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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袁照:游走于理想和现实之间

2013-04-10舒纾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3年9期
关键词:诗性苏州校园

本刊记者_舒纾

柳袁照:游走于理想和现实之间

本刊记者_舒纾

马一浮有言:“六艺之教,莫先于诗”,曾经的诗教中国,在应试教育的压力下早已丧失殆尽,但在苏州,却有一位校长守护着一座诗意的校园,并成为“江苏高中诗歌教育学科基地”。

告别柳袁照的下午,苏州正值39度的高温。通过短信,柳袁照发来了一首《江南雨》:“多少天的雨/让我心里都起了泥泞/下啊,下啊/情绪都被下落/我知道你会来/尽管/断无一丁点消息 西边的云还没有云游到这里/等云游到这里/也许就不怕这可怕的静寂……”

从苏州十中以学生身份毕业,再回到苏州十中任校长,第一人是著名文学家杨绛,柳袁照为第二人。11年前,柳袁照任职教育局,11年后,他重新开始写诗。当大部分校长只是追求成绩和分数,柳袁照却修葺校园、梳理校史,召开诗会,鼓励全员写诗。柳袁照希望“诗性教育”、“诗意校园”可以赋予教育更丰富的内涵。

发来的这首诗名为《江南雨》,改自柳袁照几年前的创作,体会过江南梅雨的人,大概能体会当年这些诗句里的孤独与落寞。

“你也写一首。我们一起苏醒,然后一起满怀着微笑与自信,面向这个世界。”柳袁照发来短信鼓励道。这似乎已成他的习惯,将每一次的相遇或触动入诗。并邀请与他相遇之人,一同写诗。

两天后,柳袁照将前往上海,他准备在上海的书店中,选购大量的诗集,以匹配苏州十中的又一新称号“江苏省高中诗歌教育学科基地”。对柳袁照来说,这意味着苏州十中的“诗性教育”正影响着越来越多的人。“其实,谁都很明白中国教育的问题在哪,但之前都没有说出口,当我提出诗性教育,无疑说中大家的心声,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影响效果。”

诗人校长

2011年新春,正值寒假,距离农历新年不过几日。值班的关系,柳袁照早早来到冬日的苏州十中。学校里异常安静,只有阳光,还有西花园大树上的鸟声。坐在西花园中的柳袁照忽然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他随手写下了一首诗:

《在这个园子里,遇上你,是个幸福的开始》

可以忘记许多事情/这个事情不可忘记/那个春天/那个突然到来的早晨/在这个院子里/我遇见你/真是个奇迹没有比这朵花/更雅致/更浪漫/一切都变得那么美好/每棵树都葱郁/每块石头都有生气/每个人都露出笑靥

我知道/从这个时刻开始/从我在这个院子里/遇见你开始/从这个早晨开始/从这个春天开始/是我幸福的开始。

完成之后,柳袁照将诗发给与十中相关的人,亲人、老师、同学及片刻到过苏州十中的人,作为新春祝福。随即,柳袁照收到来自全国各地师生和朋友的回复,大家对诗中情感表示认同。

这一年,柳袁照回到苏州十中园子的第9个年头。“诗性教育”在苏州十中和全国影响广泛。2月12日,柳袁照在《瑞云诗刊》的创刊词上写下:“出刊《瑞云诗刊》,用我们自己的诗句建造精神的家园。师生处在这样的氛围之中,我们的诗性人生一定会更好。……纪伯伦在《先知》中有这样一段诗句:‘你们可以庇护孩子的身体/但不能禁锢他们的灵魂/孩子的灵魂栖息于明日之屋/那是你们在梦中也无法造访之境。’说得多好啊,同学们,你们的灵魂正在飞翔,虽然我们到不了你们将到达的远方,但我们还会跟随你们飞翔一段路程。”《瑞云诗刊》一直刊登着苏州十中师生的诗歌作品。

稍晚的10月29日,柳袁照心中酝酿多年的首届全国中学生校园诗会在苏州十中召开。来自国内23个省、市、自治区的50多所学校的中学生在苏州十中朗诵诗歌。“如果因此而兴起了伟大的中学生诗歌运动,受影响的这些孩子们因为诗会、诗集的存在,而成为一个诗人,我想他们都是西花园诗派的人。这样一种诗情诗性的放发,对未来中国五年、十年、三十年更远的时候,是有作用的。”柳袁照回忆道。

