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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士小说的戏拟之花——论《堂·吉诃德》对骑士小说的利用

2013-04-11张成军

关键词:吉诃德塞万提斯骑士

张成军

(江苏师范大学,江苏 徐州 221116)

《堂·吉诃德》是世界文学史上最伟大的小说之一,数百年来对西方小说一直发挥着巨大影响,当之无愧地成为世界文学宝库中的一块瑰宝,可谓光彩无限。但是它的创造者塞万提斯,却一生坎坷艰辛,穷困潦倒,令人唏嘘。

长期以来,人们一直把《堂·吉诃德》视为一部抨击、否定骑士小说之作,把二者完全对立起来,好像水火不容。①国内有关于此的论文和教材一般都说《堂吉诃德》出版后,骑士小说就销声匿迹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因为正是在这个时候,一发而不可收的骑士小说还照样出,照样流行,而且其数量较之特兰托教务会议之前竟毫不逊色,《阿马迪斯·德·高拉》等著名的骑士小说更是反复再版或重印,直至17 世纪末叶。可参见陈众议:《经典的偶然性与必然性——以〈堂吉诃德〉为个案》,《外国文学评论》2009(1):17-30。这样无形之中就屏蔽了对《堂·吉诃德》与骑士小说关系的研究,进而忽视了骑士小说对《堂·吉诃德》的巨大贡献。这里笔者就力图对《堂·吉诃德》与骑士小说的潜在关系做一探析,以揭示骑士小说对《堂·吉诃德》的成就之功。

一、塞万提斯与骑士小说

塞万提斯(1547—1616),一生坎坷多艰,富有侠义心肠,如同他笔下的主人公一样,也是一个骑士式的人物:年青时的塞万提斯曾当兵打仗,在著名的雷邦多战役(1571 年)中,虽已生病多天,但仍奋勇当先,第一个跳上敌舰,与敌人短兵相接。1575 年在从阿尔及尔返国途中,塞万提斯不幸被土耳其海盗俘虏,做了五年奴隶;此间他曾多次组织同伴逃亡,都未获成功,但每次事败他总把全部罪责独自承当,拼着抽筋剥皮之险不供出同谋。后来在亲友等帮助下才终于被赎回国。1587 年,塞万提斯当了军队征粮员,因不肯讨好权贵,照章征收塞维利亚主教的粮食,惹怒了教会,被宣布驱逐出教。但事过不久,塞万提斯看到当地农民连当年的种籽都被迫交了出来,可教堂谷仓里的粮食却堆得像小山一样,又按捺不住义愤征收了当地教堂应缴的谷物,因而再次被教会宣布驱逐出教……可以说,貌似荒唐实则令人崇敬的堂·吉诃德身上隐现着作者本人的影子。

时值十六世纪,骑士小说在欧洲一些主要国家已趋于沉没,但在西班牙却方兴未艾:西班牙骑士小说的代表作《阿马迪斯·德·高拉》出版于1508年,其后仿效之作层出不穷。据统计,从1508 年到1550 年间,西班牙出版了四十多部骑士小说,尚不算从意大利、法国翻译过来的作品。直到《堂·吉诃德》出版前一年,即1604 年,骑士小说在西班牙还很流行。当时有个法国人在回忆录里写道,他旅行到西班牙内地,看到那儿的绅士,“只要是骑士小说,他们都爱读。”[1]即使是社会上的知名人士,如家喻户晓的戏剧家洛卜·德·维加、以文名著称的修女圣苔莱莎·赫苏斯和耶稣会创始人洛育拉,都是骑士小说的爱好者。塞万提斯也不例外。在《堂·吉诃德》里我们可以看到,书中提到的知名、不知名的骑士小说大概有四五十部,至于“骑士小说的那一套”,塞万提斯了然于胸。总之,塞万提斯对骑士小说,如同他笔下的堂·吉诃德一样,熟之又熟。

但塞万提斯对骑士小说到底是什么态度呢?

