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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城而生”的乡村女性——乡村命运的隐喻表达

2013-04-13

关键词:身体

戴 哲

(上海大学 文学院,上海200444)

一 出走后的乡村女性:形象与身份的转变

由于现代文明的逐渐进入,宁静的乡村开始躁动不安起来,80年代中期开始大批农村人涌向城市,“从90年代开始,已经没有人明确反对开通城乡,中国出现前所未有的打工潮”,[1]时间与空间的变化使传统的“乡里空间”形式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如果说80年代以前还存在过田园风光式的乡村,那么贾平凹在《秦腔》中以挽歌的形式宣告了田园风光的终结。

与之对应的是被纳入城市化进程中的乡村女性形象和身份的转变,从沈从文笔下的不食人间烟火、顺其自然的翠翠,铁凝塑造的善良单纯、自我意识开始萌芽的香雪,到方方的《奔跑的火光》中被卷入物质、消费漩涡的杀夫女英芝,最后到彻底迈入城市空间的一系列风尘女子,如明惠(邵丽: 《明惠的圣诞》,《十月》2004年第10 期) 、春妹(罗伟章:《我们的路》,《长城》2005年第3 期) 、李平(孙惠芳:《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人民文学》2002年第1 期) 等,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乡村女性伴随着时代背景的变化而发生改变的轨迹。

在描写城市女农民工的作品中,那些特殊的女性形象往往没有什么美感可言,她们要么是满口脏话、行为粗鲁,如《北妹》(艾伟,《收获》2002年第2期) 中的钱小红,动不动就爆粗口:“他妈的”、“我操…….”,要么是钱小红的室友“朱丽野”浓妆艳抹、纵欲无度,或者是觊觎女主人位置的小白(项小米:《二的》,《人民文学》2005年第2 期) 充满野心却又极其无知,以为用自己的“初夜”便能够赢得男主人的关心和疼爱。这些从乡村出走,投奔城市的女性,极力想摆脱城市人对于农村人外表上的想象,换掉了又土又旧的花衬衫,学会了在原本质朴无华的脸蛋上涂脂抹粉,以为穿上城市的外衣便能够成为城市的一份子,在某种意义上,这个时候的乡村女性已经有了自我意识(实际上,这种自我意识也是被城市意识形态所赋予的) ,知道自己要成为哪种人,要过怎样的生活,并为此进行着努力。事实上,城市意识形态的传播和普及不仅让她们按照城市的方式改变了自己的外在形象,同时由于空间位置的转换使她们的身份也发生了位移。

乡村女性在城市所从事的职业无外乎几种:保姆、工厂女工、发廊妹、餐厅或者酒吧女服务员。对于一直以来依附于男性权力、无所谓身份的乡村女性而言,这些以职业为标签的身份对于其认识和获得自我无疑非常重要,至少走出乡村后她们可以开始“自己挣钱自己花”,但是残酷的事实却是这群“向城而生”,“自己挣钱自己花”的乡村女性却常常被放入另一个身份集合中去——以出卖身体为生的低贱女人。在方方的《奔跑的火光》中,当英芝对公公说自己想要去南方赚钱时,遭到公公的呵斥,公公认为凡是在南方赚钱的农村女人都是在“干那种事”,这表意隐晦的“那种事”在其他作家的文本中得到了印证,如《泥鳅》中的卖淫女寇兰、《我们的路》中的三陪女春妹、《小姐们》中的那一群小姐们、《发廊》中的“性产业工人”等等。这些表面上有着正当职业的乡村女性们,实则从事着身体交易的行业。她们的共同身份完全颠覆了一般曾经对乡村女性如香雪般、如翠翠般的想象。

