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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像寺院里的方丈”
——专访深圳市云顶学校校长杨坚

2013-04-10杨帆文图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3年7期
关键词:杨坚云顶民办学校

本刊记者_杨帆 文图

“校长像寺院里的方丈”
——专访深圳市云顶学校校长杨坚

本刊记者_杨帆 文图

新生入学典礼上,校长杨坚对孩子们说:“你们都是从九年义务教育战场上抬下来的伤病员。如今,你们来到云顶,这里是你们疗养的地方。”他认为,民办教育的孩子,好像野生的植物,要疯长,一定要怒放的生命。

5月初的一个早晨,深圳市云顶学校校长杨坚正坐在办公室里翻阅手上的文件,一堆孩子抱着报纸走进来,一个开口:“杨校长,买份报纸吧——”

买报纸?正是早读时间,这几个孩子在想什么呢?

“母亲节快到了,我们想凑点钱,等家长会那天,买个大蛋糕送给妈妈们,让她们高兴高兴。”

“哦,那给我来一份。多少钱?”杨坚暗暗欣喜。

“5块。”

“1块钱收来的报纸,卖5块钱一份,可以啊你们。”他掏出10块钱,没让他们找零。

学生们刚要走,又被他拦住——该不会是反悔了吧……

“你们这销量怎么样啊?”

“不咋地。”

“嘿,卖不出去得想办法啊,你们路上拦到人,要跟对方说明白——你们卖的不是报纸,是亲情,要把你们给妈妈买礼物的事情告诉别人,这样,那些离家在外的人听了肯定会支持你们呀。我再给你们出道题,怎么把我这把梳子卖给一个和尚?”他从办公桌上拿起那个物件。

“和尚哪会买你的梳子啊?”

“我就可以让他们买。你们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跟他说,我今天先不告诉你们答案。”

一星期后,杨坚跟来访的客人讲了这个故事。故事前,他这样向初次见面的人介绍自己:“我叫杨坚,我有个儿子叫杨广,还有个女儿叫杨玉环。”嘿嘿一笑,就漏了馅儿,只有“杨坚”这个名字是真的。

这个名字,也有料。曾有个算命先生跟他说,“杨”,杨树,本来就是坚韧不拔象征,后面又加上个“坚”字,这个姓名太硬,命会很苦,还是改个名字吧。

他不干——好男儿志在四方,名字是父母给的,这也许是命中注定,要坚守。

1996年,22岁的杨坚辞掉了老家江西的一个大机关职位,带着1300元的全部积蓄南下广东,艰难求职,无奈中进入了民办学校。

如今,他的身份是——深圳市人民政府督学、深圳市杰出来深建设青年、深圳云顶学校校长。

阴差阳错到云顶

在民办教育的行业里,杨坚已经工作了17年,谈起自己儿时的志向,他却坦白:所有的愿望当中,唯独没有教师这个选项,步入教师这一行,纯属阴差阳错。

初来深圳时,他像现在的许多年轻人一样,满怀期待地手捧求职书,奔走于大街小巷,迎接他的却不是一片坦途。身上带的积蓄很快花完了,他不得不节衣缩食,风餐露宿,甚至到了饿了捡供果吃的地步。

好不容易在民办学校谋得一职,最初的日子也是让他觉得庸庸碌碌。过了好几个年头,他才幡然觉醒,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多少退路了,教育,是他最后的堡垒,必须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这一工作中来。也正是在这段时间里,他对“铁饭碗”这个词有了自己的体会:不是一辈子在一个地方吃饭,而是一辈子在哪儿都有饭吃!

