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屈丈夫的“绝地反击”

卑屈丈夫的“绝地反击”

文/李 悠

强势妻子压力下的卑屈丈夫

孙强生于1966年，是北京市密云县洪门镇石门村人。孙强的父亲孙树是个木匠，手艺很好，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支柱。从小，孙强就以父亲为榜样，认为男人就应该养家、照顾妻儿。1988年，23岁的孙强经邻居介绍结识了邻村的女孩王桂芝，王桂芝比孙强小3岁，相较于孙强的普通长相和憨厚的性格，王桂芝活泼靓丽。两人交往之后，王桂芝的家人对孙强并不满意，尤其是王桂芝的父亲王富，觉得孙强过于老实木讷，给不了女儿幸福的生活。但王桂芝却觉得孙强能给她踏实安心的生活，在父亲的反对声中，她毅然于次年嫁给了孙强。

婚后，孙强守着村里分配的3亩自留地，早出晚归地耕作，王桂芝则包揽了家中的琐事，夫妻俩日子过得虽然清苦，但十分恩爱。第二年，俩人的女儿孙灿出生，为这个家庭增添了不少欢声笑语，但也让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背上了沉重的经济负担。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1991年，王桂芝决定去县城闯一闯，尽管孙强极力反对，王桂芝还是借了不少钱，在县城的菜市场里租了一间摊铺。为此，孙强还曾求助于岳父母，希望能打消妻子的念头，没想到王富却站在了女儿一边，还表示“要是男人有能力，女人也用不着抛头露面”。 孙强虽然不满，但碍于岳父的面子，没有发作，郁闷地回了家。

事实证明，王桂芝的决定是正确的。半年后，王桂芝就为家里攒了不少的存款。在做生意这方面，王桂芝表现出了潜在的商人气质，前瞻性强、预计准确，孙强则云里雾里，进什么菜，什么价格卖，完全听从王桂芝的指挥，而且王桂芝巧舌如簧，总能拉住顾客，周围的商贩都向孙强夸赞他娶了个能干的媳妇，可以自己享清福。因为王桂芝大部分时间都在招呼卖菜，孙强不得不包揽了做饭、洗衣之类的家务活儿。一次，老乡进城办事顺便过来找孙强叙旧，恰巧碰到孙强在做午饭，当即哈哈大笑，并调侃道：“没想到你老孙也有今天啊？媳妇太能干了，你这家庭妇男就可以享清福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孙强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要靠妻子才能过上好日子，觉得很没尊严。

1997年4月，孙强的堂哥想要借两万元和朋友合伙做生意，孙强痛快地答应了，却没想到王桂芝得知此事后断然拒绝，理由是“堂哥这人不靠谱，借给他钱就等于打水漂”。此后，孙强明显感觉到，家里亲戚有事，都会直接找王桂芝，把他这个“关系纽带”当成了空气，以至于每次见到亲戚来家里，孙强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拍板后却被妻子驳回”的尴尬和无奈，屈辱感也与日俱增。

在家里王桂芝说一不二，孙强对此敢怒不敢言，可是心里的逆反却从没停止发酵。1998年11月，王桂芝没有和孙强商量，就付首付购买了连山小区一间140余平方米的门脸房，打算开间超市。两天后，待王桂芝打算退租菜店的时候，孙强才知道妻子打算“转业”，他大发雷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一点儿也没跟我商量？这菜店咱们经营这么多年，说不干就不干？”“当然了，卖菜这活受累还赚不了多少钱，咱们要是开了超市，起码比干这个强十倍。再说了，跟你商量管用吗？你能提出什么好建议?” 王桂芝无视丈夫的怒火，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就知道，你从来就没看得起我！”孙强大声嚷嚷着。王桂芝见状，声音更大：“你嚷什么？我这么操心还不是为这个家？！要不是我，你现在还在农村种地呢！”积压已久的屈辱瞬间爆发，冲动之下，孙强一巴掌打在了王桂芝的左脸上。“好啊，你敢打我？离婚！没了我，看你去喝西北风！”王桂芝哭着跑出了家门。

吵了，打了，积郁的委屈并没发出去，孙强的心里反而更空了。孙强是个老实人，老实得近乎保守，从小，他就想像父亲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成为妻儿的依靠，却发现在现实中，自己一事无成，能干要强的妻子完全压住了他的男子气概，不仅亲戚朋友，孙强感觉自己在孩子面前都是失败的。孙强还在沉思，孙灿放学回来了，在得知父母吵架后，孙灿催促父亲去接母亲回来：“我妈一定在姥爷家，您赶快去接她回来吧。”