如蒙太奇般出现的是乡村的巨大转变。在乡村女性被贴上淫荡、低贱的标签时,乡村也在经历着农田的日渐减少、田园风光的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以高楼为标志的现代景观。在以资本逻辑为主导追求现代文明的大语境中,城市间高耸入云的建筑物无疑是城市现代化发展的象征,城市以强势坚硬的“雄性”姿态出现在乡村面前,“正如德里克提出的离地美学中包含着的殖民主义的批评理路,也就是说,离地美学的建筑体现,正是全球化过程中的殖民议题,其突出标记甚至是一种扩大了的权力的殖民性,随之而来的,则是对地方的遗忘和抹杀。”[2]如果说乡村女性的身体被城市男性掠夺和消费,那么象征雄性的城市的崛起则是对乡村/地方的遗忘和抹杀,最为显在的表征便是乡村土地在现代经济逻辑之下的被占用和开发,女性身体与乡村土地俨然已是城市殖民扩张的基地。

二 为什么要出让身体:身体经济学下对幸福的追求

没有哪个乡村女性在奔向城市时就想过要以身体作为代价,刚进城的她们一般都干过最苦、最累、最脏却又工资最低的工作,比如纺织工、保姆、餐厅服务员等,工资一般都只有五六百左右。《高兴》中的四川女孩孟夷纯因哥哥在家乡被人杀害,为赚足破案的费用来到西安打工,她说自己:“在饭店里洗过碗、也做过保姆、挣来的钱仅仅能够维持我的生活费。”每一个乡村女性绝不可能只是为了满足最低限度的温饱而到城市来的,虽然乡村与城市之间的经济水平差距依然很大,但是保证最基本的温饱在当代大多数农村已经不成问题。这一特殊的乡村女性群体年龄大多在26 岁以下,有些甚至只有十五六岁,如《我们的路》中的女孩春妹就只有16 岁。这些年轻的女孩们怀揣着各自的理想来到大都市,虽然这些理想未必是壮志凌云般的大志向,却足以让人对传统男权思维下的乡村女性刮目相看。她们或者是要给贫困的家庭提供更好的生活,或者是要支撑兄弟姐妹继续求学,或者是要逃避包办的婚姻,又或者是要开阔眼界发展自己。各种不同理想的产生都来自于城市化以及现代文明给乡村带来的影响,源于“受到了最近遍布农村的电视文化传播的影响,以及电视广告和流行节目所推广的都市和全球消费为基础的资本主义和现代性的诱惑”,[3]138对于这些乡村女性来说,“现代城市的活力与其说在当下的现实,不如说在未来的希望和想象的可能性。”[3]159但是对于累死累活只能解决自己的温饱,且还要在各方面遭受城市的歧视却又无力反抗的乡村女性来说,哪怕实现一个微小的理想也是困难的,更莫谈未来的希望和想象。所以,孟夷纯说:“后来我认识了那家美容美发的老板,老板知道了我的遭遇,鼓动我出了台。”就这样,孟夷纯/乡村女性们开始拿自己的身体进行买卖。

女性付出自己的劳动——身体与性,男性消费女性的身体并给予金钱,于是,身体经济学便在这之间开始运作起来。客观地说,乡村女性以这种方式确实能够获得更高的报酬,又因为乡村女性在城市中的绝对弱势地位,所以即便是在非显在的性交易行业中,譬如保姆、譬如餐厅服务员、譬如工厂女工,交易也随时在发生,在这种身体与金钱的交换过程中,身体完全被物化,仿佛乡村女性只能作为供男性发泄、纵欲的工具而存在,除却经济交易,性的领域似乎再无其它发生。那么,又如何能在性的领域中读到或者表达最深层的真实呢?对应的问题是:“如此多的文学作品为什么都在描写依凭身体在城市求生存的乡村女性呢?”当然,它们绝不会是想用“性”这一具有暧昧性和挑逗性的元素来吸引读者,通过阅读我们似乎能够发现,这群被城市享用却又被城市看作是肮脏的、低贱的女性们依然有着对于“幸福”的追求,这也许才是她们出卖自己的最宝贵之物——身体的原动力,而出卖身体与追求幸福之间的巨大张力即便还未构成最深层的真实,却表征出城市化过程中乡村的贫弱无力以及城市的强势和残暴,显然这也是叙述的动力所在。

