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雅》研究史的立体化构建——朱祖延先生雅学研究管窥

赵世举

（武汉大学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尔雅》作为一部“通诂训之指归，叙诗人之兴咏，总绝代之离词，辩同实而殊号”[1]序的发明之作，甫一行世就广受青睐。不仅“经师据之以明古训，辞人资之以猎文华”[2]689，而且沈研钻极者日夥。汉文帝设《尔雅》博士，汉武帝时即有犍为文学等人为之作注，随之又有《方言》、《释名》、《小尔雅》等仿补之作问世，从此《尔雅》之学大兴。两千年来，无数通儒硕学研治《尔雅》硕果迭出，蔚为大观，形成了一座巨量的语言文化宝藏。整理、发掘和利用这个宝藏，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价值。

关于《尔雅》研究史的研究也发端很早。较早有较多关注者当首推郭璞。他虽无专门的述史之作，但其为《尔雅》作注时所做的“缀集异闻，会稡旧说……错综樊孙，博关群言，剟其瑕砾，搴其萧稂”[1]序等工作，实际上就是对前人《尔雅》研究成果的整理、研究和利用。其后也不乏学者为之。不过，真正直接对《尔雅》研究史进行系统总结和研究，则是清代以来的事。有关成果汗牛充栋。考史较为系统者如朱彝尊《经义考·尔雅考》、谢启昆《小学考·训诂》、胡元玉《雅学考》、黄侃《尔雅略说》、周祖谟《重印〈雅学考〉跋》和《续雅学考目》、赵世举《雅学史初探》（上、下）和《历代雅书述略》、窦秀艳《中国雅学史》等，也为数不少，都各有成就。

但综观之，既有的研究成果大都各有侧重，且篇幅不大，憾其未备。令人振奋的是，朱祖延先生的雅学研究则别开生面，其成果浓缩于其主编的《尔雅诂林》一书。该书不仅规模皇皇，前所未有，而且搜罗全面，内容丰赡，形式多样，体系井然，为我们立体化地展现了两千年《尔雅》研究史的全貌，卓然一帜，令人观止。

一、集腋成裘：融注疏考论为一体

《尔雅》研究，卷帙浩繁，体裁多样。或注疏笺释，如晋郭璞《尔雅注》、唐陆德明《尔雅音义》、宋邢昺《尔雅疏》等；或订补校勘，如宋郑樵《尔雅注》、清沈廷芳《尔雅注疏正字》、周春《尔雅补注》、翟灏《尔雅补郭》、戴蓥《尔雅郭注补正》、阮元《尔雅注疏校勘记》等；或专事注音，如魏孙炎《尔雅音》、梁顾野王《尔雅音》、佚名《尔雅音图》、清周春《尔雅音略》等；或考辨发微，如宋陆佃《尔雅新义》、清卢文弨《尔雅音义考证》、邵晋涵《尔雅正义》、郝懿行《尔雅义疏》、戴震《尔雅文字考》等；或钩沉辑佚，如清臧镛堂《尔雅汉注》、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经部·尔雅类》、黄奭《尔雅古义》等；或揭示条例，如清陈玉澍《尔雅释例》、王国维《尔雅草木虫鱼鸟兽释例》等；或广论杂诂，如清包锡咸《读尔雅日记》、俞樾《尔雅平议》等；或考镜源流，如清朱彝尊《经义考·尔雅考》、胡元玉《雅学考》、黄侃《尔雅略说》等；或花样翻新，如清朱铨《尔雅贯珠》、李调元《尔雅注疏锦字》等，不胜枚举，浩然如积。这些不同类别的雅学成果，从不同层面、用不同方式研治《尔雅》，各成支派，各有建树，蔚然大观，然而体式各异，散置各处，不成体系，且很多珍稀残存，不仅搜求使用不易，而且很难总览其全貌、把握其体系。这不能不说是一大缺憾。

朱祖延先生洞察于此，治《雅》高瞻远瞩，筌蹄在握，尽网两千年《尔雅》研究史，排难解纷，提纲撮要，分别部居，总其大成，融为一体，成就《尔雅诂林》一书。从构架上看，该书由如下几个方面有机构成：

