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学视域下鄂东讲学兴盛原因探析
2013-04-12蔡志荣
蔡志荣
(湖北第二师范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 武汉430205)
晚明是一个思想文化急剧变动的时代,王、湛学说迅速崛起,讲学之风风靡大江南北。流风所及,地域性讲学兴盛,其中尤以江西、徽州、浙江等地为著。与这些区域相比,经济和人文均不特别突出的鄂东,却异军突起,掀起讲学热潮,涌现了一批学术成就突出和讲学颇有影响的名家。尤其在以耿定向为首的学术领袖引领下,鄂东地区的讲学活动渐成气候,激烈的学术争鸣,吸引着许多鸿学硕儒、士人、学者等纷纷前往。时内阁首辅王锡爵称:“隆万间,讲席之盛,莫如麻城天台耿公……四十年来,为耿氏之学者盛天下。”①光绪《黄安县志》卷9,《艺文》。鄂东问津书院的“有明一代,耿、王、吴、郭、彭、萧诸公主持坛占二百年,师友渊源风动海内,一时钟鼓管絃之盛,几与鹿洞、鹅湖、东林、首善相颉颃”②光绪《问津院志》卷4,《讲学源流》。。晚明著名思想家李贽寓居鄂东二十年,与耿定向进行了激烈的学术论战,轰动朝野,吸引了一大批学者、文人、士大夫围观辩论,鄂东俨然成为晚明学术研讨的一个新据点。偏僻一隅的鄂东,缘何出现讲学兴盛的状况?除受王、湛全国讲学兴盛影响外,还有着深刻的社会经济因素。从社会学视域考察其原因,有助于更好把握学术思想与地方文化、学术发展与地域社会变迁之间的互动关系。地方文化发展与地方经济社会发展相一致,也需要社会各方面资源和各种力量共同努力。鄂东讲学兴盛对当今地方文化繁荣发展提供了借鉴。
一、江西移民,先进文化传播
晚明鄂东地区主要指黄州府,辖一州八县:黄冈、麻城、黄陂、黄安、蕲水、罗田、蕲州、广济、黄梅。明以前,黄州地区人口稀少,地理位置偏僻,交通闭塞。加以元初和元末,该区域为农民起义主要战场,饱受战争创伤,经济发展较为缓慢,一直没有摆脱贫穷落后的状况,文化教育水平不高。进入明代,大批外地移民迁入改善了鄂东经济文化状况,有学者即指出“鄂东自古是移民之地,也深得移民之惠”[1];在鄂东移民中,江西移民对明代鄂东经济文化发展影响最大。洪武年间,江西移民已超过鄂东土著,他们的到来不仅增加了劳动力,也带来了先进的生产技术和文化,极大提高了鄂东经济水平,也为文化教育发展打下了基础。至明中后期,鄂东文化教育落后状况有了根本改观,不论是社学、义学、书院的数量、规模,还是科举进士中式人数,都位于湖北之冠,[2]鄂东人文兴盛甚至可与文教发达的江南相提并论。明代王士性指出“蕲黄之间,今日人文飙发泉涌……”①王士性:《广志绎》,卷4《湖广》,中华书局1981年版。。
江西移民不仅对明代鄂东经济文化发展影响巨大,而且给当时鄂东学术思想带来了新的风气。明中后期湛若水、王阳明为首倡导讲学,王学给中国的知识、思想与信仰世界带来一股自由的风气,王学很快成为思想界的时尚。阳明学派讲学集中地区为江西、江浙等地,这些地方与鄂东临近,鄂东多为江西的移民,在血缘、地缘等方面,受其影响也很大。江西讲学之风深深影响鄂东,省内一些士人远道慕名到江西追随学习王学比比皆是,有的为其再传弟子。例如安陆何迁追随湛若水;麻城毛凤起,从小习举业,后弃举业而潜心钻研王学,听说王守仁在东南倡导心学,不远千里徒步南行追随王守仁学习,学习数年,回到家乡,讲学授徒。