孙强还在踌躇，老丈人王富就已经找上了门，吵嚷着要给闺女“报仇”。尽管孙灿一个劲儿地安抚，王富还是狠狠地踹了孙强两脚，并放下狠话：“小子，要是没我闺女，你能过上今天的日子？以后你要是再敢欺负她，别怪我老头子翻脸！”被岳丈骂得狗血喷头，孙强连吭一声都没有，这些年，每当他和王桂芝发生冲突后，王富一定会出面“教训”他，要不是孙灿在，孙强相信岳丈今天绝不仅仅只是踹了他两脚而已。孙强早已习惯了岳丈不问青红皂白“护犊子式”解决问题的方式，王富刚才的一番话，刚好戳到了孙强的痛处，是啊，如果没有妻子，自己就过不上今天的日子，难道就因为这样，自己就没了发言权？不论怎么样，他也是这个家的男主人啊！尽管觉得委屈，第二天，孙强仍旧去岳丈家，低头认错接回了妻子。

王桂芝的商业眼光确实犀利。超市才开张，顾客就络绎不绝，仅仅4年的时间，王桂芝就还完了购买超市的60万元的贷款。次年，王桂芝再次怀孕，在孙强的期望中，生下了一个男孩儿，取名孙航。有子万事足，此后，尽管依旧觉得妻子跋扈，自己卑屈，但为了孩子，孙强努力干活，觉得生活有了奔头。有了儿子就要早做打算，积攒了些存款之后，王桂芝与孙强在北京市密云县林和小区贷款购买了一套98平米的三居室。

“诅咒”成真 昔日夫妻劳燕分飞

2009年6月起，超市的营业额逐渐下滑，王桂芝想卖了超市再投资做些别的行当，遭到了孙强的激烈反对，十几年的安逸生活让孙强对押宝式的投资产生了恐惧，更何况，女儿已经毕业，儿子还在上学，面对高额的教育负担，孙强想留些存款给孩子以备不时之需，但王桂芝的想法却相反，两人为此争论不断，王桂芝责怪孙强小富即安，不求进取；孙强却认为王桂芝是冒险投资，不安分。

时间久了，王桂芝与孙强在生活琐事上也总是疙疙瘩瘩，似乎什么事都能引发俩人的争吵。2009年9月13日，在一次因琐事引起的争吵中，王桂芝再次提出了离婚，接到孙灿“父母正在吵架”的电话而急忙赶来的王富，进门就接着王桂芝的话说：“离，必须离。天天这么闹腾着过日子，有什么意思？”孙强本就对王富不满，听王富这么一说，嗓门也大了起来：“爸，哪儿有您这么当父母的啊？人家都劝和，您是巴不得我们离婚吗？”……就这样，孙强的“战斗对象”成了王富。王桂芝见孙强对自己的父亲不敬，气得直发抖，拽起王富往外走，边走边说：“爸，咱们回家，您别气坏了身子，咱们别理他！”眼见妻子和岳丈出了门，孙强还指着门口的背影对王富咆哮：“总是搅合我们两口子离婚，你这人心眼儿太坏了，早晚遭天谴，被车撞死！”王桂芝怕王富气大伤身，也顾不上和孙强争吵，拉上喘着粗气的父亲回了娘家。

结婚20年来，这是孙强第一次这样不顾影响和形象与岳父吵架，王桂芝自然气不过，尤其是孙强还诅咒自己的父亲被车撞死，她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但为了父亲，王桂芝还是好声好气地给父亲开解，毕竟还有两个孩子，自己嚷着离婚也不过是给孙强一个下马威，真的气坏了父亲，自己和孙强之间的缘分也就到头了。

骂痛快了之后，孙强也逐渐冷静下来，他从来也没有过离婚的念头，冲动之后，还是要收拾残局的，拖了几天，他只能硬着头皮去给岳父道歉。在王桂芝的努力和两个孩子的帮助下，孙强最终还是取得了王富的原谅，王桂芝也跟着孙强从娘家回到了超市，一家人继续过着平静的日子。

