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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六类花卉意象中古代女性身份的定位

2013-04-11陆咏梅

四川文理学院学报 2013年4期
关键词:东君飞花落花

陆咏梅

(上海财经大学浙江学院 公共基础教育部,浙江 金华 321000)

论六类花卉意象中古代女性身份的定位

陆咏梅

(上海财经大学浙江学院 公共基础教育部,浙江 金华 321000)

在古代女性诗词作品中,花成为具有性别特征的特指意象,用以赞赏女性容貌、隐含女性地位等。女性创作实践所具有的社会特性与女性身份定位的生物性呈严重偏差,这种偏差在落花、飞花、盼东君、独赏花和以花作人格譬喻五类作品中有突出反映,表现在外层是情感失衡,作品中感伤情绪突出,深层则是对男性特权下女性定位的正向认同或逆向否定。

花;女性身份;正向认同;逆向否定;

以花为意象入诗词,是古代女性文学创作的普遍现象。“美人如花隔云端”,女性钟爱花卉题材,是为了确认自我身份,表达朴素的女性意识,“审美和欣赏并非对于一个对象的欣赏,而是对于一个自我的欣赏,它是位于人自己身上的直接的价值感受。”[1]然而,综观女性文学史,除少女或新婚得宠时,以花容月貌表达女子生命魅力、流露自赏自得之情外,绝大多数的花卉作品都濡染浓郁的感伤色彩,集中表现在落花、飞花、盼东君、独赏花和以花作人格譬喻五类意象中。

一、花容

美人与花,以艳丽的色彩、明媚的气息散发生命魅力,女子借花写人,表达对自身花容月貌的充分肯定,“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文德皇后《春游曲》)“梅妒晨妆雪妒轻”(宋代朱淑真《鹧鸪天》)。女子处在青春年少时,“未知世态辛酸味”“最好光阴是幼年”,以花的柔美纯静传递少女时代的闲逸心怀,形成“花明映日韶华丽”的欢快意境。这种花胜人颜、花不如人的情形,无疑是女性洋溢青春的美学表达,“深闺静处乐陶然,又值三春景物妍,花气袭人侵薄袂”,从感官上突出女性之美,花卉成为陪衬。

花因其绚丽的色彩,袭人的芬芳,成为女诗人词家钟爱的笔下之物,花开花落的自然属性与女性的生命形态一致,她们借花写人、以花衬人。花容类意象带有审美体验的感性特点,渗透着作家强烈的时间意识和生命意识,通过对花容月貌的肯定,表达对生活的憧憬和女性身份的确认。

二、落花

落花带给人的苍凉感与女性容颜不再、身心疲惫的迟暮感交融。魏晋南北朝时期,落花意象在女性作品中频繁出现,石崇爱婢、王献之妾、北朝魏胡太后等人的代表作都曾对落花吟咏。隋唐宋时期的女性诗词作品中,落花专用于代称容颜消逝,感怀特别敏锐,伤花惜时之作特别多。隋代丁六娘的《十索曲》,唐代太宗妃徐惠的《赋得北方有佳人》和《长门怨》、宜芬公主的题屏诗、鲍君徽的《惜春花》、常浩的《寄远诗》,宋代朱淑真的《在书窗即事》、魏夫人的《减字木兰花》、胡与可的《百字令》,元代张怡云的咏菊诗等,都是落花之作,李清照近三十首词作写落花,如“春华谁不美,卒伤秋落时”“寄语落花风,莫吹花落尽”等。

她们将人生与花期互比,将失宠的惶恐和落花的哀伤互喻,营造凄清意境。“断香残香情怀恶,西风催衬梧桐落。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一阵挫花雨,高低飞落红。榆钱空万叠,买不住春风!”。落红飞花蕴含叹春伤秋之痛,“如今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更雕零”,暗示女性色衰爱驰的凄凉晚景,委婉折射悲剧命运,“花开花落与女性的命运纠合在一起,成为红颜绚丽与凋谢的象征”。[2]