（1）注疏集成。汇集历代《雅》注于一编，规模空前，众说详呈，条分缕析，一览无馀，是无与伦比的《雅》注总汇。

（2）书目提要。精选史上治《雅》著作144种，科学编次，撰写提要，简述各书的卷帙、著录、作者、内容、得失、版本等情况。历代治《雅》重要成果大体备焉，为目前所见最全者，是名副其实的《尔雅》研究史要籍便览。

（3）序跋汇编。荟萃历代学人为《尔雅》及其研究专著所作的序跋，凡154篇。不仅直接展示了前人对那些雅学著作的评价，而且以另一种方式呈现了《尔雅》研究的流变。这些序跋内容丰富，多有卓见，既具有史料价值，又不乏理论意义。以这种方式来反映《尔雅》研究史的发展，体现了编者独到的学术眼光。

（4）论文选编。选录时贤《尔雅》研究不同方面有代表性的论文8篇，大略反映当代《尔雅》研究之状况。

（5）论著辑录。甄选20世纪40年代以前《尔雅》研究著作和论文。其中著作21种，主要是因体例局限等因素而未能收入正编的重要著作和一些颇有价值的手稿及手抄本；辑录论文120篇，约40万字，主要从百余家文集、笔记中精心采集而来，是十分珍稀的雅学文献荟萃。

（6）未见书目。胪列研究专著书目41种，多或亡佚之作，辑目备存，以供考稽。

（7）历史勾勒。以《〈尔雅诂林〉序》的方式呈现，简明扼要地叙写了两千年《尔雅》研究史。其实也是《尔雅诂林》编纂思想的大纲。

以上各部既自成一支，从不同层面展现《尔雅》研究的历史轨迹，又互为补充，相辅相成，浑然一体，形成了一个较为完整的立体化的《尔雅》研究史体系。可见，这部鸿篇巨制不是一般性的资料总汇，而是匠心独运、体系独特的一部《尔雅》研究全史，充分体现了朱祖延先生的雅学史观。

二、缀玉联珠：汇百家注疏于一编

雅学的主体，是涵盖百科、兼及古今的《尔雅》及其注疏资料。历经两千年积累，数量巨大，是十分难得的宝藏。它不仅具有重大的语言学意义，而且还具有珍贵的文化史、科技史价值。这是雅学得以立科成学之基石。《尔雅诂林》的编者正是牢牢地立足于这个根本，历经千辛万苦、采用千方百计，遍求两千年散置各处的《雅》注资料，倾力爬梳，分门别类，去粗取精，荟萃一编，达800万字之巨。

《尔雅诂林》所收《尔雅》注疏类著作达94种，两千年佳作悉罗其中。编者次之为如下五类：

（1）古注辑佚类。如黄奭《尔雅古义》、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尔雅》、王谟《尔雅图赞》、余萧客《古经解钩沉·尔雅》、严可均《尔雅一切注音》、叶蕙心《尔雅古注斠》、许森《尔雅郑玄注稽存》等，共14种。

（2）集解补注类。如陆德明《尔雅音义》、卢文弨《尔雅音义考正》、陆佃《尔雅新义》、郑樵《尔雅注》、董桂新《尔雅古注合存》、姜兆锡《尔雅注疏参义》、周春《尔雅补注》、邵晋涵《尔雅正义》、郝懿行《尔雅义疏》、龙启瑞《尔雅经注集证》、王闿运《尔雅集解》、尹桐阳《尔雅义证》等，共35种。

（3）日记札录类。如吴浩《尔雅义疑》、包锡咸《读尔雅日记》、杨赓元《读尔雅日记》、武亿《读经考异·尔雅》、李雱《读雅笔记》、朱亦栋《十三经札记·尔雅》、龚元玠《十三经客难·尔雅》、冯登府《尔雅古义补》、刘椿《群经蠡管·尔雅》、王仁俊《读尔雅日记》、董瑞椿《读尔雅补记》等，共27种。

（4）校勘类。如阮元《尔雅注疏校勘记》、许光清《尔雅南昌本校勘记订补》、孙诒让《十三经校勘记·尔雅》、张宗泰《尔雅注疏本正误》、刘光蕡《尔雅注疏校勘札记》、周祖谟《尔雅校笺》等，共8种。

