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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区对外汉语教学中的语言变异问题——从粤语区普通话的一些变异现象谈起

2013-04-11单韵鸣

海外华文教育 2013年2期
关键词:粤语普通话方言

单韵鸣

(华南理工大学国际教育学院,中国广州510640)

一、引 言

中国海员辽阔,地域方言丰富,一般来说,全国范围内可分为七大方言区。来华留学的国际学生散布在全国各地,不同地域的对外汉语教学是否受到当地方言的影响?答案是肯定的。但一直以来,这个问题似乎没有引起对外汉语教学界足够的重视,或者说大家都不愿意去关注它。我们在中国知网的期刊中搜索近二十年关于对外汉语教学与方言之间关系的论文,发现这方面的论文只有十来篇,而且仅有两篇发表在核心期刊上。原因可能是人们总认为从事对外汉语教学的教师普通话都具有二甲或以上的水平,对外汉语教学教的就应该是标准的普通话,并没有把方言的影响充分考虑在内。我们认为,此想法忽视了一个重要的事实。那就是,教学应以成功的交际为目的,留学生从课堂学来了汉语,要与当地人进行交流,当地人的普通话很可能受到当地方言的影响而产生变异,留学生必须了解并适应这些变异,才能顺利完成交际。下面我们用粤语区普通话的一些变异现象来说明这个问题。

二、粤语区普通话变异现象例释

(一)语音方面:卷舌音平舌化

安然、张仕海(2006)曾通过问卷、访谈、教学观察等三种不同的方式调查了数十名汉字圈和非汉字圈学生在汉语语音感知上的差异。这些学生都在广东粤语区学习汉语。访谈发现,学生反映粤方言地区不少当地人的卷舌音平舌化,这个问题已经被大部分学生明显感知,学生经常会因为不适应而造成理解上的困惑。一位学生在访谈时说,“When I went out to buy something,when I ask them‘zhe shi duoshao qian?’they just told me‘siba’,but you(the teacher)teach us‘shi’,not‘si’!or sometime they say‘ersi ba’,not‘ershi ba’”(但我出去买东西时,我问他们“这是多少钱?”,他们的回答是“siba”,而你们教给我们的是“shi”,不是“si”,可是校外的人说“si”,或者有时他们会说“ersi ba”,不说“ershi ba”。)粤语里没有卷舌音,只有舌面音和舌尖音,在母语负迁移的影响下,粤语区人们发音时卷舌音平舌化是一个比较普遍的现象。在广州地区甚至整个广东地区学习汉语的留学生在与当地人交际的时候都极可能碰到以上情况。如果他们对当地人卷舌音的发音变异性缺乏一定的了解,必定感到十分困惑,从而阻碍交际的顺利进行。

(二)词汇方面

1.处所词的变异

广东地区高校常用的汉语精读课教材是李德津主编的《读写课本》和杨寄洲主编的《汉语教程》。这两本教材在讲授常用三个处所词 here、there、where时,都只注有“这儿”、“那儿”和“哪儿”,而实际上广东地区更主流的用词是“这里”、“那里”和“哪里”。教师在汉语课堂上讲授“这儿”、“那儿”和“哪儿”这三个处所词的时候,也会被一些具有一定交际经验的学生问道,“People often say‘这里’、‘那里’和‘哪里’,what is the difference between‘这儿’、’那儿’、‘哪儿’and‘这里’、‘那里’、‘哪里’?”(人们常说“这里”、“那里”和“哪里”,“这儿”、“那儿”、“哪儿”和“这里”、“那里”和“哪里”有什么不同?)从语言使用的角度来看,这两组词的意义是没有不同的,可以看作here、there、where这三个处所词的自由变体。究其变异的原因,其实还是跟广东人卷舌音平舌化有关。粤语没有卷舌音,广东人发卷舌音存在一定的困难,很容易用平舌音或其他音来替代。如果“这儿”、“那儿”和“哪儿”不把卷舌的儿化音发出,就变成了“这”、“那”和“哪”,跟指示代词“这”、“那”和“哪”发音完全一样,容易出现理解上的歧义,所以一般都会被说成“这里”和“那里”和“哪里”,跟指示代词“这”、“那”和“哪”区别开来。不过,如果在不容易出现理解上的困难的时候,广东人有时候也会直接省略掉儿化音,说成“这”、“那”和“哪”。这些都是“这儿”、“那儿”和“哪儿”的变体。