苏醒十一年

柳袁照称11年前回到苏州十中担任校长为“一种苏醒”。

青年时的柳袁照喜欢文学,尤其喜欢诗歌。高中时,柳袁照在苏州十中的校园中遇到了影响他一生的恩师——当时担任柳袁照班级语文老师和班主任的秦兆基。柳袁照从青年时期开始喜欢写作。“但20世纪70年代的语文课堂,也许是近百年来最枯燥、最单调、最说教的课堂。”柳袁照在一篇《秦兆基老师》的文章中写道。

高中时,柳袁照常去秦兆基家中或借书或谈论写作,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今天。柳袁照第一次发表文章就是秦兆基在柳袁照家中厨房布置的,评论前苏联一位诗人的作品。

秦兆基对柳袁照产生着影响。高中之后的十多年,柳袁照一直钟情着诗歌。即使物质贫乏,柳袁照仍想方设法买到新华书店能买到的所有诗歌集。当时柳袁照写诗,但从不发表。一直到同时间发生的两件事情,改变了柳袁照的轨迹。

一日,柳袁照看到一篇大家所写的诗论,诗论中提及“写诗往往会把一个年轻人的一生都毁了”,柳袁照惊出一身冷汗。几乎同时,柳袁照将自己的一组诗拿给秦老师看。秦老师说:这个还能算诗么?柳袁照心灰意冷。

之后二十多年的时间,柳袁照不看诗,不写诗,埋头于教学,之后专心在机关写公文。“很清静,二十年的中国诗坛与我无关。”柳袁照回忆道。

2002年,柳袁照告别11年的教育局工作,回到苏州十中校园,任职校长。十中的校园是熟悉的,亭台楼阁、曲径幽深。暑假时,高三年级的高考失利却让柳袁照陷入前所未有的苦闷与压力。

“难以形容的压力,无比的忧郁,几乎把我摧毁,又不能向任何人述说。”柳袁照开始重新写诗了。那些无法讲述的情感开始在诗中表达和呈现。朦胧和晦涩成为当时柳诗的特点。

2006年8月,柳袁照去了西藏。回来之后,写下了一组散文诗《走进梦一般的西藏》:

拉萨的阳光在青藏高原行走,是心存已久的期盼,而又不敢实现的梦想。2006年8月的一天,一切恍如梦中,我终于踏上了这片土地,没有思索,没有准备,就这样恍如梦境般走在旷远而纯净的世界中。布达拉宫的天空是西藏天空的一个缩影,无垠而辉煌,纯美而斑斓……

这组散文诗,秦兆基尤为肯定,并撰写了一篇比原文更长的评论。最终,柳袁照的散文诗和秦兆基的推介同时发表在《散文诗世界》上。柳袁照写诗的兴趣渐浓,开始陆续在《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刊》、《扬子江诗刊》、《文汇报》等报刊杂志上发表。

多点诗性

柳袁照体会到苏醒的快乐,开始在苏州十中的校园中,让所有的老师和学生写诗。一开始,是一种强制,但渐渐的,老师和学生已经难以离开这种诗情。“我写诗,这是我个人的爱好。但这种诗情同样深埋于每个老师和学生内心深处,都和我一样,只是沉睡了而已。有的是被迫的睡、强制的睡。因为我醒了,其他人也会苏醒。”

2010年8月的一日,柳袁照收到一位老师的短信:校长,30日我们班级要举行迎新主题班会,你给我们写一首诗,要写得有激情,振奋一点。柳袁照感到纳闷,觉得这个要求有些突兀了:是写?还是不写?“因为她是数学老师,我可以帮她一次,假如是语文老师,我就要让她自己动笔。”柳袁照决定帮她一次。

“当所有人都以为是朝向未来现代化走去的时候,我就停留在这个地方‘没走’,我站在这里坚守。这个校园,我采取的是一个坚守的态度。”

——柳袁照

因为是新生班会,柳袁照写下了自己对新生的希望,作为给新生的礼物:

《太阳又一次升起》

在我们前行的路上/有开阔的原野/奔腾的河流/有无数的崇山峻岭/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就会随鹰一起飞翔

我们选择每一个早晨/选择一座新的山峰/在缤纷的梦幻中/听从遥远的地方/那金色的召唤/我们坚定地向上

在我们前行的路上/我们每一个人的背上/都安上一盏明灯/发出本真的光/唯美的光/超然的光

我们不会等待/等待命运的施舍/在没有星光的晚上/等待月亮/在苍茫的荒野上/等待五谷丰登

在我们前行的路上/处处是爱的天地/不管风云/不管雨雪/相信每一个明天/太阳都会又一次升起

诗后,柳袁照注明:“应邀为高二1班师生而作。”写完后,柳袁照立即发给了这位班主任。半个小时以后,班主任回信道:“校长,你写得真好,我已经能背诵出来了。你知道吗?我在读书的时候可得过诗歌朗诵一等奖的啊。”看完短信,柳袁照沉思了。他确信这位老师心中的诗情、诗意苏醒了,而新生班会一定会被这位班主任的激情、真情所笼罩。“在当今考试领导教育的现实背景下,我们的校园里、我们的课堂上,能多一点诗的气息,那是多么美好啊。”柳袁照在教育日记中写道。

