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释《菽园杂记》的史料价值
2013-04-11唐辉
唐 辉
唐 辉 山东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发展学院硕士研究生
《菽园杂记》是明代号称“娄东三凤”的陆容的笔记作品。陆容曾在明代中叶弊端丛生的时代做官,居官期间曾多次奉使四方,对明代国初以来的朝野政治及南北社会风情均十分熟悉。本文试图在研读此书的基础上考释该书史料价值,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批评指正。
一
陆容(1436—1494),字文量,号式斋,江苏太仓人,他的一生经历了明朝正统、景泰、天顺、成化、弘治等五个朝代。据《明史·文苑传》记载,陆容成化年间中进士,曾供职于南北二京的兵部。其间他因“西番进狮子,奏请大臣往迎,容谏止之”而被调至浙江布政司做右参政。弘治癸丑(1493)大朝时,陆容以“失察吏赇”之罪名免职归乡。
陆容从小好学嗜书。“居官手不释卷,家藏万余卷,皆手自雠勘”[1]。任职期间很好地实现了“读万卷书”和“行万里路”的有机结合。为官26年(1466—1492),陆容几乎游历了半个中国,足迹遍及江苏、浙江、河南、河北、山东、陕西、宁夏、辽宁等地,他深入社会下层,观风问俗,遍访天下贤士。免职归乡之后,既没有消极遁世,也并未一味沉迷于“逍遥天地一闲身”的“云外山林”之趣中,而是积极地投身到个人著述之中,过着恬淡而充实的生活。陆容的著述甚丰,诗文类有《诗说质疑》《式斋稿》《浙藩稿》《归田稿》;奏疏类有《式斋迩察》《太仓志》(一作《太仓志稿》)等,另有《兵署录》《水利集》《问官录》诸书。《明史·艺文志》仅录其《菽园杂记》一书,今可阅见者除此外,尚有《式斋集》三十八卷以及存录于《昆山县志》《太仓州志》诸书内的三篇文章:《太仓志稿引》《昆山县公馆记》及《太仓城隍庙碑记》,余皆散佚[2]。
《菽园杂记》是陆容做官期间与罢归之后,对自己多年以来亲历、亲闻之事的追记之文与即时随笔汇集而成。该书虽然体制短小,文笔精炼,仅有十五卷,约十万字,但是作为明代的一部笔记小说,其内容极为广泛,不仅对明代上层社会的朝野故事叙述颇详,而且还涉及民间社会的风土民情、方言雅语等等,几乎无所不包。作者陆容写《菽园杂记》,是抱着对社会、历史认真负责的态度,以写信史的要求,力求做到不溢美、不掩饰而审慎择笔的。书中所记多为作者亲见亲闻亲历,即使引用一些“志怪”类的记载也都一一标明出处。因此该书不仅有利于与正史互相印证或互校异同,其中许多正史中所未载的,还可拾遗补漏。除此之外其对于风俗民情、地方方言的记载也是研究明代社会史尤其是社会文化史很有价值的参考资料。
二
私人著述的野史笔记在历史研究中的地位虽然不如官方的正史那般重要,但是不可否认这类文献对于研究那些官方故意隐晦的事实和下层民众的生活有着正史所无法取代的作用,其价值也越来越引起学术界的关注。关于这一点谢国桢先生曾这样评价:“野史笔记足以扩充历史的内容,增补官修正史的不足。”[3]《菽园杂记》作为明代笔记杂说的典型之一,对于明史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首先,《菽园杂记》中所记载的内容可以和正史和他史中的内容互相印证或互校异同。例如关于王佑“善伺候(王)振颜色”之事在卷二第五条中记载道:
正统间,工部侍郎王某出入太监王振之门。(王)某貌美而无须,善伺候振颜色,振甚眷之。一日问某曰:“王侍郎,尔何无须?”某对云:“公无须,儿子岂敢有须。”人传以为笑。
关于这一事件《明史·王振传》“工部郎中王佑以善谄擢本部侍郎”。据此可知,工部侍郎王某就是王佑。两份史料相互结合既有利于解开其中的疑惑,同时《菽园杂记》中对于王佑生动而详细的记载也加深了我们对该历史事件的理解。
在卷九中叙述宣宗覆缸炙死汉王朱高煦事也与《明通鉴》所载完全一致,可以直接相互印证。而且《菽园杂记》中的有些记载较史志更为详细,足以与别史或者他史互相参证。如卷三“本朝六卿之设”一条,通过其翔实的记述,可证明代的六科本属于通政司。在卷四“本朝将军之名不一”条中,所记亦较史志为详。
其次,《菽园杂记》史料来源广泛、驳杂,很多记载可以弥补正史的缺漏,有时甚至可以起到纠正正史的失误的作用。
正史作为官修史书,受于体例的限制,往往无法准确勾勒出某些重大历史事件的全貌,而且作者大都受到当时阶级和时代的局限性,本着为当朝统治者服务的态度,对于某些敏感事件的记载,往往语焉不详甚至有悖于历史事实。夏燮《明通鉴·义例》指责道:“明人恩怨纠缠,往往藉代言以侈怼笔。”[4]而笔记杂史则往往不受严格体例的限制,而且私人著述者也受官方的立场和观点的影响较小,所以在很多方面可以弥补正史的缺漏。