在《堂·吉诃德》的前言里,叙述者说本书的意图是“消除骑士小说在世人当中造成的影响和迷狂”[2],“把骑士小说那些呼神唤鬼的谎言扫除干净”[3];在第一部第四十七章里教长又说道:“它们往往是七拼八凑,似乎作者有意造就一个妖魔和怪物,而不是尽心描绘一个完美匀称的形象。除此之外,还大抵文笔艰涩,情节荒诞,充满放荡的情爱、做作的礼节、冗长的拼杀、愚蠢的说教、离奇的旅程;总之,完全背离了得体的创作手法,因此在基督教国家,应该像对待废物一样把它们清除干净。”[4]

由上述言论我们似乎可以得出结论:塞万提斯是否定、反对骑士小说的,《堂·吉诃德》就是一部反骑士小说之作。其实这也就是评论界的主流观点。

难道上述言论真的是作者的心声吗?塞万提斯真的反对所有的骑士小说吗?

研读《堂·吉诃德》我们会发现,其实作品中不光有上述言论,还有与之相反的话语。在作品第一部第六章里,神甫和理发师清理堂·吉诃德的骑士小说,当神甫欲把《阿马迪斯·德·高拉》判处火刑时,理发师说道:“这是所有骑士小说里写得最好的一部。既然在同类里它是独一无二的,我看就放过它吧。”[5]而幸存了下来。对于另一部骑士小说《帕尔梅林·德·英格兰》,神甫则说:“这个《帕尔梅林·德·英格兰》嘛,得收起来。当作绝无仅有的珍品保存。甚至专门做个匣子,就像亚历山大大帝从波斯王大流士手里缴获的那件战利品一样。他夺到之后就用来存放诗人荷马的作品了。我说老伙计呀,这本书有两点值得称道:一来它本身就是一部好书,二来听说作者是一位贤明的葡萄牙君王。就说朱拉瓜尔达城堡的那些历险故事吧,简直棒极了,编排得妙不可言;文辞优雅明快,不仅符合而且维护了谈吐机智得体者的身份……”[6]而对于《著名骑士提兰特·埃尔·布兰科的故事》:“我的上帝!”神甫大叫一声,“原来提兰特·埃尔·布兰科在这儿!快递过来,老伙计。老实说,我觉得这本书简直是言之不尽的欢愉,取之不竭的乐趣。这里面有勇敢的骑士堂吉列耒松·德·蒙塔尔班和他的弟弟托马斯·德·蒙班尔塔,还有骑士封塞卡,还讲到提兰特跟恶狗打架的事,‘令我消魂’姑娘如何灵巧应对,‘悠闲寡妇’如何假意逢迎,皇后娘娘如何爱上她的侍从伊波利托。老兄,实话对你说吧,就文笔而言,这本是世上最棒的书。里面的骑士们照常吃饭、照常在床上睡觉,也在那儿死去,死前也照常立下遗嘱等等,都是其他这类书提都不提的事。当然,写这本书的人时不时也有意无意地胡编乱造,不过还不至于被发配到海船上,终身服苦役……”[7]由此可见,作品中即使反对骑士小说的人物也未判一切骑士小说以死刑,而是对其杰出者做了肯定。即便在上面所引的第四十七章,教长在对骑士小说做了一通毫不客气的批评之后,又说道:他虽然列举了骑士小说的种种弊病,却发现它有一个好处,“它的题材众多,有才情的人可以借题发挥,放笔写去,海阔天空,一无拘束。譬如船只失事呀,海上的风暴呀,大大小小的战事呀,他都可以描写。他可以把勇将应有的才能一一刻画,比如说:有识见,能预料敌人的狡猾;有口才,能鼓励也能劝阻军士;既能深思熟虑,又能当机立断;无论待时出击,或临阵冲锋,都英勇无敌。可以一会儿描述沉痛的惨事,一会儿叙说轻松的奇遇。他可以描摹德貌兼备的绝世美人,或文武双全的基督教绅士;或蛮横狠毒的匪徒,或慈祥英明的国君。他可以写出臣民的善良忠诚,君王的伟大慷慨。他可以卖弄自己是天文学家,或出色的宇宙学家,或音乐家,或熟悉国家大事的政论家,假如他要充魔术家也无不可。他可以写尤利斯的足智多谋,伊尼斯的孝顺,阿喀琉斯的勇敢,赫克托的倒霉,席侬的诈骗,欧利阿罗的友爱,亚历山大的慷慨,恺撒的胆略,特拉哈诺的仁慈和真实,索比罗的忠诚,加东的英明等等。一句话,凡是构成英雄人物的各种品质,无论集中一人身上,或分散在许多人身上,都可以描写。如果文笔生动,思想新鲜,描摹逼真,那部著作一定是完美无疵的锦绣文章,正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既有益,又有趣,达到了写作的最高目标。这种文体没有韵律的拘束,作者可以大显身手,用散文来写他的史诗、抒情诗、悲喜剧,而且具备美妙的诗法和修辞法所有的一切风格……”[8]由此可见,作品中不仅批评了骑士小说的缺点、弊端,也肯定了其优点。因此即使以作品中的话语为据,我们也不能说《堂·吉诃德》一概地反对骑士小说。何况现代叙事学已经告诉我们,作者并不等同于其作品主人公(也包括作品中的其他人物),也不等同于叙述者。而《堂·吉诃德》的前言,细读之,我们会发现,它已经小说化了,或者说戏剧化了,成为了小说的一个组成部分。因此它的言说者不应当被认为是塞万提斯本人,而应是叙述者,二者的观点不应混同。其实,西方学界亦反对把塞万提斯创作《堂·吉诃德》的意图看作是“扫除骑士小说”。例如著名学者安东尼·寇斯就说:“把他创作《堂·吉诃德》的意图归结于为了‘扫除骑士小说’,也未免过于表面化。”[9]

