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老花犹盛 梦旧情却真
2013-04-29丹枫
丹枫
一个偶然的机会,读到沈重的文集《危楼旧梦》,一下就被它简洁的文辞、独到的视野和充盈其间的丰富情感所俘获,遥远的记忆和身边的日常生活都化为文字,从字里行间跳跃出来。
集子取名《危楼旧梦》。“危楼”者,作家对其居所之称也,文集中“危楼”一词时有出现,有《危楼以外》《身居危楼》等文,沈重亦自言连天花板上加固的钢筋都历历可见。可见确实身居危楼,确实堪忧。但就在这陋室中,沈重先生自宽自慰,倒于无奈中生出些平和超然来。读记“危”之文,如品一枚青橄榄,苦涩之余生出咸甜滋味,在世俗的苦恼中升起超世的悠远,这是沧桑老人的经世豁达,更是传统文人的淡泊宁静。“旧梦”者,作者笔耕超过一个甲子,此次集结包括从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到新世纪的诸多散文作品,一篇篇看下来,半个多世纪在笔墨间缓缓流过,昨日还是英姿勃发的青年,徜徉在细雨纷飞的上海街头,斜靠着喜欢的梧桐,思索人生的道路,流光匆匆如白驹过隙,转眼竞已是白首银发的老人,远游他乡成故乡。含饴弄孙,忆往思故,正是浮生都是梦。浩叹不如吟。几十年的梦,自然可谓“旧”。慢慢品味,我对这个爱做梦的“老小孩”陡然又生出一些新的感慨来。
著名诗人和评论家孙静轩先生曾言,沈重是一株“晚开的黑月季”。沈重一生爱文。他文心聪慧,少年出名,本有望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文坛新星,历史却让他在最富有创造力和想象力的阶段沉寂了。本来像他和他这样接受了一些先进文化、科技教育的知识分子,有着鲜明的民族意识特色,观察事物的角度,也有着自己心中的写作方式。对文艺创作有着自己选择的切入点,然而正是这种思想、这种选择,却被谓之“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尾巴”经常要被迫“夹起”,甚至要被“割”掉,这就导致了他们时常被“运动”,被“洗涤”,其创作也受到不少的“搓揉”与“夹磨”。而在当时,这一切都来得那么的“自然”,那么的“顺理成章”,他们的创作跟随着这种时代的脚步前行,感觉却没有越来越轻,越来越快活,而自己的心情就未能像风一样自由,笔触未能随心举起尽情挥洒。等他重操旧笔,已届不惑之年。这无论是对他本人还是广大读者来说,无疑都是不小的遗憾。是故孙先生以沈重诗集之名来比喻沈重本人的际遇,的确非常精准。但沈重尤使我敬佩者,恰恰在于他处逆境而不折,罹忧患而弥坚。沈重爱做梦。他坚信,美的梦,美的心灵,美的创造,是任何苦难都无法摧毁的,相反,希望和光明会因为苦难的哺育而嬗变、升华、生生不息。多年来,不管外界如何变化,世事哪般纷扰,他对文字,对生活,对世界的热爱始终不变。他用一个个由真善美编织起来的希望之梦。抵御现实中的一切邪恶、不公和丑陋。他就像一头雄鹰,当乌云蔽日之时,他收敛羽翼,靠近地面低低回翔,但豪情仍在胸中激荡。一旦时机来临,就会振翼而起,用激情澎湃的文字为易逝的年华打上永不退却的烙印。近30年来,他不仅在编辑本行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在诗歌、散文等文学创作方面也是佳作迭出,颇为可观。