陆容在写作的过程中不仅参考了大量的文献材料,而且还广泛搜集了见闻的鲜活题材,涉及广泛。除了《皇明祖训》《诸司职掌》《大诰》等当朝典籍或文书档案外,还有作者亲眼所见并记录下来的版刻、碑文、画作,作为第一手资料都直接使用。书中所引的笔记小说也往往与所载事件关系比较密切。正是由于广泛地搜集、整理上述各种材料,才使得《菽园杂记》记载翔实,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文献记载的不足,在明代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研究中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和较高的学术地位。从“土木堡之变”的记载中就可以证实这一点。
“土木堡之变”作为明代由盛而衰的分水岭,在明代的历史进程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关于这一历史事件的经过,陆容充分利用回军经过土木堡的机会,访问了当地的老百户,并记录下这些口述资料,在《菽园杂记》中详细而真实地记载了这一历史事件的全过程。《菽园杂记》卷四第18条:
甲午北征,归自宣府,过土墓,尝询问己已车驾蒙尘事。有老百户云:“初大军出关,以此地有水草之利,因以安营建牙。初忽有袅集其上,人心疑之。且此山旧有泉一道,流入浑河,未尝干涩,至此适涸,乃议移营近浑河以就水。敌遥见军马移动,遂群噪而冲至。未及交兵,我师颠顿,莫能为计,相与枕藉于胡马蹴踏之余矣。由是车驾蒙尘,太师英国公、兵部旷尚书等,皆不知所存。”盖北兵临阵,必待我动彼才动。使我师坚壁不移,其败未必如此之速也。先是,大臣亦尝七奏劝上班师,皆不听,盖王振主之也……近见翰林文臣叙此事,谓尝交战而失利,盖知之未真。
在文中作者详细地记载了事件的始末,并在分析的基础上进一步指出当时翰林文臣对此事的叙述“谓尝交战而失利”是有悖于事实的。相比之下《明史·英宗前纪》的记载就显得过于简单,仅仅记载道:“辛酉,次土木,被围。壬戌,师溃,死者数十万。”[5]受当时“为尊君而讳君之恶”的儒家思想的影响,对于这样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仅用寥寥数笔带过。另外对于土木堡之变中明英宗被俘,明朝大败的原因陆容认为是由于错选扎营地点,以致无法取水,造成军心溃散,士气低落。这一点和《明通鉴》“寇四面合围,地无水泉,人马饥渴,掘井深二丈不得水”[6]的记载是完全吻合的。关于这一史实的记载充分证实了陆氏的《菽园杂记》在明史研究中重要的史料价值。
第三,《菽园杂记》中记载了许多民生民情和民俗现象,对社会史尤其是社会风俗史的研究具有重要史料价值。
陆容在写作的过程中打破了封建士大夫的传统观念,将笔墨较多地深入下层社会,对一些地区的民生民情、民风民俗做了翔实的记录,为社会史的研究提供了具体而生动的资料。例如关于闽中地区的婚礼习俗在文中就有如下的记述:“闽中一娼色且衰,求嫁以图终身,人薄之,无委禽者。”[7]文中所谓的“委禽”指的是古代婚礼六礼中的第一礼——纳采,因要求男方向女方送上雁作为挚礼而得名。另外“文身”、“快儿”等习俗在本书中也都有所涉及。综上所述,《菽园杂记》作为明代朝野掌故的史料笔记,既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与正史相互印证,弥补正史的不足,以期最大限度地还原历史的本来面貌,而且书中关于风俗民情以及地方方言的记载也为明代社会史的研究提供了生动而翔实的资料。总之,该书对于明代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生活史的研究都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1]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280.
[2]潘建国.陆容与明代拟话本小说.上海师范大学学报,1997,(3).
[3]谢国祯.明清野史笔记概述.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90.
[4](清)夏燮.明通鉴·义例.北京:中华书局,1959.5.
[5](清)张廷玉等撰.明史(卷一 O).英宗前纪.北京:中华书局,138.
[6](清)夏燮.明通鉴(卷二四).北京:中华书局,1959.798.
[7](明)陆容.菽园杂记.北京:中华书局,1985.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