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斯特曼身体美学的面相特征摭析
2013-04-12韦拴喜
韦 拴 喜
(西安建筑科技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55)
舒斯特曼身体美学的面相特征摭析
韦 拴 喜
(西安建筑科技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55)
因以实用主义的方法论和常识性的立场为立足点和出发点,并对西方传统哲学和美学的意识化倾向与唯智主义进行反思与批判,舒斯特曼的身体美学贯穿了东西方对话意识和多元主义的哲学观,致力于理论与实践、形上与世俗、艺术与日常生活之间的联结,意在恢复哲学和美学作为生活艺术的本义,实现哲学和美学对身体的审美观照和伦理关怀。
身体美学;理论性;实践性;对话意识;多元主义;身体观照;人道关怀
在当下这个身体倍受追捧和重视的时代语境中,作为继经典实用主义和罗蒂的新实用主义之后又一位广受学界关注的实用主义哲学家,理查德·舒斯特曼(Richard Shusterman)深化和拓展了实用主义美学的身体维度,倡导建立了一个以身体为出发点,以身体意识与身体经验的培育和改良为研究内容的身体美学学科。作为一个富有原创性的理论设想,舒斯特曼的身体美学表现出理论思考与哲学实践的统一,对话意识与多元主义的贯穿,身体观照与人道关怀的结合等独具一格的面相特征。
一、致思路径:理论思考与哲学实践的统一
在舒斯特曼看来,存在有两种从事哲学和美学的方式,一种是作为理论思想的哲学和美学,这表现为体系化、系统化的学院派哲学和美学;另一种是作为生活艺术的哲学和美学,这种哲学和美学旨在恢复作为具体化生活实践的哲学观念。舒斯特曼指出,作为生活艺术的哲学传统在哲学趋向学院化和专业化之前是异常强大的,从古罗马的西塞罗、爱比克泰德和塞涅卡,到近现代的蒙田、克尔凯郭尔和尼采等诸多思想家,都将哲学视为生活艺术去加以实践,而不仅仅是在理论著述中进行阐述。而自梭罗时代以降,作为生活艺术的哲学传统逐渐被专业化、理论化的哲学体制所蒙蔽和压制。“哲学作为一种将美和幸福生活带给其实践者的慎重的生活实践的观念,对今天的专业哲学,就像占星术对天体物理学那样陌生。由于哲学与我们的生活明显无关,且由于对哲学的科学价值的日益增长的怀疑,专业哲学在我们的实际社会中被边缘化了,这对专业哲学并没有好处”[1]3。基于此,舒斯特曼认为,我们不必在作为理论思想的哲学和作为生活艺术的哲学之间进行非此即彼的选择,并确立根本性的区分和对立。“因为即使我们怀疑每一种生活艺术都必须有一种成熟的哲学理论,每一种理论都表达一种生活方式,但我们的确应该将我们的生活艺术建立在我们对世界的知识和洞察之上,并且相应地探寻服务于我们生活艺术的知识。当这两种实践方式联合起来相互巩固的时候——像它们在古代哲学中做到的那样,哲学就会最为强大”[1]5。
身体美学这样一个以身体为中心,并试图整合并包含身体与精神的双重训练,以实现对人的身体进行改良的实用主义目的学科提议,不仅有助于复兴哲学和美学作为生活艺术的本义,而且由于这门新学科既包含了对有关身体学说的理论研究,又将具体化的身体训练和身体实践融入到了肉身化的哲学之中,从而有效地将理论维度和实践维度结合了起来。如舒斯特曼所说:“哲学从事身体学研究最根本、最有趣的方法,是将这些身体训练整合为真正的哲学实践。这意味着哲学实践不仅仅是一种推论类型,一种写作样式,而且是一种具体的生命学科。一个人的哲学工作,一个人对真理和智慧的追求,将不仅仅只通过文本来实现,而且也通过身体的探究和实验来达到。通过对身体和非言语交际信息的敏锐关注,提高身体意识和改造身体感知,以使其发挥作用的身体训练,可以使一个人通过自我重塑来发现和拓展自我知识。这种对自我知识和自我转换的追求,可以构成一种越来越具体丰富、具有无可抵制的审美魅力的哲学生活。”[2]176
为扭转理论哲学对生活哲学的压制,扩大哲学实践的意义和魅力,舒斯特曼比较分析了亚历山大技法(Alexander Technique)、费尔登克拉斯技法(Feldenkrais Method)和赖希生物能学(Reichian bioenergetics)等三种流行于西方的身体训练方法,强调较之理论维度,实践维度之于哲学和美学,更为根本和更为重要。
