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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庆邦短篇小说中方言的运用

2013-04-29常国雪

现代语文 2013年10期
关键词:刘庆邦短篇小说方言

摘 要:刘庆邦是一个以乡土小说创作为主的作家,他从豫东平原的乡间小镇、煤窑中找到了创作的源泉,在这片土地上默默的耕耘着。豫东方言作为刘庆邦的母语像血液一样在他的小说中滚滚流淌着,本文以刘庆邦短篇小说为语料,探讨刘庆邦小说方言运用的特点。

关键词:刘庆邦 短篇小说 方言

方言创作作为一种文学创作方式,在中国文学史上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我国战国时期就有《楚辞》,“皆说楚语,作楚声,纪楚地,名楚物”。现当代文坛中又有老舍地道的京味创作,李锐为首的“川味小说”,贾平凹等人的“秦地小说”等。我国方言创作现象十分丰富,但学术界却一直都把共同语作为主要研究对象,对方言创作的研究重视不足。

方言是民族共同语的地域变体,每一个人都生活在特定的地域之中,以某种方言作为自己的母语。小说家们从生命诞生之日起就与某种方言结下了不解之缘。刘庆邦是一个以乡土小说创作为主的作家,他的作品以描写农村和矿区生活为主。他从豫东平原的乡间小镇、煤窑中找到了创作的源泉。他说:“那里的父老乡亲、河流、田野、秋天飘飞的芦花和冬季压倒一切的大雪等,都像血液一样,在我记忆的血管里流淌。”作为刘庆邦母语的豫东方言也像血液一样在刘庆邦的小说中滚滚流淌着。本文以刘庆邦短篇小说为语料,探讨刘庆邦小说方言运用的特色。

一、方言的运用方式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文学的艺术生命在于它的可感性,陌生化是一种增加可感性的重要手段,要达到陌生化就要克服自动化接受的习惯定势。小说家们吸纳汉语方言话语资源,有利于打破读者在普通话具有绝对话语霸权下形成的语言感知上的习惯定势,这也是方言创作受到小说家们钟爱的原因之一。如果作家在方言使用时把握不好,也会出现问题,如方言的过分使用在一定程度上会阻碍读者对小说的阅读与接受。作家在创作过程中如何在普通话和方言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就显得尤为重要,这个平衡点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方言成分在文学作品中的运用方式。刘庆邦小说创作对方言的运用主要有以下两种:

(一)直接运用

直接运用是在创作时直接把方言原原本本地用于作品中,不做任何解释。

小说中的某些方言,读者可以“望文生义”,这些方言在共同语中有与之对应的语义。在读者没有阅读障碍的情况下选用方言,具有陌生化的审美效果。例如:

(1)为了抢饭时,乞丐转过一家有一家。(《小小的船》)

(2)跑到一处宽阔的坑里抹澡去了。(《回乡知青》)

例(1)、例(2)中不加解释地直接使用“饭时(吃饭的时间)”“抹澡(洗澡)”等方言。以这种方式进入文本的方言在刘庆帮的作品中出现的频率较高,这些方言的运用不但没有阻碍读者的阅读,反而因新鲜别样而吸引读者的注意。

文章的上下文为方言成分的理解提供了语境,一般情况下不会产生语义理解的偏误。同时其他方言区的读者在阅读时可能会产生一种距离感和陌生感,增加读者的阅读兴趣,具有较强的审美作用。例如:

(3)要胖的还是瘦的?要嘴大的还是嘴小的?要喜兴的还是要文静的?(《眼光》)

(4)改绝不敢把弟弟抱到娘身边去吃奶,耽误娘干活,娘会生气吵人的。(《谁家的小姑娘》)

例(3)可以根据上文“胖”和“瘦”,“大”和“小”都是反义词来推断出“喜兴”是“文静”的反义词,“喜兴”有“活泼开朗”义。例(4)中的“吵”与普通话形式相同。“吵人”在普通话中的意思是“声音大而扰人”,在这里能从上文推测出是“骂人、责备人”的意思。

有些方言成分,读者虽然无法从字面或上下文得知其切确含义,但在阅读时即便忽略该部分,也不会影响对文章的理解。例如:

(5)这些草有灰灰菜、扫帚苗子、茅草等等,把一个不大的校园长得满满当当的。(《红鹅》)

(6)大肚子的母蚰子跳出来了,长身子的老扁担飞出来了,还有各种各样的花蚂蚱。(《乡村女教师》)

例(5)、(6)中的方言主要是一些动植物的名称,读者虽然不清楚它的切确含义,但是能推测出它的类属。如例句(5)(6)中“灰灰菜”和“扫帚苗子”是草类,“蚰子”和“扁担”是动物,而不需要知道蚰子是蝈蝈、扁担是蝗虫,因为句子的重点不是要读者去了解这些动植物。例(5)主要是要说明校园的荒芜,跳过这些方言,也不会阻碍读者的阅读。