黄梅瞿九思十岁时随父到吉安赴任,深受江西讲学之风影响,从学于吉安著名阳明学派的罗洪先,后来力劝父亲辞官归隐,回乡致力讲学。此外,还有黄冈的郭庆、吴良,蕲水的胡仲谟、蔡月泾等,他们求学回鄂东参悟王学、授徒讲学,成为积极传播宣传王学的代表。章学诚说“明嘉靖以还,学者多趋余姚王氏,而大湖南北,盖本泰州王艮所传,则已为别派矣。蕲黄之间,江西接壤,新建故治,流风在人。若黄安耿氏、蕲州顾氏,皆豪杰之士,能自振起,虽兄弟家学,不相因袭,则其得失,亦不尽由师说然也”②章学诚:《章学诚遗书》,卷25,文物出版社,1985年。。湖北境内因鄂东与江西接壤,受王学影响远远大于湖南,王学在湖北传播主要以“泰州学派”为主,主要代表人物为黄安耿定向、耿定理、耿定力兄弟,蕲州顾问、顾阙兄弟。他们热衷于讲学并且还与外界讲学者交游往来,尤其与江西、江南的讲学学者密切往来,彼此相呼应,具有一定的影响。黄安耿定向在外出仕、交友,结交许多江右学者,结下深厚友谊,也有许多江右学子追随耿定向求学,大批江西王、湛大师喜欢到湖北来讲学,如何心隐、罗汝芳、胡直、邹善、刘元卿皆至鄂东论学、讲学,有的长期定居鄂东,与鄂东讲学者一起切磋学问,问学论道,展开学术研讨。这些学者的学术活动都对明代鄂东讲学兴盛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
二、商品经济发展,自由思想的迸发
明中后期,经济繁盛、历史悠久、风景秀丽之地,文人、士大夫纷纷结社汇聚,往往成为文化思想交流据点,并形成以此为中心的文化辐射圈。谢国桢指出,自嘉靖年间开始,大江南北以及山东、陕西个别地区社会经济繁荣、水陆交通便利的地方,促成了文人结社的繁荣发展③谢国桢:《明清之际党社运动考》,上海书店出版社2004年版。。当时经济繁荣的区域与文化、学术发展的据点多数是相重叠的,内在学术思想流变与外在社会经济的配合,催生出几个全中国重要的学术文化据点,这与其他各类文人集会结社本质上有相通之处。例如,杭州、南京、京城等地文化繁荣、讲学兴盛,背后都有雄厚的经济资源作为支撑。
鄂东水陆交通便利,通商贾之财,商品经济发展,经济发展推动了地方文化教育发展。大批江西移民迁居黄州,人口达到相当规模,带来的充足劳动力有利于鄂东大规模开发,逐渐形成成熟的农业经济,鄂东也成为湖广地区最重要的粮食生产区。明天顺年间黄州府粮食产量即开始高居湖广各府之首位,达到252000石,直到明末仍保持湖广税粮第一的位置。④粱方仲:《明代户口、田地及田赋统计》,《中国近代经济史研究集刊》3卷1期。棉花、茶叶等经济作物在鄂东广泛种植,蕲水县“邑人入夏以来,于地之亢爽者多植棉花,七月十五以后,从而拾之,纺而织之,机杼之声,户相闻焉”⑤《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黄州府风俗考》。。鄂东其他各县如罗田、广济、黄冈等地广泛种植棉花,也是盛产茶叶和加工的重要地区。米、棉花、茶叶以及其他农业副产品输出到区域内或跨区的市场,因而有“湖广熟、天下足”之称,成为提供江南粮食的主力之一。农产品兴盛,推动棉纺织业、丝织业、造纸业、冶炼业等的发展,商品交换市场发达,例如编织业,蕲州的竹席更是贡品、精品,平民一席难求,鄂东的竹器编织因此远近闻名。湖北矿产资源兴盛,铁课占全国三分之一以上,蕲州的黄梅铁矿开采兴旺,是其中主要铁矿冶。