亚历山大技法、费尔登克拉斯技法及赖希生物能学在根本上都具有实用主义的改良性色彩,都是试图通过规范化的训练方式来提升我们身体感觉的实际执行功能。亚历山大技法主张通过不同平常地站立姿势或运动方式,来纠正和抑制我们已习惯的身体姿势和拙劣的身体运动,从而通过“有意识的控制”将一种全新的身体感觉和身体经验逐渐拓展至无意识的习惯中,达到提高身心统一性之目的。“通过对有意识控制法则的运用,我们能够及时而全面地对身体进行把握,最终消除身体的所有缺陷”[3]181。有意识的控制通过“理性抑制”来纠正我们自身有缺陷的本能习惯及行为,以控制本能行为和经验的恶性循环,从而将我们导向一个更有意识、更为理性的身体感受和身体行为。亚历山大指出,真正的身体改善只能依靠作为核“首要控制”机制的头颈部的协调感和控制感来达到。亚历山大技法主张通过理性的、缓和的而不是非理性的、粗野的身体训练,来提高我们的身体意识,改善我们的身体经验。“这种坚持通过身体来思考,以便获得对身体情形更有意识的控制和更敏锐的感知,清晰地将亚历山大技法与健美体操和健美运动的标准形式区分开来”[2]168。
与亚历山大的理性主义形成强烈对照,剧烈运动是赖希生物能学的常见策略。身体运动过程中的能量(包括血液、感觉感受、情感及爱欲等)流溢是生物能学的核心理念。“生物能学代表了一种生命哲学,即将生命视为情感的运动——‘在身体内部兴奋的升降的脉动’,因而它主张通过能量或‘更大的情感流溢’类强化生活目标”[2]175。不同于亚历山大对理性和大脑的推崇,罗文给予了爱欲和心脏以更多关注。舒斯特曼由此将亚历山大技法称为上升的身体学,将罗文生物能疗法称为下降的身体学。为使我们与自我的动物性本能有效接触,罗文提出了“接地”(gounding)疗法,即通过使我们更好地与我们身体的低级部位相处,通过克服我们对屈从于身体自然节律的有意识控制的恐惧,来改善我们对爱欲的接受和表达。显然,罗文生物能学试图激发一种强烈经验的享乐主义。在具体的训练方案上,“生物能学主要训练屈曲的或与前列腺相关的身体。接地训练不仅包括身体的屈曲以使手脚与地面接触,还包括从肌肉不可能长时间维持的位置跌落的重复体验”[3]177。
如舒斯特曼所总结的:“亚历山大代表了理性主义的一极,而生物能学则代表了反理性主义的立场。费尔登克拉斯虽接近亚历山大,但正好处于这两极之间。”[3]169在这三种身体训练方法中,始终秉持实用主义中道立场的舒斯特曼自然最为认可费尔登克拉斯疗法。费尔登克拉斯认同亚历山大对身体的有意识控制法则,但与亚历山大将这种控制等同于理性不同,费尔登克拉斯是在更为宽泛、更为科学的层面上,将有意识地控制视为整个感觉神经系统的功能,这使得不是作为“首要控制”的大脑,而是丰富多样的身体控制模式指挥着身体运动。费尔登克拉斯疗法包含两种不尽相同但又相关联的身体训练方法。一种是旨在增进身体感知的一系列缓慢而轻柔的训练,包括躯体与四肢的不同组合和运动。另一种则是教师身体力行的指导,即教师通过观察和操纵学生的身体,发现学生运动神经功能的问题,并使学生认识到问题所在及相应的疗法。在舒斯特曼看来,这种通过交流来传递信息,而不是通过震动去克服阻滞的训练方法,更像是一种功能整合的课堂教学,而不是身心疾患的治疗。舒斯特曼指出:“在亚历山大技法和费尔登克拉斯方法之间,后者虽与传统的理性主义不大相符,但它更有希望。通过承认情感、性和感觉运动系统的多中心性,而不仅仅是强调理性和头部的控制,费尔登克拉斯似乎能更好地倾听身体而不是命令身体。它提供了一个更辩证的、更广泛的、更灵敏的身体理性,而亚历山大则经常显得像一种过于独断的、专横的理性所发出的刺耳的、傲慢的声音,即那种消极的白人男性所发出的片面的、蓄意控制的声音。”[3]181
舒斯特曼之所以不遗余力地推介和倚重各种具体化的身体训练方法,目的是将对肉身化自我的欣赏和运用纳入到美学的领域之中,将美学拓展为一种能真正有效地将理论思考与哲学实践融为一体的学科。“用语言快速而便捷地表达出来的东西,或许需要成年累月地时间的实践才能在身体上获得成功。……真正的身体美学的理解,意味着身体力行,而不只是夸夸其谈”[3]170。在舒斯特曼看来,身体美学必须是思想家和实践者共同协作,通力完成的工作。它不仅不忽视理论,而且更强调实践。
二、方法论立场:对话意识与多元主义的贯穿
