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对历史人物的评价①

吕振羽

在大革命时期，我们邵阳地区也曾经卷起革命的大风暴，当时武冈就有思思学校、思思学社作为地下党对群众进行宣传教育和组织工作的据点。那时牺牲的同志不少，像欧阳东、邓中禹同志就是当时牺牲的两位好同志(欧、邓是思思学社的发起人、思思学校的主办人)。他们同于一九二七年五月二十一日长沙反革命政变后，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的。邵阳市的循城学校也是当时党的地下活动据点之一。当时党的负责人向萱同志也在大革命失败后牺牲的。这类事迹还不少。但是有些经不起革命考验的人就倒下去了，成了历史的渣滓，像隆回的彭述之就是一个。这样剩下来仍然在革命队伍里的同志就不多了。有些牺牲了的同志都是对革命坚决而又是有才干的志士。当时国民党反动派的镇压、屠杀是极其残酷的，说“宁肯错杀一万，不许漏走一个。”所以剩下来的就不多了。在抗战时候，我们党又在今天的邵阳县塘田市办了一个战时讲学院。党派了不少同志到学院工作，教育培养出一批干部，组织了群众，进行了错综复杂的斗争。塘院当时发展有五十多个党员、一百八十多个民先队员。学院被国民党反动派三路派兵封闭后，还在今邵阳金秤市、洞口县的洞口市及新宁、城步、绥宁建立起地下党。现在留下的党员同志也不多了。

研究马克思主义就必须研究革命斗争的历史，继承和发扬革命传统。我建议你们将教学与科研结合起来，利用寒暑假，作一些调查研究，搜集整理这些革命资料，研究整理革命先烈的斗争事迹。我这次到湖南省历史博物馆只看到有塘田战时讲学院的两件遗物，一是招生广告，一个是被封闭的“塘田战时讲学院全体学生告别武冈人士节”，另外还有两枚校徽。其他如大革命失败后的黄桥起义的事迹、思思学校的事迹等等，都没有实物陈列。因此，你们是否可以帮助革命博物馆和湖南历史研究所作些工作?在这个方面是可以作出成绩来的。要是能把发生在本地的革命斗争事迹调查整理工作，利用乡土教材进行社会主义教育、革命传统教育，岂不很好?

你们刚才提出的问题很多，也都是很重要的、有分量的问题。这说明你们的学术水平是不低的。这也说明邵阳地委领导得好、领导得正确。这些问题是当前全国史学界普遍提出和正在讨论的一些重要的问题。这些问题我不能够一下答复，史学界也不能一下子就作出结论。并且我还要声明，我不是什么家，更不是什么权威。我没有很好地搞过历史研究，我是一面搞党的工作，一面搞点历史的。只有郭老(沫若)、范老(文澜)，他们才是专家，才是权威。但是，对于你们提出的问题，我只能表示一点个人意见，免得你们过分失望。

首先谈谈历史科学如何为社会主义服务的问题。一般说来有这么几条:1．就是从历史中吸取革命斗争的经验教训;2．阐明历史发展规律，坚定我们的革命信心，使我们深信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是必然要到来的;3．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是从总结历史事实中得出来的，从人类全部历史中批判地继承了优秀的传统，而又对历史上所提出的问题作了科学的回答。因此，我们通过对历史事件的研究、对历史人物的正确评价，就能进一步丰富马克思列宁主义;4．向人民群众进行爱国主义教育。这四条是一般的看法、一般的说法。

另外，我还有一条，这是我个人的，正确不正确，我们一起来商量。马列主义是历史的产物，毛泽东思想为什么产生在中国?因为对中国历史，马、恩、列、斯当时没有可能全部接触到，只有毛泽东同志才能对历史所提出的问题，一一给予回答，一一给以检验，并作了高度的原则概括，给马克思列宁主义以巨大的创造性的发展。中国近代历史上提出的民族民主革命问题，列宁和斯大林给我们指出了方向，但系统、全面地解决问题，只能在毛泽东思想领域内得到解决。在列宁逝世以后有关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的重大原则问题，也必须从毛泽东思想中去找答案。毛泽东思想是马列主义与中国革命历史实际相结合的马克思主义。我们要研究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就必须研究它的精神实质，就必须了解历史发展的真正过程和具体情况，这就必须进行历史研究。否则，要学好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是不可能的，或者说是很困难的。因此，我们学习历史就能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马列主义的精神实质。这一条是我个人的意见，对不对，请你们去讨论吧!

