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女子难养”说的诠释学意义
2013-04-11吴信英
吴信英
(首都师范大学哲学系,北京100048)
由于孔子在中国文化史上的特殊地位,几乎其只言片语都会受到格外的关注。而《论语·阳货》“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因涉及对“女子”的评价,更引发人们对其女性观的纷繁讨论。应该说各种可能的诠释已纷纷上演,所以对这一问题的总结和回顾也成为可能。本文试图在回顾历代研究“女子难养”说成果的基础上,逐一厘清各个诠释的时代性,反思其方法论问题,以期更准确地理解孔子的真实意思。
一、“历时性”解读
不难理解,任何的经典文本诠释都有其自身的“历时性”,诠释者对经典文本的解释,随诠释者自身思想与其时代的不同会呈现出一定的变化。孔子“女子难养”说的诠释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范例。
现在所能见到最早的《论语》注本是三国魏人何晏的《论语集解》。此书兼收汉魏时期马融、郑玄等八家之注。但殊为遗憾的是,他们对于该句未有只字解释。西晋杜预在注解《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富辰谏曰:‘女德无极,妇怨无终’”时说道:“妇女之志,近之则不知止足,远之则忿怨无比。”[1]345他的这一袭用,我们可以认为是他的理解或解释。《后汉书》卷八十四《杨震列传》云:“邓太后崩,内宠始横。安帝乳母圣因保养之勤,缘恩放恣,圣子女伯荣出入宫掖,传通奸贿。震上疏曰:‘……夫女子小人,近之喜,远之怨,实为难养’。”唐代李贤《注》也引《阳货》章为释。史籍引孔子“难养”说论证商周“牝鸡司晨”式女祸乱政的例子不胜枚举。
南朝皇侃《论语义疏》曰:“女子、小人并禀阴,闭气多,故其意浅促,所以难可养立也。”[2]190北宋邢昺疏曰:“此章言女子及小人皆无正性,难畜养。”[3]159南宋朱熹《论语集注》注解更为典型:“此小人,亦谓仆隶下人也。君子之于臣妾,庄以莅之,慈以畜之,则无二者之患矣。”[4]182明清时的蔡清《论语蒙引》、刘宝楠《论语正义》、康有为《论语注》、汪绂《四书诠义》等都认同朱注,将“女子”和“小人”解释为仆隶臣妾,并对朱子语焉不详的“庄以莅之,慈以畜之”作具体阐释。汪氏云:“所谓‘庄以莅之,慈以畜之’也,君无礼让则一国乱,身无礼则一家乱,女戎宦臣之祸天下,仆妾之祸一家,皆恩不素孚,分不素定之故也。夫子言之,其为天下后世虑者至深且远也。”①汪绂:《四书诠义》,转引自程树德:《论语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1244页。综观各家注释训解,可见传统注家均认同孔子的“难养”说,其旨多在解释“难养”的原因,如“其意浅促”、“无正性”、“女子以形事人,小人以力事人,皆志不在义”[5]98等。
应该说,诸传统注解透射出了传统社会女性群体的基本生活状况,这种境遇也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经阶段。在“男外女内”的家庭结构中,“女子”依赖男性而“养”,被画地为牢地承当了“家庭内务长”的角色。她们生活范围狭小,无广泛的知识教育,视野狭隘,情感依赖性过强,于是女性有了所谓“难养”的诸种表现,这正是等级社会历史条件下男性话语权的产物,即以男性为中心的评价话语。这种高度一致的诠释,有社会历史原因,也有由此而积累的群体心理因素,需要综合考量。