孙强没有想到，他的一句气话，居然应了真。2011年5月，王富因为一场车祸过世，王桂芝为此陷入了极大的悲痛之中。几番痛哭之后，王桂芝将矛头指向了一直在旁边安慰自己的孙强。“是你，罪魁祸首是你！当初如果不是你诅咒我爸爸被车撞死，我爸也不会有今天的灾祸。”悲痛中，王桂芝歇斯底里地厮打着孙强。听着妻子的指责，孙强猛然想起了之前自己对岳父的咒骂，无辜地解释：“我当时只是一时气话，怎么会真诅咒他？再说了，这都什么年代了，退一万步讲，就是真的诅咒了，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能应验？这事就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跟我什么关系也没有。”此时，已经陷入偏执情绪中的王桂芝根本听不进孙强的解释，只是不断地责骂，并坚持要离婚：“你是诅咒我父亲的凶手，咱们的缘分也走到头了！”她哭骂着坚持将孙强赶出家门。孙强体谅王桂芝丧父的痛苦，几度安慰无效后，为了避免冲突，孙强在邻近超市的地方租了一间房子，暂时搬离了家。本以为王桂芝只是一时的气话，想着等时间冲淡了王桂芝的丧父之苦，两人可以继续回到从前的生活，但孙强万万没想到，他等到的不是王桂芝的回心转意，而是法院的传票。

孙强想不通，不过就是吵架时的一句气话，怎么就能闹到离婚的地步？与王桂芝结婚20年了，自己一直忍让付出，怎么会换来妻子如此的无情？带着这些疑问，孙强来到法庭，坐在了被告席上。

庭审期间，孙强一再恳求王桂芝开始重新生活，但遭到了王桂芝激烈的反对：“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同咒死我父亲的凶手一起生活的。”最终，迫于妻子激烈的态度，孙强再次选择退让，同意离婚，并在分割夫妻共同财产时作出了极大的让步，将超市、房产都留给了妻子，王桂芝觉得家产都是自己挣下的，留给自己也无可厚非，但同意补偿孙强20万元现金。至于两个孩子，孙强则坚持要求抚养已经上小学的儿子孙航，王桂芝表示同意。

为索欠款 刀扎妻子两败俱伤

孙强始终觉得，王桂芝之所以坚持离婚，是因为一直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伤中无法自拔，他并不怪王桂芝，毕竟自己曾经说过那样不敬的话。另外，孙强并没觉得自己和王桂芝真的离婚了，同意离婚只是权宜之计。在他看来，自己在分割财产上的让步，以及在日后无微不至的关怀中，一定会挽回已经渐行渐远的妻子和破碎的家，此时的分开，是为了更好的团圆。

之后，孙强就带着孙航搬到了自己租住的房子里，过起了守望妻女的生活。王桂芝依旧每日在超市里忙活，孙灿因为毕业后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就一直在超市里给母亲帮忙。为了方便，王桂芝和孙灿一直住在超市二层的储物间里，林和小区的房子，则被王桂芝租了出去。

离婚后，孙强重操旧业，买了一辆小货车，干起了卖菜的买卖。卖菜的地点，孙强选择了超市附近，一来是地处居民区，赚钱容易，关键是离王桂芝很近，他希望能找到化解王桂芝心结的机会。

孙灿总是撮合父母尽快复婚，孙强也时常照顾着超市的生意，超市来了货，孙强就会自动过来搬运。经过几次拒绝无效后，王桂芝也就默许了。王桂芝的默许，对孙强是一种鼓励，让孙强看到了复合的希望，也因此干得更加卖力。由于孙航还在上学，王桂芝怕孙强照顾不好孩子，常常给孙航做些好吃的，每次，孙航都不忘给父亲带回一些，孙强以为，这些都是王桂芝的意思，觉得两人的关系修复有望。

时间一晃过了两个月，王桂芝对孙强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在孙强再次表白希望复婚时，王桂芝泼出了冷水：“复婚的事你就别想了，要是孤单，就找个人踏实过吧。”孙强所做的一切让步，都是为复婚做的铺垫，王桂芝的态度，让孙强感到心寒：“我为你做得也够多了，既然不想复婚，就把答应给我的20万还给我吧，以后咱们各过各的，老死不相往来。”一听孙强这样说，王桂芝更加刻薄：“20万？现在没有，全压在货里了。”孙强清楚家里的存款，留下一句“你准备下钱，过两天我过来拿”之后，就走了。