乡村女性对幸福的追求可归为两类:对正义的期盼和对家庭的渴求。城市给予这个特殊女性群体的评价当然是极其粗暴和专断的。乡村女性虽然以被道德所不齿的方式在城市生存,但是与直接的经济驱动力相联系的是她们对于幸福生活的构想:对正义的期盼包含着尊严、平等、公平、认同等多种细节,《泥鳅》(尤凤伟,《当代》2002年第3 期)中的国瑞因为受人陷害被公安机关关押,寇兰以与李哥发生性关系为交换条件将清白的国瑞拯救了出来,《高兴》(贾平凹,作家出版社,2007年版) 中的孟夷纯不断地出台只是为了赚够为哥哥破案的费用。不论是寇兰还是孟夷纯,她们都只是为了使朋友和兄弟不被错抓和冤杀,都希望正义能够战胜邪恶,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但极具讽刺意味的是,与她们的身体进行交易的另一方竟然是宣称以捍卫正义为职责的国家机关,而与此同时,城市的各个角落随时都上演着这种以吊诡的方式对正义、尊严、平等、公平的获取,《二的》中的小白在男雇主的引诱下奉献了自己的初夜,然后在听着这位全城赫赫有名的大律师的甜言蜜语时,以为自己早晚会成为他家中的女主人,可以成为被城市认可的一员。在二的的设想中,不仅正义、尊严、认同对于幸福生活是非常重要的,家庭作为幸福的另一面也同样不可或缺。

对家庭的渴求在这群特殊的乡村女性身上表现得非常明显,因为家庭同时还表征着爱情、关怀、安定等几个面向。虽然这些乡村女性中或许有些是为了逃避父母指定的婚姻而来到城市,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们不需要家庭,她们只是想争取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家庭和婚姻的权利,而这种权利在城市女性身上似乎是自然天成的事情。更有意思的是,当今很多城市女性、上层女性、知识女性逐渐开始选择不要家庭,选择过独身生活,事实上也只有城市女性、上层女性、知识女性才有资格过这种生活。乡村女性为什么非要有家庭?这不仅与传统、伦理、生理需求多方面有关,更重要的因素在于心理上的需求,即最底层的她们对安全感、安定感、温暖感的渴盼,而所有的这些需求,城市女性、上层女性、知识女性都可以在家庭之外获得,因为她们拥有经济实力,有广阔的交际圈,有丰富的业余生活。当《明惠的圣诞》中的发廊女明惠喜欢上自己的一位客人,并准备从此只为其一人献身,过幸福的家庭生活时,美女作家木子美却在自己的性爱日记中肆无忌惮地与众人分享自己的性经验和性快感,全然不谈所谓家庭或者婚姻,并告诉读者:她的身体只为自由和享乐而存在。貌似毫无功利性的身体游戏却投射出乡村女性的卑微与滞后,在独身主义似乎已经成为趋势的现代城市,乡村女性却仍在苦苦寻找可以依靠和归属的彼岸。对于城市而言,乡村女性永远是滞后的,对于城市而言,乡村似乎永远只能咽食城市的残羹冷炙并且被远远地抛在其身后。

或许我们已经可以隐约窥见和预感“最深的真实”。乡村女性以自己惟一的却极其宝贵的资本追寻幸福而又不可得这一现实已成为她们的宿命。也许现实中有女性成功上岸的真实事例,但是小说中几乎未曾出现。《高兴》中不但杀害孟夷纯哥哥的凶手没有落网,孟夷纯还在一次严打中被抓,从此深陷高墙。对于孟夷纯们而言,正义似乎永远到达不了,反倒是那些以守护正义为职责的人们饱餐了一顿“身体”的盛宴,紧接着又可以举着正义的牌子招摇过市,正如《二的》中总能为人打赢官司主持公道的大律师聂凯旋将小白与自己的肉体狂欢当作是乡下女孩“都市症候”的一种宣泄,“家庭”从未也不可能出现在他们二者的关系之中。到头来,所谓的等价交换在身体经济学中从来就不曾存在过,当乡村女性掏空了自己的身体之后,对幸福的追求却只被城市看作是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作家并不能给这群特殊的乡村女性安排一个幸福成功的结局,或者对其进行改造,给出的答案往往暧昧不明,因为他们既不想违背主流意识形态,又不愿违背自己的道德与良心,但是作为知识分子本身所具有的多重立场又使他们无法保持中立,如此一来他们的表述越加显得模糊和幽暗,正如同作者叙述中的由于乡村女性返乡、城市意识形态渗透而变得愈发混乱和吊诡的乡村传统伦理道德体系,而这也正是当代社会的特征。

