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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政治到人性的历史性变革——木斋古诗研究以人性为中心视角的意义

2013-04-12让津

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 2013年6期
关键词:建安古诗学者

[法]波·让津

(里昂高等师范学院中文系,法国里昂69007)

木斋先生的《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研究》已发表了四年,给学术研究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崭新之突破,扩展了对汉末魏晋时期的文学史的探索框架,这一点已经得到了许多国内学者的关注。①如龚斌《惊人之论精湛考索——关于木斋〈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研究的思考》,《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01期;、刘跃进《文学史研究的多种可能性——从木斋〈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研究说起》,《社会科学研究》,2010年02期;宁稼雨《木斋〈古诗十九首〉研究与古代叙事文学研究的更新思考》,《社会科学研究》,2010年02期;傅璇琮《〈古诗十九首〉研究的首次系统梳理和突破——评木斋的汉魏五言诗研究》,《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 02期等。如胡旭说:“木斋先生的探索,大大推进了相关研究。”又说:“不敢说所有人都能认同木斋先生相关研究的所有结论,但绝大多说人瞩目于他的视角和研究方法,承认他在古诗和魏晋文学研究方面的尝试和突破,是不争之事实,这本身是对木斋先生学术研究的极大肯定。”[1]中国台湾学者林登顺说:“木斋先生对古诗十九首的创见,带来古诗研究的新视野。”[2]不幸的是,木斋的这一颇有价值的学术作品在国外尚未引起了应得的共鸣,这也许是东西汉学界之间尚存在的一些隔阂所使然的。为了弥补这一空白,笔者读了具有不可否认的阐发性的《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研究》之后,便打算将木斋作品的思想传达到自己所熟悉的西方汉学界中。对深切希冀作中国与西方的桥梁的笔者而言,力图增加中国与国外汉学界的相互理解与交流无疑是一个令人向往的使命。行文至此,读者或许会问,木斋在《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研究》中所展现的崭新的研究方法究竟何在?其实,木斋先生在别的学术报刊里已对自己的文学研究信条寄予概括,亦为之作了颇有说服力的声明。②木斋《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研究反思》,《社会科学研究》2010年第2期,《古诗研究的多种可能性》,《河北师范大学学报》2013年第3期等。正如木斋所写道,新研究方法的关键就在于“从流变史的宏观框架转向思考与实证结合的方式,追求言必有据,论必有证,量化分析、史料分析等”。[3]作者的这一要求主要体现在《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研究》中;就这一部作品的内容而言,究其实质,木斋对汉末与曹魏时代的诗歌给予一种规模比较小的审视与诠释并且对其作者重新加以辨析与讨论,依据可靠度相当高的记载,成功地证实“古诗十九首”作者的身份。③木斋《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研究》第十一至第十五章,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他的这一较系统性的探析虽则几个学者对之已提出了质疑,迄今却仍没有被彻底反驳。

笔者本文所讨论的是木斋的研究方法之根基,换言之其研究方法的最根本、最有哲学意义的原则 。若欲将之落实到现实的探讨范畴内,必须把目光投向文本的深层涵义层面去,而非停留于肤浅及先入为主的观念,这便是木斋的重大研究意义所在。笔者所企图证明的是,在文学评析的过程中,木斋先生相当大胆地把古诗所展现出的个人性格与潜藏在作者潜意识的心里活动,比历代学者对那一些文章所进行的带着浓厚的政治色彩的诠释更为重要。

上述的木斋古诗研究的新突破主要体现在:解读一篇文章或考证其真伪,关键并不在于从政治角度去阅读或者交代其现实政治背景——这种过分强调政治因素的理解模式大致是从汉代以来开始发展起来的,延续到二十世纪初,对历代读者与评论者的意识形态的形成起了深远的影响。从汉代开始出现的政治性的诠释在古文的接受与理解占有最高位置,恐怕是不可反对的史实。一篇文章绝对不能光从一个狭窄且非常有限定的层次-这里说的是政治层次-来解读与欣赏,哪怕这是一首非常古老的诗。这是因为如此狭隘的阅读方法带着双重的弊端:

首先,是抹消对文章的多元化阅读,否定每一个读者按照自己的体验和感受来接受文本这一基本阅读原则;一篇文章,虽则其原本的涵意分明与其撰写背景密切相关,加之作者本身也有意识地赋予它一个特定的涵义,但是读者不必非得从其创作现实历史背景与作者的用意去阅读。既然每个读者有各自的心理结构与生活体验,每个人也因此会对同一篇文章产生许多不一致的个人化的理解,而每个理解方式的支点起源于每个读者所特有的精神结构。严格意义上来说,对一篇文章或是一部作品的完全正确的理解是不存在的,尽管这定论显得比较夸张。就文学作品而言,虽则没有不可否定的解读,但我们很快就会发现,只要学者提出一个说服力较强的理解,后者也相应会得到了公认,因而被广认为是唯一可以接受的解读。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其它的理解方式失之于荒诞,只是没有博得普遍的认可或是没有得以普及,也因此被边缘化了。不过,那一些被遮蔽着的理解形态也并不因此而消失,反而还在不断地为读者与学者提供新颖的分析层次与研究视界,同时也可以丰富学者对古文的思考。这一命题,落实到现实的研究操作中,可以说凡是对古文的解读方法往往以政治现实背景为核心,似乎不太重视其它分析视角,而后者便是前所述的未被公认的理解方式。其中最值得提及的是人性,即作家的个人体验与感情。这一点,木斋先生在《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研究》重视无比,尤其是在分析曹植与甄后的恋情时,对情侣的创作活动提出了新的想法,简直给读者以耳目一新的感觉。①参见木斋《采遗芙蓉:曹植诗文中的爱情意象——兼论建安十六年对曹植的意义》,《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05期;《论〈洛神赋〉为曹植辩诬之作》,《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01期;《论〈古诗十九首〉与曹植的关系——兼论〈涉江采芙蓉〉为曹植建安十七年作》,《社会科学研究》,2009年04期,等等。

木斋的古诗研究,之所以能够得出变革性的结论,就是因为他再不把目光只投向政治背景,反而力图深入挖掘并再现其研究对象的复杂心理结构,包括政治,更包括情爱,从而在学术研究的领域,实现了从以政治为中心到人性为中心的历史性变革。

史料记载曹植自言“年十岁余,诵读诗、论及辞赋数十万言”、“仆少小好为文章,迄至于今二十有五年矣”[4];从史载甄后“年九岁,喜书,视字辙识,数用诸兄笔砚。兄谓后言:‘汝当习女工。用书为学,当作女博士邪?’后答言:‘古者贤女,未有不学前世成败,以为己诫。不知书,何由见之?’”[5]判断甄后喜爱阅读,文化底蕴丰富,为建安时期独一无二的女诗人。两者之间的恋情关系因此而有内在的基础。但若想将这一论断深入研究,势必不得不携带一些带着浓厚主观色彩的想法加在里面。这里说的主观的想法无不是学者-或是读者-对一篇文章的感受以及基于这一感受所孕育出的想法。同时,这些想法,必须以史实来印证,经过严谨的争辩与正理过程才可以将之当作名副其实的论据。值得注意的是,经过严密的验证过程所得出的论据,本来起源于学者的感受,而这一感受之所以在他脑海中得以展现的就会,是因为学者不再把作者视为一位属于一个特定时期的高层面人物,而就从人性的角度出发,试图了解他特有的心理活动是通过怎样的一个过程致他撰写这一篇或那一篇的。

因此,这种研究方法,在文学分析的具体操作中,既不抛弃历史记载又不彻底破除政治背景给学者提供的宝贵资料与信息,其主要特点就在于:以人性为主,以政治为辅。这是因为,从事分析一篇文章的学者在探析的过程中所拥有的余地是比较有限的,非得把一系列客观因素考虑在内,否则其所获得的成果就没有任何学术价值。尽管如此,总的来讲笔者坚信一位优秀的学者是敢于大胆地脱离自古以来一直束缚着、限制着学术界的种种禁锢的人,而就汉学而言,最巨大的障碍恐怕莫过于以政治层次为核心的传统诠释模式。

