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民宿主人游台湾（下辑）

返乡大哥的A-home不悲情

说“悲情城市”和“千与千寻”成就了九份未免不公。反观之，但凡涉及九份的电影，总会因为这里逼仄房屋和上下错落的街道而产生无可复制的艺术审美，从这一点上说，何尝不是九份成就了悲情城市和千与千寻？如果你并不止满足于在升平戏院看一场老电影，去老街找找取景地的影子，勇哥带路下，从A-home出发，你能看到一个不只是悲情和魔幻的九份。

明明只是50分钟车程，九份与台北恍若两重天。衔接这两个性格迥异的地方的，是民宿A-home主人勇哥和梅姐对窗外每个景点乃至历史的解说。

如果把九份作为台湾的第一站，然后能和勇哥聊一聊他的故乡九份，他待过的浮世绘一般的台北，他串联起来的关于台湾历史的一角，会幸运地在旅行一开始，得到一个提纲挈领的框架，一些关于仅仅一水之隔的台湾的猜想或者被证实，或者被颠覆，都让你更加接近真实的台湾。

如今的九份，因为旅游业依然显得热闹异常，但勇哥看到的并不是一个熙攘的旅游地，这个曾经因为淘金者繁华一度的山城鲜有年轻人居留。“我是矿工的孩子，但实际上，没有矿工希望自己的孩子也当矿工，他们用各种方法把孩子送出九份。所以你看这里白天热闹，真正的居民都是些独居老人，即便有孩子，也是由老人隔代教养的小孩儿，他们一长大，就会离开九份。九份丢失了它作为故乡的身份。”

事实也是如此，尽管老街似乎永远熙熙攘攘，但在经济形态单一的九份，我们鲜少看见年轻的长居者，即便像勇哥和梅姐一样，因为依恋而返乡的中青年，也少之又少。勇哥的一番话，让我们在九份的热闹中，咀嚼出一丝苍凉和寂寥。

一户山城里的京都院落

在通往九份山顶A-home的路上，梅姐开着体量不小的CRV，载着我们和勇哥在180度甚至360度回转的山道上，丝毫不用减速地一路上行。看着两边仅仅三十公分的余量我们目瞪口呆，偶尔还有个会车吓得我脚底板发紧。勇哥不怀好意地问：“要不要梅姐表演闭着眼睛在九份开车给你们看？”回应他的是一阵拨浪鼓似的摇头。这一对返乡夫妻对九份的熟悉大概就是如此：闭着眼睛，也能穿行其中，到达他们心里的地方。

对地理的熟悉来自情感的依恋。生在九份的勇哥和梅姐一度在台北从事地产行业，不喜台北生活的勇哥数次提出离职遭到公司挽留，甚至送两人赴京都游学。尽管老板的“软贿赂”最终没有阻挡住勇哥对于故乡的执着，但京都之行，或多或少在A-home留下了痕迹。沿着九份的山道一直开到山顶，一个180度的大转角再穿过一个手工原木大门，就到了A-home。外观看起来并不惹眼，日式平房在有过日据历史的九份不算鲜见。但如果知道这个屋子的历史，你或者又会对它另眼相看。A-home是勇哥及梅姐利用三年的时间收集建材以及外观规划，并花了九个月的时间完成的祖厝翻修改造，改建后的A-home里仅有两个套间，名字雅致——涧赏亭与风旅阁。其中风旅阁是欧式复古风格，老欧洲的壁炉引人怀想。我们入住的涧赏亭则京都风味浓郁，屋子内衔接了九份的气质，上下隔层都不算高阔明亮，曲曲折折，错错落落，拉门上“残荷听雨”四个毛笔字概括了这间屋子的情调。上下层可以住3-4人，适合家庭同宿，住宿的人多对涧赏亭的院落念念不忘，木质长长的回廊边，五六平方米的小院子精致地铺设了沙地和鱼池，树木葱郁得几乎要滴下水来，回廊转角，落地窗子也是典型的日式木格围边，四把老躺椅正对着院落摆放，坐在斑驳掉漆的躺椅上，听到回廊风铃脆响，一行人忽然都开始期待一场雨。一场雨，太适合九份和A-home，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在祖厝对面，勇哥和梅姐的咖啡吧对喜好海景的人而言最惬意不过。咖啡吧里养了两只老狗，被勇哥戏称为刘德华和林志玲，都是从小捡来的流浪狗，其中刘德华已经16岁高龄，瞪着眼睛呼哧呼哧在祖厝和咖啡吧之间小跑。刘德华的御用海景座位在阳台右边，日落时分，看着刘德华蜷在勇哥身边，透过阳台种植的紫色花丛朝着山脚下的大海发呆，真有点影帝上身的意思。

