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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小说《红茧》荒诞派艺术特征分析

2013-04-29李欣

作家·下半月 2013年9期

摘要 安部公房(1924-1993)是日本荒诞派代表作家之一,素有“日本的卡夫卡”之称,其作品具有典型的荒诞派特征。其实,安部公房作品的内容并不荒诞,他在作品中敏锐地把握现实矛盾,用批判现实主义的眼光解析生活,短篇小说《红茧》就是其后现代荒诞派与批判现实主义相结合的优秀作品,小说描写了一个流浪者的生存境地,呈现的却是整个人类的生存困惑,以及作者对社会公平的渴望和对人类前景的前瞻意识。

关键词:荒诞与现实 《红茧》 安部公房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安部公房代表作《红茧》以流浪者为写作主体,小说没有交待《红茧》主人公的姓名、身份、职业,没有交待造成他流浪境地的具体原因,只是讲述了一个流浪者在房屋林立的城市里寻找栖身之所的故事,他四处碰壁,遭到排斥和漠视,最终他的身体分解成蚕丝,结成一颗红色的空心茧子,肉身幻化成了可以栖身的“家”,此时,“家有了,回家的人却不复存在”了。在《红茧》里,“他”是被抽象化了的具有普遍意义上的流浪者,作者有意地将主人公抽象成一个人类符号,使各国读者都可以设身处地、感同身受地感受流浪者的痛苦,并产生强烈的共鸣,也使安部公房的作品具有了跨文化传播的功能,为安部公房赢得了广泛的国际声誉。

一 《红茧》中的荒诞色彩

荒诞派文学,产生于西方20世纪,是后现代主义文学重要的流派之一,荒诞派文学主要表现了世界与人类生存的荒诞性,荒诞派的哲学基础是存在主义,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在存在主义哲学与文学艺术的关系中提出:“语言是存在之家。”这里说明语言表达在荒诞派文学创作中的重要性,存在主义把个人的非理性意识活动当作最真实的存在,荒诞派文学为了实现这种真实,在文学语言创作上也曾现出自然状态,以非理性、非逻辑语言表达为主要特征。荒诞派文学特点主要体现在:结构、语言、情节上的非逻辑性、非连贯性;用象征、暗喻的方法表达主题;用黑色幽默表达悲剧性主题。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日本社会进入转型期,日本文化领域也受到西方思潮冲击,西方的哲学思想和艺术思想的传入,后现代文学荒诞派思维模式和创作方法对日本文坛产生了巨大影响,产生了一批后现代文学的代表作家,他们创作的后现代荒诞文学作品植根于日本社会生活和作家个人经历的土壤之上,已经成为日本文坛的主流力量,主要作家有安部公房、大冈升平、埴谷雄高、野间宏等,这些作家作品着重于对战争中和战争后人类的生存方式、思维方式的开掘,小说的形式和观念较之日本本土文学理念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小说的主题思想主要体现在关注整个人类的发展状况;关注现实社会中的不合理现象;探求个人的内心感受和精神体验,他们的文学创作摆脱了传统的框架和束缚与世界接轨,安部公房是其中的佼佼者。

安部公房的《红茧》篇幅虽然很短,但荒诞派创作手法运用却很全面,三种后现代荒诞派文学基本特征在《红茧》中都得到了比较全面的诠释。首先,作品中的流浪者的自我叙中充满了非逻辑性,例如流浪者寻找“家”的陈述中就体现了超常规的逻辑思维:“也许我并不是没有家,仅是忘记了而已。”作者没有按照一般小说那样讲故事,介绍时间、地点、人物,叙述无家可归者来自哪里,姓氏名谁,曾经的职业,以及他家庭的信息,作者好像什么都没有交待,但通过这些非逻辑的语言我们完全可以推断出主人公的身份,他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非逻辑的语言表述不但没有弱化人物形象,反而强化了流浪者的身份特征,“他”是一个抽象的流浪者符号,“他”的模糊性给人以联想的空间,每个读者可以根据自己的经验或人生阅历去想象。小说自始至终没有连贯的故事情节,没有故事的发生、发展、高潮、结局等传统小说构架,但荒诞的语言描述中却是有机联系的,它呈现出明晰的小说思路:对家的寻找——遭遇驱赶和漠视——身体化成丝茧——丝茧被路人丢弃。这些都是在不着痕迹的荒诞叙事中完成的,其叙述形式看似不连贯,但却浑然一体,没有给人以支离破碎的感觉。其次,《红茧》最明显的艺术特征是充满丰富的想象力,运用“茧子”来象征 “家”,暗中比喻人类的归宿,它是人类的基本生存空间和归属的象征。作者讓流浪者的肉身化成丝线,纺织成一个暗红色的茧子,这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既充满了荒诞性又富有大胆的想象,这不仅是文学的创造,更充满独创的勇气,只有充分领悟了后现代荒诞文学的表现精髓的作家才会有这种出人意料的书写方式。文中还有其他的象征写法,如无家可归者遭遇的“女人”是世俗和主流社会群体的象征,墙壁是世俗壁垒的象征,警察是司法体系的象征,这些书写都给文章增色不少。最后,安部公房用黑色幽默的方式表达《红茧》的悲剧主题,他在结尾写道,一个路人将流浪者化成的茧子拣起来,“觉得捡了个稀奇的玩艺儿”,过后,路人又漫不经心地把茧子“丢进了他儿子的玩具箱里”。作者以黑色幽默方式制造出这么一个“人与家”俱亡的结局,让人发出苦笑之后陷入深思之中。