其次,不少学者严重地忽略作者的心理结构与心理活动,而这两层潜意识的心里层次则是构成作者的想象力和让作者产生创作的需求与欲望的重要因素。这样的分析自然会涉及到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佛氏认为,“人格的核心是个人心灵内的事件,这将具有促动行为的力量。人们通常知道自己的这些动机;然而,另有些动机则是在潜意识(unconscious)的层面运作……”[6]在弗罗伊德看来,所有行为都是动机引发的。没有机率或意外事件可能引起行为;所有举动都是动机决定的。每一个人的行动都有它的起因和目的。纵然以弗氏的理论无法完全做为文学创作唯一解读途径。精神分析理学的一些观念已被从事文学研究的人视为有效的文学解析工具,因此笔者不妨将之引入到中国古代文学分析的框架里去。当然笔者的目的并不在于运用外来的精神分析理论来理解和解释中国古典文学作品,笔者也并不轻视中国的传统诠释模式,其启发能力何其高妙,对古典文章的理解起着必不可少的作用。但是,正因为这一些诠释往往过分强调作品的政治背景以至于将之升华为唯一的有价值的阅读标准,笔者认为,不得不从迄今还未受注意的意义层次去清楚地认识到古人艺术创作操作中的宗旨。谁读了木斋先生的《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研究》之后都不难发现,若想进行带着如此鲜明的变革意味的研究,非得从人性做起;换言之,想摆脱于旧有的政治诠释模式的限制,先应该注意到以作者的感情与心理活动为核心这一文学分析信条的效用。因此,此学术研究变革果然是可以用“以人为主”的原则来概括的。

借下文笔者要说明木斋先生如何运用这一新的学术观念来取代他认为是不够有说服力且过于政治化的对古诗之传统阐明方法。木斋先生把魏晋南北朝诗歌看成是最切合其研究内在逻辑的田地,因此不懈努力地去耕耘。一个新的研究方法或多或少应该依据已有的理论才可以合理地构成与发展,这一定论是古今中外的任何学者都赞同的。因此,上所述的以人性取代政治背景为核心的文学剖析研究方法也不例外,具有明显的心理学色彩。接着笔者想从木斋先生的研究方法所含有的心理学与精神分析学的涵义着手,用自己的理解来阐释学者是如何兼用外来理论与中国的传统诠释方式去洞察古代作家的人格,进而深化其对作品的了解,并且有意义地提高我们对古诗的解读能力。

简单地说,木斋所提出的新的解读方法,其关键原则是重视作者的感情趋向。一名作家,虽则其才思独一无二,其文学创作水平像曹植或王粲一样高,毕竟也是一个人。而每个人在一定程度上都为自己的情感所驱动,甚至有时候我们的一些日常生活中的动作是出于一时的冲动而做的。如此无法控制的冲动,其根源何在?这个问题便是弗洛伊德一生试图回答的,而他所得出的结论,若想概括,应说大部分的心理冲动都源自于人的性欲。当然,光用一句来总结弗洛伊德的研究之要义不太合理,可笔者不希望在此文发挥精神分析理论,而是想对木斋的研究法的理论支撑表达自己的一些看法。其实,这种以文学创作空间当成作者激情的发泄之处的假定,早就在悠久的文学传统中得到了赞同。周作人在“文艺与道德”中对这一看法给予了解释,也将之视为具有很强解读功能的文学分析法。周氏写道:“古代的狂宴都证明古人很聪明的承认,日常道德的实生活的约束有时应当放松,使他不至于因为过紧而破裂。我们没有那狂宴了,但我们有艺术替代了他”“艺术的效果大抵在调弄我们机体内不用的纤维,因此使他们达到一种谐和的满足之状态”“艺术道德化之力,并不在他能够造出我们经验的一个怯弱的模拟品,却在于他的超过我们经验以外的能力,能够满足而且调和我们本性中不曾充足的活力”“情绪大抵也是一种肌肉作用,在许多少停顿状态中的动作……从这一方面来看,艺术正是情绪的操练”。[7]他的这一想法,恰恰与笔者上所述的相合,即一名作家无论是古代人物或是现在的,其创作动机的最根本源头就是情绪,而情绪的发泄是对一种外来的冲击的非常个人化的表现方式。因此我们不难理解,从作者的人格与心理出发而对其作品加以剖析这么一个研究原则才是比较妥当的解读方法。这就说明在创作的现实过程当中,作者情绪的主观因素比其所处于的历史背景的可观因素起着更重要的作用。

