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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和需要的扩张及其消解——黑格尔对卢梭“市民社会问题”的解决

2013-04-08刘胜梅东南大学人文学院江苏南京211189

关键词:同业公会卢梭黑格尔

刘胜梅,东南大学 人文学院,江苏 南京211189

一代思想大师卢梭以其敏锐的洞察力发现了市民社会中存在的人类欲望和需要无穷扩张的问题。他深刻地指出,不断发展的现代经济具有使个体需要不断扩张的倾向:个体变得越来越不满足,越来越贪婪。因为他们的需要一旦被满足,更多的需要就会出现,要使它们都得到完全满足就变得越困难。这样,个体奔波忙碌于满足自己无穷无尽的需要,时时考虑的是如何对他们有利,这种不断增加的利己心使个体丧失了从整体上去思考如何对政治社会更有利的兴趣,乃至丧失了参与公共事务的能力。因此,只有设法解决需要的无穷扩张的问题,才能增进个体与公共利益之间的联系,增强个体的公共责任。

黑格尔,作为早年狂热地崇拜卢梭并对其作品进行过反复研读的哲学巨匠,对卢梭提出的市民社会中存在的需要无穷扩张的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并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鉴于目前学界对黑格尔就卢梭在市民社会问题方面的传承少有研究,本文试做一初步的探讨。

一、理性的发展和他人的承认:欲望和需要扩张的根源

尽管严格来说,欲望本身并不是需要,而是需要在人身上的主观反映,但人们常常把欲望与需要连用,本文也是在通常意义上理解和使用这两个词的。卢梭从自然状态开始,通过考察人类由野蛮走向现代的进化历程,揭示了人类欲望和需要扩张的根源。

在自然状态中,野蛮人的需要仅限于一些先天的自然需要,他的“欲望不会超过他的生理需要”,并且仅仅为“简单的生理欲望的刺激”所唤起[1]59。这时,野蛮人受与生俱来的自爱心即保存自己生命的本能的驱使,会去寻找满足自己欲望的方法和手段,并且大自然也赋予了野蛮人这种能力。“一副坚强的而且几乎是不可败坏的体质”[1]50和“在自然状态中生活所需要的诸如采集野果、猎获别的动物等一切本领”[1]70。

这个时期的野蛮人不仅完全缺乏理性,而且是完全孤立的,他们靠自己就能生活,他们彼此之间不联系、不需要,因此,他们也“很少受欲念所累”[1]79,也就是说,“正是自然人完全缺乏理性,决定了没有过度的欲望”[2]64。

但是,在“几种或迟或早终将发生的外因的综合作用”下[1]82,人的种种潜在能力获得发展,同时在一些偶然事件的作用下,“人的理性趋于完善”,人也逐渐“脱离了动物状态成为社会性生灵”[2]65。但这些偶然事件在“完善人类理性的同时,也使人类败坏了;在使人变成合群的人的同时,也使人变成了一个邪恶的人”[1]82。

这样,人类开始“进入一种不稳定的、令人不满意的状态,这种状态导致了市民社会的建立”[2]65,原来仅在自爱心基础上产生的自然欲望,随着理性的介入,就逐渐发展成为基于自尊心的要获得他人承认的欲望。“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受到别人的重视”[1]91,“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有权利受到尊重”[1]92。

理性与欲望就这样在观念的领域相互联系在一起。卢梭反对霍布斯、休谟等人提出的把理性与欲望在观念的领域截然分开的观点。在霍布斯、休谟等人看来,欲望源于本性,而理性则是客观的,并与自然的感情相分离。欲望对个体产生推动作用,而理性则找到最好的满足欲望的方式。这种责任的区分意味着欲望只是单纯的人类活动的发动机,而理性则不能对人类的行为产生任何激励作用。

相比之下,卢梭则认为理性总是涉及一些感兴趣的或者渴望的行为,并且所有的欲望都有理性的内容。欲望,简言之,“其本身就包含着普遍的或理性的标准”[3]125-139。而理性与欲望的交织和相互作用,正是在由人在自然状态中所先天具有的自爱心发展起来的市民社会中的自尊心上体现出来的。卢梭比较了自爱心和自尊心,认为“自爱心是一种为所用动物所具有的自然的感情……而自尊心则是相对的、人为的、在社会中产生的感情”[1]155。