其实联系塞万提斯本人的生平事迹:他本人就是一个骑士式的人物,甚者可以说是堂·吉诃德式的人物,他怎么可能一概地反对骑士小说呢?对这一点的另一个有力的反驳就是塞万提斯创作的另一部作品《贝雪莱斯和西吉斯蒙达历险记》。这是塞万提斯的最后一部作品,也是作者很看重的一部作品,在《堂·吉诃德》中不止一次提到它:教长在谈完骑士小说的优点之后说,他自己就想试写一本“完美无疵”的骑士小说,并已经写了一百多页——其实这正是作者的自况:塞万提斯在创作《堂·吉诃德》期间,同时在创作《贝雪莱斯和西吉斯蒙达历险记》;在《堂·吉诃德》第二部的献辞中又提及该作品:“如果上帝开恩,这本书再过四个月就能完成了。”[10]《贝雪莱斯和西吉斯蒙达历险记》是一部怎样的作品呢?概括说来,它就是一部充满了奇异冒险与忠贞爱情的骑士小说,有的评论家称之为“理想的骑士小说”[11]。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塞万提斯创作这样一部作品,正说明了他对骑士小说实际上是心存偏爱的。

固然,塞万提斯对骑士小说有所批判,但这批判并不是纯粹的、完全的,而是批判中有继承。

二、《堂·吉诃德》与骑士小说

上文提到,《堂·吉诃德》里教长讲了骑士小说的优点:“它的题材众多,有才情的人可以借题发挥,放笔写去,海阔天空,一无拘束。”其实在《堂·吉诃德》里,塞万提斯正是凭藉自己的才情,利用骑士小说,“借题发挥,放笔写去”,从而创作了这部伟大的小说。具体说来,《堂·吉诃德》对骑士小说的利用主要就是戏拟。