舒斯特曼在建构身体美学的过程之中,始终秉承着实用主义的多元包容立场,坚持对不同哲学语境的认可,并积极从东方思想中寻找和挖掘有用的资源以诠释、补充和完善其思想理论。可以说,这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欧洲中心主义”,从而为东西方文化之间的对话与沟通架构了一座桥梁。如其所言,实用主义的多重性根源可以追溯到亚洲思想。实用主义的先驱爱默生就曾受到《奥义书》和佛家学说的激发,詹姆斯对宗教经验的探讨同样受到瑜伽、吠檀多和佛教思想的启示。在中国生活并讲学长达两年之久,并将实用主义哲学介绍到中国的杜威,更是受到了中国思想文化的影响。正如其女儿简所证实的那样,杜威从中国学到的东西“是如此重要,以至于起到了一种复兴其智识热情的效果”,由此,他将中国视为“最靠近他心灵的国家,就如同他自己的国家一样”[4]。受杜威实用主义之深远影响的舒斯特曼更是表现出对中国哲学和文化的尊崇和赏识。舒斯特曼坦言,他所做的是一种桥梁性的工作,旨在将不同的东西,如艺术与生活、审美与实践、分析哲学与解构主义高雅艺术与通俗艺术,当然更包括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有效地联结起来。“桥的想法很重要,因为当你说成为两者间的桥梁时,你必须尊重两者,了解到,两者是不同的,尽管它们可以被联结在一起。我还想在实用主义和中国哲学之间造一座桥梁。……美国哲学和中国哲学之间,具有很大的互动的潜力。……正像美国人一样,中国人可以发展出比欧洲哲学更强有力,更丰富,更多样的思想,这些思想包容性更为广阔,更能满足新世界的需要。……欧洲哲学史可以供我们吸收许多东西,但是,新的生命的能量存在于这里(指中国)和美国。……中国哲学与美国哲学的不同之处,也使得这种对话富有成果,形成良好的互动和合作。美国是一个新的国家,中国是一个古老的国家。美国具有很少的传统,而中国有着古老而丰富的传统。……中国与美国学者可以一道从事非常有趣的工作。中国具有伟大的传统,也尊重传统。美国对传统则不够尊重,也许是太不够尊重了。这是我们要向中国学习的”[5]。
出于沟通东西方文化,尤其是在美国哲学与中国哲学之间建立联系之目的,舒斯特曼积极地在实用主义和中国哲学之间寻找可以融合会通并相互印证之处。在他看来,首先,在哲学和美学作为一种生活艺术,指向一种人道主义的伦理关切的观点上,实用主义和中国哲学是趋于一致的。对于实用主义而言,哲学和美学不仅仅是一种对事实进行描述的文本理论,更是一种可以付诸实践的生活艺术。哲学最为根本和首要目的在于人生的保存、培育和完善,在于人类的实际利益和增进我们的人道主义。因此,哲学必然与伦理学和政治学密切相关。与此相应,旨在增进我们对艺术和美的经验,而非制造语言概念的美学和艺术,理应成为赋予正常的社会运行以雅致和优美的一种实践方式。这也就是说,实用主义哲学和身体美学为追求一种趋于完美的审美生活,主张通过一种在生活实践的行为举止中表现出来的美德,一种通过体现于行动领域中的审美教养来获得自我完善,并因此而标榜起一种榜样生活,使他人与世界也因此而改善。舒斯特曼坦言,中国哲学传统在表达哲学作为一种生活方式上堪称典范。比如,在儒家“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的礼乐之道中,就包含着通过礼乐教化这种和谐的方式,来达到自我修养与社会完善的双重理想。在舒斯特曼看来:“儒家的核心原则‘礼’传达了通过将生活的不同实践礼仪化而从艺术上来塑造人生这个观念的本质,正如孔子强调达到‘和为贵’的伦理—审美理想而不仅仅是服从一成不变的道德法规或戒律。孔子还强调诸如诗、乐、礼和舞只要得到适当的研究和从事就可以成为有助于确立和保持那种(个人的和社会的)和谐的至关重要的方式。”[6]
其次,实用主义对不断运动变化的多元化语境的尊重和包容,也深刻地体现在中国哲学之中。如我们所知,实用主义的多元包容主义,不是通过非此即彼的排除法来达到对真理的追求,而是在不同的极端之间寻找互补性和调和性,从而在一种更具折中性、更具生产力和更加灵活化的变通之中将不同的观点糅合在一起。立足于实用主义的身体美学自然也贯穿了实用主义的多元包容性立场。比如身体美学对通俗艺术审美合法性的辩护,对积极而健康的生命欲望的肯定,对身体纵欲主义的反对等等,皆是身体美学多元包容性的典型体现。而在中国哲学中,这种多元包容性则体现得更为集中而明显,如:“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论语·雍也》)“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论语·八佾》)“礼之用,和为贵。”(《论语·学而》)这些观点意在通过强调质与文、美和善之间和合统一,来达到“礼”的要求与“和”的效果。这即是说,个体的审美实践应当符合“礼”的规范,而有所节制和有所限制,使之变得更加适当与平衡,以服务于“和为贵”的伦理—审美理想。