而私有财产和劳动分工的出现,无疑是自尊心得以充分发挥作用的两个重要因素,因为正是它们的出现导致了人与人之间相互联系和依赖性的增强,正如卢梭所说:“奴役的链条是由于人们的相互依赖和使他们联合在一起的互相需要形成的”[1]81。

自尊心总是包含两个方面:一方面,它涉及被他人所承认,另一方面,是对个人在与他人的比较中的自我评价。自尊心是重要的,正如Neuhouser 所言:“它不仅起了认知的作用,又充当了动机的角色,它使我们在共同体中确证我们自己,而且,所有的经济现象,无疑都要依靠自尊心来存在和发展”[4]219-223。

自尊心的存在,使得人们不再单纯地追求物质的满足,而是想要获得社会上他人的承认,这使得他们必须依靠理性,去判断社会的普遍标准,并力求使自己遵循和达到这种标准,用黑格尔的话说,就是“按照别人那样的去做”[5]207,这样,他才能被承认为属于某个实体的“某种人物”[5]216。

此外,人为了能成为“最受尊重的人”[1]91,就必须要在与别人的比较中超越别人,这样他们就有了获得“荣誉、名望、地位、高贵”的欲望和需要[6]261-283,而这一切又存在于他人的意见之中,因而它们的满足是没有穷尽的。

伴随着人类由自然状态向市民社会的过渡,卢梭通过分析,人类先天的自爱心逐渐被具有社会性的自尊心所取代,阐明了作为理性和反思产物的自尊心的产生而导致的由承认的需要而引发的欲望及需要的扩张。在这一点上,黑格尔明显地继承和发展了卢梭的思想,只不过他把卢梭对自爱心与自尊心的区分,发展为“自然的欲望”与“观念的”或“精神的”欲望之分[7]171,并明确了理性和承认在这个过程中所起的关键性作用。而由“自然的”欲望向“观念的”或“精神的”欲望的发展过程,同时也就是欲望和需要的扩张的过程。

黑格尔认为,需要的扩张首先是通过“具体的需要分解和区分为个别的部分和方面,后者又成为各种不同的需要”[5]205。在这种形式的扩张中,人类通过分解和区分,把具体的需要分解为更为精炼和抽象的需要。黑格尔认为这种区分是一个无穷的过程,因为任何一种特定的需要都可以被分解成不同的部分,而这种不断增加的需要的区分使得人类的劳动也越来越专门化,个体不再自给自足,越来越离不开他人的劳动。

其次是需要和满足手段的殊多性。在需要分解和区分的基础上,人类通过使用智力,把满足需要的方式也分解成为不同的部分,安排不同的人去从事相应部分的工作,最后再把这些部分组合起来,以使需要得到更好的满足。

需要和满足手段的多样性使得社会中的个体既要追求与别人平等,并通过“向别人看齐即摹仿”来达到,也要追求与别人的不同,即“特殊性用某种突出标志肯定自己”[5]207。

为了要达到与别人的平等,个体必须遵循通常的标准,接受“在服装式样和膳食时间方面的习俗”[5]207,展示出共性的特征。这样,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就产生了大量的要求与他人同样的衣服、习惯、舒适程度等的欲望,以便个体能融入他人,成为群体中的一员,成为“某个人物”。但个体并不满足于与他人的类似或平等,他们不是产品,是独特的存在,所以他们需要以“某种突出标志”来展示自己的特殊性,而这种特殊性的展示就导致了社会中的竞争。因为个体并不是单纯地展现其独特性,更多地是通过这种独特性来显示他们优于群体中其他成员的优越性。对于独特性的欲求,使得人们必须寻找到体现自己的特异性并优于别人的方式,这使得欲望成倍增加。