鄂东位于三省交界,各地往来辐辏,而且境内河流连接长江主干,往上可通陕西、四川,向东而下便可达江南,货物运输十分便捷。鄂东及外地商人承担起出口的运送与贸易,在此地的农产品商品化中发挥了更大的经济价值。农产品的商业化推动了市镇经济发展,便利的水陆交通带来市镇经济繁荣,更加促进农业商品化发展。一些临水地区由于便利水运成为新兴市镇,商贾巨富聚集,呈现一番繁盛景象。例如黄梅县36镇,“明盛时,地阔人稠,烟火相望,鸡犬相闻”①顺治《黄梅县志》,卷2,《市镇》。。位于麻城西南最繁荣的贸易集市宋埠镇,“明清以来商务兴盛,为邑中首集。地当水陆之冲,南北货物辐辏,闽赣巨商建筑会馆于此,黄安商户亦多殷实”②余晋芳纂:《麻城县志前编》,卷1,第117页。。章学诚指出,自古被称为水乡泽国的湖北,民居多频水而藉着舟楫之利以通商贾之财,“东西上下,绵亘千百里”,并且“随山川形势而成都会,随都会聚落而大小镇市起焉”③章学诚:《湖北通志检存稿》,卷1,《食货考》,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 ,第34页。。鄂东便利交通,江西、安徽、浙江等地货物运到湖北,湖北货物运到外省,鄂东成为商品周转点,尤其是长江沿线的地方发展为市镇,带来市镇经济繁荣,商品经济发展。
文化教育发展水平与商品经济发展一定程度上是同步的,商品经济发展,推动地方文化教育事业繁荣。从鄂东地区人才分布看,进士主要分布在黄冈、麻城、蕲水等经济开发较早的地区。而商品经济越发达,也促使奢靡行为兴盛,社会风气变坏,尤其到嘉靖以后,民间社会渐渐拥有较大的空间,市民社会风气也逐渐倾向于多样化,传统的伦理道德的约束力越来越小,而官方意识形态的控制力也逐渐松动。以异端思想著称的李贽鄂东隐居讲学、著书,他张扬个性,追求自我解放,士人蜂拥追随。沈瓒《近事丛残》称:李贽“致仕后,祝发住楚黄州府龙潭山中,儒释从之者几千、万人”,“少年高旷豪举之士,多乐慕之”。④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27,《两大教主》。《明史》评论曰:其“居黄安,日引士人讲学,杂以妇女,专崇释氏,卑侮孔、孟”,“士大夫好禅者往往从贽游”⑤张庭玉:《明史》卷221,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5817页。。李贽独立特行个性,标举“童心”,对儒家神圣经典提出质疑,以其不拘流俗的言论、卓而不群的个性,对鄂东士风、学风产生了深远影响。
三、地方官员支持,兴修书院
书院有固定场所、学田、书院等,可以保证讲学规制,鄂东讲学主要据点为书院。鄂东士人以讲学为契机游走各个书院,形成一个书院网络圈。例如耿定向、耿定理兄弟在天台、天窝、钓台书院讲学;吴心学讲学洞龙书院;蕲州顾问、顾阙兄弟在崇正、阳明书院讲学;黄冈黄彦士和黄奇士兄弟讲学甘露书院;麻城周思久讲学辅仁书院等。晚明虽然经历了张居正禁讲学、毁书院,但是对湖北境内影响不大。一方面,张居正是湖北江陵人,与境内的儒学大师耿定向等人交往频繁,关系十分密切。另一方面,湖北境内的地方官员支持讲学,为讲学大师专建书院,提供经费供其讲学、著书。此时期的鄂东地方官员对讲学大力支持,不仅创建、维修书院,聘请名儒大师到书院讲学,甚至有人还亲自到书院为生员讲学。崇祯初,黄州知府祝万龄在苏东坡故居定惠院建书院。祝万龄为陕西咸宁人,少年时追随甘泉学派的代表人冯从吾求学,万历年间中进士,任黄州郡守。天启年间,由于不满魏忠贤禁毁书院,被贬职,崇祯年间重新启用,授黄州知府,热衷讲学,经常到定惠书院讲学,受诸生欢迎,称之为“关西夫子”⑥盛朗西:《中国书院制度》,中华书局1934年版,第106页。,也常到黄冈问津书院主祀讲学,讲诚明之义⑦光绪《问津院志》卷4,《讲学》。。地方官员的大力支持促进了鄂东讲学之风的兴盛。
