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汉语学习者语用意识发展状况研究

施仁娟

(华东师范大学 对外汉语学院，上海 普陀区 200062)

在华汉语学习者语用意识发展状况研究

施仁娟

(华东师范大学 对外汉语学院，上海 普陀区 200062)

通过口头访谈发现，在华汉语学习者的语用意识，处于整体偏弱的状态。初级班的学习者，语音意识最强，语法意识次之，语用意识几乎不存在；中级班的学习者，语音意识和语法意识并重，个别学生的语用意识开始萌芽；高级班的学习者，语法意识较强，语用意识已有一定发展，但并不普遍。汉语学习者的语言意识和语用意识并没有同步发展。

汉语学习者；语用意识；发展状况；访谈

外语语用能力是外语学习者对外语言语行为的理解、产生和习得。[1]语用能力的高低，决定了学习者在交际过程中能否运用合适的表达方式，根据交际对象和交际场合的不同，恰当地进行交际。

语用意识是“交际行为者在言语交际过程中对言语交际实践的客观存在的反映，是影响交际行为的人脑机能”，[2]是“对由特定交际语境环境下所决定的语言使用恰当性的理解和敏感性”。[3]它能使交际者根据语境感知、觉察或理解话语是否得体。

Harlig amp; Brnyei,[4]Niezgoda amp; Rover,[5]李民、陈新仁[6]等研究表明，意识程度对语言习得具有决定性的作用。在华汉语学习者语用意识的发展程度，决定了他们语用能力的强弱。提高学习者的语用意识，能帮助他们发展语用能力，并最终增强他们运用汉语进行交际的能力。

另一些学者，如刘颂浩、田俊杰，[7]孙德华，[8]谭宏[9]等考查了汉语学习者的语用能力。但关于汉语学习者语用意识的研究却比较少见。我们采用口头访谈的形式，对学习者在汉语习得过程中的一些态度和看法进行了调查。通过对访谈结果的整理和总结，我们可以了解到学习者的语用意识程度及其发展过程。

一、访谈设计

(一)访谈对象

参加访谈的汉语学习者共有21名，其中初级班学习者6名，中级班学习者8名，高级班学习者7名，男生11名，女生10名。根据学习者的分班情况，我们将其分为A、B、C三个小组：A组是初级班的学习者；B组是中级班的学习者；C组是高级班的学习者。同时我们以数字来表示每个学习者接受访谈的顺序。这样，每个学习者都有自己的编号，如A1就是初级水平小组中第一位接受访谈的学习者。

(二)访谈内容

访谈时，首先要询问学习者是否了解“语用”及相关概念。如果了解，请他举例说明；如果不了解，由采访者举例说明。然后，访谈主要围绕三个方面展开：

(1)汉语学习中最严重的错误；

(2)口语交际和写作练习中最重视的内容；

(3)课外学习汉语的方法及其目的。

(三)访谈过程

访谈于2012年10月-2012年11月在华东师范大学进行。每次访谈，受访者都会控制在2-3人，同一个班级的受访者不超过2人。访谈时，采访者一边提问，一边做笔记，同时还进行录音。访谈结束后，采访者根据录音对笔记进行整理修订。

二、访谈结果

(一)汉语学习中最严重的错误

1.对A组学习者而言，语音错误是最严重的，语法错误次之，语用失误很少被考虑到。“语言正确”是他们的最高追求。A1认为，在交际中，“如果发音错了，他们猜不出来；如果语法错了，他们可以猜一猜。语用失误没有想过”。A5承认他会一边说汉语，一边反省自己的发音是否准确，但是“不会想到礼貌不礼貌”。只有A4意识到了言语得体的重要性，她说：“要像中国人一样说话，语用很重要”，但同时，她又认为：“现在是初级班的学习者，这个在后面学习”，所以还是语法正确更重要，语法错误比语用失误更严重。

2. B组学习者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开始分化。B1、B2和B4都认为语法错误更严重。B1说：“我现在要说对的话。”B4认为：“有些同学不知道一个词是动词还是形容词，语法不对，会有误会。会语法，能听懂，能看懂。”B5和B6觉得总体上是语法错误更严重，但有时也许是语用失误更严重。B6介绍说，受日语语法的影响，她常常将谓语和宾语位置颠倒，她觉得这是她最应该改正的错误。当然，“为了说话更好，应该不要有语用问题”，所以，语用失误也值得注意。B7马上要攻读博士学位，她认为应该根据不同的情况分别对待。如果是做学术研究，语法错误更严重，因为“应该写好的、对的作业”。如果是在生活中，语用失误更严重，“如果我和我的教授说话，失礼的话，我会(很惨)”。另，B7补充道，与日语相比，她觉得汉语的语用规则不算太复杂。