由此可见,这种由“观念的”或“精神的”欲望所产生的要获得别人承认的需要,主要产生了两种不同的欲望:一方面,人们需要作为群体的一员而得到承认;另一方面,人们又想成为群体中最好的一个。这样两种欲望,存在于人们彼此的辩证关系之中。欲望,就在人们对与他人的相似性与特异性的想像与判断中,在不断设计新的方式来满足这两方面的需求中不断地膨胀。

二、欲望和需要及其满足的无限扩张:永无止境的追求

总的来说,在市民社会的经济领域,人们追求承认和卓越的欲望从未停止过。最初,在出现了劳动分工之后,同行业的人基于社会所制定的如何成为一个好的职业者的标准,彼此竞争,力争成为本行业中最好的一个。接着,随着社会私有财产的出现和作为“不平等象征”的货币的产生,人们比较的范围已经超越了行业的范围而扩展到整个社会领域。因为货币,它通过一种可量化的抽象的方式,衡量每一个从业者对于公共利益所付出的劳动,从而使得人们对于个体卓越性的判断有了普遍的衡量尺度。每个人都想赚更多的钱来证明自己的卓越,每个人都想比其他人对公共利益作出的贡献大。这就是黑格尔所说的“主观的利己心转化为对其他一切人的需要得到满足是有帮助的东西,即通过普遍物而转化为特殊的中介”[5]210。

货币,使人们陷入了永无止境的对财富的积累和对自己物质欲望的追求和满足中,当无穷扩张的需要使得多余的不必要的商品“变成真正的需要”的时候[1]90,“奢侈品唤醒了人类的贪婪;你得到的越多,你想要的就越多,拥有更多的人想要一切”[6]261-283。这时,人们关注的只是抽象的积累或物质的消费,并试图通过这些活动来获得他人的承认。但个体却无法从这些活动中找到承认,因为他们发现自己在与一些从未露面的一群有利己心的个体在竞争。他们的物质欲望永远无法得到满足,乃至陷入了“恶的无限”[5]86。

因此,卢梭把市民社会看成是病态的,认为正是追求承认和卓越的欲望使得人们越来越“活在他人眼中”,人类逐渐与自我相分离。因为每一个人都依靠别人来确证自己,这使得每个人都时时关注于别人的看法,并根据这些看法来调整自己的行为;每一个人都服从别人,却没有人服从自己。而且,每一个人完全地受任何人所无法控制的比较力的支配,这使得社会上充满了敌对的情绪,每一个人都追求超过别人,让别人认为自己很优秀。此外,由于人类的行为要遵循普遍化的标准,如果个体不能遵循这些标准,他们就要假装达到这些标准,这就产生了狡诈、欺骗和罪恶,它也是一切罪恶的根源。

黑格尔显然不完全同意卢梭的这种悲观的态度,他认为,人类需要的满足和发展表征着人从自然解放出来,他们不再像动物那样,“用一套局限的手段和方法来满足它的同样局限的需要”[5]205。人有精神,有理智,这就决定了他不像动物那样随遇而安,被动地接受自然界现有的东西,而是对它加以改造,“他不再生吃食物,而必然加以烹调”,“理解差别的理智使这些需要殊多化了”[5]205,与此同时,需要的满足逐渐成为意见的满足,因为有需要,人类审视欲望,转换自然,并且在劳动中施加理性。也就是说,“新的需要的发展是一个必要的文明化的过程”[8]622-646。

而文明社会的表征就是个体不再关注于他们之间的特别性,而是关注于他们所具有的普遍的标准。正是这些“普遍的意见”调节着日常事务[5]208,对于卢梭来说,看似导致个体与其自身分离的普遍化的标准,在黑格尔那里就是使个体解放出来,以使他们关注更高级的任务。

但黑格尔也表现出了对市民社会所体现出的对于欲望呈无穷扩张趋势的忧虑。他认为,人类如果不警觉的话,最终会被无法企及无限膨胀的满足自身欲望的目标所束缚,个体的欲望最终会超出他们所能满足的程度,因为观念中的追求与他人的相同和相异的思想使得他们永远在寻找满足的方式,这样,他们永远不会满足于自己的所有,而且,他们对于他人对自身的承认的判断总是确立了一个标准,这个标准总是他们的努力所无法企及的。个体的社会平等和不同的社会承认的要求表征的是一种关系,它们永远不会完全满足,永远具有无限扩张的标准。人们的观念总是会提出更好的物质需要,“人类的欲望被这种关系化的标准所激发,因此总是无限扩张,而这种关系化的标准植根于欲望自身的形成和满足。这样个体最终发现他们无法对于欲望寻找到满足感”[3]125-139。