与此同时,讲学的兴盛也促成了书院的兴修。地方官员支持讲学,也积极主持或倡议书院的创设、修复、改建,为讲学大师提供良好的场所。御史史学迁和广济知县张久一十分欣赏瞿九思才华,在广济长江之滨龙坪镇建江汉书院,专作瞿九思讲学之所。为了保证瞿九思能在书院安心讲学著书,朝廷命令地方官每年给他年俸白米六十石,以作为他的基本生活所需。麻城毛凤起,追随王阳明学习多年,学成归乡,麻城知县陈子文十分崇尚王学,欣赏毛凤起的学问,特地为毛凤起建一所书院,并借他的名号,命名为“道峰”书院,聘毛凤起主讲,远近从其学者甚众。地方官员为兴建书院捐钱倡捐,划拨学田,为书院作记、题词、请额赐匾、请功,扩大提升书院的影响。鄂东有悠久讲学历史的书院——问津书院,万历四十三年,黄州知府王世德在问津书院迁建的募捐活动中,带头捐俸为倡,郡守以下官绅纷纷解囊相助,使书院很快竣工。他见“院宇即成,无田以养学,恐成荒废,故与晋吾翁一商之云云”,“批准王家锡等呈请以造塔银置烽火山畈等地田共七十二亩五分”①光绪《黄冈县志》卷6,《学校》。扩建时,时任湖广巡抚熊尚文非常重视,当王世德向其报告时,立即批准募捐计划,并捐赠俸银。书院竣工之日,王世德亲临书院主持庆典,并为其取名为“问津书院”,亲笔题写“问津书院”匾额于新书院仪门之上。问津书院的扩建维修,为士人提供了一个学术论坛,各方师友都到此访学、讲学。由于问津书院的影响力日益扩大,遂成为地方儒学传播中心,鄂东地区学术传播、交流场所。地方官员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利用所掌握的资源为书院服务,倡导维修书院,通过捐输、写书院记、赐匾,颁布法律文件,为了维护圣教,把书院作为地方文化建设的窗口,化民成俗,淳化风气,达到维护、控制地方社会统治秩序的目的。
四、士人积极参与讲学,实现人生理想
鄂东讲学兴盛是士绅势力发展的结果。明中后期人口剧增,科举独木桥日益变得狭隘,官僚系统饱和,许多中下级士绅阶层无法登上仕途,实现人生抱负理想,于是他们关注地方公共事务建设。在此背景下,参与讲学和书院建设等活动就成为参与地方文化建设的一项重要工程,藉此改善地方风俗,正俗美风,提升自己在地方社会中的声望和领导地位。鄂东讲学的主要成员为中下层士绅,他们具有较高文化素质,多为地方精英阶层。例如耿定向之弟,一生只有生员功名,终生不仕,但学术成就并不亚于其兄,声名远扬,李贽正是服膺其学识,毅然辞官隐居鄂东。瞿九思只有生员功名,却作《中庸》《位育图声乐编实用编》,又作《古乐测》《孔庙礼乐考》等书,虽被推荐授翰林院,却毅然推辞,隐居地方收徒讲学。另一方面明中后期由于政治腐败,出仕成了一条艰苦的道路,许多士人因此选择或被迫从政治舞台上退隐,致仕还乡,例如顾问、顾阙兄弟厌倦官场辞官讲学。与此同时,晚明时期中央政府对地方社会的直接控制力日趋减弱,地方县级官僚无法控制地方社会,在赋税征收、赈灾捐输等很多方面需要依赖地方乡绅辅助,因此士绅在地方拥有很大活动空间和控制权。中国士人的修齐治平责任感和使命感驱使,使得士绅在地方社会通过积极参加各项公益事业的建设来显示自己的影响力和实现自己的人生追求,“他们在文化上的领袖作用包括弘扬儒学社会所有的价值观念以及这些观念的物质表现,诸如维护寺院、书院和贡院等”[3]。