（5）音释类。如佚名《尔雅音图·尔雅音》、周春《尔雅直音正误》、孙偘《尔雅直音》、王祖元《尔雅直音校正》、杨国桢《十一经音训·尔雅》、干朝梧《尔雅音释》等，共8种。

对于上述浩繁的《雅》注资料逐条裁剪，一一编排在《尔雅》的相应条目之下。各条编排条例如下：首列《尔雅》条目，次列郭璞注，再次邢昺疏，然后按古注辑佚类、集注补注类、日记札录类、校勘类、音释类依次排列所收其他注疏资料。同类之中，又以各著作刊刻的时代为序先后排列。有图解者均附于各条之末。条分缕析，各得其所，相得益彰。

《尔雅诂林》这样的精心设计，不仅充分体现了编排的井然有序，便于查检，有利于读者综观百家，参证异说，择善而从，而且客观地展现了雅学的传承轨迹，有利于使用者全面把握雅学发展脉络，圆满实现了朱祖延先生所设定的目标：“学者手此一编，循览故训，考核异同，瞭然如指诸掌，无翻检之劳，得筌蹄之助。”[3]序

三、贯穿驰骋：创《尔雅》研究史之体系

尽管《尔雅》研究史纵贯两千年，资料浩瀚，零散杂陈，但朱祖延先生筌蹄在握，成竹在胸，揽宏察微，抽其统绪，构建了一个多维相济的《尔雅》研究史体系。主要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第一，总揽浩繁史料，分别部居，去粗取精，有机集成，以“实物”形式全面而系统地展示了两千年《尔雅》研究史的客观面貌。前面已述及，兹不赘言。

第二，有史料，有史论，有通史，相辅相成，体系毕备。朱祖延先生所搭建的《尔雅》研究史体系不是单一层面的，而是立体化的，既有系统整理的规模宏大的《尔雅》注疏史料，又有精心挑选加工的论著选辑、著作提要、序跋汇编等研究性成果，还有以《〈尔雅诂林〉序》形式呈现的对两千年《尔雅》研究史所作的简明扼要的勾勒。自成一体，特色鲜明。显然具备了一个学术史体系的完整面貌。这种立体化的《尔雅》研究史构架，前所未有。

第三，不仅注重史料整理，而且也重视源流探究、规律总结和理论揭示。有整体论述者，例如《〈尔雅诂林〉序》从《尔雅》肇创、仿《雅》迭出，述及《雅》注竞兴、《雅》论不替，从两汉至当代，溯源竟流，纵论得失，提纲挈领地总结评点了两千年《尔雅》研究史；有局部揭示者，例如《书目提要》，大都注重源流考稽和得失评析，颇具理论价值，以“郑樵《尔雅注》”提要为例，作者既交代了它上承郭注——“为补订郭璞《尔雅注》而作，所谓‘略者详之，阙者补之，晦者明之，非者正之’”，又指出了其对后世的影响——“清人补郭、正郭之类的著作时有征引”，还将其与郭注进行了比较，认为“郑注较郭注更为明晰和确当”，也指出了其地位——“在宋代的一些雅学著作中，郑氏《尔雅注》堪称佳书”，此外还列举了清人汪师韩对该书的评价，由是，关于郑樵《尔雅注》的学术承续和得失一目瞭然[4]55。在《尔雅》研究史体系的表现方式方面，除了《〈尔雅诂林〉序》的直接表述之外，其他部分也都蕴含着很强的体系性。例如作为《雅》注集成的“正编”，对所收注疏的胪列编排，以郭注前置，邢疏次之，其他则依类别和时序相从，较好地体现出了史的线索和研究的旨趣，也表现出很强的体系性。他如《书目提要》、《论著辑录》、《序跋汇编》等亦无不如此。

由上述可知，朱祖延先生带领其团队所开创的《尔雅》研究史体系，超越前修，启发来者，泽惠学林，其于雅学发展，为功宏巨。

[1] 郭璞.尔雅注[M]//天禄琳琅丛书本.北京：故宫博物院，1931.

[2] 周祖谟.问学集[M].北京：中华书局，1966.

[3] 朱祖延.尔雅诂林[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8.

[4] 朱祖延.尔雅诂林叙录[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