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叙事与意义
2013-04-29盛慧
盛慧
【摘 要】《百年孤独》作为拉美文学的代表作品,其意义不仅仅在于魔幻现实主义的形式创造,更在于形式与意义巧妙融合。本文从叙事与意义两个方面简析这部作品。
【关键词】《百年孤独》;叙事;意义;魔幻现实主义
《百年孤独》这个题目有趣,“百年”是时间,即叙述(我们后面会诠释),孤独,即意图。“百年孤独”,恰恰对应了阅读这部作品最绕不过的两个问题,有意思的是,正是这两部分的完美融合成就了这部作品。
我们再去看那个标志着文学史上叙述策略深刻变革的经典开头。“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①读者置身在时间的隧洞里,被轻轻抛掷到那样一个“多年以后”,又不住地在那样一个线段的尽头回望一个“遥远的下午”,而这一抛掷和回望都来自于那个隐在时间里的娓娓的叙述的声音。时间的跳跃,蒙太奇似的镜头切换,形成无形的张力,我们感到叙述本身的随时间而流淌。叙述,仿佛成了时间本身。人物在叙述里穿梭,正如在时间里奔跑。
回旋的叙述,诠释回旋的命运,结构本身即参与小说的意义创造。叙述的线索和载体都是时间。格非在《欲望的旗帜》里说:逃离,正是在另一种意义上的奔向。②乌苏娜说:“时光好象在打圈子,我们又回到了开始的时候。”在文本中,顿悟时光流向规律的,无非乌苏娜和皮拉,这些游走在家族内外的家族命运的观望人,她们长寿且精力过人。乌苏娜制作糖人,照顾子孙,一度掌管市镇,暮年失明却绝不服老,将失明的事深深埋下,继续着对家族最琐碎的贡献。乌苏娜最终被印证了的遗言和预言让我们看到,整个小说中最具人道主义色彩的家族女主人对家族命运最清醒的观望。她用自己毕生的努力,建造这个“疯人院“,试图在逃离似乎已经浮现在眼前的命运的圆圈,却和所有子孙一起,打了个圈,回到起点。战争过去,香蕉公司瓦解,经历了岁月近百年的洗礼和外国人的残酷入侵,马孔多依然荒芜不堪而与世界完全隔绝,同样一块块吸铁石,同样一把把放大镜依然可以冒充巴比伦学者的最新发明,让愚昧的居民张大惊讶的嘴巴……他们痛恨的仅仅是 “孤独”的被迫打破,却并不能对遭受掠夺进行反思,相反地,马孔多以消极抵抗的办法仅仅在情感上垒高了孤独的城墙,进一步加强了“孤独”本身的不可侵入。这是时光流过马孔多的“大圆圈”,而对于真个家族,生命继续着它的延续,又不断奔向梅尔加德斯的预言,阿玛兰塔与奥雷连诺·霍塞的乱伦之恋,在奥雷连诺·布恩迪亚与阿玛兰塔·乌苏娜那里得到重复。等到第七代终于生出和第一代一样的猪尾巴的孩子。孤独的自我包围,阻碍了文明的渗入,沉浸在乱伦的无所顾忌里面,时光打了个圈圈,一切奔跑回到原处。而身处时光圆圈里的家族成员,奥雷连诺终身足不出户地制作小金鱼,足二十五只毁掉重做;阿玛兰塔纺织敛尸布,每日做好,晚上拆掉……这个家族顺从地被驱赶在时光的怪圈里,重复着它的徒劳。往更细了分析,马尔克斯似乎故意以令读者眼花缭乱的形式强调着命运的重复性,四个阿卡蒂奥,二十一个奥雷连诺,正与上校的小金鱼总数相当,全文暗示着它的象征。我们姑且以奥雷连诺上校为例,“你很幸福,因为你知道为什么战斗,而我现在才明白,我是由于骄傲才参加战斗的。”“他取得胜利和遭到失败都是同一个原冈:名副其实的、罪恶的虚荣心。”求索的孤独亦是求索的徒劳,寻找生命的意义,最终陷入生命最无意义的荒芜。又比如阿卡蒂奥,逃离式的出走,逃离向野兽似的生命本身,而其逃离本身便包含着对文明的抗拒,对孤独的自守,马尔克斯将霍·阿卡蒂奥与爱吃土的雷贝卡结合,与其说是对原始生命本身的崇拜,不如说是固守,此种安排,必有深意;而分析阿玛兰塔的悲剧命运,正如乌苏娜所诠释的那样,无限的爱情和不可克制的胆怯生死搏斗,后者终于占了上风。孤独来源于固守,而固守来自于对改变的恐慌。于是生命变成一个封闭的圆环,在永远不能走出的孤独中,奔向了灭亡。