2.不成系统的词语变异

如果说处所词的变异是成系统的,那么不成系统的词语变异就更多了。不成系统的词语变异主要源于地域和文化的差异。比如,普通话的“出租车”,粤语直接翻译英语的“taxi”,说“的士”,把“坐出租车”说成“打的”;普通话说“饭馆儿”、“饭店”,粤语说“餐厅”、“酒楼/酒家”;普通话说“办公楼”、“教室”,粤语说“写字楼”、“课室”等等。粤语区人们说普通话时会直接把粤语的说法带到普通话里面。“出租车”、“饭馆儿”、“办公楼”和“教室”等都是对外汉语教学中的初级词汇,学生在初级学习阶段时都能接触到,而方言区人们的日常表达跟他们在课本所学的内容不一致,很简单的词语的地域性变异也会造成交际的困惑或失败。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三)语法方面

1.趋向补语结构的变异

趋向补语是留学生语法学习的一个难点。其中,所有的教材都指出,当动词后有处所宾语时,趋向补语“来”和“去”必须在处所宾语的后面,在处所宾语的前面是错误的说法。即普通话:

(1)√ V+处所宾语+来/去

(2)X V+来/去+处所宾语

比如,“回北京去”、“上二楼来”是正确的说法,而“回去北京”、“上来二楼”则是错误的说法。在南方众多的方言中,趋向补语“来”和“去”用于处所宾语的前面却是常见的说法。即南方方言:

(3)√ V+来/去+处所宾语

(4)X V+处所宾语+来/去

比如粤方言就说“翻去北京(回去北京)”和“上嚟二楼(上来二楼)”,而绝对不会说“翻北京去”和“上二楼嚟”。趋向补语语序的差别形成了粤语区人们普通话里趋向补语的一个变异。当地人说普通话时很容易就把方言里的语序照搬到普通话里面来,出现“回去北京”、“上来二楼”等说法。留学生在课堂里学了相关的语言知识,到了实际交际时就糊涂了,明明书本上注明这是错误的说法,怎么大街上的人都在使用错误的说法呢?

2.短暂体形式的变异

短暂体是指动作行为时间短、动量少。对于单音节动词,粤语可用“V+下”、“V一V”或“VV”的形式来表示,如:睇(看)下、睇一睇、睇睇;试下、试一试、试试。研究表明(李新魁等,1995),“V+下”是粤语动词短暂体的固有形式,“V一V”和“VV”都是普通话影响的结果。我们曾对150名广州人进行“V+下”和“VV”常用度判断的问卷调查,发现具有方言特色的“V+下”的常用度极为显著的高于由受普通话影响而来的“VV”式(t=12.46,df=149,p=0.000),而且两者常用度的差异在不同年龄和不同文化水平的社会群体中都比较一致。我们还在广州电台共21小时,近30万字的清谈节目语料库中搜索“V+下”和“VV”的相关语料,统计得出使用“V+下”式的共337个,使用“VV”式的有182个。前者是后者的近两倍。问卷调查结果跟语料搜索结果一致,充分说明了“V+下”在粤语区的强势(单韵鸣,2011)。

由于“V+下”在粤语中的绝对强势,粤语区人们用普通话表达动词的短暂体时,往往不自觉地套用粤语“V+下”的形式。普通话里动词一般不能只加“下”,加“一下”虽然不是短暂体的严格形式,但也能表达时间短、动量少的意思。因此,广东人说普通话时就常用“V+一下”的形式。汉语教材一般只说明动词的重叠形式表达动作的时间短和尝试义,留学生在使用时自然也就倾向于使用“VV”式来表达动词的短暂体义。曾经有一个学习很努力的印尼学生诉苦。她说她去买东西时说“我试试,可以吗?”可惜的是,老板娘没听懂,指画半天,老板娘才明白过来,并跟她说,“我们说‘试一下’,不说‘试试’。”那位学生坦言她感到很沮丧,感觉在课堂上学了的东西没有用,因为大街上的人并不是那样说。“V+下”另一个强势的表现还在于已有向普通话渗透的苗头。本来普通话不能只加“下”来表示短暂体,但笔者曾经收到一位来自北京同行的短信,在他的短信里,他一连用了两个“V+下”式,“好好聊下”、“名单事我再追问下”。可见,“V+下”不仅在粤方言地区影响当地人的普通话,还有渗透到普通话里去的迹象,结果普通话动词短暂体的表达形式就呈现出了多样性和多选择性。

三、如何对待处理?

关于对外汉语教学与方言的关系,纵观以往的研究,研究者的观点可概括为:(1)可对已经过了汉语入门这一关的外国学生加入汉语方言的教学内容,让他们获得一些复杂的汉语能力,也可从中了解汉语社会的人文历史(张振兴,1999;丁启阵,2003);(2)适当地进行学校所在地的方言知识的渗透或讲解方言知识(古岳,1997;王茜,2003);(3)分阶段引进方言教学(刘颖等,2011)。

我们认为由方言影响而造成的普通话变异现象是普遍存在,不管是初级水平还是中高级水平的学生,只要一走出课堂,与当地人交往,就会碰到普通话变异的现象。由于笔者长期在粤语区教初级水平的学生,上文所列举的情况学生在初级阶段基本上就会出现。因此对于在方言区学习汉语的学生,汉语教师在学生任何学习阶段都要关注普通话的变异问题。