再次,实用主义和中国哲学在对身体的尊重和关注方面,也是不谋而合的。舒斯特曼是从实用主义的视角研究美学的,与注重抽象玄思和逻辑推理的意识美学不同,实用主义美学注重人的生活实践,以改善人的生活质量和追求人生的幸福为宗旨和目标。而活生生的身体又是我们的审美活动和生活实践的物质载体,因此,舒斯特曼指出,一种关注生活实践的实用主义美学必然要回归到身体自身,而美学研究惟有从身体出发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感性之学”。基于此,舒斯特曼才倡导建立一个以身体为中心,并将理论和实践相结合的身体美学学科,致力于对身体知识、身体经验及身体训练进行批判性和改良性研究。舒斯特曼毫不讳言,他关于身体美学学科的提议,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古代亚洲哲学,尤其是中国哲学的激励。因为中国哲学对身体的尊重和强调也是基于一种实用主义的考虑。比如,孔子之所以倡导尽美尽善、美善统一,以符合“仁”的规范,意在强调审美和艺术活动对于个人修养的提升以及社会秩序的和谐所具有的现实意义。庄子哲学的核心概念“道”从本质上来讲,也不仅仅是一种本体论和认识论,更是一种方法论和实践论。这即是说,“道”并非只是作为脱离感性现实的概念范畴而存在,它更多地体现为一种可以落实于现实生活中,被人们直接加以体验和把握的人生境界[6]。正因为更多地从实用角度出发,中国哲学尤其注重身体实践,凡事讲求身体力行,在身体美育中更是倡导“身教”的方式,即不只通过语言或文本,而且还通过教育者优雅的身体行为作出一种可供学习的榜样,以潜移默化地影响受教者。也正是因此,武术、气功、太极拳、禅定等等以身体培养为目的的艺术活动,便成为中国文化中将身体行为的改善与内在精神修炼有效结合的典范。“中国哲学似乎对身体在审美、认识、伦理和社会—政治中所扮演的中心地位提供了许多可喜的支持,正如中国形形色色的医学、武术和禅定的传统一样,它们为增进身体的敏锐性以及身心的和谐与活动能力提供了很好的实践方法”[7]。无怪乎舒斯特曼将中国视为身体美乡的真正故乡,当他关于身体美学的初步提议被他的西方同行奚落和嘲笑,他对身体的过分关注被一些学者指责为自私的个人主义和颓废的后现代审美主义的时候,舒斯特曼便从中国的文化和哲学对身体的尊重和上赏识中寻求理论资源上的支持。也正是因为始终坚持实用主义对多元性立场和不同语境性的尊重,舒斯特曼希望其实用主义身体美学可以成为与美国哲学与亚洲哲学,尤其是与中国的传统思想文化进行富有成效的对话与协作的一个合适而有效的桥梁。如其所言:“进步的、开放的西方思想如何学习亚洲哲学和身体技术,同时以实用主义的方式使这种亚洲思想得到良好的发展, 超出其本来的语境和用途,我应该指出,身体美学与肤浅的‘新时代’的模仿和异国情调相距甚远,它是一个能够滋养惊人丰富和富有成效的东西对话的领域。在这种对话中,我们西方实用主义者尤其必须学会要耐心和仔细地倾听,因为我们不仅有许多东西要向我们的亚洲同事和他们的聪明祖先学习,而且我们经常过于缺乏基本的文化修养以至不能理解他们。”[4]
三、终极旨归:身体观照与人道关怀的结合
正如我们所见,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与后现代消费社会的全面来临相伴随,时装设计、广告形象、选美大赛、体育竞技、整形美容、瘦身美体、医疗保健等等名目繁多的身体产业的勃兴,以及身体社会学、身体政治学、身体人类学、身体文化学等众多理论研究对身体重要性的重新发现,都标志着一个身体复兴和身体崛起的时代的到来。身体成为了全社会关注和热捧的焦点。
当代社会所发生的强大的身体转向,充分说明人类社会已进入了一个马克思·韦伯所说的去魅(deenchanted)的时代,人们的价值诉求和审美取向开始向着感性化、世俗化、多元化和市场化的方向发展。人们对人生意义和人生快乐的追求不只诉诸于超越的精神国度,也开始转向了现实的物质世界。人们对以身体为中心的感性快乐和世俗幸福的关注和追索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与此相应,曾经被众多理论家嗤之以鼻并拒之门外的感性身体,也因此而成为各种文化理论争相探讨的热点话题。“身体——如此明显、如此突出的一件东西,却被无动于衷地忽略了数百年——已经触及了一种贫血的理性主义话语的边缘,当前正处于一变成最伟大的偶像的过程中”[8]。