莫言曾经这样谈及对《百年孤独》的认识:“它最初使我震惊的是那些颠倒的时空秩序,交叉生命世界极度渲染夸张的艺术手法,但是经过认真思索之后,才发现艺术的东西,总是表层。”③《百年孤独》似是一个魔幻的,神话的世界,又有现实的、历史的思考寄寓其中。俏姑娘雷麦黛丝驾床单凌空远去;梅尔加德斯的生前预言、亡魂与生者的对话、乃至死亡之后复又死亡;奥雷连诺似有神助的预知能力;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夭的大雨;牛马在奥雷连诺第二与情妇做爱时的旺盛繁殖;奥雷连诺·布恩蒂亚与阿玛兰塔·乌苏娜做爱的同时,跟他作伴的蜥蜴老鼠的互相厮杀;红蚂蚁吃掉婴儿的能力……天马行空的想象,三界合一的感知,放荡不羁荒诞无束的描写,发泄似的毁灭的笔力,让人与动物,与天地万物处于同一平面,让我们在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间穿梭,无不向我们展示了一个象征的结构系统,正如马尔克斯对马孔多的最后一个比喻所暗示的那样:马孔多这个镜子似的城镇。可以回到马孔多的地理位置上去理解。环海的城镇,布恩迪亚说,我们被海包围了。隔绝,本身暗示了它打不破的孤独。从空间到时间,到命运,统一地呈现出打不破的圆环。镜子,即象征。一切貌似无度的魔幻主义的展开,无不隐含着它的现实落脚点:对拉美国家百年封闭、百年战乱的现状的思考,对拉美文明未来前景的展望。马孔多反复挣扎的历史,正如拉美历史循环式的停滞,乱伦而生出的长出猪尾巴的孩子、红蚂蚁对后代的咬噬,无一不在乌苏娜的告诫之内。这是乌苏娜对家族命运的思索,而对于整个马孔多呢?为什么外国人的入侵,没有唤起对自身蒙昧的自觉意识?这篇貌似零度叙述的作品中,我们还是可以读到了这样的表达:“汹涌的巨大人流扫荡了空地,扫荡了跪着的女人,扫荡了酷热的天穹投下的阳光,扫荡了这个卑鄙龌龊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上,乌苏娜曾经卖过那么多的糖动物啊。”不经意地笔力一转,暴露了马尔克斯对苦难中的拉美土地深沉的爱。在这份怀旧的追忆中,马尔克斯深切的明白,乌托邦因其守旧而必然失败。陈众议在《魔幻现实主义》中认为:“西班牙征服美洲之前,印第安人在辽阔的美洲大地创造了灿烂的玉米文化和丰富的神话传说。西班牙殖民者入侵时,这笔宝贵的遗产被毁灭殆尽……魔幻现实主义的产生当首先归功于‘寻根运动……换言之,魔幻现实主义也即拉丁美洲的‘寻根文学。”④我们必须立足于现实意识的角度将马尔克斯的魔幻纬度一一解码,否则,作品只能是隔绝感情色彩的寓言神话。而解码的过程,虚实间的穿梭,本身牵拉着我们思维的张力,在实与虚的缝隙间,我们看到的是解读的无限可能,意义的无限扩张。
通篇的象征结构中,时光是一个圆圈,永远重复历史和生命路线,我们,徒劳地一次次回到起点。命运的出口在哪里呢?也许仅仅是一个开始改变的姿态。我们可以猜测,也许就是“反孤独“而走向团结的再一次突围。
家族在飓风中毁灭,走向时间深处,叙述随时间而停止。静默于此,正是另一种爆发。在大洋的彼岸,在时间之后,我在拉美文学的爆炸声中,捡拾起这精美的弹片……
注释:
①(哥伦比亚)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M].范晔,译.海口:南海出版社,2011.
②格非.欲望的旗帜[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5.
③莫言.两座炽热的高炉[J].世界文学,1986.
④陈众议.魔幻现实主义[M].长春:辽宁大学出版社,200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