勇哥和花姐的游乐场

勇哥和花姐套用大陆的说法是一对丁克夫妻，两人极推崇自由，勇哥笑称他们彼此的自由度是95%，婚前就决定“互不干涉，各玩各的”。这样几十年下来，感情却丝毫未见淡薄。花姐喜爱料理，扎上头巾后显得又酷又爽利，在吧台后边三转两转端出来的自制法式早餐，不仅在我们的台湾行过程中所向披靡，至今仍排在我吃过的自制早餐美味度榜首。夜归时还能见到她与三两好友在咖啡屋绘丹青练字画，而自由度95%的勇哥果然不在身边。这样的独立女性和这样传奇的婚姻关系，让习惯了夫唱妇随的传统夫妻在大开眼界之时，难免也有一些艳羡。

勇哥的爱好在大陆人看起来很酷，但当我们走完花东线，却发现这是不少民宿主人的共同喜好——木作。每次台风过后，太平洋沿岸都会有从高山冲落漂流到海岸的桧木块，这种古老而珍贵的木头耐朽力高、质地结实且带有独特木香，被台湾人尊为神木。日据时期，大量桧木遭到砍伐并运往日本建造寺庙、家具。如今为了保育，台湾已经禁止砍伐桧木，所以每次台风过境，勇哥都立马跑去海边捡拾被台风吹倒漂洋过海而来的桧木，但据说如今台湾当地政府已经连这种漂流桧木也不舍得外流了，每次台风一过，得环保局的人先捡一遍，民众去时都只能捡一些剩下的碎木。捡木头有些年头的勇哥赶上过黄金时代，如今，在他另开的一家民宿邀月阁边，一屋子高的桧木块让人咂舌，但看过古厝里勇哥自制桧木家具的人，不会怀疑这些笨重的大玩具，会在勇哥研磨下用另外一种美感存在下去。

“所有人来九份都玩老街，但老街是九份最不好玩的地方。”

这个不可思议的说法，在接下来的一天里被勇哥证实。老街并非无趣，但比起勇哥的私藏，喜爱朴质之美的驴子们，或者会有比老街更好的选择。

九份老街，不得不走

如果只在最繁华段扫街，难免有一点在大陆遭遇手工艺一条街的郁闷。街上香港、韩国、日本等地的外籍观光客和国内游客大抵各占一半。沿着老街晃荡，偶尔也有一些精巧的铺子，但花哨之余却没太多可看。比较适合的走法，大概是陈绮贞那样，在九份的咖啡屋望着朦胧的海岸线做点片段式的遥想，又或做个老老实实的吃货，绕着九份老街核心的基山街、竖崎路及轻便路等主要街道一路吃过去。其中九份的传统芋圆是吃货们的一号目标，尽管如今台湾各处都可以吃到名气响当当的各种招牌芋圆，但这种起源于九份的甜品依然在这里保有最原始纯粹的美味。在九份的老店里，依然坚持纯手工搓揉，维持芋圆的Q度以及滑润，经过炊、蒸、搅、搓等16道传统工序，加以特产的优质芋头，即便不是排队党，也一定要去竖崎路上最顶端的阿柑姨芋圆和基山老街的中段的阿赖婆芋圆尝上一碗，咀嚼一下最老牌口碑店的滋味。

有心人可以尽可能地往老街深里扎。尽管游客一再抱怨老街的商业化，但湿漉曲折的九份，还是受到了艺术家们敏感神经的青睐。这十几年，陆陆续续有几十位艺术家从台北等大城市搬迁而来，虽然其中一部分又因为人潮涌入而离开了这个山城，但和我们一起在勇哥咖啡屋吃饭的小伙子，还是幸运地在老街背后找到了一位台湾知名摄影师的工作室，让作为摄影发烧友的他兴奋不已。

番仔澳渔港，不排队的“女王头”