士人热衷讲学,也极大推动了作为讲学基地的书院的建设。士人以实现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为目标,投身书院兴修,参与地方事务。书院建设一直是地方士绅参与的重点,参与书院建置和管理,也为他们赢得了更高的地位,进而扩大在地方社会统治秩序中的权威。士绅的捐助有捐资和捐物两大类,捐资的钱财大多用于购买田地。黄冈问津书院共有五十五石学田,相当于五百多亩,这些田地大多为地方士绅捐资购买或直接捐的学田。《问津院志》载:“问津书院创于宋而盛于明,大端以学为事,所谓几其实者与我朝名宦乡先生克继前徽经营院产,岁收积至数百石以供春秋之祀,以为读书人会文之需,百余年来于兹矣,顾物力既数倍于前而文风日盛,会文者动数百人。”②光绪《问津院志》卷6,《艺文》。问津书院明代山长萧继忠只是低级生员,热衷于书院建设和讲学。明末,问津书院受兵燹、灾害打击,损失惨重,萧继忠仍惨淡经营。崇祯八年,张献忠起义军袭黄,侵扰书院,萧继忠毁家捐资修葺书院。《问津院志》载:“黄人奔突窜徙,阡陌荒原,鹿豕所狎,租田尽织草”,萧继忠“因隙乘便,勉出私橐,修补祀典,虽芹毛瓦釜,二时仍不缺也”③光绪《问津院志》卷6,《艺文》。。问津书院在明末的发展与萧继忠对书院坚韧不拔、兢兢业业苦心经营是分不开的,尤其明末战乱之时,萧继忠毁家兴院,精神令人感动。士绅参与地方讲学和书院建设,对于传承文化,维护风教,改善地方风俗都有益处,从而有助于提升自己在地方社会中的声望和领导地位。
五、交通便利,文化重心转移
晚明鄂东讲学兴盛也与明代文化重心转移有密切关系。而湖北境内政治、经济、文化的重心,也有一个变迁的过程。春秋时期经济文化重心在荆州附近,汉代移至襄阳一带,因为历代首都多在西安、洛阳,湖北交通主要以南北为主,这种交通格局形成了以荆州、襄阳两地为主的政治经济繁荣,也带来了文化的繁盛;而鄂东远离政治中心,相对闭塞。南宋以后,中国经济文化中心移至江南,南北交通有大运河,南北干线交通地位下降。到明代,尤其汉水改道,“汉口镇为湖北冲要之地,商贾毕集,帆樯满江,南方一大都会也”(钱咏:《履园丛话》卷14)。汉口镇兴起,并跻身全国四大名镇之一,带动了鄂东南汉口、鄂州、黄州沿长江水道交通的繁荣,形成了以汉口镇为中心的政治、经济辐射圈。交通条件的改善,推动了鄂东的经济和文化迅速发展,并远远超过了北方。湖北经济、政治中心的转移带来文化重心的转移,湖北的经济和文化进入了“以东南言之,则重在武昌”的时代。张伟然认为湖北三个区域文化水平的消长,自宋代后,相对于鄂北(襄阳)、鄂南(荆州)的跌落,鄂东的文化是蒸蒸日上。[4]有明一代,鄂东地区无论就书院、学校数目,科举中式人数,还是文化名人数,都高于省内其他地区。清人陶澍在《蜀輶日记》曰:“汉魏以来,襄、郢一带衣冠极盛,近则文风首推武、汉、黄三属,而安陆、荆州、德安、沔阳次之,襄阳远不逮矣”(陶澍:《蜀輶日记》卷4)。也说明这种鄂东人文兴盛局势在明代已成定局。