安部公房准确地把握了他所处时代的生活脉动,并把西方兴起的后现代派荒诞文学创作模式运用到其作品之中,《红茧》中人化“茧”,和卡夫卡的小说《变形记》中主人公化成甲虫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使安部公房被誉为日本的卡夫卡。安部公房成功吸取了西方文学创作流派的精华,但他不是一味从形式上模仿,他有自我的消化、理解和创造,形成自己独特的荒诞语言表述方式,这是安部公房成为后现代荒诞派文学代表作家的重要原因。

二 荒诞写作下的现实批判意涵

《红茧》是荒诞和现实结合的优秀作品,作者用批判现实主义的眼光来解析生活,所以读者会觉得作品所描述的生活离我们并不遥不可及、不可理解。批判现实主义突出的一个特点是广阔而真实地展示了人类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对现实矛盾的揭示具有相当的深度。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在反映社会时,着力于暴露社会的黑暗面,批判现实的罪恶,正如巴尔扎克所说:“我企图写出整个社会的历史”。《红茧》也同样记录了日本社会的发展史,但它没有某些荒诞派作品的颓废和玩世不恭,语言也并不艰深难懂,通俗但却不失深刻,《红茧》关注的流浪现象是严重的社会问题,安部公房抓住这一现象,在作品中反映出强烈的现实批判意涵。

《红茧》的现实批判意涵表现在对社会不公平的揭露,小说中描写道:“街上,房屋鳞次栉比,为什么没有一栋是我的家。”小说中描写的日本正处于战后经济复苏进入飞速发展时期,当时日本经济一片繁荣景象:高楼林立。这正是社会财富巨大增长的体现。然而与之形成巨大反差的是,在社会夹缝中生存着的极端贫困人群,他们在“在房屋之间的狭窄的夹缝里”茫然行走,竟然找不到栖身之处——家,他们的生存要求很低,正如小说中所说的,“工地上或材料堆放处的下水道管是我的家”。但就这点要求也不能得到满足,因为“那些管道也是正在变为他人的,不久将属于别人的东西。因此与我的愿望及关心毫不相干地消失了。或者变形成显然不是我的家了”。有的人占有社会的大量财富,而有的人却连起码的生存条件也不具备,主人公并没有奢求,他要求的是最低的生活资料,但却得不到满足,这正是日本社会发展过程中贫富悬殊的写照。在人类社会中,公平表现为人们平等参与社会活动,并在其中充分展示个人的才能,获得成功和回报的机会。小说中描写的人处在不公平的社会之中,其基本的物质生存条件都得不到保障,更谈不上更高层次的精神平等。

作品的现实批判意涵还表现在对司法制度的批判,小说中通过流浪者在警察那里的遭遇,揭露了法律制度的不公,《红茧》中的法律只是维护资产所有者的公平,对于穷人则是冰冷的、缺乏人道的,想要以在公园长椅栖身过夜也是不可能的,因为警察提着棍子赶他走,因为“这里是公共的场所,不属于任何人”。公共场所应该属于公众,属于每个社会成员,所有公民都拥有使用的权利,但执法者却不允许流浪者使用它,无家可归者受到驱赶,这是法律不公平的体现。从表面上看,警察是无情的,实质警察是法律的执行者,从侧面反映了法律的无情。警察对流浪者不肯施予援手,说明了法律在救助弱势群体方面的缺失,那个时代还没有完备的救助流浪者的法律,法律的不公造成社会不公平,社会不公平造成了流浪现象的发生。作家将神圣的法律及其执法者置于揭露和谴责的位置,对法律的质疑增强了作品的现实批判力度。