(二)语义复现

1.方言与共同语前后间隔出现

文学创作一般不是纯方言写作,对同一个对象可能出现两种不同的说法,有些方言成分能在上下文中找到与之对应的共同语形式。例如:

(7)院子里的地上扔着一丛丛捆着腿的、活着的笋鸡……可怜那些小鸡,方家的人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没把它们当成一道菜,不杀它们,也不喂它们,它们只能活活受罪。(《黄胶泥》)

例(7)中的“笋鸡”和“小鸡”这两个词间隔出现,形成了同义复现,这既利于读者的理解接受又可以使语言显得灵活多变,避免了语言的单调、呆板。

2.正文解释

在正文中详细解释方言的含义,一般有“这里把……叫……”“……是这地方特有的说法”等句式出现。对方言成分的解释不再处于次要的位置,而是成为文章正文的一部分。此类方言成分地域性较强,较难理解,如果不解释则会影响读者的阅读。例如:

(8)这地方把杀人说成做活儿。你把他杀了,就是把他的活做了。我要杀你就是我准备做你的活。(《平地风雷》)

(9)飘,是他们这地方特有的说法,一只水羊,并没有用刀子把子肠割除,却不会怀羔子,这样的水羊就是飘了。(《一块白云》)

3.方言作为叙述对象

此时的方言成分作为描写、说明、议论的对象,成为作品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10)家里有客人来了,男主人让老婆快,快去烧茶……这是什么茶,不就是一碗白开水嘛!对,是白开水,凉水烧开了,在这里就叫茶。茶和水的区别,就在于水是凉的,生的;茶是热的,熟的。当然了,家里若来了比较重要的客人,女主人会在锅里打两只荷包蛋,或往碗里抓进一把红糖。打了荷包蛋的茶叫鸡蛋茶,放了红糖的茶叫红糖茶。……同是一个“茶”字,在不同的地方,人们有不同的理解。(《谁都知道》)

例(8)中对“茶”的详细解释不但不会使文章显得繁琐,反而很好地展现了富有特色的地域风情,对小说情节刻画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这一段对“茶”的叙述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写出了村里人由以前不怎么喝茶到现在像城里人一样喝茶的变化过程。刘庆邦的短篇小说中还有一些方言成分直接出现在小说的篇名之中,成为整篇小说的叙述对象,例如《相家》描述了该地区在婚前相家(女方到男方家看家庭情况)的风俗,《走新客》把刚结婚的新女婿年初二走亲戚这一习俗作为小说叙述的对象。

二、方言的修辞功能

(一)塑造性人物形象

刘庆邦认为写小说无非是写人,刘庆邦小说中方言的恰当运用能够更好地塑造作品中的人物形象。

(11)我们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他焦馍碴儿。我们那儿的人会烙一种焦馍,做法是……焦馍主要是在焦,一捏咔吧咔吧响,还没动牙它就酥了。倘是不小心掉地上一块,焦馍霎时会摔得粉碎,收拾都收拾不起来。我们给王继国起了一个焦馍渣儿的外号,意思是说他一点也不皮实,太脆弱了。(《回乡知青》)

文中的王继国是一个回乡知青,在城里生活过,大家对他本来很敬畏,可是后来发现他不会扎猛子,是个旱鸭子,他的优势顿时就没了,还有了“焦馍碴儿”的绰号。他善良淳朴、逆来顺受,活得中规中矩,耳朵被父亲活活打残了,也不反抗,既可怜又可恨。方言词“焦馍碴儿”运用于此,使作品中的人物更具形象感。

(二)增加语言魅力

林斤澜先生这样评价过刘庆邦的小说:“来自平民,出自平常,贵在平实,可谓三平有幸”。刘庆邦小说中运用平实的方言展现了平民们最平常的生活,充满浓厚的生活气息,充分展现了方言的魅力。

1.方言在比喻中的运用

(12)白眼圈子黑狗吃得圆头圆脑,腰身肥得像小石磙。《开馆子》

(13)把自己变成蚂蟥,吸在人家小如身上,一天不吸急得慌。《双炮》

(14)我听说北京大的很,进去一个人跟往流水河里扔一个坷垃头儿一样,一眨眼就不见了。《回来吧妹妹》

钱钟书先生在《七缀集》中指出:文学离不开比喻,比喻正是文学语言的特点,是文学语言的擅长。刘庆邦在比喻句中巧妙地运用了方言成分,如例(12)把黑狗的腰身比作当地常见的生产工具“小石磙(打场用的石头滚子)”,例(13)把人比作乡村田地里常见的“蚂蟥(水蛭)”,例(14)把进入北京城的人比作河里的“坷垃头儿(土块)”。刘庆邦善于细心观察,能从人们身边最普通、最常见的事物中找到喻体,并运用方言形式进行表达,作品更具真实感和形象感。