B3的看法比较独特，他认为“老师教什么，什么就重要”，所以语法错误和语用失误，哪个更严重，取决于教师上课的重视度。

3. C组学习者很少再提到语音错误的严重性，他们大都认为语法错误和语用失误同等严重，或者语用失误比语法错误更严重。C2认为，如果是和年纪大的中国人交际，比如中国朋友的父母，语用失误更严重。如果是和年纪差不多的中国朋友交际，语法错误更严重。如果都是汉语学习者，“大家中文都不太好，一定要能听懂”，所以语法很重要，语法错误更严重。C4是一位越南汉语教师，他觉得，如果是在越南教汉语，那么语法错误更严重。因为他说的汉语“是学生学习的标准，语法一定要正确”。如果是在中国和朋友聊天，那么语用失误更严重。因为对方知道他是外国人，“对语法错误不会太介意”，而且会帮他改正,但如果语用方面有失误，就不太礼貌。C5的汉语水平是接受访问的学习者中最高的，她认为自己已接近中国人的标准，平时说汉语时语法错误已很罕见。对她而言，语用失误更严重，理由同样是语用失误会让人觉得她不够礼貌。

只有C6和C7觉得语法错误比语用失误更严重。C6认为，语用跟文化有关，“我们是外国人，不能完全懂中国文化。如果说错，没有那么大的关系”，但“如果语法有错误，就是说你中文不是很好”。而且，C6认为语用有时候要看个人的感觉，要看不同的情况，每个人对语用是否得体的标准并不相同。C7解释道：“我们都是亚洲人，在(语用)基本概念上有很多相同的地方，可以靠感觉”，但“语法每个语言不一样，有的时候语法靠感觉就错了”，所以她更重视语法的正确性。

可以看出，初级班的学习者首先追求的是语音的准确性，其次才是语法的正确性，几乎没有意识到语用得体的重要性。中级班的学习者大多数仍停留在“说对”“写对”的阶段，认为语法错误比语用失误更严重。只有个别学习者的语用意识开始萌芽，在做完问卷后开始觉察到语用的重要性。高级班的学习者大部分更重视言语交际的得体性，希望自己能说出礼貌的汉语来，表现出了一定的语用意识。

(二)口语交际时最重视的内容

1. A组学习者大多认为，口语交际中最重要的是发音的准确性。A1、A2、A3、A4和A5都认为口语中发音(声调)最重要。A1是坦桑尼亚人，他发现汉语里有不少汉字“一个汉字有几个发音”，所以口语交际中“说对很重要”。A2、A3、A4和A5是日本人，他们均表现出了对语音准确性的高度重视。 A4解释道，如果她和中国人交流时对方听不懂，她“第一想到的是发音错了吗”，然后才是“词语有问题吗，语法有问题吗”，但是A4偶尔也会担心，自己说的话中国人会不会觉得很奇怪。她说，在日语里有时候要用敬辞，她就“会想一想汉语是不是也这样”。A5介绍说：“日语有一般、礼貌、更礼貌三种表达方式，而汉语都是一样的。”所以，他“不太注意要对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

2. B组学习者在“口语交际中什么最重要”这一问题上，看法各不相同。一部分学习者，如B2、B4、B6、B7和B8都认为发音(声调)准确是他们口语交际时追求的首要目标。B2觉得自己的发音不够标准，所以发音最重要。B4说她去市场买东西的时候，常被问到是台湾人还是香港人，所以她觉得自己的发音不太好，特别注意发音，但是“很少担心自己说的话，中国人会觉得奇怪或不合适”。B6认为：“对日本人来说，声调很难，所以发音一定要对。”她承认自己“不知道对不同的人应该怎么说”“对别人说的时候，总是像对老师说的样子”“(我)太礼貌了，所以家里的阿姨总是说‘你太客气了’”。有时候她也“知道那样说更好”，但是“习惯了，很难改变”。B8认为口语中发音准确最重要，流利其次，得体第三，语法第四。由于他现在连母语的语法都经常出错，因此他觉得只要发音准确，语用得体，别人也能听懂，听得舒服。而且他觉得改正语法错误更容易，很快就能学会。

也有个别B组学习者认为在口语交际中，语法正确最重要。B5说汉语的时候“会担心自己的话说错了”“会想一下，我的语法对不对”。B5承认，以前他“很少去考虑说话合适不合适的问题”，但是做了问卷后，他觉得“以后要说得更像中国人”。