三 “返乡”叙事:吊诡的乡村伦理道德观

“十七年红色经典作品中曾出现过一些乡村的风流娘们,她们在形象上一般呈现出‘媚、诱、淫’的特征,在两性相处的过程中,观念较为开放、情感自我、行为随意不受道德礼法的束缚,如陈登科《风雷》中的羊秀英,柳青《创业史》中的素芳,浩然《艳阳天》中的孙桂英,孙犁《风云初记》中的蒋俗儿,赵树理《登记》中的小飞蛾等。”[4]这些红色经典作品中的乡村女性不仅与乡村的伦理道德背道而驰,还有悖于时代的主流意识形态,因此她们被认为是罪人、甚至是恶人,要被规训、被惩罚、被改造甚至被抛弃。当下文学文本中出现的这一群以身体作为资本在城市谋生存的乡村女性,在某种意义上正是“十七年”这群风流娘们穿越时代的复现,但是相对于“十七年”较为单纯的革命语境,当下社会语境要复杂得多,因此这群特殊的女性并未像红色经典作品中的风流娘们一样被革命话语和意识形态所规训,相反与现代资本逻辑共生的她们同资本逻辑一道改变了传统的乡里空间形式。作为“精神意识”而存在的“封建伦理”虽然仍根深蒂固地存在着,但是存在的方式却变得暧昧和混杂起来,甚至出现了错位。乡村在对出卖身体的乡村女性们进行残酷的道德审判的同时,其自身的道德伦理体系又正在瓦解。这种吊诡的存在,在某种程度上是作者多重立场的体现,但同时更应该是在城市化过程中逐渐颓败的乡村和日趋堕落的乡民的表征。

所有的农民工都有着共同的情感结构——怀旧/乡愁,所以返乡必然成为农民工文学作品的主题之一。“怀旧/乡愁并不是表达一种家乡的自豪感或者热情,而只是为了强调她们在城市经历的艰辛和错位感”,[3]129因而返乡则成为农民工尤其是这群特殊乡村女性的疗伤之法,传统乡村伦理道德体现的暧昧和混杂便在这一返乡叙事中铺陈开来。现代都市历来被乡村认作是道德放纵的地方,当《奔跑的火光》中英芝的公公认为,凡是在南方打工的女孩都是在“干那种事”,《九月还乡》中王秃子告诉杨双根:“你可记得,城里打工回去的乡下姑娘,有几个还是原装的?”显然,乡村依然留存着以精神意识而存在的封建伦理,认为女人只应该安安分分守着自己的父母或者丈夫和公公婆婆,自然,当那些事实上确实在城市“干那种事”或者“干过那种事”的乡村女性返乡时,村民们便毫不留情地给予了残暴的道德审判。《高老庄》中的苏红虽然在城市出过台,但是回村后利用在城市积攒的金钱当上了村里地板厂的副厂长,原本这应当是一个很美满的结局,但是在十里八村都是熟人的乡村根本不可能存在秘密,苏红的过去在一次由于利益分配不均引发的农民集体暴动中被村民捅了出来,报复心切的农民当众将苏红的衣服扒下,并对其极尽言语侮辱之能事;《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中的李平按照城市的方式异常风光地嫁进了歇马山庄,“坐轿车、录像、披婚纱”,以此作为告别自己不堪过去的“仪式”,“一场热闹的婚宴既是结束又是开始,结束的是一个叫李平的女子的过去,开始的是一个叫成子媳妇的乡村女性的未来”。因为姐妹之间的友情,李平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在城里当过三陪的秘密告知了同村的潘桃,而潘桃却因为嫉妒使这个秘密在歇马山庄漫天传开,迎接李平的除了丈夫的毒打,更甚的是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值得注意的是,冠冕堂皇的道德审判背后的驱动力竟然来自于利益纠葛、看不得她人比自己好的嫉妒,所谓的为乡间铲除不守妇道的妖孽为的只是发泄自己心头的积怨,田园般的乌托邦式的传统乡村逐渐被城市逻辑所主张的金钱至上的现实利益所抹杀和取代,顺着这条路线再往前走便是当代乡村的另一面——传统伦理道德体系的解体。