三、从共同体到同业公会:解决方案的传承

Arthor Ripstein 指出了黑格尔主要在两个方面继承了卢梭,第一个就是承认;第二个就是不管这种承认在社会中产生了何种后果,这些问题必须通过进一步的社会化来解决[9]444-467。

对于人类欲望的这种无限的扩张,卢梭并不主张退回到自然状态中,他认为人类的发展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市民社会问题,必须要在市民社会中才能解决,因此,他提出的解决方案是在一个小的、同民族的共和国里,个人对公共意志让渡出个人意志。在卢梭看来,这种由自尊所产生的要获得别人承认的需要,以及由此而产生的诸多欲望的解决,无疑是要通过进一步的社会化,即构建一个共同体来解决社会成员之间彼此的承认问题。在这个共同体中,每一个人都以相同的方式,并在同等程度上依赖于他人,所有人一律平等。这里,不同等级的公民是不存在的,因为那会产生承认的不对等。这样,平等作为相互承认的惟一形式而出现,每个人都承认他人为同等的公民,而且个体在接受普遍意志的时候,必须既接受他人为其所设定的标准,又要接受他人判断其行为的权威。“这样,个体就与其他所有个体联合在一起了,在这种联合中,他所服从的,只是他自己”[9]444-467。

尽管黑格尔反对卢梭的这种在现实上存在问题的解决方案,但他认为卢梭的解决方案在理论上仍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即构建公共组织以进一步地完成社会化。

黑格尔在肯定了卢梭所论证的欲望形成的社会性的基础上,首先论证了欲望、自由及其与公共机构之间的关系。传统的自由主义观点把自由理解成为“消极的自由”,认为只有当欲望或利益不被社会和公共制度制约或是不被决定的时候,它们才是自由的。这种对欲望的自由的理解源于欲望是被自然力所赋予,与理性和交际互动的其他形式相分离,用黑格尔的话说,就是“意志通过冲动、情欲、倾向显得自己是被自然所规定的”[5]22。这样,自由主义者就无法认识到人类的欲望是在社会交往和机构中形成的。而传统的自由主义对自由的这种理解,是非常有害的,因为“把欲望与机构相分离,事实上堵塞了满足欲望的任何一条道路”[3]125-139,其结果必然会出现诸如黑格尔在抽象的自由中所批判的印度的狂热和法国大革命的恐怖。

事实上,正如卢梭和黑格尔所论证的,欲望是在机构中产生和实现的,只能在由共同的行为规范所促进和产生的人际互动的情况下才能形成和满足,而这些规范是内在于个体参与公共事务的机构中的。因此,欲望的自由仅仅通过个体参与这些机构才能实现。

这样,黑格尔就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他主张在基于经济背景而进行的市民社会等级划分的基础上,建立同业公会以消解个体的无限膨胀的欲望和需要,并建立和培养个体与公共机构的情感和联系。

市民社会基于经济背景而划分为三个等级:实体性等级即与土地、农业相关的等级;产业等级即包含手工业、制造业、商业的等级;普遍等级即提供公共服务的等级。黑格尔认为这种有机发展的劳动分工体系最终会集合起来,“全部的集合就这样地形成在需要、有关需要的手段和劳动、满足的方式和方法以及理论教育和实践教育等各方面的特殊体系——个别的人则分属于这些体系——也就是说,形成等级的差别[5]211-212。进行等级划分是必要的,因为“它是国家的第二个基础”,而且“私人虽然是利己的,但是他们有必要把注意力转向别人”[5]211-212。在这些等级内部,还要设立像同业公会这样的自治机构。尤其像制造业和商业,它们属于贸易和产生“抽象利润”的等级,最容易产生内部的分工和分裂,在这个等级内部设立同业协会这样的自治机构可以培植和巩固公共精神。