值得一提的是,木斋先生从来没有表明其研究法的理论根基究竟为何,原因在于他没有自觉地赋予其对五言诗的考察一种特定、概念化的理论结构,这使他不落窠臼地开辟了新颖的研究视界。由此可见,木斋的这个或多或少含纳着外来的思想影响的对古诗的检讨方式,并不算作是西方化的学术研究方法,而这正是其研究方法的巧妙之处:木斋先生以中国学者的身份撰写一部有意无意地吸收了西方汉学家学术作品中有利于推动与巩固自己的论证。作为学者,他怀着如此开放的心态,同时一直没有采用一种重西轻中的态度来处理古诗,确实是很可贵的。他之所以能够成功地保持这一明智的立场并且以尖锐的眼光来研析古代文学作品,恐怕是因为他坚决拒绝将中国的传统诠释模式置于比西方式的文学剖析模式更重要的地位。因此我们不难理解,他藉着这种开放的精神把中西学术研究方法绾和在一起,进而不再囿于陈旧且颇具限制性的思维形态。

读者或许会认为,笔者已超越了严格意义上的学术界讨论的框架,把话题上升至政治层面去了,其实这个看法是有道理的。实际上,我们在谈论中西的两种对待古代之惯例与传统的同时,自然而然会涉及到两方之间的区别与一致。所以,笔者不妨借题发挥,表达对这一重大题目的卑微之见。若站在学术研究的立场来看,必须承认中国与西方在这一方面的关系,其发展仍处于初步阶段。具体来讲,问题之症结何在?在于两方的学术界之间严重缺少互动性的关联,换言之,两方的学者一般不倾向于将对方的一些想法甚至研究突破移植在自己的研究之中,尽管对方的发现具有不可否认的价值。笔者对这一些隔膜所造成的负面后果感到十分遗憾。当然,中国与西方具有各自的学术传统,均有其各自的优点与缺陷,而各自以前者见长,后者却尚待弥补。笔者认为用对方的优秀之处用来丰富自己的不足不但是一个合理、有效的解决方法,还是一个有助于促进中西学术界关联的完善与巩固的思维形态。若想将以上的定论落实到现实操作中,可以举出个例子:

中国学术界对于古代文学作品的探索方法似乎深受古代学者的影响,导致今天的学者忽略值得考虑的研究取向以至于陷入从西方研究者的眼光来看是误区。反过来说,一般的西方学者,因为古代文化修养没有中国学者的那么深厚,其对古代文学史的把握与理解有时候很容易会出现问题。所以,按照笔者的这一简单的推理,我们面对一篇古诗时,必须采用一种开放的态度以便把新颖的思维尺度引入到各自的思维模式中。这个理想的学术境界无疑是不容易达到的,已臻于之的学者确实不多,而笔者认为木斋便是其中的一位。所以,我读了他的学术作品之后,觉得他是一名站在一种跨越国界的立场而立言的学者,而且他在文学研究的过程中如此重视人性的价值,使他提出的研究法获得了一种普遍性的价值尺度。作为一名中国学者,他一方面继承自己灿烂无比的学术传统,成功地保持其精髓,一方面也敢于对之给予反省以便提倡新的看法。木斋先生的研究法之所以给笔者带来极强的震动,应该说是因为他很合理地把中西两个学术研究模式的各自优点想透,并且将之利用在自己的研究畛域中以便扩展自己的探索框架。

[1]胡旭.开创与回归:木斋古诗研究的思考[J].琼州学院学报,2013(3):20.

[2]林登顺.木斋《古诗十九首》研究带来新视野[J].琼州学院学报,2013(4):18-20.

[3]木斋.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研究反思[J].社会科学研究,2010(2):54-66.

[4]赵幼文.曹植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153.

[5][晋]陈寿.三国志:卷五[M].[宋]裴松之,注.简体字本.北京:中华书局,1999:120.

[6]Sharon S.Brehm ,Saul Kassin,Steven Fein.社会心理学[M].王庆福,洪光远,程淑华,等,译.6版.台北:双叶书廊出版社,2006.

[7]周作人.自己的园地:文艺与道德[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1:88-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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