在教学里,他变得比以前更加努力,日复一日历练着,体会到自己缺少的并不是所谓的机会,而是为机会所做的准备。

埋头苦干,机会最终找到了他。2002年夏天,深圳市福田区创建了一所国有民办学校——南开大学附中福田分校,杨坚受聘出任校长一职,成为学校的主要创始人之一。7年时间里,他经历了南开学校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弱到强的整个过程。这7年,也是他的教育理念慢慢孕育、充实的过程,他提出了“精致教育体系”的办学理念:精心的规划、精深的校园文化、精当的办学理念、精干的管理团队、精挑细选的师资队伍、精细的育人体系、精工细作的教学模式、精彩的校园生活、精到的生活服务。

在这一办学理念的指导下,南开学校很快从开办时不到200人发展成1000多人的中等规模学校,2005年,学校启动新校区修建项目,计划在2009年之前建成一所可容纳4000名学生的学校。

2009年,在业内已小有名气的杨坚被办学遭遇瓶颈的华南师范大学附属深圳学校看中,这一附属学校,正是后来的深圳市云顶中学。

空校园变身教育超市

刚接任云顶校长一职那天,杨坚在校园里视察,3年半之后,他向来访的客人们介绍起当时的情况,将其简称为“三个3”:3年半以前,这栋教学楼3楼以上全都空着,学生加起来只有300多个人。

如今,每一间教室都满满的,人数达到2000,云顶又被他描述为“一辆车四个轮子”,“一辆车”指的是校园,“四个轮子”则是小学部、初中部、高中部和国际部。

谈起学校当时遇到的瓶颈,杨坚说,华南师范大学附属深圳学校,建校时的定位比较高,挂名在华南师大的大名下,也可谓出身富贵。然而华南师大这样的外来名校到了深圳后很难接上地气,加上深圳人并不迷信,因此附属学校的品牌号召力并不是很强,久而久之,办学就遇到困难了。

《易经》有言:“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来到云顶之后,杨坚想到,必须先将奄奄一息的学校救活,先转危为安,再由小变大,然后由大变强。

他于是提出了“教育超市”的理念,直白地讲,就是降低收费。

杨坚跟大家解释:“300人每人收5000块钱,和500人每人收3000块钱,哪个达到的效果好呢?学费的总数是一样的,但500个人对学校带来的人气更大。况且,并不是收费越高,正能量就越足,收费越高,富贵子弟越多,校园里的不良习气也就越多。反而是低收费,更能带动起一群贫寒子弟的努力,贫民子弟出英雄啊!”

他的想法在学校董事会上得到了支持。但是,还有很多家长需要安抚——他们担心自家的小姐变成了大杂院里的丫鬟。

杨坚在答家长问时说:“我自己就是放牛娃出身的,现在不也当了校长了吗?”

杨坚觉得,那些贫困生的父母已经落后于别的家长了,不能让这些孩子再落后下去了。“改革开放的成果,是要让人人共享。现在我们的教室空都空了,还不让人家来读书吗?”

他毅然在学校开办了一个“中端市场”,接纳贫穷人家的孩子,将他们当作正能量,当作富家子弟身边活生生的德育教材,来产生积极影响。那些成绩突出的学生,也被当作一个个火种,安排进了高收费的班级。

对于这项举措,杨坚有理有据:“教育者的情怀,就是济天下苍生。”

学校就是疗养院

针对云顶瓶颈期的第二个破局行动,就是增设高中部。

谈到这里,杨坚有点激动:“我们之所以要增设高中部,是因为我们面临着社会上一批孩子无学可上的现实状况——深圳这些读民办学校的孩子,基本上算是‘韭菜割到了最后一茬’,那么多青少年,如果不给他们提供一个继续受教育的机会,让他们浪荡街头,那多危险啊!”

杨坚觉得,教育,如果不能把一个孩子教好,让他没学坏,也是一种成功。

新生入学典礼上,他给孩子们讲着教育的“安全模式”和“愉快模式”,说:“你们过去的9年都是灰色的,你们就是九年义务教育战场上被抬下来的伤病员。如今你们来到云顶,这里是你们疗养的地方。”

会场上响起掌声,大家笑成一片。

他觉得,教育就应该是宽容的,孩子是种子,种子有不同生长期,迟开的花和早开的花,同样美。有的孩子小学就盛开了,有的读完高中还是含苞待放,而社会上,有太多大器晚成的例子。“中小学是一个孩子的休眠期,他没开,是因为花期没到,别急着摇醒他。如果嫌他开得晚,就先给点阳光和水分吧!”