戏拟,又称戏仿、滑稽模仿,是西方文学尤其是后现代西方文学常用的一种手法。艾布拉姆斯在《文学术语汇编》中说:“滑稽模仿是一种不协调的模仿。也就是说,它模仿一部严肃文学作品的内容或风格,或者一种文学类型:通过其形式、风格和其荒谬的题材之间的不协调而使得这种模仿十分可笑。”[12]戏拟的功能是多元的,既可以是批判性的,也可以是喜剧性的,元小说性的,等等。概括说来,《堂·吉诃德》对骑士小说的戏拟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戏拟骑士小说的叙事模式,从而构建起《堂·吉诃德》的框架

戏拟骑士小说的叙事模式是《堂·吉诃德》对骑士小说最重要的戏拟。骑士小说通常的叙事模式是:英勇的骑士为了赢得盖世英名,讨取贵妇人的欢心,到处游侠冒险,建功立业,抱打不平,他们常常单枪匹马与神奇的敌人——蛟龙、怪物、巨人、魔法或强大无比的军队作战,创下令人难以置信的壮举,最后赢得了盖世英名和美人的爱。《堂·吉诃德》亦基本如此。如同骑士小说里的骑士一样,堂·吉诃德为了建功立业,行侠仗义,取悦美人,决意出外游侠冒险。他首先来到一座“城堡”,请求“城堡主人”封他为“骑士”,“城堡主人”慷慨地答应了,从此,堂·吉诃德便成为了一名“真正的”骑士,开始了真正的游侠生涯。他来到一座树林,把一名正在遭受鞭打的孩童从一位“恶骑士”的手下救出;在路上,他要求另一些“游侠骑士”承认他的意中人杜尔西内亚·德尔·托博索是天下第一美女;当别人拒不承认时,便即刻与他们决斗,但不幸为之而受伤,幸被一位好心“骑士”送回了家。伤一复原,堂·吉诃德便又踏上了游侠征程,这次并带上了一名“骑士侍从”桑丘·潘沙。他们来到一片原野,那里矗立着几十个“巨人”,堂·吉诃德毫不犹豫冲上去与他们恶斗……后来他又解救出一位被“劫持”的贵妇,并命令战败的“骑士”去向自己的意中人报到,听她发落。不久他们又邂逅“两队人马大战”,堂·吉诃德于是挺枪而出帮助弱小的一方。后来堂·吉诃德又欲渡海援救“猕虼猕蚣娜公主”,却不幸为“魔法师”捉弄,中了魔法被关进牢笼,押送回家。但回家没几天,堂·吉诃德便再也按捺不住行侠仗义之心,于是带着桑丘又踏上了游侠骑士的征程。在树林里,堂·吉诃德偶遇“镜子骑士”,大败之;又路遇猛狮,向之挑战,并获得了“狮子骑士”的称号。一天傍晚,主仆二人不期而遇公爵夫人,遂被邀入公爵城堡,从此开始了一段惊心动魄的“城堡历险”。出了城堡之后,堂·吉诃德赶往巴塞罗那,在那里有“白月骑士”向他挑战,堂·吉诃德接受挑战。但不幸的是,堂·吉诃德被击败。于是失败的骑士只得听从胜利者的命令:回到家去,一年之内不得摸剑,不得出门游侠。但回到家后不久堂·吉诃德就病倒了,在留下遗嘱后便去世了。