每年五月、十月的诗会是苏州十中的固定活动,久而久之,这也成为了苏州十中每年的诗歌盛典。2009年高考前的第99天,柳袁照照常举办了全校诗歌朗诵会,还特邀苏州的知名作家、诗人参加。一次不过瘾,又举办了第二次。“这一天的朗诵会,给了校园一个气场,这个气场就是文化的氛围,就是素质教育的环境。”当时参加朗诵会的江苏省作协主席范小青回忆道。高考前仍坚持举行诗会,已经是十中的惯例。柳袁照说,他不是要学生都成为诗人,而是要让学生有诗意的生活,拥有浪漫的情怀,不要所有的事都看得那么功利。

柳袁照希望通过写诗给予师生有别于应试教育以外的东西。“我们可以不做诗人,但是我们必须拥有诗人的情怀。一个学校的使命不是只为了分数和考试,一个学校要有自己高贵的灵魂。诗性的人,其实就是纯朴、诚实、率真、本分又本色,不做作、不刻意雕琢,一生有梦的人。”

柳袁照也会给学生上课,尤其是作文课。与师生之间讨论文章、诗歌也是常事。“校长经常把他在报刊上发表的文章拿来,让学生对照原稿讨论编辑的修改意图,这样改是否妥当。学生们别提多带劲儿,他们眼里很了不起的校长,原来文章里也有可挑刺儿的地方。”苏州十中老师梁彩英表示,“过去学生最怕写作文,现在都比着写。因为写得好的习作,还有机会被校长推荐到报刊上发表。”

“筑”园与文化

新浪微博上,“苏州十中兮月诗社”在自己的简介中写道:苏州十中诗社。第一届名曰遇见。第二届名曰兮月。若能与你相遇,是我们的缘分。若可一同对月吟唱,是我们的荣幸。

最近的一次,兮月诗社转发了以苏州十中校园为题材的微电影《朝花夕十》,并评价道:“那里有我们流逝的光阴和亘古明媚的青春。那里有甜蜜欢喜、欣欣向荣。那里曾于午时梦回我心,久久萦绕不曾消弥。那个园子,此生难忘。”

“那个园子”正是经过柳袁照修复的苏州十中。十一年前,柳袁照回到苏州十中之初,就开始着手于修复、改造学校,同时,梳理校史。

这所位于苏州老城中心,十全街旁的“最中国学校”,如今已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前身作为清朝时的苏州织造署,同时,自康熙年间开始,还拥有另外一个身份,康熙皇帝、乾隆皇帝下江南时的行宫。1906年,王鏊第十三世孙王颂蔚(清光绪六年进士)的夫人王谢长达开始在此创办振华女子中学。之后,章炳麟、蔡元培、李根源、叶楚伦、竺可桢、张一麐等社会名流皆出任过校董。费孝通、李政道、何泽慧、王淑贞、杨绛、彭子冈等人则是苏州十中的校友。

初到十中任校长的柳袁照面对着的校园,尽管整个校园的格局没变,但已经混杂入诸多糟粕。按照柳袁照的设想,这些糟粕的现代元素是与校园整体风格和文化相违背的,需要剔除。一场按照苏州园林规格和尽可能保留十中固有风格的“修旧如旧”的筑园开始了。

为了将校园营造出苏州园林的气质,柳袁照前往全国各地选购精妙的灵璧石、太湖石。并邀请苏州顶级的园林专家参与整个园子的细节设计和修复。

柳袁照举了一个例子。属于上世纪30年代典型民国建筑的振华堂,自落成,一直作为学校的会议室和演出厅存在。但在几十年的时间里,振华堂的地面贴上了地砖,同时采用了现代款的靠背椅子,主席台上采用现代化的装饰等等。

在柳袁照眼中,这一切都违背了传统的味道。振华堂并非仅意味着一个学校的会议室或演出厅。“当年蔡元培、于右任、竺可桢、陶行知、叶圣陶经常到学校里演讲,正是在振华堂。那是积淀着人文底蕴、中国伟大名人智慧的场所,有无限魅力。同时,在之后的数十年,印刻着一批青年人的情感。我们当年的梦想、美好的情感,都凝聚在这栋楼里。”