毋庸置疑,对于身体的发现和关注,已成为消费时代最为显著的文化症候之一。面对这样的时代背景和文化语境,作为人文科学的哲学和美学应该作何反应?“一个习惯性的反应是简单地无视它的存在,退缩到学院的保守主义中去,龟缩在大墙内回顾哲学辉煌历史的伟大图景,同时依赖于制度的力量,使作为传统大学体系的一部分生存下来,即便是作为不断衰减的一部分”[3]156。显然,这样一种理论选择无疑是一种面对现实无动于衷甚至刻意逃避的做法,舒斯特曼则选择了另外一更具建设性的应对策略。他以其敏锐的前瞻意识和发展眼光,冒着被奚落和嘲笑的风险,倡议建立一个以身体为中心的身体美学学科,通过实用主义地整合身体与精神、理论与实践,以恢复哲学和美学作为生活艺术的本原目标。作为一个新兴的哲学分支学科,身体美学摒弃了传统美学抽象的、封闭化的纯理论性思考,积极介入大众的日常生活领域,并明确宣称以身体研究为中心,旨在凸显身体因素在审美活动以及人们的生活实践中的重要地位,试图唤起某种对“培养身体的愉快和训练”的追求,以便推进“更加肉身化的审美”。显然,身体美学的提出,在某种意义上是对当下身体复兴的时代文化症候的一种积极应对和有效诠释。
舒斯特曼自称:“差不多在哲学的三千年之后,还去提议一个新的哲学学科,似乎是一种不计后果的傲慢自大的行为;而且,去提议一个以身体为中心的学科,只能给傲慢再添些荒谬。”[9]263正如舒斯特曼所料,对身体的关注被指责为对身体享乐主义的鼓吹,关于身体美学的学科提议,更是遭到了嘲笑和质疑。但就事实而言,这种简单而片面的指控不能不说是对身体美学的一种误读。舒斯特曼之所以倡导建立身体美学,并非是为了标新立异、追逐时髦,而是为了展示“身体美学”这样一个新学科,它是如何“重新组织因而激活旧的见识”,又“是如何可能引起某些最为紧要的哲学关切”,从而“在复兴美学和哲学的某些最深刻的根源意义上”发挥其重要的潜在效用。身体美学对身体的关注,并非是在宣扬一种所谓的肉体享受,而是在尽力为不被传统哲学和美学所容的身体争取合法性席位,呼吁人们尊重和重视身体在审美知觉和审美经验中至关重要的作用。在舒斯特曼看来,“对于拥有身体的人类而言,即便是所谓的纯粹思想的快乐和刺激也是肉身化的……我们不能忘记思想既要依靠身体的健康,也同样需要身体的肌肉收缩”[3]140。这也就是说,身体美学拒绝身体与精神的分离与割裂,身体美学鼓励人们从对外在身体的注意转向对身体的内在感受、经验及品质的关注。“较高层级的身体美学形式使得愉悦成为一种生活追求的根本性副产品,这种带有禁欲成分及审美性质的生活追求将比现有自我更好的东西作为目标,这种生活追求旨在通过学习掌握一个人的身体,以将其提升为美的容器,从而使我们获得潜藏于我们内部的更为强烈的力量和愉悦,使我们成为一个处于更高层次的自我,甚至是一个神圣的灵魂或超验的上帝”[10]。
由此可见,就本质而言,身体美学关注的并非身体,而是具身化的精神。在这个意义上,身体美学虽应和了身体复兴的时代潮流,但它并没有流于肤浅和庸俗,而成为纵欲主义和享乐主义的同谋。恰恰相反,身体美学包含着真正的人道主义身体关怀。身体美学认为活生生的身体是我们的审美感受和一切经验的核心,并强调身体在我们的在世存在中的本体性地位,从而呼吁我们正视和重视身体的欲望及快感。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舒斯特曼对带给我们身体快乐的通俗艺术和大众文化的审美合法性进行辩护。因为“仅就愉快本身来说,它远非一种无足轻重的事情,因为我们人类在根本上不是为真理而活着,而是为感觉和情感的愉快而活着”[9]29。但是,身体美学对生命欲望的肯定,并不意味着追求身体享乐是美好人生以及善的社会的最终目标,通过诸如瑜伽、武术、禅宗等具体化、规范化的身体训练来增进身体的敏感性和控制力,促进身心之间的内在协调与统一,以培养一种优雅而和谐的身体举止,并以此行为来引导和感召他人与社会,从而使得“我们可以像分享我们的心灵一样,分享我们的身体和身体愉快,身体可以像我们的思想一样成为公共的”[9]260。这才是身体美学的终极追求,也是身体美学的人道主义关怀之真正体现。
[1]舒斯特曼.哲学实践[M].彭锋,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2]Richard Shusterman.Practicing Philosophy:Pragmatism and the Philosophical Life[M].New York and London:Routledge,1997.