近代以来,中国社会处在新旧大转型时期,新文化运动给国人带来了更为深刻的思想冲击。在妇女解放运动的推动下,女性意识不断觉醒。由高素素刊载在《新青年》上倡导女性运动的文章,便可窥见那时女性知识分子对“女子难养”说的集体“讨伐”:“孔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曰养、曰不逊、与小人同论,孔子不认为女子有人格,是其明证,不仅吾之推测警语已也。”[6]“孔子不认为女子有人格”,这种看法在“文革”时期更得到空前的传播,那时的“工农兵”以意识形态化的手笔,戏剧性地将“难养”说演绎到了“极致”:“在孔老二看来,妇女跟奴隶是一样的。他认为‘小人和女子’都是低贱的,天生是愚昧无知的,不懂得道理,同牲畜一样不好豢养。”[7]
这种观点也在学术界蔓延。例如,蔡尚思以“难养”说为例证,说明“男女性别是优劣品质的大问题。孔子站在男子的立场歧视女子的表现有多种”。[8]1214他的观点影响很大。上世纪 90 年代前后,对孔子女性观也有过两次较为集中的讨论。①1988年和1991年孔繁银先后在《中国妇女》和《传统文化》发文论证孔子尊重女性,随后陈维礼、朱健文、李芸、李凡、董乃强等发表反驳文章。虽然其间也有学者提出不同看法,如吕思勉、钱穆、杨伯峻等。然而其声音显得十分微弱,被淹没在“歧视女性说”的巨大浪潮中。
20世纪初,新文化运动的一个重要目标就是打倒以孔子为鼻祖的孔教儒家思想。人们依凭“女子难养”说,遂将中国女性几千年来的苦难统统归咎于儒家,孔子则被指为罪魁祸首。于是,以“吃人的礼教”、“男尊女卑”、“歧视”等言论来概括和评价孔子女性观具有了压倒性的气势,几乎成为人们的“共识”。不难看出,在近代“反传统”文化背景下的中国社会中,人们大多是从性别角度理解孔子的“女子难养”说,这无疑是包括近现代学者在内的大多数人所特有的视角。
时移世易,晚近以来,在传统文化复苏的“国学热”大环境下,学者或从个人的生活经历出发,或从文字、声韵、训诂等方面入手,或以文化传统思潮、性别差异、心理学等角度对“难养”说进行阐释,呈现出多元诠释的格局。如有的学者对“与”字进行重新解释,将之视为动词,解释为女子支持、赞助小人,并与小人结党营私[9];或解“与”为嫁人,意为“将女儿嫁给道德败坏的小人”[10]。又或者训“逊”为“(小孩子)听话”,训“怨”为“(小孩子)哭号”[11]123,等等。还有学者对该句进行重新句读,如“子曰:‘唯(duì)! 女子与(yú)! 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12]更有一些学者从训诂学的角度,对“女子”进行重点阐释,有认为“女子”特指南子[13]、孔子的妻子[14]447,或认为“女子”为复合词,训释为“女、子”或“女”加“子”;有的则释“女子”为“汝子”[15],译为“你那里的年轻人”[16]、“你的儿子”[17]或“您这位先生”、“你这个人”[18]、“你 们 几 个 学 生”[19]536—539、“妻 子 和 儿子”[20]23—47等。通过这样的解释,就像变魔术一样,“女子”与“小人”毫无类比瓜葛,孔子被“平反”了!
