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成句”问题与“型例”关系

2013-04-12

关键词:成句特指无界

褚 俊 海

(河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

“成句”问题与“型例”关系

褚 俊 海

(河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

以往对“成句”问题的讨论,只注意到了概念间“种加属差”的上位和下位关系,即通指和特指的关系,忽视了说话人和概念存在之间还有另一种“型例”关系。“型”和“例”之间是一种索引指示关系,它是人对概念间关系的能动反映。句子成立的最基本条件是由原初概念和当下概念构成“型例”指示关系。

“型例”关系;指示;有界;成句

作为语法研究的重要元件,不管是“依句辨品”,还是“小句中枢”,学界都强调句子(sentence)是语法研究的“本位”,乔姆斯基甚至直接把自己的生成语法称为“句法(sentence grammar)”。可以说,“何为句子”是语法学难以回避的重大问题。但时至今日,句子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于是,不断有学者为此而努力,探讨“成句”问题。学界主要依据语气、情态、时体、程度以及数量等语法范畴,将成句标准归纳为“信息说”、“时间说”以及“焦点说”等几个方面。其主要观点可以简单概括为意义完整,信息足量,自主成句。如何才算意义完整,信息量足呢?也许只有说话人自己心里清楚,他人是无法从形式上去判断的。这就需要我们进一步探讨什么才算“信息量足”?“信息量足”的判断标准是什么?

一、“成句”问题的主要理论解释

国内较早尝试对成句问题进行理论解释的是石毓智和沈家煊。石先生从“离量散”和“连续量”的角度指出了“没”和“不”的相关组合“能说”和“不能说”的原因,即跟“没”组合的成分具有离散量的特征,跟“不”组合的成分具有连续量的特征[1]。沈先生从“有界”和“无界”对立的角度指出,多数不能说的句子都是因为它们跟人们认知的有界性要求不一致[2]。显然,与“信息说”等相比,“离散说”和“有界说”的理据性更足,解释力也更强。但这里面仍有不少问题悬而未决。首先,学界所谓的“不能说”其实大多是指某种组合形式不能独立成句,并非不能说。其次,区分有界(离散)和无界(连续)的标准是主观认定的。比如,沈先生认为形容词和动词是无界的,名词是有界的,但动词、形容词和名词内部又可以有无界和有界之分[2]。据笔者观察,有界和无界的划分主要是以概念的指称意义为标准,没有注意到概念和说话人之间的“发生”关系,也就是说,概念自身的存在方式是有意义的。以事件动词和活动动词为例来说,沈先生认为事件动词是有界的,活动动词是无界的,“读书”是活动,“读《红楼梦》”是事件[2]。显然,这是从概念指称意义出发的个体化(individualization)分类,即居于上位概念的动词是无界的,下位就是有界的。把“读《红楼梦》”当成有界的,是参照“读书”而言的;如果参照“在教室读《红楼梦》”,“读《红楼梦》”又成了无界的;如果参照“前天上午在教室读《红楼梦》”,则“在教室读《红楼梦》”也成了无界的。看来,有界和无界的划分需要语境(context)的介入,并不能避免因人而异的情况。

胡建华、石定栩运用生成语法理论指出,需有指称特征,句子才能投射为IP/CP,名词词组才能投射为DP。他们用“指称特征允准说”解释了“信息量足”其实是句子中的自由变量受到了约束[3]。比如,“他吃饭”不能说是因为“饭”的零形D无法得到允准,自由变量没受约束,“他吃了饭”也是如此;而“他吃了毒药”中的“毒药”指称特类,具有特指性,所以能成句。胡先生从形式语言学的分析令人眼前一亮,问题似乎得以解决,其实不然,因为他仍然涉及概念的指称意义问题。仔细琢磨便会发现,“他吃了毒药”其实和“他吃了饭”一样,也是不怎么独立的句子,只是有接受度的不同而已。把“毒药”等能列举的少数名词说成具有特指性,似乎未尝不可。但类似“他买了车(杀了人,出了书,发了财,评了教授,生了孩子,等等)”中可以无限列举的名词性成分又将如何解释?总不能说“车、人、书、财、教授、孩子”等也有特指性吧。这说明“特指性”判定借助了语境中的临时主观义,而非严格的客观形式标准。从交际双方话语语境的角度说,任何概念都可以成为“特指”或“通指”。比方说“吃”一般情况下是个通指概念,无法具体指称。但在“吃还是喝”的疑问语境下,“吃”就是特指概念。胡先生认为“他吃饭”不能说是因为名词性短语没有得到算子的允准,事实未必如此。如果话语双方是懂得南北饮食差异的人,“吃饭”是相对于“吃面”而言,“他吃饭”就能说了。