B3则意识到了交际中言语得体的重要性。B3是位华裔学习者，他现在觉得“说地道的汉语最重要”“他们觉得我是中国人，说得不合适，会觉得奇怪”“我现在知道(要表达的)意思，但是不知道怎么说”。

3. C组学习者对“口语交际时最重视的内容”也各有看法。C3和C4都觉得口语中发音最重要，因为发音不标准，对方会理解成别的意思。C3认为自己的语言“处在中间”，不会用成语典故等。在交际时，他“不能想太多(语音以外的内容)，否则头脑会爆炸”。C4有时候会考虑到合适不合适的问题，“但是不太多”。

C6觉得掌握足够的词汇量是保证口语交际顺利进行的关键所在。有时候她想表达某个意思，却因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而无法如愿。她举例道，有一次她想说老师对某件事情的处理方式不够妥当，她用了“乱七八糟”，她知道自己这样说不礼貌，但是没办法，因为她只知道这个词。

C5和C7都把得体作为自己口语交际的目标。C5认为语法对她来说问题不大，除了偶尔会考虑几个新词的发音和用法外，口语交际的目标是“说得比较流利和得体”。 C7反映道，她们的阅读课老师总是提醒她们，说话时要用书面语体，但她不知道如何在口语中用书面语体跟长辈沟通。同时，C1也承认，口语交际时，自己很少考虑到要根据不同的交际场合和交际对象采用不同的表达方式。比如打招呼时，看到同学她只说“你好”，看到老师只说“老师好”。

(三)写作练习中最重视的内容

1. A组学习者承认自己很少用汉语写作，但他们还是认为写作练习中首先考虑的应是语法的正确性。只有A6认为写作时写对汉字最重要，因为有时候“一个发音有几个汉字”。A组学习者都没有提到语用的得体性。

2.几乎所有的B组学习者都认为写作时词语或语法正确是最重要的。B1认为，现在写作文，“重要的是写清楚”，所以语法一定要对，没有考虑过语用问题。B2也认为，写作时“写清楚自己的意思最重要”“词语，语法都要对”。B5觉得写作时词语最重要，因为“用难的词，(显得)水平高一点儿”“说不对可以猜。但是写对很重要，写不对就考不过”。B6和B7都认为语法正确是她们首先考虑的问题，“因为写汉字不是问题，所以(原来)第二的语法问题，升级了”。她们都承认自己很少考虑到语用方面的问题。

3.大部分C组学习者仍觉得词语丰富、语法正确是他们写作练习的首要目标，只有个别学习者希望自己能写出像中国人一样的文章来。C1认为写作文的目的就是为了“相似中国人的文章”，主要是指词语、句子和文章的结构思路方面，但是“语用方面的问题不会注意那么多”。C2觉得写作文重要的是“汉字写对，语法要对”“但是我的写作跟口语一样，所以语用考虑得不多”。C3认为写作时词语的使用最重要。他补充道，只要掌握最基本的语法就可以了，“应该多看书，模仿别人的写法”。C4觉得语法正确最重要，比如写论文的时候，语法错误表示汉语水平不高，也容易理解成另一种意思。C3和C4都没有显示出对语用得体的关注。C5的目标是“写得像中国人一样，表达清楚自己的观点”。C7觉得最难的是句号和逗号的使用，因为这跟日语不太相同。

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无论是在口语交际中还是写作练习中，大多数学习者对“说(写)得体的汉语”缺乏追求。在他们看来，发音准确、词汇丰富、语法正确才是他们汉语水平较高的具体表现。只有个别高级班的学习者，把得体作为自己运用汉语的最高标准。让我们感到意外的是，即使达到了中高级水平，不少学习者还把发音准确作为他们口语交际时的首要目标。我们猜测，这可能是因为口语交际是说和听的过程，发音不清楚、不准确，会影响交际的顺利进行。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参加本次调查的学习者中有很多是日本人，而日本学生的汉语发音的确存在较大问题。

(四)课外学习汉语的方法及目的

总的来说，参加访谈的学习者课外学习汉语的方法大致相同，包括查词典、到商场购物、听中文音乐、看中文电视(影)、和中国朋友聊天等。除此之外，不同小组的学习者还各有一些特殊的方法。A1专门请过辅导，帮她纠正发音，学习课本中没有的新词语。B6每天看汉语报纸，特别关注飞机、交通方面的新闻，遇到感兴趣的文章，会做成剪报并仔细查阅每篇文章里的生词。这样一个星期有两到三次。B8喜欢看动画片《蜡笔小新》，他注意到片中人物的对话大多发生在母子之间，因此“可以学习小孩子对妈妈应该怎么说”。C1曾经做过英汉翻译工作，他会一边看英语一边看汉语，体会“哦，汉语是这样说的”。同时，他跟中国人聊天时，会尽量模仿中国人的说话风格，因为他“喜欢中国人，觉得我也是中国人”。C5认为写作可以提高自己的汉语水平，所以她经常写一些散文，练习新学的词语。