三、飞花

飞花是落花的动态情形,借助自然风物,挣脱植物母体自由飞扬,与女性禁锢闺阁、春情难寄、怀才不遇的人生格局形成鲜明对比。北朝魏胡太后《杨白花》,表达了对飘飞杨花的羡慕之情,“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秋去春还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以飞花的自在情形衬托女子的人身限制,倾诉突破闺阁局限获得自由的向往。侯夫人《看梅》一词营造人梅相映的美好意境,“砌雪无消日,帘卷时自颦。庭梅见吾有怜意,先露枝头一点春。”然而,花色虽好、才情虽佳,无人赏识,被埋没的才华就像被幽禁的春色,“香清寒艳好,谁识是天真。玉梅谢后阳和至,散与群芳自在春。”在《妆成》诗中,她借飞花意象,进一步表达女性人格被钳制、才情被埋没的痛苦,“妆成多自惜,梦好却成悲。不及杨花意,春来到处飞。”

封建时代,闺阁是限制女子人身自由的特定空间,女性只能生存其间,无权介入公众领域,封建文化和宗法秩序限定了她们的生活范围和精神空间,生于闺阁必须安于闺阁,她们青睐飞花意象,曲折地反映了她们无法掌握人生权力、难以获得人身自由、才华无处施展的生存现实,表达了她们对自在自为生命形态的憧憬。

四、盼东君

东君即东风、春风,它喻指女性价值确认的主体——男性及其代表的男权世界。梅花是两宋女性作家最钟爱的写作对象,然而,梅花盛开需待东风君临,折射女子无力主宰命运。吴绡笔下的梅,对东君怀有浓烈期盼,“破腊时,问伊清瘦因何事?怕东君未知,看南枝放迟,迢迢驿使谁堪寄?”严蕊笔下的梅,盛衰完全依赖东君,“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风主。”洪惠英笔下的梅,只等东君来做主,“梅花无语,只有东君来作主,传语东君,来与梅花作主人。”

受父权制文化熏陶而驯服的女性,人格被碾碎,见识被禁锢。受历史条件限制,不具备冲出男权藩篱、把握命运的理性和能力,只能遵循宗法社会的性别逻辑和伦理法则,把命运交付男人,“无限精神总属他”,把希望寄托给东君。一个女性的主题首先是一个沉默的主题,关于她的一切和她的阐释都是男人们给出的,也是男人为自己塑造的,她的真实身份却成为一个永远的“在场的缺席者”。盼东君的心态折射的是女性生存卑屈、无力主宰命运的事实,摆脱不了被压抑的悲哀和痛苦。

五、独赏花

花好月圆象征人生完满,女诗人词家截取独赏花开花落这一情境,渲染游子不归、女子独守空房的寂寞和悲切。“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若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唐宋时期这类作品非常集中,唐寇坦母赵氏《拟古》、晁采《子夜歌》、孟氏《独游家园》、李弄玉《题兴元明珠亭》、张炎《春词》、韩襄客《闺怨》、灼灼《春愁》,五代鲍令晖《寄行人》,宋朱淑真《菩萨蛮》、孙夫人《南乡子》、李清照《点绛唇》《小重山》《一剪梅》等,多是独对花开美景思念离人的题材。花好与人离形成对比,“桂吐两三枝,兰开五六叶。是时君不归,春风徒笑妾!”“独自依阑干,夜深花正寒。”花卉具有鲜明的时令特征,暗喻女性的容华随岁月流逝,独自赏花使青春消逝的伤感更突出,“落花寂寂黄昏雨,深院无人独倚门。”“花花叶叶落纷纷,终日思君不见君;肠欲断兮肠欲断,泪珠痕上更添痕。”游子久别不归,辜负凤帷人老。