问题的关键在于,判定“指称特征”不是依据具体的名词(或动词)自身形式特征,而是句子的整体意义。这等于先判定是否成句,然后再去找相关理由。显然,这是不妥的。我们看到,“自由变量受到约束”的说法貌似颇具形式上的操作性,但实际运用中依靠的是对语言概念意义的“种加属差”判定,与上位概念的“无界”和下位概念的“有界”的标准无本质差异。

二、概念间的“型”和“例”

作为知识的基本单元,概念与人的认知活动紧密相连。笔者认为,概念系统内部不只是从知识或逻辑上划分的上位和下位关系,概念自身的存在方式,即概念与说话人之间,也有指示与被指示的“原初”与“当下”关系。鉴于此,我们用“型”(type)和“例”(token)来表示概念间的各种关系。“型例”关系原本是一对哲学概念,其使用标准并不统一,大家各有不同的使用侧重[4]。Lyons较早将其引到语言学中,指出“例”是居于特定时空中的有形实体(physical entities),是“型”的例化(instantiation),由于其形体间的相似性和其例证(instantiate)“型”的一致性,他们才能同为一个“型”的“例”[5]。语言学界的这种理解,类似我国古人对“名实”关系的讨论。与此不同,笔者所说的“型例”关系强调以下几点。

(一)“型例”关系存在于抽象概念间,而非有形实体间。语言学里的“型例”关系通常用来讨论名词的单数与复数,把普通名词的复数看作“型”,把单数形式的专有名词看成“例”。这种“型例”关系主要是以语言的实体指称意义为参考对象的,失之偏颇。作为一种认知方式,语言里“型例”关系只能存在于概念之中,而不可能是有形实体之间。这并不难理解,比如“神、鬼、龙、外星人”等都属于不存在的虚构物,但它们同样可以形成“型例”关系,作为整体的“虚构物”是“型”,作为个体的“神、鬼”等是“例”。

(二)“型例”关系不完全是“种加属差”的上位和下位之间的纵向和横向关系。一般情况下,概念间的关系主要是语言指称意义间的本体知识或逻辑价值,“型”是上位的种概念,“例”是下位的属概念。没有注意到概念作为“存在”的价值,也就是说,概念及其诠释者之间的关系也有意义。有的概念是诠释者“当下”所指,有的概念是诠释者记忆中的“原初”概念。以专有名词为例,“中国”可以有新旧之分,“太阳”可以有朝夕之别。概念的“原处”和“当下”之间也能作为“型例”关系。可以说,任何概念在时空坐标中,都可以既是唯一的,也可以带有一系列的“历史地”,即“此时此地”的当下和“彼时彼地”的原初。“型”和“例”是相对而存在的,没有绝对的“型”,也没有绝对的“例”。“金山”可以与“鬼神”等虚构物构成“型例”关系,也可以和“火山、刀山、小山、云山、石山”等不同的“山”构成“型例”关系,当然,还能跟“可爱的金山、聪明的金山、哭泣的金山”等构成“型例”关系,不一而足。

(三)“型”由各例实现,“例”于个型中存在。“例”分个型之中整体扫描的各例和逐个扫描的个例。个例与个体不同,个体主要指概念的指称意义,个例包含着概念的存在价值。个体是“自在”的,个例是“他在”的。比如,我们很少听到“长庚星是长庚星”这样的表达,但“长庚星是启明星(金星)”却听起来很顺耳,虽然金星、启明星和长庚星指的还是一颗星。原因在于,“长庚星是长庚星”是同义反复,就个体而言个体,没有新信息。“长庚星是启明星(金星)”是反复同义,是“型例”关系的指示,各种叫法是“型”,单个叫法是“例”,显示长庚星不同的称名。其实,“白马非马”、“道可道,非常道”等说法就含有这种辩证思考。

(四)“型例”是一种索引指示关系。“型例”总是两两相对,相互索引而出。“例”出现时蕴含着“型”的存在,“型”的出现也蕴含着“例”的存在。“例”不断充实、更新“型”的内涵,“型”又能定位、安顿新例到人的认知体系中,避免视而不见。人们往往认为认识的起点是从个体开始的。其实,对个体的认识属于动物的本能,它只能简单感知到个体的存在。理性的认识始于个例,而非个体,毕竟个例是“型例”中的“例”。“有比较才会有发现”,说的就是此理。通过比较,才能确立“型例”关系,进而把个体变成个例。拿番茄来说,它原是野生浆果,经过人们试吃,发现与蔬菜相似,遂归其为蔬菜。由番茄到蔬菜看起来好像是自然而然的“型例”关系,其实不然。若非人们对蔬菜这个概念有一定的认知,番茄就无法定位。当然,番茄进来后,蔬菜的内涵也随之变化。维特根斯坦的“鸭兔图”也能帮我们理解此义。不同人看同一张图画,有看到鸭子的,有看到兔子的,也有人视而不见[6]。这表明,人对概念认识是以“例”为起点,但对“例”的把握要以“型”为索引。对“例”的认识要依赖于认知背景中的“型”,而不是自发的。“型”不相同,“型例”关系也就不同,观察所得的“例”也就不同。