作为汉语教师,首先应该对所在方言区的普通话变异现象和成因有一定的了解。如果连自己都不甚了解,就很难对学生提出的疑问作出令人满意的回答。其次,我们提倡要给学生一个知情权,特别是对某些比较明显的变异现象。值得注意的是,对外汉语教学当然应以标准普通话为主要的教学目标,教师应尽可能要求学生使用规范形式。像前贤所建议的方言知识的渗透和方言教学等,如果学生感兴趣可独立开课,向学生具体说明中国的通语和方言存在的历史原因以及国家的语言政策。我们所提倡的让学生知情,是贯穿普通话教学始终的一个细微而又不可缺少的环节。上文的例子都是粤方言区很普遍的普通话变异现象,对于这些现象,可以在授课时顺便把其他变体的形式向学生展示一下,告诉他们在实际交际中,很可能会碰到人们使用不同语言形式的情形,并简单说明这是由于方言的影响而产生的变异。

接下来的问题是,教师应如何引导学生对待这些变异?学生是否需要学习方言区普通话的变异形式?对此,我们则持辩证的态度。对于那些不符合标准的变异,很可能会在交际中带来歧义,影响交际顺利完成的,比如卷舌音平舌化,应采取让其知情则止的策略。在语音教学的过程中仍然要严格区分平卷舌,教师依然要求学生能发出比较准确的平卷舌音。采取让其知情的策略只是为了让他们了解本地人不合规范的情况,在交际时有一个心理准备,注意提高辨别能力,从而能更快地熟悉不同人发音的差别,提高交际的效率和成功率。

对于那些在普通话里是错误的而在方言里却是正确的变体形式,如粤语区趋向补语结构的变异,也应尽量引导学生说正确的形式,但同时可适当给他们解释为什么当地人常说另一种形式,而那种形式在普通话里是不正确的。给学生说明白变体的存在及来由,只有知道了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不正确的,当地人为什么会使用书本上所说的“不正确的形式”,他们才会坚定的选择正确的形式作为学习的目标。

对于那些不存在正确与错误的明显界限,变体已经被广泛使用的形式,如一些词语的变异和动词短暂体的变异,则可采取顺其自然的态度。教师的主要任务是让学生知道变体的存在,学会宽容,此外不必作太多的干扰,可放手让学生自己在课堂和交际中习得最自然的形式。

总之,学生应拥有对方言区普通话变异现象的知情权,至于哪些应该严格要求按标准形式来学习,哪些应该引导或让其习得最自然的形式,要视具体某个语言项目的变异而定。对此,要有一个较准确的判断,需要教师熟悉变异现象及其成因。承认并重视方言区普通话的变异现象,在对外汉语教学中适当让学生了解、理解变异的现象,一方面能让学生感知普通话变异性的存在,对语言现象的多样性和真实性有更真切的感受,而不限于课堂上“纯洁”的,“毫无杂质”的汉语;另一方面有助于减轻学生交际失败的焦虑,舒缓他们的沮丧情绪,帮助他们及早与当地人实现顺利的、成功的交际。

四、结 语

长期以来,方言区普通话的变异现象对对外汉语教学的影响以及如何对待这些变异等问题都没有得到学界充分的重视。本文以粤语区普通话的一些变异现象为例说明方言区普通话的变异是客观且普遍存在的,对留学生的交际和汉语习得都有着紧密的关系。若教师在教学中对这些变异现象采取封闭漠视的态度,将不利于帮助学生的实际交际,更甚者还可能让他们学习汉语的信心受挫。本文主张汉语教师应了解所在方言区普通话的变异现象和成因,对于那些较明显的变异现象要给学生一个知情权,并根据具体某个变异现象的性质采取不同的教学策略。

安然、张仕海:《汉字圈和非汉字圈学生语音感知的差异及成因探析》,《现代语文(语言研究版)》,2006年第6期。

丁启阵:《论汉语方言与对外汉语教学的关系》,《语言教学与研究》,2003年第6期。

古 岳:《试谈对外汉语教学中的方言问题》,《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年第2期。

李新魁、黄家教、施其生、麦 耘、陈定方:《广州方言研究》,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5年。

刘 颖、张少姿、卢 颖、郭奇军:《对外汉语教学中的天津方言教学初探》,《现代语文(语言研究版)》,2011年第1期。

单韵鸣:《广州话典型狭义处置句的变异》,《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3期。

单韵鸣:《广州话语法变异研究》,暨南大学博士毕业论文,2011年。

王 茜:《试论方言对对外汉语教学的影响及对策》,《牡丹江教育学院学报》,2003年第1期。

张振兴:《方言研究与对外汉语教学》,《语言教学与研究》,1999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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