女性借独伤芳菲书写深闺别怨,寂寞之感、离别之痛、无人倾诉等诸种情愫聚集花前。“良人犹不归,芳菲岂常有?不惜芳菲歇,但伤别离久!”“相思百馀日,相见苦无期;蹇裳摘藕花,要莲敢恨池!”“可惜春时节,依前独自游。无端两行泪,长只对花流。”婚姻制度为男性提供猎色的便利,在情感方面表现为征逐、不忠和滥交,“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以色事人的生存现实使女子终生为色衰焦虑,花容憔悴将面临被弃。“昨日桃花飞,今朝梨花吐。春色能几时,那堪此愁绪?荡子游不归,春来泪如雨!”独自赏花的悲凉是精神幽怨,更是生存无依托的恐惧,离别之痛上升为生存之悲,独赏花传达了女性的生存焦虑和精神空虚。

六、人格写照

男性以花自喻带有鲜明的人格写照,笔下的香草美人常有深刻的政治寓意和丰富的社会内涵,女诗人词家也以花譬喻人格,但偏向孤傲心性、清高情志,“菊残犹有傲霜枝,西风了却黄花事”(元代张怡云《小妇孩儿》)“清香不与群芳并”(宋代楚娘《咏桂花》),往往陷入自我放逐、背弃人群的精神迷茫而不得善终。朱淑真以“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表现洁身自好的强烈心声;胡与可以梅花“只欠清香来扑鼻,亦有天然标格。不上寒窗,不随流水,应不钿宫额”,表明超尘脱俗的禀性;顾贞立以才名自傲,“可是城东第一妍”,却难以掩饰“千古伤心,美人香草”的落寂。

出身再高贵,才华再出众,个性再鲜明,女子也只是男人的附属品,对世界的认知局限于家庭,作品内涵不具备真正意义的社会性,她们笔下的花卉喻示的人格,气局逼仄,多取意清高、孤傲、脱俗等特性,内涵浅显单一,带有孤芳自赏、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对人生价值的认识和感悟不够深刻,对社会角色的自我认同缺乏相应的社会基础和文化支持,只能通过郁愤情绪的宣泄,选取自我才情的放逐。

诗词的整体审美效应和意义由意象生发,落花、飞花、盼东君、独赏花、人格写照等五类意象潜藏感伤基调和悲剧色彩,是女性自我身份不确定、价值缺失、精神失衡在文学中的形象展现。

现代意义上的女性意识也就是性别意识,是对女性的角色、地位等问题的认识,是女性作为人的价值的体验和醒悟。传统父权文化中,男性通过立言、立德、立功确立社会价值和地位,女性作为人的价值却不具备社会性,其家庭地位取决于德色优劣。她们隶属于家庭,限定在私领域,价值标准只有“德”“色”二维,“女德”要求女子遵循伦理规范,立德是为了确保家庭安定;“女色”标准由男权文化确立,容颜受客观条件和自然规律限制,美色为男性提供优质的生理消费和精神享受。因此,女性的身份和价值不具备自为性和社会性,社会价值被剥离。[3]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文化背景下,女诗人词家以文学创作活动介入精神和文化领域,创作实践所拥有的社会特性必定与女性身份发生冲突,这种冲突在以花卉为意象的作品中,表现为感情上的失衡,理性上对男性特权下女性定位的正向认同或逆向否定。

其一,正向认同。正向认同是对男权思想的迎合认同,典型表现这一心态的是“花容月貌”“落花”“独赏花”和“盼东君”类作品。父权制时期,女性身份与地位被客体化、对象化和物品化,隶属男性及其家族,生命价值局限在三个方面:生命形态的青春价值,供男性消费;生命绵延功能,传宗接代;维护家庭稳定,为男子实现社会价值保驾护航。实现生命价值的途径局限于家庭,身份囿于家族,女性的生命形态变成一种物的规定性,人的主体性被抹杀。女性美因带有深刻的青春标记,生存悲哀早于生命结束前到来。[4]若论生命形态的超越升华,女性不仅要超越死亡威胁,更要超越衰老造成的价值否定,自我生命的延伸和自我价值的扩张无从谈起。

