片子统一发行,制作组只管创作。我们做片子成本也不高,10分钟的片子,成本价是7万,卖给国家是9万,赚2万。1990年代体制改革,创作人员不得不开始正视动画片的商业属性。1993年之后国家实行市场经济,开始自负盈亏,美影厂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怎么养活自己成了最大的难题。

当时厂里用代加工日本、法国等地美术片的方式解决了一部分经费来源问题,但在此期间抽调了大量的创作人员去加工部门,许多人心里不太愉快。有的人觉得我既然干不成艺术片了,我就走吧。也有很多人去了深圳的公司,帮外国动画片做加工,费用也高,那时候他们一年可以拿5万,在厂里一个月才57块……总之,人才流失了很多。

我1993年离开美影厂之后,有十年的时间,没有沾过动画的边,但是心里对动画的热情一分未减。其实动画可以表达的内容是非常广的,无所不能,只是现在许多创作者还停留在最浅薄的技术层面,考虑“如何画”,而忘记了电影本身需要讲故事,需要有一个“境”字。我希望现在搞动画的年轻人,要更用心一点。这真是一个很好的时代,就是要更用心才好。

(实习生杨宇静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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