三、句子里的“型”和“例”

前文曾指出句子是一个语言形式的指示动作,它由“原初”概念和“当下”概念加上指示功能成分构成。原初概念是指示前就存在的,当下概念是由指示而呈现出来的。原初概念是“型”,当下概念是“例”。“原初”和“当下”是指示动作发生过程中两两相对而存在的,句子中的“型和例”也是如此。概念作为知识的基本单元,一旦被语言表述出来,就失去了自在的一元性,成了他在的二元关系。因为除了语言表达方式本身之外,语言表达的信息永远不能跟现场直播一样。“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说法正合此意。说话人为了把自己占有的当下概念传达给受话人,必须将其转化为“型例”关系的索引形式指示给受话人。处于“我在”状态的当下概念是不能被对方直接感知的。只有借助双方共享的原初概念,并将其作为型概念的认知参照点,索引指示出当下概念来,才能成为例概念。通过“型例”关系的索引,受话人从共享的原初概念出发,索引到当下概念,便得到了新信息。

需要强调的是,原初概念既可以是句子中的“型”,也可以是其他“型例”关系中的“例”,而且原初概念构成句子之前,必须是“例”,不然说话人就无法把握它的存在。也就是说,先要在概念网络中找到它,作为一个节点,再通过它结成新的知识网络。众所周知,同一命题能用不同的句子来表达。原因就在于句子中原初概念和当下概念构成的“型例”关系是相对的。也就是说,概念网络中同一节点的“例”,可以通过不同的“型例”关系把它索引出来。在语言交流活动中,话语双方对作为“型”的原初概念的选择总是建立在信息共享的基础上。倘若理解各异,作为“例”的当下概念就不能按说话人原义索引出来,语言交流就会产生不合作现象。“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方向错了,也会南辕北辙。正所谓“一千个读者,一千个哈姆雷特”。老子所言“道可道,非常道”之所以不易叫人理解也是如此,一方面是由于作为“型”的原初概念——“可道之道”太复杂,话语双方共享信息少;另一方面是因为其中的“型例”不等于概念指称意义的上位和下位关系。再加上,“可道之道”和“(恒)常之道”间是负面的否定判断,它只确定了例概念非何,没有确准为何。这使得“型例”概念都不易定位。因此,受话人便“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四、结语

回顾以往的“成句”研究问题,可以发现,学界通常把概念间的关系局限于通指和特指,即“属加种差”的上位与下位关系,忽视了概念存在和诠释者之间还有另一种“型例”关系。就好比“黄河”之于“河”与“异日异人跳进的黄河”之于“黄河”一样,都可以构成“型例”关系。我们既要知道“白马非马”,也要知道“此时此地的白马”也不同于“彼时彼地的白马”。至此,我们明白了所谓的“信息量足”其实就是句子成立的最基本条件,即句子是话语双方用“型例”关系来指示概念的“原初”和“当下”。

“人称代词+V+了”这个句式能够很好地说明这一问题。比如,可以说“李四笑(走/死)了”,也可以说“他笑(走/死)了”,但不能说“你笑(走/死)了”,也不能说“我笑(走/死)了”。我们看到,虽然它们的语法形式完全相同,但成句情况却迥然有别。第三人称代词可以自由成句,第一和第二人称代词却明显受限。“你/我+V+了”中不少例子只有在改变原句式意义的情况下才能成句,而且还要借助比较特别的语境。这里既没有“特指性”问题,也没有“有界和无界”的问题。真正的原因就在于,句子中的“型例”关系必须存在于说话人与受话人之间才有价值。

[1]石毓智.肯定和否定的对称与不对称[M].北京: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2001:28-31.

[2]沈家煊.“有界”与“无界”[J].中国语文,1995(5).

[3]胡建华,石定栩.完句条件与指称特征的允准[J].语言科学,2005(5).

[4]Linda Wetzel.Types-Tokens[EB/OL].(2006-04-28)[2012-05-01]http://plato.stanford.edu/entries/types-tokens/.

[5]Lyons.Semantics[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7:13-14.

[6]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231.

[责任编辑海林]

H041

A

1000-2359(2013)04-0161-03

褚俊海(1977-),男,河南南阳人,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语言学研究。

2013-04-28

猜你喜欢

成句特指无界
爱的大礼物 智能小怪兽 无界Pro
朗智无界 盛享未来——与朗盛聚合物添加剂业务部的深入研讨
半无界区域上半线性薛定谔方程初边值问题解的破裂及其生命跨度的估计
White Elephant
艺本无界·何跨之有——张英超雕塑展有感
《老残游记》中的“何”系特指疑问句计量研究
《现代汉语词典》的“特指”释义法
The Looney Bin疯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