乡村女性的返乡呈现出另一番与伦理道德审判迥异的图景。但凡是从城市归来的女性,总能够在村中引起极大的骚动,因为她们不论外表还是谈吐都带着令人惊奇和羡慕的符号,比如她们经过精心修饰越加漂亮的脸蛋、由于服装的衬托而显得曼妙无比的身姿、在说话时无意间冒出的普通话,以及她们带回来的最有号召力的物质与金钱,这所有的一切建构起了未走出乡村的人们对城市的想象,此时的城市作为召唤结构牢牢嵌入乡里空间,牵动起每一颗蠢蠢欲动的心,这个时候的道德伦理观念似乎忽然之间销声匿迹了。《北妹》中钱小红返乡后乡里们包括自己的阿姐也认为她在外面是“干那一行”的,可每个人见到她时都对她“没头没脑地一顿狠狠地羡慕和夸奖”,就算是“钱小红在S 城干那行”这一消息的传播者春树嫂子也竟然请求钱小红带她的女儿二妮子到S 城去打工。《发廊》(吴玄,《花城》,2002年第5 期) 中的西地姑娘晓秋16 岁时便开始在发廊当工人,每月能够给家中寄一千至三千不等的钱,所以后来越来越多的姑娘出去做发廊工人或者开发廊,西地成了有名的发廊村,但是事实上每一个村里人都知道发廊与色情紧密相连,发廊妹其实就是“性产业工人”,但是即便如此,西地依然流传着一个真实的笑话:村里的一个妇女突然伤心地痛哭,村人问她什么事这般伤心,那妇女伤心地说,她想起15年前一生下来就被扔进尿桶淹死的女儿了,当若不淹死,她现在也可以去发廊里当工人了,替家里赚钱了。

因为羡慕、嫉妒、恨引发的道德惩戒与被瓦解的伦理道德体系、对这群有着特殊经历的乡村女性看似吊诡的两种评判,其实却是一个自然发展的过程,道德的惩戒是为着执掌惩戒权力之人的利益而存在,道德体系的瓦解也是为着需要瓦解的人瓦解,虽然这样的道德评判常常会有点暧昧、有点混杂或者有些错位,但是它变动与滑移的力量都来自于同一个地方——城市。面对城市的召唤,怀旧/乡愁这一情感结构显得多么软弱无力,无论是返乡的乡村女性还是田园式的乡村都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在乡村日渐颓败和即将被取代之时,城市这一召唤结构却又无法构建出乡村女性/乡村的安身之地。

四 行走在幽微与暧昧间的乡村女性:乡村命运的隐喻表达

如果仅从经济收益的高低来衡量,以身体为资本获取生存资源的乡村女性确实收获了相比其他在城市的农村打工者更多的金钱,她们原以为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用自己最宝贵之物——身体能交换来城市的认同并获得幸福,而以经济实力论成败的城市规则根本未将作为底层之底层的她们纳入竞争范围,她们与城市竞争的权力都没有,因为她们是农村人。