由这里的叙述大家可以看出,《堂·吉诃德》简直就是一部骑士小说。但稍有不同的是,塞万提斯在创作这部作品时并非完全模仿、照搬骑士小说,而是对之做了点手脚,如同魔法师对周围世界施了魔法一样,塞万提斯也对“骑士小说的那一套”施了魔法。这魔法就是戏拟。于是霎时间一切都变了形:骑士小说里的“巨人”在这里变成了大风车,“军队”变成了羊群,“城堡”变客成了穷客栈,“绝世美女”变成了塌鼻姑娘,头盔变铜盆,魔船变渔船……于是,这样一来,原本威武神勇的游侠骑士在世人眼里则变成了疯子,以之为主人公的作品也不再是骑士小说而成了对骑士小说的戏拟之作。但不可否认的是,正是通过戏拟“骑士小说的那一套”,《堂·吉诃德》建构起了它的叙事框架。可以说,作品中的其他叙事不过是对它的填充。因此接下来塞万提斯着手要做的就是为之灌注新鲜的血液、增添鲜活的血肉。于是我们看到了闻名遐迩的蒙帖尔原野,神奇诡秘的蒙特西诺斯洞穴;路遇了抬着神像去虔诚求雨的农民,因干旱、饥谨铤而走险却被挂在枝头的“强盗”,顶着烈日划桨、饥渴难熬并不时受到长鞭抽打的囚犯;认识了朝秦暮楚、喜新厌旧的贵族公子堂·费尔南多,奢侈糜烂穷极无聊拿人寻开心的公爵夫妇;邂逅了唱着歌“只因为穷困”去当兵的小伙子,被驱离西班牙又因思乡情切而偷偷回来的摩尔父女;听闻了独立不羁的牧羊女玛尔塞拉的故事和凄美动人的战俘故事;结识了与路人分享干粮的牧人,历尽曲折、终成眷属的巴西里奥和契特丽亚,坎坷悲辛的卡尔德尼奥和路丝辛达;见识了乡下财主卡马却的豪奢大宴,一睹了想着法儿玩乐消遣的富贵人家公子小姐的熠熠风采;聆听了关于理想与现实,社会与政治,崇高与卑俗,理性与疯癫,智慧与愚蠢的宏论……于是一个圆润丰满,富有张力的小说体便亭亭玉立于我们面前了。同时,这一切的充填也突破了作品表层讽刺、嘲弄骑士小说的目的,而具有了远为深广的意义。

由此可见,这一戏拟的作用是重大的,建构性的,它使得其他一切叙事成为可能;同时也便利了其它叙事。这一戏拟可以称之为整体戏拟或宏观戏拟,它是《堂·吉诃德》对骑士小说最重要的戏拟。

(二)细节戏拟

《堂·吉诃德》除了在整体上或者说宏观层面戏拟了骑士小说外,在众多细部、细节,也对骑士小说进行了戏拟。例如:骑士小说里常出现在一条河里莫名其妙地停泊着一只无人的小舟,这实际上是上帝或魔法师在派遣一位骑士前去救助危难者。在《堂·吉诃德》里,堂·吉诃德来到河边,也看到有一只无人小舟停在那里,他以为这是魔法师在授意他去解救遇难骑士,于是毅然登上小舟。结果差点被水流冲到磨房的水轮下丧命。

骑士小说里,骑士往往有仙丹灵药,在受伤之后喝下便会完好如初。堂·吉诃德在“客栈艳遇”中受了重伤,为了医治伤痛,他亦炮制了一种“神油”。不想喝下去之后却呕吐得搜肠倒胃。

骑士小说里,骑士受了意中人的轻侮或意中人做了丑事,往往会气得发疯。《堂·吉诃德》里,堂·吉诃德也以之为楷模,无缘无故为自己的意中人在黑山“发疯”:脱得赤条条的,上蹦下跳;并诗兴迸发,赋下情诗数首……

此类戏拟不胜枚举。可以说,正是这些局部、细节戏拟,使得先前搭起的框架愈加巩固,并凭添了作品的趣味性。

(三)人物语言戏拟

《堂·吉诃德》除了在结构情节方面戏拟了骑士小说外,作品中人物的语言也戏拟了骑士小说。这主要表现在堂·吉诃德的言谈中。“疯癫”状态的堂·吉诃德俨然是一名骑士,一个既英勇无畏又温文尔雅且风流多情的骑士,因此他操的语言极力模仿骑士语言。这里我们顺手拈来几个例子:

堂·吉诃德一踏出家门,就来了一段“骑士式”的开场白:

“……面颊绯红的太阳神阿波罗刚刚把美丽的金发铺满辽阔无际的大地,羽毛斑斓的纤巧小鸟刚刚拨动过琴弦似的细舌用甜美宛转的歌喉迎来玫瑰色的黎明女神。她正离开与猜忌多疑的丈夫共享的柔软卧榻,透过拉曼却广袤原野上家家户户的门窗和阳台,在世人之中露面。此时此刻,著名骑士堂·吉诃德·德·拉曼却,撇下使人懒散的鸭绒被褥,骑上赫赫骏马洛西南特,踏入闻名遐迩的蒙帖尔古老原野。”[13]

接下来堂·吉诃德更是直抒胸臆,用典型的多情骑士的痴情口吻自语道:

“哦,杜尔西内亚公主,你俘虏并且主宰了我的心灵!你实在太狠心了,不仅从你身边驱开我,而且厉声呵斥,决绝地命我莫再重瞻芳容。女主人啊,你占有的这颗心,对你一往情深,正在为此受尽折磨,求你牢牢记住他吧!”[14]

如此戏拟的语言,在后面的章节中不胜枚举:

“喂,我说你,何处闯来的狂妄骑士,竟敢触动这幅铠甲!须知主人在此,乃为赳赳持剑游侠中的绝顶威武者。奉劝你三思而行,切莫乱动。如再肆意妄为,必将以命相抵。”[15]

“哦,美人之尤,给我这颗破碎的心以力量和勇气吧!此时此刻,由你主宰的骑士正面临挑战,请你投来威力无比的目光垂念照看。”[16]

“容颜美丽的夫人,此刻阁下已可随意支配贵体,鄙人借此铁臂之力,已将大胆的劫持者打翻在地”[17]……

这些都是典型的骑士小说里骑士的语言,此类句子遍布全篇。这是堂·吉诃德语言的一大特色,它辅助堂·吉诃德的行动,共同塑造出堂·吉诃德这一世界文学中的伟大典型。可以说,若没有这些戏拟性的绘声绘色的语言,堂·吉诃德的形象将大为减色。

三、结语

综上所述,《堂·吉诃德》对骑士小说的戏拟是多样而大量的,其作用也是巨大的。但戏拟并不是目的,在塞万提斯手里,骑士小说主要是一个工具,戏拟之则是一种手段,利用其“借题发挥,放笔写去”的优点,作者向我们展示了16 世纪下半叶西班牙的社会现实,揭露了封建统治给人民带来的灾难、天主教会对人们的迫害,表达了作者对现实的关怀和对理想的憧憬。这是一种“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手法,一如拉伯雷的《巨人传》之与圣杯传奇。①为文艺复兴时期的经典小说,《巨同人传》和《堂吉诃德》都戏拟了骑士文学,这其中或许有一种文学发展的必然。可参见张成军:《〈巨人传〉与骑士文学》,《邵阳学院学报》2011,(5):81-86。

骑士小说固然缺点重重,但它自有优点。塞万提斯正是看到了骑士小说的优点,并对其进行了创造性的利用,从而创造了这部“集滑稽和崇高于一体”的伟大小说。我们在高度评价《堂·吉诃德》时,不应忘记骑士小说对它的成就之功,也不应把二者截然对立起来。可以说,没有骑士小说,便没有光辉的《堂·吉诃德》。

[1][11]文美惠. 塞万提斯和〈堂吉诃德〉[M]. 北京:北京出版社,1981:68,52.

[2][3][4][5][6][7][10][13][14][15][16][17](西)塞万提斯·堂吉诃德[M]. 董燕生译. 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5:10,11,427,42,44,45,470,19,19,26,27,59.

[8](西)塞万提斯.堂吉诃德[M].杨绛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441-442.

[9]Anthony Colse. Spanish Literature of Golden Age[M].Manchester: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1995:156.

[12]M. H. Abrams. A Glossary of Literature Terms[M].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Press,20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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