他也反复思量:这些没有考入重点高中的孩子,他们真的一无是处吗?坏孩子必有独特的优点,好孩子也必有致命弱点。

有次他在教学楼走廊里闲逛,发现一个孩子在跳街舞,跳得很棒,他就专门在走廊里开辟了一个街舞园地,让那个男生跳。后来有学生跟他说:“校长你上当了,人家跳舞是为了吸引女生不是给你看的。”他被逗笑了,跟老师们交流时说:“吸引女生,也是他留在学校的一个理由啊,只要能让他喜欢学校,留在学校,读下去,就好。”

他还要让每个在这里读书的孩子都拿到奖,奖项千奇百怪,那些上课时常往桌子底下钻的学生,学期末也能拿到一个“青春活力奖”。每次放假前,杨坚都要抽出时间给孩子们颁奖,从早上一直发到天黑。

苏霍姆林斯基曾说:将一个杀人犯改造成小偷,也是一种教育的成功。

杨坚也曾反复考虑一个问题:让一个孩子金榜题名,和让一个孩子在教育的名单上消失,哪个影响更好,哪个害处更大?答案看上去明显,实则复杂得多。从升学率的角度考虑,让孩子金榜题名,是皆大欢喜;然而如果仅仅为了学校的风光,将一些成绩不好的孩子从成绩的名单上抹掉,犹如将他们的一生都钉在了耻辱柱上,弊端实在太大。

在云顶,他坚持不让一个孩子遭到遗弃。

给孩子怒放的生命

经常有人问杨坚:“你们学校有重点班吗?”

“有,”他回答干脆,“但是,我们学校的重点班跟其他学校的不太一样,我们照顾的是后三排的学生,而不是前三排的,我们把那些学习有困难的集中起来,给他们配备最好的老师……”

真是闻所未闻。

在班主任任命方面,他专门找那些阳光的年轻老师,和学生们同吃同住同玩同睡。他的想法:与其让折磨人的升学考试把学生吓退了,不如把学校的学习生活变成一种丰富的体验——让那些与孩子们年龄相近的老师与他们贴近交流,把他们稚嫩的心灵唤醒了,学习动力也就有了,能力,也就没有问题。

教师大会上,他常常对老师们说:“一个学生喜欢学习,一定是从喜欢一个老师开始的。大家迎接一个班的新同学时,先别急着给他们上课,先让他们喜欢上你。只要他们喜欢上了你,教育就成功了一半!”

杨坚自有他的智慧经,这十几年的从教经验告诉他,教育的问题,一般都是教学的问题,所谓“经师好求,人师难得”。现在的许多教师培训,都走进了误区,人们老在教学技术上做文章,但是“道”的问题都没有解决,“术”经得起考验吗?

“能力的问题后面,其实是动力问题,工作是这样,学习也是这样。小学课本里有多少东西?用得着那么痛苦地去教去学吗?我们的孩子现在白加黑地学,还是学不好,为什么?发动机没有发动起来!”

于是在云顶,每个班每天有两节体育课,孩子不过瘾,就再加一节。在他心目中,民办教育的孩子,好比是野生的植物,要疯长,一定要怒放生命。

在学校管理方面,杨坚也有自己的一套。在对待一个老师的评价方面,那些经常找他联络感情和在同事队伍里颇受欢迎的老师,并不一定会得到他的赞赏,他最看重的,是那些和学生们打成一片的老师。

“一个医生的生命在手术台,一个老师的生命在讲台。有些老师和同事们关系融洽,一进教室却面若冰霜,于是课堂变得学生苦不堪言,老师度日如年。一个老师,不把学生当作自己的服务对象,和学生不能情投意合,教学成绩上不去是理所当然的。”