“在工厂和监狱这样的现代机构中,监控者的权力和权威常常通过对那些试图对之实施控制的人的安置形式和行动限制得到行使和表达。”[3]89很显然,中国的户籍制度通过将户口与特定的位置绑在一起,持续影响着农民的地位和生活机会。乡村女性的特定位置是农村,而越界迈入城市的她们每天必须怀揣着身份证与暂住证,才能有被认同为“人”的可能,哪怕是暂住证也并非那么容易获得,《北妹》中的李思江用自己的处女之身才换来了城市的暂住证。当无法成为被制度被法律认可的城里人时,这群乡村女性希冀着可以获得城里人的关心、尊重以及爱,事实上这无异于痴人说梦。《二的》中的小白一心幻想着可以用自己的初夜换来男雇主的爱,甚至女主人的地位,可是男雇主却只将那一夜的狂欢,将小白在日记中倾诉的爱意当作一种都市症候,“城里男人不喜欢真情,城里男人没有真情。”[5]乡村女性们以为用身体换来了金钱,却未曾想到用真情却换不到真情,非但城市人瞧不起她们,贬低她们,践踏她们,在城市从事正当行业的乡村女性也竭力将她们视为低级的、负面的“他者”角色,以此来建构对自己的认同。

“回到自己的位置——乡村、家中去”,也许这会是很多乡村女性在面对来自城市四面八方的侮辱、践踏之后的内心呐喊。故乡那个曾经生养自己的地方应当是可以用来抚平伤口的吧?悲剧性的是道德伦理价值观暧昧和混乱的乡村四处也弥漫着腐朽的气息,返乡的乡村女性们已经全然找寻不到乡村过去的风景,正如“《异乡》中的子慧回家以后,却发现故土正在变成了异乡,地球都变成了一个村,中国也正在变成一个城市,到处都成了人的异乡”。[6]事实上不仅是乡村风景在变化,看风景的人也在改变,回乡之后的杨双根发现九月(《九月还乡》) 变了,“过去九月能在桥下的草滩下跟他来,这阵儿的九月很挑剔了,即使在房里也要铺得干干净净,这时的九月已经没有了以前身上的香气了,也许被洋香水味冲掉了吧,九月也感觉乡间少了些什么,感觉杨双根吃饭的声音怎么那么大。”“从北京回来,封闭的世界已经打开,心再也按捺不住。而且,去过北京以后,我再也回不到原先那种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状态中去了。”乡村的变化,或者是乡村女性的变化,都意味着“田园牧歌”式的乡村图景不复存在了,正如贾平凹在《秦腔》后记中写道的:“故乡啊,从此失去记忆。”[7]

而现在的记忆是“夹在二者之间——既不属于这儿,又不属于那儿的感觉”,是不断有城市卖淫女被抛尸荒野却又无从查起的凶案,是小说中那一个个发誓“死也要死在”城市的乡村女性,是乡村那一块块荒芜的田野和随之拔地而起的高楼,是乡民们那膨胀的欲望和精明的算计。还有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乡村女性的“身体作为世间唯一真切的属己之物,作为存在的初始,其被掠夺被扼杀被出卖的境遇深刻证实着现代化进程中乡村被迫丧失自身的历史命运”。[8]这恐怕也是作家们集体书写这一特殊的乡村女性群体的意旨所在,而要如何重新审视、思考、并回应这一“现代性的后果”,这正是所谓知识分子的责任和立场之所在。

[1]温铁军.三农问题与世纪反思[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445—446.

[2]蔡翔.酒店、高度美学或者现代性[J].天涯,2007(2) .

[3]〔澳〕杰华. 都市里的农家女[M].吴小英,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

[4]王圆圆.乡村里的“风流娘们”——十七年小说中另类女性形象研究[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09.

[5]孙惠芳.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J].人民文学,2002(1) .

[6]蔡翔.离开 故乡 或者无家可归——《二00 四中国最佳短篇小说》序[J].当代作家评论,2005(1) .

[7]贾平凹.后记[M]//秦腔.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543.

[8]许志英,丁帆.中国新时期小说主潮[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5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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