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痕

叶琛

看天

天很蓝，很遥远。我每次看它，它都给我不一样的姿色。看着天空，我会想起很多：一些古老的、现在的、将来的，或者发生过的未发生过的。我会想把心事在纸上摊开，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填满纸面的每一个空格。

蓝蓝的天空，和故乡田野上的一样。我想：我依旧坐在去年的位置，父亲在离我三米外的草垛上，他抽烟，暗黄的竹烟枪，吐着白圈圈。我享受着田野的风，享受着父亲平静的面容……

我要告诉我的朋友们，此刻，我只是异乡某公园草坡上坐着的一个孩子，这里有风也有云，有蓝蓝的一个人的天空。

四月的天空

坐在海山公园的草地上，雨后初晴的清新里，我只想独自仰天。我的目光，在云与云之间游走，春风染过的蓝，在我眼眸里慢慢停歇。倒映在天空的草坪，从这头到那一头，都有风在流动。一些安澜，浅浅地抚摸着海山的平静。我轻轻地眨了眨眼睛，天空饱满的蓝，没有声音地落进我辽阔的远方。

火车

一朵，两朵，白云起伏又落低。窗边安坐，我想到2006年、2007年和其它几年；想到桂花和桂花淡淡的香气。想到学校后面，那列火车的轨迹。从杭州到义乌到永康到丽水，我下车了，它还继续开去。四年、三年、两年、一年。

之后，我到了别处。我远远地离开了那列火车，在新的人群中，开始一个人平缓地行走。不被人们发现的咳嗽、贫血、失眠、忧伤，是我生活的小事件。健康的日子里，我继续怀想往昔，怀想那列火车。想它的瘦瘦长长与蜿蜒；想它机械有力的身体震动着土地瞬间的轰轰隆隆：想它呜呜——拉长的小时光、小感动。

这么些年来，我心尖上总是停留一种疾驰的愿望，患有感伤的这个午后，我想着，K8537，又一次开过山外。

雨

雨中，我的眼睛在伞外穿行，一条一条多么细，一条接着一条。偶尔吹来的风，没有打乱这片和谐与寂静。脚边有摇摆着的花、草和刚掉落的叶子。我用手心从草面抚过，水珠滴落，手掌染着细腻的绿。

我多么想躺在草面，任雨水渗进我的身体。这时，我可以什么都不想，只看着天空向我洒来的纯净与温柔。静静地，我就这样躺着。雨水聚集，我的身体一点一点变重。体内汇聚一条长长的河流的时候，我就用眼睛一滴一滴排放。

雨夜行走

那么多的细细线条，从天空落下。我的伞经得起温柔的雨水，它落下，昏黄的路灯照着水滩上荡开的细细水晕。

在昌国路的转弯处，我的脸与斜风带来的雨水接触，生活与春天，在四月的缺口，简单汇合。我伫立着，看四周来往的行人，朝着家的方向幸福行走；我看到一片蜷缩在街角的黄叶子，在雨水的滋润中——缓缓打开。

晚天

天晚下来，我想用一些词语敲击土地上成片连接着的庄稼。我喜悦，我点灯，我走出门口，接过最后一只鸟从屋檐上抛下的留言。

是真的黑了。我三遍确认后，放心地打开自己——把藏着的水声、白帆、刀，还有我很多很多的亲人，以及很多个蚂蚁运送米粒一样的幸福，统统放肆地一字排开。两棵与我在天黑以后相识的作物来晚了些。它们悬挂着时间的凉，从外部开始。我想在一个抬头的瞬间，唤醒一条远洋的小船。波涛的声音越来越靠近，间隔着高山、村落、鸥鸟和海底万千的生物。我住回到自己晚天以后小小的屋子。

无痕

一大早，小镇田园上不同成色的植物就铺开了，善良而缓慢地铺开。有些茎叶左边还趟着露水，单薄的露水不叫我哀伤，一次又一次内心的相逢，连同躲闪，不叫我自怜。我会在那筑起我的房子，在那拾捡黑色的皱纹。

江南小镇，素颜对我。生为人之子，拥着思念，我满足了。阳光温润，我一应俱全。

就这样坐下来，泊依着牢靠的稻草，辨认时间和衰老的花香，一呼一吸，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