作品的现实批判意涵表现在对日本社会世态炎凉的揭露,流浪者和女人荒诞的对话中,体现了社会主流群体对弱势群体的排斥心理。在《红茧》中的流浪者无论他希望重新回到“家”,重新回到人群中,约定俗成的观念也把他拒之门外,文中“女人回答的是一堵墙壁, 窗户关上了。啊!这就是女人笑脸的真相。”这个女人冷漠和冰冷的面孔就是整个主流社会的真实面孔,墙壁是阻隔流浪者回归社会的壁垒,这一切带给弱势群体以绝望的感觉,使其回归社会的希望破灭。荒诞与现实的有力结合,使安部公房的作品充满了艺术生命力。

三 《红茧》描写了人类社会的荒谬性,具有前瞻意识

作家的成功在于他站在时代的前列,充满前瞻意识,安部公房通过描写人类社会的荒谬性,呈现了人类的生存困惑。现实社会的荒谬表现在人类社会充满矛盾和危机:高度发达物质文明和极度贫困同时存在;繁荣的社会表层下面隐藏着人情的冷漠和人性关怀缺失。《红茧》中描写的流浪者还在不断地产生着,科技的发展造就了物质文明的高度发展,但并未因此消灭贫困现象,无家可归的流浪现象不仅减少和绝迹,反而依然存在,在世界的局部地区甚至出现了更加严重的情况,探究这些矛盾现象的产生对人类社会的良性发展有着重要意义。《红茧》中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环境,在当今世界,伴随着世界物质文明的飞速发展,体现的是越来越强烈的强者意识,然而人类弱势群体的产生是避免不了的,人类社会发展不能以牺牲弱者为代价,不能以牺牲人性为代价,安部公房的作品以人的悲剧性体验告诉我们,人在与噩运相抗争时,以个体的力量是不行的,对弱势群体的关注也是对人类整个社会的关注。

《红茧》视域宽广,安部公房在创作时并没有把眼光局限在关注流浪个体上,他将眼光扩展到人类群体流浪现象,使作品更具世界性意义。人類历史上存在着一个族群或一个国家由于复杂的政治、经济、历史原因造成集体流浪现象,《红茧》中关注到这一人类现象:“这样说来,所谓四海飘零,无处归宿的犹太人就是指我了。”这里提到了犹太人,在人类历史上吉普赛人和犹太人都是没有领土、没有国家的民族,吉普赛人靠寄居在各个国家生活,他们是边缘人群,无法融合到所生活的国家的主流社会生活当中,这种人类现象延续至今,在很多名著中都有描写,它成为人类共同关注的话题,《红茧》中的主人公自比犹太人,说明作者的写作视域宽广而思想深邃,安部公房通过犹太人现象点明了流浪是人类共有的社会现象,这些故事不只是发生在某个国家某些个体,而是发生在整个人类社会,不仅过去有、现在有,将来也会有,前瞻意识和宽广的视野使安部公房的作品具有世界性的跨时代的意义。

综上所述,安部公房是战后日本崛起的后现代荒诞派的优秀作家,他敏锐地发现人类社会进入经济高速发展的初期所呈现的繁荣只是表象,实际情况是危机四伏,他用荒诞的手法反映了人类社会的荒诞性,其作品既有艺术价值又有富有现实意义。《红茧》传达了作家对人类生存处境的关怀、对社会公平的渴望,还有对人类发展的前瞻意识。

参考文献:

[1] [日]今道友信,崔相录、王生平译:《存在主义美学》,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2] 陈德文:《日本现代文学史》,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

[3] 刘炳范:《日本战后文学转换的代表——论日本战后文学中的“第三新人”》,《日本研究》,1999年第2期。

[4] [日]柄谷行人,赵京华译:《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三联书店,2003年版。

作者简介:李欣,女,1961—,吉林德惠人,讲师,研究方向:日本语言文学、文化,工作单位:长春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