2.方言在谚语中的运用

(15)秋来儿叫一声,穷孩子吓一惊。(《四季歌》)

(16)嘴是两张皮,咋说咋有理。(《话语》)

(17)蛤蟆打哇哇,等着吃疙瘩。(《五月榴花》)

(18)一年红薯半年粮;红薯稀饭红薯馍,离开红薯不能活。(《红围巾》)

(19)好看不过对肚子瓜,当媒人的两头夸。(《相家》)

(20)十六不提十七提,十八取个花滴滴。(《眼光》)

刘庆邦短篇小说巧妙地运用了许多谚语,其中不乏一些具有很强地域色彩的谚语,这些谚语中往往会出现一些方言成分,上面例子中就出现了“秋来儿(一种昆虫)”“咋(怎么)”等方言成分。这些方言成分的出现,不仅仅使得文学作品具有很强的地域特色。例(17)和例(18)中“疙瘩”和“馍”的运用,反映了当地的饮食特色,还增强了谚语的艺术性。例(19)和例(20)中“对肚子瓜”和“花滴滴”的运用,巧妙押韵,增强了谚语的音乐美,读起来朗朗上口,听起来悦耳,易于记忆和传诵。

(三)展现地域特色

地域性对文学个性化创作有着极大的价值,刘庆邦对豫东方言的运用色,使其作品更加风格鲜明。

1.展现生产生活、自然景物

1)动植物

(21)更兴奋也更性急的是一种名叫麦秸垛垛的鸟,它连着几天彻夜不眠,飞到东村叫一声麦秸垛垛,飞到西村又叫一声麦秸垛垛。……人们用口哨和知道操心的鸟儿互相呼应,也说麦秸垛垛,垛垛垛垛。(《拾麦》)

例(21)中可以推测出当地人之所以把这种鸟称为“麦秸垛垛”,至少有两个原因,首先是因为它的叫声“垛垛垛垛”,其次是因为在麦收时节这种鸟就会兴奋地叫起来。把鸟称为“麦秸垛垛”是当地的劳动人民生产生活的经验总结,十分形象生动。

2)工具

(22)袖兜是我们家乡独有的……是在一张拦河网的网面上留出些洞,在洞后结下条条像空袖筒一样的网兜。这体现出人类比鱼类的高明之处,利用的是鱼类爱钻空子的心理。(《拉网》)

例(22)中的“袖兜”是当地独有的一种捕鱼工具,是人们在捕鱼的实践经验中因认识到了鱼儿爱钻空子的特点而制成的,是当地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

3)饮食

(23)把芝麻炒熟,炒得支乍起肚子,撒点细盐,趁热用擀杖在案板上擀碎,擀出油来,芝麻盐就做成了。(《梅豆花开一串白》)

(24)过元宵节蒸灯碗子,这是中原的子民世代相袭的一种重要风俗。面灯是用豆面掺红薯片子面捏成的……豆面磁实,红薯片子面胶性好,这两样面掺在一块儿,才能保证灯盏能立得住,灯碗子才不漏油。(《灯》)

例(23)、(24),中“芝麻盐”和“面灯”的材料有芝麻、豆面、红薯面等,这些食材流行于中原地区,具有地域特色。

2.展现民俗风情

索绪尔说过:“一个民族的风俗习惯常会在它的语言中有所反映。” 方言作为一定区域的通用语言,常常能展现一定区域的民俗风情。

(25)相亲前先相家……相家所要考察的是男方家的基本条件,宅子上有几间房……(《相家》)

(26)我们那里送贺礼不说送贺礼,说是添箱。……新结婚的人都要做一个桐木箱子,箱子相当大……这就需要以结婚为号召,发动亲戚邻居都往箱子里添一点东西。(《赴宴》)

(27)刚结婚的新女婿,必须在第一年的大年初二去拜望新娘的娘家人。这时的新女婿称为新客,年初二走亲戚的过程被说成走新客。(《走新客》)

婚俗在刘庆邦的短篇小说中出现得较多,如:婚前相家、赴宴时添箱、新女婿年初二走亲戚的习俗。除此之外还有《响器》中举行丧礼请响器班子吹奏的庄严场景,《灯》中过元宵节蒸灯碗子的风俗等等。

方言是一种宝贵的资源。文学创作中,在不影响读者阅读的基础上对方言进行巧妙的运用,能取得较好的审美效果。刘庆邦短篇小说中豫东方言的恰当运用,对小说人物形象的塑造、语言魅力的增强和地域特色的展现都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

(本研究得到云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基金项目[项目编号:2010Y035]的资助。)

参考文献:

[1]刘庆邦.梅妞放羊[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1.

[2]刘庆邦.在雨地里穿行[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0.

[3]王勤.汉语熟语论[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6.

[4]刘庆邦.在雨地里穿行[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0.

[5][瑞士]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

(常国雪 云南昆明 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650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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