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飘萍新闻职业意识的萌芽及其表现
2013-04-29廖金英
摘要 清末民初是我国新闻职业形成的重要时期,邵飘萍是新闻职业形成的代表和先驱。他的职业意识表现在四个方面:新闻道德的职业化、新闻内容的职业化、新闻业务的职业化和新闻教育的职业化。
关键词 新闻职业化 邵飘萍 清末民初
廖金英,西华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讲师,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博士。
四川省教育厅项目“本雅明文化传播思想研究”阶段性成果(11SB024)
从19世纪70年代国人开始自办报刊至20世纪20年代,报人只是被描述为论政报国的文人,其最佳归宿是通过办报实现政治理想后,掌握政权从而达到从政治国的人生理想。而清末民初的社会状况发生改变,使报人脱离原先所属的“士农工商”的第一阶层“士”而开始进入一个全新领域——“新闻职业”,职业化成为当时的时代潮流,原来的报人也相应成为新闻职业者。可以说,民初的职业流动是形成民初新闻职业的社会条件,职业意识的萌芽是传统文人向新闻职业者转化的内在动力,职业制度是新闻职业形成的根本保障,职业组织的建立为新闻职业团体捍卫自己的利益提供了基本阵地。[1]
邵飘萍活动的时间正处于清末民初新闻职业形成之时,他不仅见证了新闻职业的形成,也是新闻职业化的思想及行动先驱。本文从我国新闻职业意识形成的角度出发,探讨邵飘萍新闻职业思想的表现。
邵飘萍是一代名记,从1912年赴杭州办《汉民日报》开始进入新闻界。1916年被《申报》聘为驻京特派员,两年内发表文章250余篇以及22万余字的《北京特别通信》,同年创办北京新闻编译社。1918年10月创办《京报》,与此同时,又与蔡元培、徐宝璜一起创立了北京大学新闻学研究会。邵飘萍是少见的新闻领域全才,当过特约记者、编辑、社长,创办过报社、通讯社,从事过报社经营管理、新闻教育。在发展中国新闻事业方面,他的贡献是开创性的、独创性的、综合性的,这种贡献使与他同时代的新闻界人士望尘莫及。他的新闻职业意识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新闻道德的职业化、新闻内容的职业化、新闻业务的职业化和新闻教育的职业化。
一、新闻道德职业化
职业首先是一种道德理想,“职业主义”从一开始便界定了善的行为标准、美德的特征和道德承诺。[2]邵飘萍自觉地将新闻事业提升到道德层面,突出强调其社会责任和道德期许,这集中体现在他在意识上对新闻从业者道德修养的强调、在办报实践上对道德原则的践行以及在制度建设上对新闻立法的思考。具体而言,邵飘萍的新闻道德职业化体现为以下三个层面:思想层面、行为层面和制度层面。
1. 思想层面上,邵飘萍的职业意识体现为对自我及新闻从业者的道德期许。他曾亲手书写一幅字悬挂于报社墙上:“铁肩辣手”。铁肩,乃铁骨铮铮,所谓“辣”,言厉也。“铁肩辣手”改自明代义士杨椒山的诗句:“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原本强调传统士大夫的社会担当及忧国忧民情怀,而在邵飘萍这里,将“妙”改为“辣”,寄予的期望正是他对于新闻职业的道德追求,他理想中的记者应人格独立、敢写敢言、不畏权贵、秉笔直书。
邵飘萍推己及人,将这样的道德期许推广到新闻从业者群体当中,这是对个人道德修养的衍化。在《京报》创办之时,有不少报社、报人畏于权贵之淫威而三缄其口,唯唯诺诺只求自保,妙笔雪藏。邵飘萍常常勉励报社同人,认为只有言辞激烈、立场鲜明地报道、评论才能激荡社会浊气,真正说出百姓心声。他认为记者应“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泰山崩于前,麋鹿兴于左,而志不乱”。[3]胡逸民曾这样描述邵飘萍:“谈话间,他总是对反动军阀张作霖、张宗昌痛骂不止,毫不顾忌。”[4]