这些同业公会植根于市民社会的经济生活领域。在市民社会中,个体不再追求集体的目标或公共的利益,而是执着于个体的所得和利益,因此,任何企图重建个体对公共利益的兴趣和关注的努力,都必须诉诸于基本的个体利益。而这些兴趣最初产生于个体的职业选择和个体与他人的经济联系。这样,市民社会的机构必须植根于社会的经济背景,在此基础上应运而生的同业公会,能引导和转换个体的基本的经济兴趣,从而使他们更为理性,更容易获得需要的满足感。

等级内部同业公会成立的中心目的就是通过普遍标准的确立,使他们具有承认自己和他人是“某个人物”的能力,并由此加强个体与公共机构之间的联系。这样,尽管这些机构建立在经济生活中,但他们很快就建立起社会联系。这些经济机构对于解决无限扩张的欲望尤为重要。因为这些机构提供了认同、限制和转换他们欲望的舞台,人的欲望因此得到满足,因为个体不论在自己眼中还是在他人眼中都获得了承认。

这些机构培植人们之间的承认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

首先,这些机构作为第二家庭通过培养成员的能力而向其提供物质和精神的关怀。黑格尔认为,当个体一旦成年,他们就不再依赖他们原来自然的家庭来获取物质的和精神的支持,而是由市民社会的同业公会提供这种关怀,这样,公会就成了个体与其自然家庭相脱离后的第二家庭。等级内的同业公会也为其工人提供教育,以便使他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成员。教育使得他能从整体上理解协会的主要任务,如何去做,使之具备获得承认的必要的能力。对于黑格尔来说,同业公会促进了承认的发生,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因为“它使得承认与个体在实践中所拥有的能力之间保有某种联系”[10]191-196。承认是被定位在共同体的技能之间的。作为一个同业公会的成员,能力是一个被承认的事实,“同业公会的成员毋须用其他外部表示来证明他的技巧以及他的经常收入和生活,即证明他是某种人物”[5]249。

黑格尔比较了市民社会等级内部的同业公会成员与非技能组织成员之间的区别:“由于他的孤立而被归结为盈利自私……因此,他就要用外部表示来证明他在本行业中所达到的成就,借使自己得到承认。这种表示是没有限度的”[5]250,也就是说,非同业公会的成员由于无法通过自己的技能而获得承认,因此只能通过其他方式诸如对奢侈品的追求和消费来表现和证明自己。另外,他们由于不属于任何一个团体而缺乏实体感,“只是一个单纯的私人,不处于现实的普遍性中”[5]216。

其次,这些等级的划分和同业公会的建立确立起了人们行为的标准来引导需要。正如黑格尔在“实体性等级”中所描绘的,这一等级的划分在等级内部建立起了家庭关系和信任,而同业公会则用相似的需求和合乎规范的判断,把这些个体组织起来,使他们能作为一个群体工作和休闲。“使他们作为一个能生产产品的、有价值的、普遍的市民社会成员而得到承认”[8]622-646。由于这些成员所从事的劳动使他们对同业工人提出了具体的行为标准,这些标准不仅为欲望指明了目标,而且也为判断充分承认何以成立提供了标准。这样,需要就通过具有明确的目标和能够被满足而被解放出来,它不再受无穷扩张的利己的欲望所支配。当每个人都有相似的需求、意见和目标时,当成员之间有充分的相似或平等时,个体更愿意承认他人和被他人所承认。

在培植承认的基础上,这些等级内部同业公会的成立还促进了个体与公共机构之间的联系,并在此过程中消解了个体的欲望的膨胀。由于个体的承认更为具体地与其所在的机构连结在一起,个体要求他人承认的需要就会从社会抽象整体过渡到特定的等级,这样,个体就通过“本身的活动、勤劳和技能,使自己成为市民社会中某一个环节的成员,使自己保持这一成员的地位,并且只是通过普遍物的中介来照料自己的生活”[5]216。