在近几十年,有的西方汉学家也以“难养说”认定孔子歧视女性。如当代美国学者Paul Rakita Goldin认为,对于此章凡是不遵从性别解读的人都是有意在为孔子隐讳回护,故作饰词。[21]89坚持传统注解者也不乏其人,如杜维明、杨子彬、林宜青、劳悦强等,他们或依春秋及后世宫廷内外的政治斗争史实,把它当作一个政治话语;[22]695或以溯源朱子的经典诠释,认为“女子、小人只是泛指不知礼、义之人的代词”[23]。
也有不少研究给人以很好的启示,他们放开思路,综合考量,试图从新的视角寻找问题的答案。例如,李泽厚从女子的心理性格角度理解该章,认为“对她们亲密,她们有时就过分随便,任意笑骂打闹。而稍一疏远,便埋怨不已。这种心理性格特征本身并无所谓好坏,只是由性别差异产生的不同而已;应该说它是心理学的某种事实,并不必含褒贬含义”。[24]418李零则认定:“孔子时代歧视妇女是理所当然的,不歧视反而是咄咄怪事”,“‘难养论’是一种现象描述,但不同意它仅仅是现象描述。性别差异不是心理问题,而是社会历史问题。”[25]307—309于是一些学者从性别差异、心理学等角度做细致阐释[26]。还有学者以孔子承袭周初敬德保民思想的“小人难保”观念,揭示孔子对“女子”和“小人”阶层的关注和重视。[27]
二、方法论反思
从诠释学角度看,对经典文本的解读必然会随诠释者的思想与时代而呈现出历时性的变化。宏观考察,传统、近现代以及当下学者对同一文本有着各自不同的阐释。这一“开新”的过程或者永远不会终结,这是经典不断演绎“解蔽与呈现”的常态。然而仅仅剥离附加于其上的诸多历史性、时代性的附属似乎失之简单,其研究方法值得进一步反思。
许多思想经典,包括《论语》在内,都存在诠释的多向性或不确定性。《论语》是孔子弟子后学所记的孔子言论,多格言语句,既无推论过程,又省略了语言环境,于是后人对一句话的理解往往差别很大甚至相背相反,这是诠释文本本身的不确定性导致的。正如李贽所说,《论语》为“弟子记忆所作,无头无尾,得后遗前,随其所见,笔之于书,后学不察,便谓出自圣人之口也。……纵出自圣人,要亦有为而发,不过因病发药,随时处方”。[28]99诠释者极易将特定条件下的言说一般化,赋予其普遍意义,或各取所需地加以解释,歧义便由此产生。
首先,在既往的研究中,许多诠释者往往带着预设进行研究,先入为主,有以今非古、以己度人、循环论证等倾向。
中国文字以“六书”表义,诠释者大都以文字训诂为路径切入探讨。现代学者层出不穷的“新解”几乎令人眼花缭乱。“难养”说中重点词——女子、与、小人、养、怨、逊等均有诸多字义,而经逻辑组合,加之新的句读,遂得出多种不同解释。那么这样的训解是否经得起推敲?有学者对此表达了疑虑,认为“经典的某些旧注不是不可以‘颠覆’的,但必须‘颠’得信而有征,否则,只靠凭空猜度,信口雌黄,旧注‘颠覆’不了,反而‘颠覆’了自己。”[29]毫无疑问,只有建立在扎实的“小学”基础而展开的论证才能真实可信。音韵、训诂需遵照一定规范,有的训诂缺乏足够的理据,其新解显得刻意标新立异、求新出奇,难以服人。
持孔子歧视女性说的学者,大多分条缕析地回溯孔子之时的历史背景。有的认为孔子及当世社会否定女性在政治生活的地位,妇女已沦为男性的附属并受礼教的戕害,所以孔子也未能超越历史的局限性,歧视女性说已成定谳。但这种论证隐含的前提是孔子时代是男性歧视女性,孔子未能免俗。试问先秦社会女性地位不高是否就意味着遭受男性的歧视?即便当时性别歧视已经普遍存在,是否就能证明孔子必然歧视女性?小人是否是普遍理解的道德败坏分子?这些问题如果不能明晰便无法坐实“歧视”之说。
否定孔子歧视女性的学者,从孔子“博施于民而能济众”的儒家思想入手进行论证。论者或以孔子宏大的仁爱思想“演绎”孔子对包括女性和小人在内的人们的宽容态度,或以其教育思想的“有教无类”应当泽及妇孺,其家庭伦理思想的“孝亲”及“敬妻”等观念证明孔子重视和尊重女性。这种推演也只能从大处着眼,以大扣小,难免牵强。