学习者课外学习汉语，主要是为了提高听力，操练口语和学习新词语，很少去注意和了解汉语语用规则。只有个别中级班的学习者，体会到了课本语言和生活语言的区别。比如B1发现课本里说“请稍等”“请拿走”，但电视里用“等一下”“你拿走吧”，这让他意识到“课本里的汉语不是普通人的汉语”。高级水平的学习者课外学习汉语的目的，除了提高语言能力外，还包括“让自己说得像个中国人”和“增加对中国文化的了解”等。

三、启示

按照Schmidt的看法，如果语言学习者重视某类学习内容，那么他相应的学习意识就强。比如，如果学习者重视语音，就说明他的语音意识程度高；学习者重视语法，就说明他的语法意识程度高。根据访谈结果，我们可以推断：初级班的学习者，语音意识最强。随着语言能力的提高，他们的词汇意识、语法意识都逐渐增强，但是学习者的语用意识发展缓慢，处于整体偏弱的状态，几乎没有语用意识；中级班的学习者，语用意识开始萌芽；高级班的学习者，表现出一定的语用意识，但并不普遍。也就是说，不管哪个年级的学习者，其语言意识都高于语用意识，两者的发展并不同步。

因此，在今后的教学中，教师应该同时培养汉语学习者的语言意识和语用意识。特别是到了中高级阶段，学习者已具备了一定的语言能力，能够“说出正确的汉语”来了，更应该培养他们“说出得体的汉语”的意识。只有语用意识提高了，学习者的语用能力才能增强。具体地说，就是要在课堂教学中进行显性语用教学，让学习者掌握不同的汉语表达方式及其语用功能，帮助学习者了解其母语文化与中国文化之间的异同，提高他们对不同交际场合、不同交际对象身份的敏感性，使其最终能根据交际需要，说出得体的汉语来。

[1] 卢加伟.第二语言语用发展研究述评[J].洛阳师范学院学报，2011(3)：102-105.

[2] 张巨文.从哲学角度看语用意识的实质和作用[J].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4)：103-105.

[3] 胡美馨.言语行为语用意识培养在综合英语教材中的实现[J].外语研究，2007(4)：65-69.

[4] Bardovi H.K,Dornyei Z.Dolanguagelearnersrecognizepragmaticviolations?PragmaticversusgrammaticalawarenessininstructedL2learning[J].TESOL Quarterly，1998(32):233-262.

[5] Niezgoda, K，Rover C.Pragmaticandgrammaticalawareness:Afunctionofthelearningenvironment[C]//Rose K R,Gasper G.Pragmatics in Language Learning.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1:78.

[6] 李 民，陈新仁.中国英语专业学习者语法/语用意识程度及其能力调查[J].中国外语，2007(6):35-41.

[7] 刘颂浩，田俊杰.留学习者汉语语用情况调查[J].语言文字应用，1999(1):85-92.

[8] 孙德华.留学习者汉语语用能力调查研究[J].语文学刊，2006(4):115-118.

[9] 谭 宏.东南亚留学习者汉语语用能力调查研究[J].襄樊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9(3):88-90.

[责任编辑邓杰]

ASurveytoChineseLearners′PragmaticAwarenessbyInterview

SHI Ren-juan

(Foreign Chinese College of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62)

On the whole, the pragmatic awareness of Chinese learners develops slowly and is rather weak. The junior-level learners have better phonological awareness than grammatical awareness. However, they hardly have any pragmatic awareness. The phonological awareness and grammatical awareness of intermediate-level learners are at about the same stage and pragmatic awareness is budding among some learners. The learners of advanced class on the whole have pretty good grammatical awareness and a certain degree of pragmatic awareness. We can see from the interviews that the linguistic awareness and the pragmatic awareness of Chinese learners don't develop at the same pace.

Chinese learners; pragmatic awareness; development status; interview

2013-02-17

上海市教育科学研究项目“教育国际化背景下来沪留学生的教育需求分析与对策研究”(B12011)

施仁娟(1980—)，女，浙江绍兴人。讲师，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对外汉语教学研究。

H195.3

A

1674-5248(2013)04-010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