《危楼旧梦》收入的作品主要是散文。沈重出生在江南水乡。生长在上海大都市。1949年夏天上海解放后,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组建西南服务团。在招收青年学生时,他和许多同学怀着爱国、爱民之心和解放大西南、建设大西南、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的热情,积极响应,踊跃报名。这是一群没有任何个人要求,随时准备把一切献给祖国的热血青年。数年间。沈重与大家一道辗转大西南山林丛莽。在三线建设的一线挥洒热血汗水,最后扎根成都。人生就是一场创作。无论是如火如荼的建设时期,还是面对改革开放的历史巨变,他都以一颗灵慧的心去体悟种种际遇,创作的散文深刻隽永,风格多变,题材丰富,内容涉及乡村、城市、战争、自然以及文艺理论等各个方面。四五十年代,他正是青年,豪情壮志满怀,作品多呼唤光明,歌颂中国的新生,热情洋溢,带有鲜明的时代印记,如《上海解放三日记》,以简练传神的记叙表达对“神军天降”的欣喜,
《我爱梧桐》以清新劲健的描写抒发对新中国的热爱,《月下漫笔》幽李白一默,薄古爱今,《唤醒沉睡的荒原》和《欢乐的小镇》,记社会主义建设者披荆斩棘开创事业。表现对祖国面貌日新月异的兴奋欢乐之情:八十年代,沈重人到中年,情思深厚,所著《盼》《远归》《石桥的记忆》等文,以清丽流婉的文字,在似淡实浓的描叙中。表达对家人的牵挂,对故乡的眷恋;九十年代至今,沈重对世界、人生的思考随着年龄的增长更趋成熟,文章表现出对世事通透练达的领悟和观照,不仅仍然有《小鸟嘤嘤》等满溢柔情之作,更有《春从郊外墓窟来》《大漠之风》《也说朋友》等见解新颖的哲理散文,另外《莫高窟归来》对现实、历史、国民性的诘问让人震颤。这一段时期沈重的杂文尤使人耳目一新。如前所述,《危楼以外》等文,虽是叹息居所之陋,但仍有超然气度。对中国社会在转型期出现的一些问题,他寓庄于谐,眼光所及都是素材。嬉笑之间皆成文章,《且说挤车之苦》《平庸的梦》《引进“上帝”》等语言诙谐活泼,词句韵律感十足,针砭时弊入木三分,奇趣小文《牙祭》一句“什么时候,天下人牙齿的命运才会一样?”表达出对世人的悲悯情怀,让人在捧腹之余又掩卷沉思。《森林笔记》诸篇以四川特有的“龙门阵”笔调,向人们展示了苦乐伴生、妙趣新奇的川西北林区旧事,诡谲如迷的隐居老人、惊险刺激的跟漂、忠诚淳厚的猎人阿宗、神奇的山挂面、荒凉的藏区草原等等,让读者在惊叹之余深深被那块神奇的土地吸引。难怪沙汀老在1962年7月22号的日记中留下了这样的记载:“重读《四川文学》七月号……沈重那篇,最突出的是作者有相当好的文学修养。”这篇文章就是指“森林笔记”中的《驿道上》。《灯右随感》则表达了沈重的一些基本文艺观点,如《请讲得真诚些》,作者一再强调写作以人民为本、以生活为师、以真实为灵魂的文艺观,对我们反思当今消费文化时代的文学创作中那种远离生活、虚假矫情的弊病大有裨益。
沈重的散文,无论风格是雄健。还是婉丽,无论题材是人生,还是自然,从抒情到记叙。从青年时的昂扬到老年的沉吟,总让读者感觉有一根线贯穿其中。像人的身体一样,尽管五脏四肢各有分工,但都被一根根血管连接贯通,组成不可分割的一体。啊,是了,这根形散神聚的线,就是贯穿沈重一生的“梦”呵!这个梦,是对理想的不懈追求,是对光明、美好、希望的不渝坚守,是真善美的不断生长,是正能量的持续传递。这,应该就是沈重的文字为什么看起来朴实自然,读起来又那么引人入胜,回想起来余味无穷的原因吧。
每一个梦都斑驳
都是人生的叹息
沈重这两句诗,正好放在这里,作为这篇读后感的收笔,那些美丽的、纷乱的、斑驳的浮世旧梦啊,纵使时光流逝,仍光彩熠熠,让我们一品再品,吟咏回味。让我们一品再品,吟咏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