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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静而丰富的写作

2013-04-29石华鹏

文学教育 2013年9期
关键词:图景故人写作者

坐在城市的书房,读黄征辉的文字,读过他一篇篇回忆乡土故人的文字后,我眼前固执地出现一幅乡村图景来:天高云淡之下,金色的稻浪随灿烂的阳光一起涌动,收获的季节即将登场,三两农人站在田边,注视着一切。

这是一幅宁静而丰富的图景。这图景,并不是黄征辉的文字所描述,而是他文字传达出来的一种气质——我的意思是,他的写作如这幅图景一般,是宁静而丰富的。

乡土故人出现在黄征辉笔下,并不是以这般色彩斑斓的乡村想象的乌托邦图景出现,相反,他的笔调是单色调或双色调的,他的乡土故人无不有着酸楚的日子、沉重的命运感和物是人非的世事沧桑,当然其中也不乏温暖的记忆和淳朴的情感——其实这是一种真实的乡村表达。至于说我在他的文字里,感受到与这幅图景相吻合的气质,我想一方面与黄征辉热衷于乡村题材写作有关,另一方面也与他在表达上追求凝练、简单有关。

所谓宁静而丰富,宁静,指简单、静谧,是喧嚣之后的静谧,是繁复之后的简单;丰富,指厚重、回味,是时间堆积起来的厚重,是时过境迁之后的回味。如果你有在乡村成长的经历,你一定能感受到收获季节来临前的那种宁静而丰富,无论是色彩还是果实,天地之间那种悠远而简单的和谐,以及经历了严寒酷暑后的每一粒果实的丰富,总能给人带来良久的慨叹。

其实一个写作者的蜕变历程大抵也是如此。经历过人生的风雨、见识过世态的炎凉、写过诸多的文字之后,到头来,他的写作也会慢慢回归到宁静而丰富的道路上来,那些华丽、虚伪、浮躁的文字和情感会被他抛诸脑后,时间洗尽铅华,文学的光芒也便光顾这位写作者了。有将近三十年写作生涯的黄征辉,我相信文学的光芒一定光顾于他了,要不我怎么从他的文字中读到了一种宁静而丰富的写作了呢?

黄征辉有一篇散文叫《金秀妹》,文字简洁,内蕴丰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金秀妹》的文字波澜不惊,似山中的湖水,清澈、明了,也似山间的小径,有一些古雅的弯弯绕绕,但能准确无误地把你送到目的地。让我们将这些句子大声地读出来:

比如,“我第一次见金秀妹,是三十年前。那时候,她正是黄花闺女,十八九岁。在一个僻远的小村子里出生,清清的山泉水,滋养她静静长大。去年冬我见到她时,猛然间,看到她的满头青丝竟已全然转白,灿灿亮亮。虽然她的脸盘漾着笑,身腰还是柳柳条条,但我的心里,在诅咒时光的刀刃:为何这般锋利无情?!”

比如,“对天水生的求婚,金秀妹的父亲长生佬倒是开明:一家女子百家求,我敞开大门,谁有姻缘,谁就娶走我家金秀。长生佬肚里有点文墨,一手毛笔字写得颇有力道,自然成了村子里的“礼生”人物,红白喜事,需要动笔墨的活,几乎都找他。”

读这样的文字,让我再一次明白,世间最美的语言,不是那些修辞不断的冗长的西式翻译句调,也不是那些成语连串的胭脂粉味儿十足的华丽词句,而是这般准确、朴素、简单的词句。它们一气呵成,气韵相连,前招后呼,传达出汉语言的大方之美。我以为,黄征辉的文字是深谙其汉语言的大方之道的,他在3600个平常字里翻转奇幻的魔方,翻转,组合,再翻转,加之他从文言古语里吸取了古典而简洁的文字传统,这样,他的表达便在词语与事物之间达成了准确而简单的默契,正如一位作家所说,“用一个词语终结一个事物的写作是可以做到的”。

在黄征辉不显山露水、不拿腔捏调的叙述中,《金秀妹》给了我丰富的阅读空间。《金秀妹》很短,只有三千字,但从中我读到了友情:小时候的玩伴天生水,为了生活,年近花甲的他和金秀妹还从乡间出来到煤矿打工,我总是为他们提心吊胆,“有时候,打他们的电话,接不上。我望着那座煤矿的方向,有点发呆”。这是一辈子的友情;我读到了爱情:年轻俊俏的金秀妹,义无反顾嫁给了丧妻还拖着两个孩子的天生水,这是一段让今天的爱情观相形见绌的爱情;我读到了命运:沉重的命运,天生水的命运,金秀妹的命运,他们相濡以沫,“他怜惜我,我也体恤他”,他们辛苦劳作,送走了老人,带大了儿女,带大了孙子,他们的生活依然有些沉重,他们仍然要像年轻人一样出来打工;我读到了时间那锐利的刀刃:三十年过去,金秀妹的“满头青丝竟已全然转白”;我还读到了一种温暖:“过几年,我退休了,常回村看看;你那时也还清了债务……那时,开朗、白发的金秀妹,也许就从灶间拎出一壶温好的陈老酒……”

从丰富抵达简单是一种阅历,而从简单抵达丰富是一种境界,我欣赏这种写作的境界。黄征辉的《金秀妹》和他众多的乡土散文抵达了这种境界,无疑,从乡村走出来的做为读者的我和做为写作者的黄征辉,我们都从这宁静而丰富的文字中,获得了文学的馈赠。

石华鹏,文学评论家,现居福建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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