你们提出的第二个问题，归纳起来就是关于对历史人物的评价问题。你们刚才对好些人物的看法，我看是对的，同时你们钻研得相当深。这里，我不能一个个去谈，只谈一点一般的看法。我看对历史人物的评价，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物，思想家也好，政治家也好，文学家也好……我们去评价的原则只有一个。具体怎样评法，大家是有一些分歧意见的。

近几年来，我们有些同志一讲某人好，就要到古代去找中国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就几乎要把历史上的女英雄讲成女马克思主义者，讲成是现代的蔡大姐(蔡大姐就是蔡畅，也是邵阳地区永丰人)。其实到古代去找一个完人是困难的，是不可能的，古代是找不出一个马列主义者的。对于历史人物，有些人[得到]肯定的要多一些，有些人[得到]肯定的要少一些，有些人就应该完全否定。如秦桧是应该完全否定的。曾经有人提出来说，既然宋金的斗争是国内问题，就应该到岳飞的坟墓上去把秦桧夫妇扶起来，说不要让他们再跪了。这是不对的。秦桧夫妇，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两个坏蛋，都是应该否定的，所以应该让他们永远跪下去。对历史人物就得依据历史材料进行具体分析，应该肯定的就得肯定。历史嘛，就应当实事求是。

标准只有一条，就是斯大林在联共(布)党史里提出的那一条——这一条是普列汉诺夫说的，就是看他对历史起什么作用，是对历史起促进作用呢，还是对历史起促退作用。理解了这一条后，对毛泽东同志的指示就好理解了。起促进作用，又一定是符合人民利益的，就是应该肯定的;起促退作用，又一定是不符合人民利益的，就是应该否定的，所以必须具体分析。分析时，不要死死抓住一点不放，正如毛泽东同志说的:不能抓住一点，不及其余。应该看他们的全部历史过程，看他们在各个不同历史时期的具体表现。国民党员也有进步、叛变其原来的阶级转到无产阶级立场而加入共产党的。共产党内也有动摇成为叛徒的，如彭述之就是大革命中的叛徒。总之，应该按照历史的具体过程去分析。

家庭成分也要看一看，但不要当做唯一的标准。中国共产党人就有很多是出身非无产阶级的。家庭成分只有参考作用，关键问题要看他是否背叛本阶级、看他的思想和行动，他所宣传或服从的纲领和行动。

看历史人物，不仅要听其言，更重要的还要观其行。单听他口头上说一说不算，还必须看他的行动和效果。蒋介石在逃窜台湾以前，也说要“土地改革”，想以之骗人。如果若干年后，竟有人说他也“主张土改”，那岂不跟我们共产党差不多了!因为他嘴里讲土改，实际上是反对土改、反对革命。所以嘴里讲的不算，要看行动。在这里，应该提到，人是会变的，我们鼓励人变好，不鼓励人变坏。在党和毛主席领导下，要改造思想，非无产阶级思想可以改造过来的，立场观点是可以改变的。

刚才徐老师(师专古典文学教师——整理者注)提到对苏东坡的评价问题，我看就是个好例子。苏东坡起先同意范仲淹的变法主张，可是后来又不同意王安石的变法主张。最后当王安石免相、司马光重做宰相、完全废除了王安石的新法之后，他又反对司马光。对于这样的人，我们就应该按他的全部历史发展过程进行具体分析、实事求是的评价。是好的就是好的，是坏的就是坏的，不要绝对化，不要把他讲死了。在文学上我看也应该如此。不过我声明，我不大懂文学。思想性怎样就是怎样，艺术性怎样就是怎样，有人民性就有人民性，没有人民性就不要非讲它有人民性不可。有艺术性的作品也不一定有人民性，但是人们还是喜欢读他，像李后主的词，就不要因为人们喜欢读就说它有人民性，就说它思想性高。李后主的词大家读了以后感到有兴趣，喜欢看。我看，这并不是由于他的思想性强或有人民性。我这个人也有点保守，我现在有时也还要读读这些古诗词，当然思想性强、艺术性高的作品我是更喜爱的。观察古人的作品，有的只有艺术性，没有人民性，如李后主的词没有人民性，有人却偏偏说他有人民性。我喜欢欣赏他的词，但我主张对那些没有人民性的作品不要硬给加上人民性。苏东坡也要具体分析，他到海南岛那一段就有点人民性。三苏很出名，据传苏东坡还有个妹妹，古代看不起妇女，所以不见经传。其实像花木兰、穆桂英等女英雄，人民喜欢唱她们、歌颂她们，也可能是真的，只是古代人不把她们写入经传而已。苏轼进步的时候，就讲过同情人民的话;保守的时候，就保守到在皇宫里捧皇后的脚。这样，我们在评价的时候，就必须实事求是，哪一点好就好，哪一点不好就不好，好则好，坏则坏，还他以历史的本来面目。不要绝对化，不要一认为好，就把他捧到马列主义的座位上，一不好就完全否认。好与不好，就看他对历史起的作用如何。

至于农民领袖，也不要单看他的出身成分，当然成分有些作用，但主要是看他是不是同农民一道革命，是否革命到底。历史农民起义领袖就有不少是不出身于农民的，但他们与革命同始同终，当然出身于农民的革命领袖更是很多的。

至于民族英雄，我想真正的民族英雄是主观上从本民族利益出发，客观上也同时符合别的民族的利益;如果不符合别的民族的利益，就不是英雄，只能说是狗熊!我们打倒了日本反动派，既符合我们的民族利益，同时也符合日本人民的利益。岳飞之所以是民族英雄，是因为他一方面保护了本民族人民的利益，保护了本民族劳动人民的生命财产，保护了生产的发展，另一方面也是符合女真族的利益的，符合女真族劳动人民的利益，因而促进了历史的发展。正因为这样，人民群众才支持他，历史上也肯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