他也经常提醒老师们,与其和校长搞好关系,不如努力让家长们对自己满意。因为公办学校的校长怕局长,民办学校校长怕的却是家长——家长是民办教师的衣食父母,所以与校长关系好,不如与家长关系好。

杨坚的理念慢慢影响到了他身边的老师们。

一次学校举办“校园十大歌手大奖赛”,一个班主任专门找到了负责比赛筹备的老师,央求同事多给他们班几个参赛名额,他的借口是:我想趁这次机会唤醒几个心灵。

比赛当天,那位班主任把自己打扮得像个新郎一样,顶着观众席上的哄笑声等上台去,给他班上的“丑小鸭”献上了鲜花。

在云顶,很多孩子都经历了他们生命中的第一次登台、第一次获奖。

杨坚看重这些“第一”,在考试方面,却并不强调名次:“我们不强调关注那些优秀的学生,而是关注那些进步大的——优秀是跟别人比,进步却是跟自己比。你看运动会时,那些跑在最后面的人最幸福,因为他怎么跑都是在进步,不用往后面看。”

校长像寺院里的方丈

作为中国移民的一个桥头堡,太多人汇聚到了深圳,也有太多人从这里走了出去。

深圳的民办教育,就是由这个城市庞大的人口基数催生出来的。作为一个巨型外来务工城市,深圳原有的公办教育系统不足以承担教育的重任,外来人员子女的受教育需求得不到满足,民办教育于是在深圳遍地开花。

上个世纪90年代初期,“全国民办看广东,广东民办看深圳”,深圳的民办教育一度领跑全国,民办学校在全市范围内所占份额达到了60%。但这一势头由于种种原因慢慢冷却下来,尽管如此,如今深圳民办学校所占的比例仍达到了40%。

20多年来,深圳的民办教育已由原先的满足教育需求过渡到了满足教育选择的局面。

这样的局面下,杨坚坚持创办他“满足个性化和特色化选择”的教育,虽然辛劳,却也从容。

他认为民办学校有两个优势,一是自主:自主组建团队、自主设计薪酬体系、自主设置课程。他尤其看重第三点,希望利用民办教育的自主权,尽量设计出一个比较科学的课程体系。

“课程才是一个学校的核心竞争力,一个学校,首先要有办学理念,而理念,要有课程作为载体,有了课程,就要看老师——有了理念、课程和老师,哪怕是一个破败的工厂,我们也能将他变成一个充满活力的校园。”

第二个优势是灵活,作为民办学校的校长,杨坚也是每天都收到上级下发的文件,但他总是有选择的去执行派下来的任务,那些不符合云顶课程体系和办学理念的要求,他可以拒绝。

“我们常说大学应该去行政化,其实不仅是大学的行政化色彩严重,中小学行政化更严重——现在有多少校长在研究课程?有多少校长具有很强的课程领导力?有时候我们也不能过分苛求公办教育,我们民办学校所做的许多尝试,很多公办学校的校长也都想得到,但是没办法做到。”

杨坚经常去香港一些学校参观、学习,切身感受到那边社会文化对学校教育的浸润,他遇到的许多香港校长和老师都有很强的专业素养和职业精神,他们的生活也很忙碌,但是在忙碌之中,能看到他们内心的宁静。一次,一位香港老师一句很不经意一句话触动了他:“香港的老师,在工作上找到了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

谈起日后的打算,刚到不惑之年的他说:“我经常想,以后要是突然从校长这个位置下来了,也许会不适应。这几年,我的生命一直在高速运转,我不是一个人,那些追随我多年的老师,他们的未来也得考虑。经常有家长问我还能在云顶呆多久,他们怕我被调去当官。我准备继续在民办教育这个行业里待上10年,救活那么几所学校。等我退休了,就给妻子提电脑包,一起去云游,云深不知处。”

有次他去爬山,走进一个寺庙里,觉得自己于学校,其实也是一个方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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