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辽河岸边（外一章）

文景

静，平和。

向来甘心居于堤岸之下，沉默而软中有硬的镜，悠悠三只海鸥，静想其上，随波逐影，净中无人。

第一缕霞光给了摩天的桅杆，祈祷的一面小红旗，展开澄明的音乐。

睡了一夜的梦想，憋不住，嘟嘟嘟叫了几声。有狗，叫了几声。轻踏的散步声。为之静。

宽，平和。

从未想较量长江黄河，面对被两岸拉开的宽阔的世界，想狭隘都不成，极目天际舒。

妈妈，那天的夕阳埋葬着一只洁白的天鹅，你知道吗？所以，那天的夜里掉下满天的星子，那来自心灵的承诺，一去无迹，了无结局。

我已心如止水，我的注视却执著而遥远。

落叶与夕阳，鸟声清越，一只白天鹅的殒灭与满天星子的寂寞照耀，这些分散的“物事”似无关联，却共同构成了一种凄美的意境，诗人的感受亦似有若无地高度含蓄。却是何等地耐人寻味！

再来看她《物事》中的第51节：

2009年夏天，走在北海的沙滩上，才知道，海潮退后，海浪细细地涌荡，根本没有停息的时候，夜色无声降临，它和眼前这苍茫之海一样，如此深暗、宽广，它怎么可能安静，在它的底部说出如镜面一样平静的谎言？

从表面看，这仿佛不是“诗”，语言朴素得毫无雕饰，然而其思想领悟的深度却让人为之一惊。原来，所谓的风平浪静，不过是夜色掩映下的假象，是谎言！

在《物事》之9一节中，我们读到对现实的体验和认知更为深刻的陈述。

请看：

我以为在光明里，我可以活得自由，但我发现周遭的人遮身蔽体，他们的房子坚硬，院墙上插有碎玻璃或尖尖的铁铸的刀子，连窗子都像他们说出的每一句话一样，用不锈钢网防范着，我还发现一些树木的枝条被修剪，一团泥巴已被烧制成精美的瓷器远走他乡；我以为在黑暗里，我可以活得自由，事实上，每条街道上都有不声不响的男人女人在张望，他们走走停停，或径直躲进茶楼、酒肆、夜店、别人的怀抱，并不想回家。2010年里有一周的晚上，我们在客厅专门等待一只老鼠，然后将它杀戮。而这只老鼠显然一无所知。

人们习以为常的生活细节，院墙上的碎玻璃，窗子上的不锈钢网，老鼠们被杀戮却“一无所知”，诸如此类，全成为观察时代，认识现实活生生的素材。诗人“一言未发”，仅止于“呈现”，然而，这已经足够。

在卜寸丹的笔下，亲情、爱情，对孩子的爱，占有相当篇幅。这些作品都写得情意真切，细致入微，富有诗美色彩，充分体现了女性诗人感情之细腻，我就不一一介绍了。想要说的是她的语言功力之不凡。她的语言很美，所谓“入骨的美丽”，不是堆砌华丽词藻，或矫揉造作的路子，是朴素的美，内在气质、精神深处的美。也就是说，得力于“对叙事节奏、抒情质地、切入裁剪的完美把握”，还有，她的诗语言有着十分出色的音乐素质，语言节奏，内在旋律美，自成一种格调而“不可替代”。这一点非常可贵，这是散文诗语言区别于散文语言的一个重要特点。请看她《世界这么安静》第10节中的一段：

我在我的内心醒过来。

和烟草。和红酒。和音乐。和风中的飞鸟。和无数隐忍的伤口。和绝望的爱情。和一朵火焰。

他在我的内心醒过来，占据我的身体、时间、精力、灵魂，并让我回到从前。我开始沉沦于想象，我像一条虫子进入果实的内核，蜷缩于香甜的果肉，梦见繁花满枝。空气中瓤散着花粉的气息。蜂刺的疼痛深入春天内部，我看到一个赤裸的孩子走失在春天的一盏花里。

她无韵，不整齐，不同于一般新诗的格局，也不同于散文。这恰是从现代汉语特别是口语基调上提升而得的散文诗语言，朴实无华却又富有活力，语言的音乐性自然展现，灵活跳跃。细读卜寸丹的散文诗，会从中获得不少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