不管你是不是地质爱好者，恐怕都难以免俗地去野柳地质公园排队在名为“女王头”的蕈状石边拍一张合影。“排一个多小时队就照一张相，太浪费时间了。这东西山下就有，随便照。”勇哥随意道。

次日，勇哥一早就在赏涧庭门口拉着我们一起出发，九份晨间的山路千回百转美不胜收，我忍不住叨念这样的地方开车转山也是一大享受。勇哥转头问：“会开车？”我懵懵懂懂点点头，回过神已经被他推上驾驶座。“不能被警察抓了吧？我没国际驾照？”勇哥狡黠一笑：“一大早哪来的警察？大胆开。”

10分钟车程已经让我过足了在台湾开车的瘾，期间勇哥和我们介绍，他每天早上四五点钟，常一个人开车到番仔澳海钓，一叶小舟，随它飘在海上，放上几只鱼竿就躺着悠哉养神，到七八点日头大了再收竿回家。有入住A-home的海钓爱好者不妨央勇哥带着再走一趟。而看惯老街夜景的游人更可在夜深时托勇哥带你到番仔澳看渔船夜航，几百只渔船上，几千瓦的巨大渔灯照得整个港口宛如白昼，甚至一不注意还会被灯光晒伤。据说那种宏大场景比九份山顶俯瞰日落动人心魄得多。

当我们抵达番仔澳渔港，鱼市已经收市，港口还飘着一点淡淡的鱼腥味。从港口沿着海边往里走，三五分钟，俨然进入另一片天地。

遍地岩石状如蘑菇，每一块都呈现造型各异的风化纹理，稍远处的海边断崖石柱堆叠，岩石如同生物般纠结生长，行走其中充满月球漫步的科幻感。

勇哥干脆蹲在一个蘑菇石块上和我们介绍：“番仔澳渔港的岩层属于大埔层砂岩，经过千百年风化、雨蚀，每一块岩石都被自然雕琢成独一无二的形状。”勇哥轻轻敲击地面一些动物粪便状的黑色凸起和我们介绍：“别看这些不显眼，这可是几亿年前的珊瑚礁化石。”

勇哥此时从一个历史老师变身为地理达人，不管我们在这个奇异世界扒拉出什么新鲜玩意儿，他都能一一和我们解说，等我们都兴奋够了，勇哥在面海的一处凹形断崖盘坐着抽起烟来。在勇哥的回忆里，这里是他从青年时代就发掘的秘密基地，当年曾是一处军官区，驻扎了200名国民党军官而不让平民接近。20年前民进党要求国民党解严，部队退出后，此地依然鲜为人知，却被好奇心十足的勇哥发现，“这么多年了，每次坐在这里想事情，心里都觉得很平静。在台北的时候，也一直很想念这里。”

在番仔澳逗留的两个钟头里，我们只看见了一个摄影师和三两只流浪狗在岩石群里徘徊，这样奇诡的景色，如果放在大陆早已经被游客攻陷，它却静静地伏在渔港背后，像一个秘密，不言说，你来了，就一起拥有它。

阴阳海、黄金瀑布与十三层遗址

前往金瓜石或基隆的沿海公路上，最吸引目光的景点，莫过于位在东北方海域，远近驰名的“阴阳海”，勇哥对这个让人一看就有点膈应的名字很不满意，我们一听之下也偷着乐。名字值得商榷，景色却没什么可质疑的。在接近海岸处，金黄和碧蓝两色海水交替重叠，沿着海岸线百米处一分为二，勇哥和我们介绍，这种奇景是因为金瓜石矿区中有非常多的矿物成份，在大自然风化的过程中，产生了“二价铁离子”溶解于水中，“酸矿水”随着地下水排入大海，释出大量铁离子与黏土矿物结合，形成水中黄褐色的悬浮或沉淀物，与蓝色的海水争艳，故称阴阳海。

看阴阳海的人不少，但懂得哪里看阴阳海最美的人，一定算上勇哥一个。从山上另外一个著名景点黄金瀑布一路上行，勇哥带着我们往一处废弃的工厂的水泥框架上手脚并用地爬到头，不仅阴阳海尽收眼底，甚至可远眺整个金瓜石山城，夕阳西下之际美不胜收。看完阴阳海和黄金瀑布，再回到山脚下可见壮观的十三层遗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