独学无友,学问难以长进。鄂东士人注重与朋友交往、交流学习感悟,以文会友、切磋论道,孜孜于寻找良师益友,尤其追求与知己或同志的交往,士人之间交往十分频繁。鄂东位于湖北的东大门,毗连豫、皖、赣三省,襟连江汉、江淮两大区,大别山环绕于北,长江蜿蜒于南,正处于楚头吴尾。这种地理优势最便于与外地,尤其是与江浙和东南沿海的交流,便利的交通利于鄂东士人游学、交游、交友。一是鄂东学者出外方便,二是外来学者来去顺畅。耿定向辞官归隐,仰慕之士依然“如鸟投林,如川赴海,无不人人为扣两端,期于有寤”。罗洪先、罗汝芳、胡直、邹守益之子邹善,其弟子明状元焦竑,以及刘元卿、管志道、潘士藻、贺宗孔等到鄂东与之一起论道讲学。李贽一生渴求结交天下之友,曾云:“四海求友,男儿常事,何奇之有?”他喜欢云游四方寻访士友,与性情相投、豪爽侠胆的挚友一起探讨,追寻生命的终极关怀。鄂东良好的学术氛围吸引了李贽的到来,因为对耿氏兄弟学问十分仰慕,结下了深厚情谊,遂选择在黄安寓居。在鄂东,他还结交了众多学友、挚友,如麻城大族梅国桢及其梅之涣、梅澹园,周思久、周思敬兄弟,以及杨定见、丘坦之、高僧无念、汪可受等。即使与耿定向闹翻,生活上依然得到他们的照顾,一起倡道论学,在鄂东生活近二十年。李贽一生的主要著作《初潭集》《四书评》《焚书》《藏书》等,都是在鄂东完成的,这几本著作也是李贽最辉煌时期的代表作。鄂东良好的学术氛围和便利交通,便于来往于经济文化繁盛的江浙、江西等地与各地学者进行学术交流对话,有益于吸收南来北往文化为一体,融合各地文化精髓。
讲学活动成为明代学术最重要的一个特点。以阳明学为主的讲学在全国掀起讲学高潮,阳明学因讲学而得到发展,推动了地域性讲学活动的形成。鄂东地区晚明讲学之风兴盛,既是这一学术思想发展大背景影响的结果,也与当地社会经济发展、地方政府支持、知识分子积极参与等多重因素密切相关。鄂东也因讲学之风兴盛而成为晚明学术发展的新据点。鄂东作为王学讲学风潮后期的地区代表,吸引着各地理学名家,遂成为王学地域性讲学的一个中心。以耿定向、李贽、瞿九思等为中心的讲学者团结了一大批志同道合的师友,吸引大批有见识的士人,充分发表自己的思想见解,倾情传道授业解惑。他们的讲学活动提升了鄂东区域影响力、感召力,对人才培养、社会风气、教民化俗有着积极作用,为明末清初鄂东出现人才井喷的现象打下了良好的基础,鄂东文化圈逐渐形成。然至清代,战乱破坏,统治者实行高压政策和文字狱,加以科举制度的诱导,鄂东世风日下,读书人为了求取功名,穷经皓首,讲学之风日益衰落,学术自由探讨之风气已成昨日黄花,不禁让人唏嘘不已。
[1]刘礼堂,方正.鄂东文化的人类学考察[J].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12(1):94-99.
[2]张建民.湖北通史:明清卷[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600-616.
[3]张仲礼.中国绅士——关于其在19世纪中国社会中作用的研究[M].李荣昌,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1:48.
[4]张伟然.湖北历史文化地理研究[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0:2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