王桂芝的态度激怒了孙强，孙强觉得，既然王桂芝骨子里这样看不起他，自己没有再挽回的必要了。只是，自己以前所有的让步，都是在想与她复婚的基础上作出的，如今，复婚无望，孙强没了房子，没了家，奋斗了20年却回到了一无所有的状态，这让孙强甚至没有了活下去的动力。长时间的压抑、屈辱与卑微的讨好，让希望尽失的孙强对王桂芝充满了深深的恨意。孙强不再进超市帮忙，只是继续卖着自己的菜，有几次，孙强见到王桂芝，直言不讳地向她索要20万元补偿金，都被王桂芝冷言冷语地拒绝了，不满的情绪日渐发酵，孙强恨极了王桂芝。

2011年12月10日早晨6点，刚起床的孙强接到了儿子孙航的电话，电话中的孙航语调万分着急，说自己昨晚将作业落在了母亲那里，希望父亲能尽快把作业本给自己送来。孙强答应后，开着货车直奔超市。要再次面对王桂芝，孙强心情复杂。十几分钟的路程中，孙强想了很多，以前感到屈辱的事情，像电影一样在脑子中一幕幕地闪过，如今的悲惨没落让孙强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担忧，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能力供儿子读书，卖菜得来的收入连维持两人的生活都是件困难的事，眼前唯一的指望，就是王桂芝拖欠的20万元了，只是，如果这次王桂芝还是赖账，孙强做好了一命换一命的准备。进门前，孙强将车里平时用于切菜的小刀別在腰间，准备跟王桂芝做个了断。

在得知孙强的来意后，王桂芝扭身上床去找孙航的作业本，此时，孙强再次提出索要20万元补偿款的事，王桂芝没有回头，口气依然很冲地答道：“没钱，你一个大男人不想想怎么去赚钱，怎么天天盯着女人钱包里的钱啊？”此时的王桂芝根本没有意识到，今天的孙强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情来的，见王桂芝一如既往地尖酸傲慢，孙强怒喊着：“房子归你了，超市给你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当初说好的补偿款，你也赖账，你是存心往死路上逼我啊？！”边嚷着，边掏出了刀子，将王桂芝仰面摁倒在床上，刀子无情地扎在了王桂芝的脑袋上，一下、两下、三下……

闻讯赶来的孙灿见父亲正在对母亲施暴，赶忙上来抢夺孙强手上的刀子，争夺中，孙灿的右手也被划伤。见女儿捂着流血的手哭喊着的样子，孙强恢复了理智，看着床上血肉模糊的前妻，孙强的脑子一下子懵了，恐惧占据了他的全身：自己窝囊了一辈子，却没想到失去理智后伤害的却是自己曾经最亲最近的人！孙强恍惚着走进了附近的派出所去自首。

孙灿在父亲走后，打电话叫来急救车，王桂芝在医院的抢救下脱离了生命危险，被诊断为右脑颅骨粉碎性骨折，孙灿的右手缝了11针，被鉴定为轻伤。

孙强以“故意杀人罪”被立案调查，王桂芝在接受民警询问时，一再重复孙强只是一时冲动，希望能对孙强从轻处罚。

王桂芝住院期间，孙灿一直陪床照顾，孙航还要上学，暂时住到了王桂芝的表姐家。

2012年9月，孙强被起诉至法院，庭审当天，孙强面对被自己伤害的前妻，痛哭流涕表示忏悔，王桂芝则一再向法官表示，自己已经原谅了孙强，希望从轻处罚孙强，并向法庭提交了一份自己亲手书写的谅解书。庭后，孙强与王桂芝达成了民事赔偿调解协议，由孙强赔偿王桂芝各项经济损失共计27万元。

2012年10月16日，法院认定孙强故意杀人未遂，鉴于其自首且得到了被害人的谅解，故从轻判处其有期徒刑10年，剥夺政治权利2年。

宣判后，孙强表示服判，并称出狱后将全力赔偿王桂芝的损失。

王桂芝出院后，将孙航接到了自己身边，虽然偶尔还是会头痛欲裂，但王桂芝并不怨恨孙强。“我也有错，何况他也付出了代价。”在提到赔偿的时候，王桂芝表示，孙强的经济状况她最清楚了，她拿到赔偿的可能性很小，可她并不在乎，自己之所以索要赔偿，是因为律师对她说如果达成赔偿协议，有利于孙强的量刑。

（案件当事人均为化名）

责任编辑/万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