对男权文化的迎合认同,女性意识缺乏,埋没自我、牺牲自我的精神大都借“花容月貌”和“落花”两类作品来表达。女性关注自己的容颜,凸显花卉的美学特性,以精致而诗意的形式,表达女子陶醉于花美自况的浪漫,一定程度上迎合着男性的审美眼光,屈从男性的赏玩情趣。“独赏花”反映她们毕生致力于建立、巩固与男性的婚恋关系,没有其他人生目标,缺少对女性生活的全面关注,缺乏实现自我的社会资源。[5]“寂寥满地落花红,独有离人万恨中!回首池塘更无语,手弹珠泪背东风。”期盼“东风君临”,更是从骨子里认同男性所设计的女性角色,所给定的女性地位,雌伏闺中甘做贤妻良母。

其二,逆向否定。逆向否定是对男权定位的质疑,自我人格的张扬,女性社会价值的积极追寻,是对男权文化下女性定位的逆向否定。这一手法在“飞花”和“人格写照类”意向中表达得透彻而典型。花是女诗人词家超尘脱俗的人格象征,面对森严的社会及文化壁垒,她们的文学表达具有浓烈的反叛意味和觉醒后没有出路的困惑。“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朴素的女性意识觉醒又迷惘,诗词作品中,女作家关注花品与人品对应、花事与人事对比,作品内涵具有清醒的道德意识和朴素的性别意识,渗透着浓烈的质疑甚至否定,在无奈之中宣泄自我角色的困惑、才华得不到社会认可的迷茫、才情无处施展的悲凉。

综上,两种迥异的自我身份认同都源于同一根源——女性社会价值的缺失和社会地位的缺席。女性与花被框定在审美客体层面,花卉意象映射了女性固守家庭不具备社会性,蛰居于被动驯服的生存状态,反映了传统女性经济被限制、人格被压抑的事实。唐宋以降尤其明清以来,女性价值定位在德色之外,增添了“才”的内涵,使女性在借花表达自我人格时,拨开浓重的男权迷雾,透进女性性别意识觉醒的亮光,是女性生命意志的觉醒。“才”这一价值标准建立在社会价值尺度上,女性才华一旦被社会认可,女性运用文学介入社会就有可能而且必然。她们将突破家庭局限,以文学创作确立人格尊严,生命价值上升到社会价值层面,在精神领域可与男性并肩,在深刻的生命隐忧中催生女性意识的萌芽。

[1] 伍蠡甫.现代西方文论选[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124.

[2] 王水照.日本学者中国词学论文集[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79.

[3] 孟 悦,戴锦华.浮出历史的地表[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312.

[4] 步雅芸.略论《爱玛》的女性成长主题[J].四川文理学院学报,2012(3):58-61.

[5] 易 平.女性主义文学批评与《阁楼上的疯女人:妇女作家与十九世纪文学想象》[J].四川文理学院学报,2013(1):105-107.

[责任编辑邓杰]

OnAncientFemaleIdentityintheSixKindsofFlowerImages

LU Yong-mei

(Optional Courses Teaching Section of Zhejiang College of Shanghai Finance amp; Economics University, Jinhua Zhejiang 321000, China )

In the ancient female works, the flowers have been used to identify female characteristics, as well as to appreciate the female facial feature, and imply the sorrow of female identification and the loss of value. There are serious drifts between the social features hinted in the process of female creation practice and biology traits of female stations′ orientation. Which exists all outstanding reflection in falling flowers, flying flowers, expecting Dongjun, admiring flowers personally, and comparing flowers as personality these five composers. Virtually, it presents the mental unbalance on outer emotions, namely, the distressed feelings and the forlorn atmosphere indicated in works. However, in the profound meaning, it also points out the right recognition or inverse negation of male′s culture.

flowers; female identification; the absolute confirmation; the inverse negation

2013-04-24

陆咏梅(1968—),女,浙江兰溪人。副教授,硕士,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

I206.2

A

1674-5248(2013)04-006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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