[3]Richard Shusterman.Performing Live:Aesthetic Alternatives for the End of Art[M].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00.
[4]舒斯特曼.实用主义美学和亚洲思想[J].世界哲学,2003(2).
[5]彭锋.实用与桥梁——中国学者与理查德·舒斯特曼的一次对话[J].文艺争鸣,2010(5).
[6]韦拴喜.技、道之思——兼论美的本质问题[J].北京化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3).
[7]舒斯特曼.生活即审美:审美经验和生活艺术[M].彭锋,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前言.
[8]伊格尔顿.后现代主义幻象[M].华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33.
[9]Richard Shusterman.Pragmatist Aesthetics:Living Beauty,Rethinking Art[M].Maryland:Rowman and Littlefield Publishers,2000.
[10]Richard Shusterman.Body Consciousness:A Philosophy of Mindfulness and Somaesthetics[M].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8:44.
[责任编辑海林]
OnFacialFeaturesofRichardShusterman’sSomaesthetics
WEI Shuan-xi
(Xi’an University of Architecture amp; Technology,Xi’an 710055,China)
Richard Shusterman’s Somaesthetics base on the Pragmatic methodology and common-sense position, and counteract the rational trend and intellectualism of the western traditional philosophy and aesthetics, so it throughout East-West interactive consciousness and pluralism philosophy, and aim at connecting opposites, such as theory and practice, Metaphysics and secular status, art and everyday life, etc, which in order to restore the original meaning of philosophy and aesthetics as the art of living, and achieve aesthetic contemplation and ethical care of philosophy and aesthetics to the body.
Somaesthetics;theoretical;practical;interactive consciousness;pluralism;body aesthetics;ethical care
I01
A
1000-2359(2013)04-0130-05
韦拴喜(1982-),男,陕西陇县人,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文学院讲师,博士,主要从事文艺学、美学研究。
2013-04-18
教育部2012年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西部青年基金项目(12XJC720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