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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赏析

2013-04-29魏继贤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3年9期
关键词:江城子

魏继贤

内容摘要:世人皆知苏轼词大多气象宏阔,意境恣逸,笔力矫健,开宋代豪放派之风气,而对他词中的婉约一面,可能了解、研究、探讨较少。本文试图撇开他的豪放词风,就婉约之作中的代表《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作一些鉴赏与分析,使读者对他这类词作的特点和风格有所了解。所持的基本观点是《江城子》风格清丽,语言凄美,感情真挚。“生与死对视,生与死相约。”它是生之恋曲,死之哀歌,感人肺腑,催人泪下,堪称婉约上乘之作。

关键词:《江城子》 豪放词风 婉约之作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苏轼(1037-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人。其词总体上表现出笔力矫健,豪放旷达的风格。如《念奴娇·赤壁怀古》则大笔挥洒,将览物之情、怀古之思和身世之感糅合在一起,“须关西大汉,执铁板”来演唱的豪放之作,开一代词风,对后世影响颇为深远。但苏词中也蕴涵着婉约一面,只不过这类词在忧郁的情感宣泄中表现出一种悲壮,一种饱含深情的沧桑。东坡居士于宋神宗、熙宁八年(1075)所作《江城子》就是其中的代表①。诗人在《江城子》的词中彰显了生与死的对话,揭示了诗人对生命恋曲的追忆以及对死之哀歌的感怀。《江城子》是一曲低吟浅唱,吟出的不仅是至死不渝的人生至情至爱,而且也唱出了生与死在现实中对视,生与死在梦中相约……

词的上阙,描述的主要是生与死在现实中的对视。“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苏轼妻子王氏卒于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五月,至熙宁八年②,正好相隔了十年。苏东坡在悼念亡妻时用悲凄的言语给我们道出的是:生与死在现实中是对立的和不可调和的。因为“十年”先从时间纬度上对生与死相离相弃作出了规范。时间的绵长与无情隔离了生死的相视与相约,生死的不可通约性沉淀着时间的冷漠与残忍。生与死的相隔、生者与死者的相离,凝结的本是悲伤与凄惨。多年后的惦记与询问又该是如何的忧伤与苦楚呢?“茫茫”说明生者与死者对对方的情形全无所知,因此不明晰的探问包含着幽幽情思和满腔血泪。尽管生者对死者别后情形已无从知晓,但这也遮掩不住生者对死者的想念和感怀。“不思量,自难忘”,这表明“难忘”无时无刻、无声无息地留在心底,又默然无声,悄然无迹地出现,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主观上的刻意追求,一切的一切都是情怀如种子般萌发。“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苏轼的妻子王氏葬在诗人故乡四川眉州彭山县安镇乡可龙里③,诗人作词时在密州(山东诸城县),因此用千里来形容两地相距甚远,这是从空间距离上对生与死对视的描绘,千里之距,已无法面对可感的形体,更何况生者与坟(死者)遥遥相对呢?生与死的情结被凸显出来了,路也迢迢,人也遥遥,又怎么能细语长谈、促膝相视,更不用说“话凄凉”时的相依相偎了。相离本是悲伤,无处倾诉凄凉更是悲伤中的悲伤。“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在现实中生者与死者相逢原本是不可能的,即使是相逢也只能是,两眼对视,形同陌路。因为时间与空间都已经发生了变更,形容的变异,已遮掩了千言万语和浓情蜜意,枯朽的容颜只能诉说着令人绝望的不相识,这只能怪生与死的不相融,只能怪生者与死者的无能为力。生之时间的流动性,死之时间凝固性,于是生与死的对立,生者与死者的对视,在流动的时间和凝固的时间上展开。生之时间流动性表现为生者的十年生命的流失,容颜不可挽留的更改以及生者心理历程的变迁。词的上阙没有用浓郁的笔墨来描述死之时间的凝固性,它是通过对生之时间的过度铺排,从而让隐藏着的死之时间凸现出来,也即是形体的改变(“尘满面,鬓如霜”)来折射出不相识(死之时间凝固性),其实,生与死相对视、生与死不相识在于生之时间与死之时间相异。

词的下阙,揭示出生与死在梦中相约,死之时间的凝固性得以显现。“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梦是生与死相约会的通衢,梦还作为生与死相约背景与场地而出现。夜晚是宁静的,在其中蕴含着一种似有似无的独特意境,而在白昼是喧嚣的,在其中飘落着世俗生活的气息,因此白昼中生与死是冷冷相对着,而在夜晚生与死可以默默地相互诉说。夜和梦作为一种意象都沟通着生与死,生之时间与死之时间的相克相悖在夜里的梦中得到缓解。“小轩窗,正梳妆”是作者对早年妻子的生活情形的追忆,字里行间流露出浓浓的爱意与恋情。但是在追忆中隐含着的更应是死之时间描述。因为正是死之时间的凝固性透显了死者早年生活的永恒性。死者的青春因死之时间凝固性而得以永葆。而死亡时间的凝固性,使生者对死者在世情形已成为不变的记忆。因此十年相对生者已改变了许多许多,但对于死者来说,却无一丝一毫的变迁。梦中的还乡是生与死相逢的场地,生者与死者相聚的家园。这一切的一切都应该是生与死相约的投影。生者与死者共同拥有的故乡因死者作别而凝固了,死之时间的凝固性造就了特定故乡的永久性。而这特定的故乡又在梦中沟通着生与死。“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生与死相约相聚终于在梦中故乡发生了。但是生者与死者只是无言相对,泪流千行。这说明的是生离死别之后万言千语都已化成无语,更应说明的是在以生与死为背景的相逢一切尽在不言中。生者与死者的无言、生者与死者的泪眼汪汪、泪落千行,这是生与死留下的千年万年都无法斩断的情结。死者的流泪,这本是不可能的,作者在这里描绘出死者的如雨泪水,正是突出了生与死尽管在梦里故乡相聚,但这也无法弥合生死之间的裂隙,因为梦里故乡只是把生死相约相聚呈现出来而已,生与死的相诉依然是凄然无语。“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这又回到生之时间流动性上来,年年断肠处,指的是生者在流动的时间(生命流失)中对死者的怀念。“短松冈”指代坟墓,其实也就是亡者的另种称谓。南北朝诗人庚信就无尽感慨地说过:“霜随杨白,月逐故圆”。月夜与坟墓相连,坟墓又葬在故乡,因此,年年断肠般情感已无法更改。这是月夜中特定故乡与孤坟所导致的,生者在渐渐生命流失(生之时间流动性)中总是对故乡的那一座孤坟(死之时间流动性)而感到无尽的悲凄。这又隐含着生与死在现实中的对立,在明月照耀下,一座冷冷清清、凄凄惨惨的孤坟成为生与死的界限,凝结在生者断肠处的浓郁情感,与死者冷冰冰的坟墓形成强烈的对比和反差。在这不可能化解的冲突与矛盾中构建着各自的疆域,而在这疆域之间涂画着冷冷的疆界线。

总的来说,《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仅描绘了人间至情至爱的动人心魄,也蕴涵着生与死相约与对视,只不过这种相约与对视都是无语的,一段心曲内含着无尽的沧桑和至深的哲思。

注:

①出自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类》中篇章第二册25页。

②、③均出在《语文月刊》2003年第三期11页上。

(作者单位:江西省九江县第一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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