诠释者囿于个人的局限,有以己之意度孔子者,有以当下价值去判定古人的思想者,都难脱先入为主的嫌疑。无论以时代的局限性框定孔子女性观,还是勾画孔子仁爱万物的圣人形象,抑或斥责孔子为万恶的等级专制代言人,都必然导致论据择取上的各自为营或各取所需,陷入自身的循环论证之中。
其次,在研究中,往往容易陷入非此即彼的境地:或为歧视,或为尊重,表现为二元对立的现象。
传统注家、近现代学者在不同价值标准下,走向了一尊一批两个极端。大多研究者极容易陷入二元对立的逻辑思维中。试想,在先秦有关女性材料记载本“不足征”的情况下,孔子的女性观能否完全坐实?“难养”说究竟是事实判断还是价值判断?孔子对待女性的态度除了“尊重”说和“歧视”说两个对立的观点之外是否有其他可能存在?如此等等。
还有一些具体的论证逻辑问题需要指出:如有的将孔子对母亲、妻子、女儿的态度与孔子的女性观等同并混淆等,增字解经、虚构语境等现象也普遍存在。不得不承认,“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已成为一种文化认知的传统,在评价和征引此语时,古今学界和普通大众大多已经形成一种认识上的泛化和思维上的惯性,使“难养”说成为一个无需进一步剖析的价值评判标准——自古以来就是男性歧视女性,而孔子也未能免俗,尤其自近代以来的平等观念等角度的解读,更加强了这“一边倒”的趋势。
三、本义,抑或理解?
在经典文本诠释问题上,通常都会面对尽可能地回归文本的原意和面向时代的现实需要这两种解读方向之间的紧张和融合。刘笑敢将其定义为“历史的、文本的”和“现实的、自我表达的”[30]61两种取向。具体到孔子的“女子难养”说,诠释者应首先明确其研究是侧重考察孔子的女性观,而不是对孔子女性观的当下解读或者评判。两者如果混淆不清,极容易造成诸如上面所揭示的以古非今,以今非古,甚至张冠李戴等现象。有学者认为:“经典诠释其实就是一个返本开新的过程,而且‘返本’越是彻底,越是接近经典的本义,‘开新’的程度就会越高,就越是有可能源源不断地为现代社会提供精神动力和思想资源。”[31]理解、体会本义,以“本义”为诠释的起点和前提,进而致力于“开新”,这正是中国一贯的诠释传统。
“本义”的有无一直是诠释学争论的基本问题。诚然,本义在该经典文本形成之后就消失了,但这并不影响诠释者对本义的追求。因而,诠释者要清醒地认识到,诠释结果只是对于文本的一种无法消除“前见”的、自我的理解,而非本义。现存史籍中并无孔子歧视女性的确凿论据,仅以“难养”说一句的诠释辅以其他佐证评判孔子歧视女性是简单轻率的,是在“片言折狱”。基于以上反思,对“难养”说的诠释应该保持平和的、谨慎的心态和立场。
不言而喻,任何解释都在力求接近“本义”,但如何避免这样的解释仅仅是解释者的“理解”而已,还是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我们认为,在面向“历史的、文本的”解读时,尤其要注意以下问题:
首先,文本自身的诠释逻辑结构要与历史相结合,并具有解释的优先性。文本思想原创者的历史真实性,文本时代特征的历史可靠性,文本的历史合理性,都对文本自身逻辑结构的理解有重要作用。要坚持历史与逻辑相结合、以经解经的诠释原则。
其次,诠释需要谨慎,要尊重原典籍,不能牵强附会,要尽量减少理解与诠释之“蔽”。学术研究既要有扎实的文献学功底,又要有解释学技巧,还要不断增进人文关怀。这种人文关怀也包括对经典作者、经典本身及传统注解给予最起码的尊重。儒家经典是中华民族思想文化的凝结,“经典之为经典”是一个历史的过程,对于中华经典,离不开对那时期中国文化整体特征的认识与了解,离不开对经典文本的综合认知和融会贯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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