在这个过程中,个体更为明确自己在机构中的责任,产生了为公共利益而工作的欲望,从而增进了个体在工作中的荣誉感。更为重要的是,个体也看到自己的工作,还有其他人的劳动,都对机构乃至整个等级的整体利益有所贡献,认识到整体利益的推动是他们共同的责任,最终,个体超越别人的欲望,个体追求与他人不同的欲望就在这种相互的平等和共同利益的推进的过程中逐渐消解。

四、黑格尔解决方案的现实意义

在当代社会,随着经济的飞速发展,人们的欲望和需要无限扩张的问题已经越来越严重,人们总是试图在对物质的无限追逐中来获得他人的承认,并由此确证自己。对于卢梭所提出的市民社会中存在的这个问题,黑格尔的解决方案在今天看来仍具有现实的意义。

首先,在黑格尔看来,市民社会是植根于经济生活的,是一个由“市场交换关系所支配的需要的体系及其保障机制”[11],需要的满足必然要以劳动为手段,而劳动又体现在个体所从事的职业中。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在等级内部设立同业公会的设想,无疑是在为欲望和需要的消解寻找经济的根基。因为个体的自我认同感来源于他们所从事的职业,而职业正是他们据以谋生的手段。同业公会所具有的保障成员的利益诉求以及对贫困所实施的救助功能,无不从经济的角度体现了其对内部成员的关怀,使其成员具有了经济上的安全感和归属感,获得了等级的尊严感。

其次,黑格尔认为同业公会不仅仅是有着相同背景和兴趣的个体的人的集合体,他更为看重的是这些同业公会所起的精神上的纽带作用。他所设想的同业公会,是要通过建立一个具有公益性质的调停机构来实现内部成员相互之间的承认,并使自我在这个过程中获得确证。同业公会不仅为其内部的成员提供了一个展示自己的舞台,也提供了一个相互承认的场所,成员在这里找到满足感和幸福感,找到为团体工作的责任感,从这个意义上说,同业公会培植了成员为公益事业、为团体服务的公益心。

最后,黑格尔对同业公会的设想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解决当代问题的广阔的视角。尽管黑格尔所设想的同业公会只是着眼于经济的角度,这主要源于他对市民社会的概念理解的局限性,但如果我们把视野放远一些,从经济、政治、文化等多重角度来理解当代社会所存在的欲望和需要的扩张问题,我们就会看到:实现公民身份认同,加强与促进公民在团体内的合作与交流仍然是解决此问题的核心。从这个意义上说,当代西方的社群主义理论与黑格尔的同业公会设想确实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也可以说在思想上具有承继关系,它们都可视为从不同角度对解决这一问题所做的有益的尝试。

[1]卢梭:《论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起因和基础》,李平沤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

[2](美)普拉特纳:《卢梭的自然状态—〈论不平等的起源释义〉》,尚建新、余灵灵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8年版。

[3]Jeffrey Church.“the freedom of Desire:Hegel's Response to Rousseau on the Problem of Civil Society”,Americ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 Association,2010,No.1.

[4]Timothy O Hagan.“book reviews on ‘Rousseau' s Theodicy of Self-love:Evil,Rationality,and the Drive for Recognition’”,Mind,Vol.119.2010.

[5]黑格尔:《法哲学原理》,范扬、张企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年版。

[6]Rousseau.Oeuvres compltes ,ed.B.Gagnebin and M.Raymond,quote from a secondary source:ComplRobert Shaver :Rousseau and Recognition,“Social theory and Practice ”,vol.15,No.3,1989.

[7]Hegel.The First Philosophy of Right(Lectures on Natural Right and Political Science,Heidelberg1817-1818),Translated by J.Michael Stewart and Peter C.Hodgson,Edited by the Staff of the Hegel Archiv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Berkeley Los Angeles London,1995.

[8]Peter G.Stillman.“Hegel's civil society:A Locus of freedom”,Polity,Vol.12,No.4,1980.

[9]Arthur Ripstein.“Universal and General Wills:Hegel and Rousseau”,Political Theory,Vol.22,No.3,1994.

[10]John O' Neill.“Hegel against Fukuyama:associations,markets and recognition”,Politics.Vol.17,No.3,1997.

[11]王新生:《黑格尔市民社会理论评析》,载《哲学研究》2003年第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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