2. 行为层面上,邵飘萍践行他的新闻道德观,与权贵斗争,代表民众发声。邵飘萍一生曾三次入狱、《京报》两次被封、几度流亡日本,数次受到警视厅威胁。邵飘萍撰文评说袁世凯,一针见血地指出袁世凯的帝王思想“误尽袁贼一生”,认为当时政坛轮番上演的议和、停战、退位、迁延,只不过是袁世凯帝王思想在作祟。[5]文中直呼袁世凯为袁贼,其强烈的爱憎好恶表露无遗。他也讽刺军阀张作霖,在1925年12月7日《京报》推出的“最近时局人物写真”的特刊上,在张作霖及张学良的照片底下文字描述为“一世之枭亲离众叛之张作霖”“忠孝两难之张学良”,依然不改辛辣本色。在其文《飘萍启事》中戏谑章士钊、讽刺段祺瑞,可谓豪气干云。难能可贵的是,他虽知自己已被权贵记恨,却毫无惧色,并严词拒绝了张作霖的30万元的收买费。这是新闻道德职业化在行为层面的集中体现。
3. 制度层面上,邵飘萍认为应建立民主思想的新闻法规保护新闻自由。邵认为,新闻道德职业化光靠新闻从业者的自觉和抗争毕竟有限,须有制度上的保证,使新闻事业在“基础正当的法律保护之下”运行。有了“正当法律”,一方面可使新闻界有一个武器,以保护自身的自由;另一方面可适当地约束政府,使政府的压迫被限制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和限度之内,使新闻事业“达到法律上相当自由之目的”。[6]虽然在当时,从制度入手保护新闻职业道德的想法不可能实现,但是体现了邵飘萍对新闻道德职业化的追求和坚守。
二、新闻内容职业化
邵飘萍新闻职业意识的另一个表现是强调报纸内容的职业化,改变了之前政论为王的时代,开创了新闻本位的思想,并坚守报纸的独立性而为万民代言。
邵飘萍说:“报纸之第一任务,在报告读者以最新而又最有兴味、最有关系之各种消息。故构成报纸之最重要原料厥新闻。”邵在这番话里明确提出新闻信息对于报纸的重要性,报纸之所以称其为新闻纸,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刊登了新闻。短短一句话,精辟界定了报纸是新闻信息的载体而不是党派宣传刊物的实质。既然是新闻,就得客观公正,保持自己的独立姿态,这在中国新闻史上是一个进步。《京报》时评大都紧扣新闻事实,持论中立客观,一改之前政论文高谈阔论、“少事实而多论断”的缺点。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之前报界一直把政论文而不是新闻看做一张报纸最重要的原料,且政论各方都站在各自的利益团体基础上,持论难以照顾到社会公众。在第一批国人自办报刊中,王韬独树一帜每日发表一篇政论文纵论国家大事,此种做法经康梁一脉传承至张季鸾达到顶峰,一直褒扬其为文人论政。一篇政论文被视为传统文人修齐治平理想抱负的载体,而一张报纸、一家报馆也因拥有一支政论文队伍而为人称颂。而伴随清末民初时局的动荡,邵敏锐地察觉到论政的爱国文章潜伏着被权势利益集团收买造势利用之隐患。于是邵认为报纸该跳脱派别分歧,应以最大多数之社会公众为报道对象来进行新闻写作,他提出:“最佳新闻即为贻爱大多数人以最大兴味者”“于此应研究多数人何以爱读,则直接与多数人不无关系,为彼等所欲知之事”。[7]在这一思想指导下,新闻报道自然替代政论文成为大多数读者最愿意看到的信息,而新闻纸也理所当然要为公众服务,提供最有兴味、最有关系之各种消息,新闻本位逐渐代替政论本位就成为新闻界一种新的发展趋势。
三、新闻业务职业化
不论是道德职业化,还是新闻内容的职业化,都是以新闻业务的职业化为前提的。邵飘萍在新闻业务职业化方面的探索,为中国新闻事业的发展作出了独特的贡献。
1. 对新闻敏感的强调。邵飘萍强调新闻人一定要有“新闻鼻”“新闻脑”,要求“一闻而如香色味之立能辨别”,正所谓“其脑筋无时休息,其耳目随时警备,网罗世间一切事物而待其变动”,这是对新闻人职业敏感的要求。1917年3月震动国内的中德断交一闻正是得益于邵飘萍的新闻敏感而最早传播出去。邵自己也在授课时与学生谈起这一案例并感叹:“假使当时不甚注意,亦即将机会错过,可见新闻记者之耳目,当时时留意,不可因无足轻重而忽之也。”
2. 对新闻采访的看重。邵飘萍认为,由于新闻纸的任务是报道公众感兴趣的各种消息,那就必须要求新闻人经常奔跑在一线,新闻现场才是记者最该出现的地方,之前梁启超那种“独居小楼之上,挥汗如雨,日不遑食,夜不遑息”的政论文写作法已不适用于新闻写作。