最终,柳袁照从外观到内在,甚至椅子、司令台、墙壁厚板、电扇、吊灯等,将振华堂恢复为30年代的样貌。整个校园也剔除了不必要的现代元素,保留下从清朝至文革时期各个年代的特色建筑与风格。

“这所园子是苏州最好的学校。我读书的时候就是最好的学校。在我读书很久之前也是最好的学校。最好的学校是什么?它具有人文精神和科学的素养。这个院子两类人很出名。文学家,包括杨绛、费孝通、彭子冈。然后是物理学家,何泽慧、李振道。这个院子既有人文的精神也有科学的精神,在这里荡漾着。这种荡漾是一种启迪的东西,在所有的角落里、不经意的场合、所呈现出来的。校园是教育的一部分,一草一木更是办学信念的体现。”柳袁照称。

如今,无论是柳袁照还是苏州十中的师生,对这个园子的一草一木都深有感悟。苏州十中的种种风景,一草一木一人一事始终是柳诗和校园师生诗歌中的主角。而一年四季,柳袁照也喜欢与师生在校园中谈论诗歌、品读诗歌。

回忆起当年对校园的坚守,柳袁照是自豪的。“当所有人都以为是朝向未来现代化走去的时候,我就停留在这个地方‘没走’,我站在这里坚守。这个校园,我采取的是一个坚守的态度。”

理想与现实间

苏州十中柳袁照的办公室墙上,挂着这样一幅照片:天光不明,远处是大海,有一人正朝着大海的方向走去,海风将他的头发吹乱。

这是几年前,柳袁照在三亚时留下的。凌晨3、4点,难以入眠的柳袁照随性前往海边。天光还未亮,海边并无一人。柳袁照支起了三脚架,定好相机自动拍摄的时间,自己则向大海走去。最终,它拍下了柳袁照独自朝大海走去的背影和整个辽阔的海域。“这可能就是我的心态。”柳袁照解释。

推行“诗性教育”不久,一次全国讲座中,一位熟知的同学在会上公开询问柳袁照:诗人离疯子就一步之遥,诗人离自杀也一步之遥,诗性教育是不是离自杀很近?柳袁照给予了回答:疯子和诗人有着共同点,他们都要离家出走。但诗人离家出走之后还会回来,疯子不会。这个诗人和疯子都是比喻。我们做校长,就是要回来。

柳袁照一直在出走和回来,尝试寻找国家考试制度和诗性教育之间的中和点。“国家考试制度之下,你无法改变国家意志,必须适应。如果考卷是100分,这个层面做好了,仅仅是60分。但现在更多的学校将60分放大到100分。我们剩下的40分,是通过做审美课堂,这种课堂是有思维的、愉悦的、有想象的课堂,孩子们可以把课堂当成草原,尽情的摔打、经历那种美妙的过程。课堂虽然是封闭的,但思维和拓展性却能无限。”

一种全新的课堂开始在苏州十中推广——审美课堂。柳袁照用诗人的语言,对这样的课堂做了描摹:“课堂中至少有那么一段时间,是有灿烂的阳光和柔美的月光。” 无论语文、数学、政治、历史、物理、化学等科目,都能够有诗性,都能够审美地教学和学习。未来,柳袁照希望苏州十中的审美课堂能更进一步。“老师和学生的生命成长主要是在课堂,我们做审美课堂,是一个全新的课堂形式,所有科目都将涵盖。”

理想与现实间的道路并非一帆风顺,来自学校内部、家长、教育同行的不同声音和压力一直存在。“当苏州十中的校长是幸福的,但也存在一些难处。”当面对“你是否看重高考成绩”的问题时,柳袁照笑着道:我在心里看重。

柳袁照的老师秦兆基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柳袁照在事业上很有些开拓精神,行为特立独行,属于性情中人,免不了感受孤独,外在的和内在的孤独。

当提及“有人说你是一个孤独者”时,柳袁照有片刻愣神,之后回答道:孤独可能是说我内心的追求,孤独有道理也没有道理。我的主张、我的思想,很少人会这么想。很少人会在现实中去想这么多。从这个角度可能是一种孤独。这种孤独是不是一种本质的孤独,还是种现象的孤独,我不知道。

更多的时候,柳袁照将自己定义为边缘人。“我是个边缘人,在学校改造过程中,我穿行在校园和园林之间;在办学理念上,我穿行在现实、传统和未来之间;作为语文老师,我穿行在教师、作家和诗人之间;在功利主义的背景下,我又是穿行在功利和超然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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