3. 对使用专电的重视。邵飘萍不满当时新闻电稿大多译自外电的现状,认为外电往往蛊惑民众,以讹传讹,提倡国人自发电文。他认为外电“多为己国之利害计,含有宣传煽惑之作用,故常有颠倒是非变化真伪之举,抄载偶一不慎,鲜不附其术中”。[8]因此,他极力创办“北京新闻编译社”,以改变外国通讯社“任意左右我国政局”的状况。
4. 对广告新闻的拒斥。邵飘萍曾严正批评某些报社因收受钱财而影响新闻报道之不耻之事。他指出以“津贴本位”之新闻纸无异于将“新闻之性质与广告混同,既不依真理事实,亦无宗旨主张,其论说朝秦暮楚,唯以津贴为向背。”[9]在当时的时局下,报社要保持绝对的独立实属不易,被迫接受津贴多有发生。但他认为报社仍应坚持以事实为根据,而不应以金钱为转移,要客观报道新闻,持论中立。在他看来,无论政府何种机关,如其实际上无可取得国民信用之价值,纵挥霍多少金钱,言论界也绝不能颠倒黑白以为之助。[10]
四、新闻教育职业化
邵飘萍除在业务上对新闻职业化颇多贡献外,还是我国新闻教育的重要开创者之一。其所处的时代,内忧外患,社会混乱,利益集团相互倾轧,新闻从业队伍良莠不齐,这也是造成当时新闻整体水平不高的重要因素。邵飘萍很早就认识到当时中国新闻教育的必要性,希望新闻教育向职业化的方向发展,后来他身体力行,推动了中国新闻教育职业化的发展。
1. 对新闻教育职业化的认识。邵认为中国新闻事业不振兴的根本原因在于记者人才的缺乏,“欲救其弊,知非提倡新闻学不可以”。他希望能培养一批既掌握新闻理论又有实践技能的新型记者人才,而他这一想法在1918年秋北京大学新闻学研究会的成立以及相关课程的开设后终于变成现实。邵以其实践经验之丰主讲“新闻记者外交术,专研究探索新闻材料之方法”。[11]
2. 授课内容体现新闻教育职业化。从1918年11月3日起,邵每星期进行两个小时讲授,介绍各国新闻机构的组织、报纸出版程序、新闻采访的任务以及记者应有的素质、品格及准备,“渐及于编辑营业诸事”。[12]部分讲义先在《北京大学日刊》上连载,1923年时集结成《实际应用新闻学》一书。这部书正是我国新闻业务研究的开端。
另外,邵又在其所著《新闻学总论》一书中系统论述报业的性质、任务、新闻学的基本概念、新闻法制观点,简要介绍了中国报业发展史。至此新闻作为一门职业所应了解的各知识板块在邵的著作中均有所涉及,新闻教育俨然已具备成为一门学科的基本条件,他也曾欣慰道:“自是而新闻学乃占我国大学之一席地矣,不可谓非新闻业前途之幸也。”[13]
北京大学新闻学研究会虽只存在了一年半,但其新闻教育的星星之火已蔓延至北京平民大学、国立法政大学并进而影响波及上海等新闻业较为发达之地,新闻教育真正成长为一门专门学科,邵飘萍也作为先驱永留史册。
参考文献:
[1] 方艳,申凡. 我国新闻职业形成于民初的社会学解读[J]. 新闻与传播研究,2011(6).
[2] 商娜红. 职业主义与英美新闻业[J]. 新闻大学,2005.
[3] [8] 邵飘萍. 实际应用新闻学[M]. 北京:中国新闻出版社,1987:388.
[4] 孙晓阳. 中外名记者丛书:邵飘萍[M]. 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1996:7.
[5] 方汉奇. 邵飘萍选集(下册)[M].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7:280.
[6] 吴廷俊. 中国新闻史新修[M].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147.
[7] 1923-12-07《京报》《评坛》栏,署名飘萍.
[9] 孙晓阳. 中外名记者丛书:邵飘萍[M]. 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1996:19.
[10] 邵飘萍. 通讯社有可以操纵言论之能力乎[N]. 京报,1921-01-07.
[11] 邵飘萍. 通讯社有可以操纵言论之能力乎[N]. 京报,1921-01-07.
[12] [13] 邵飘萍. 我国新闻学进步之趋势[J]. 东方杂志,19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