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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一多对孔子及儒家思想认识的前后差异探析

2013-04-07李乐平姚皓华

山东社会科学 2013年12期
关键词:温柔敦厚全集儒家思想

李乐平 姚皓华

(广东海洋大学 文学院, 广东 湛江 524088)

一、闻一多前后期对于孔子及其伦理的不同认识

在清华求学时期的闻一多并未因孔子被新文化运动否定而对其失去尊崇,他甚至很为“新思潮冲进之后,孔子底偶像打碎了”鸣不平。为抵制当时其所认为的“学校风气底堕落,思想底鄙陋……几乎到了无以复加之点”,他呼吁要“‘杜渐防微’,禁恶于未萌底一种消极的功用”。因为这样“至少也能指示给我们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使我们知道世界上还有个真确纯粹的是非”。因此,闻一多主张在学校“恢复伦理演讲”①闻一多:《恢复伦理演讲》,载《闻一多全集》第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19页。。“‘大哉孔子’其真圣人乎!”②闻一多:《致家人》,载《闻一多全集》第1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95页。这是他在美留学时期发自内心的由衷呼喊。即使留美归国之后倡导新诗的格律时期,闻一多仍就“耶稣依然是耶稣基督,苏格拉提依然是苏格拉提”,但是“做孔子的如今不但‘圣人’‘夫子’的徽号闹掉了,连他自己的名号也都给褫夺了,如今只有人叫他作‘老二’”③闻一多:《诗的格律》,载《闻一多全集》第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41页。的现象而愤概。就在闻一多认为“孔子教小子,教伯鱼的话,正如孔子一切的教训,在这年头儿,都是犯忌”的当时,他仍念念不忘“以孔子的见解,诗的灵魂是要‘温柔敦厚’”。而且,他还真怕“中国诗人一向的‘温柔敦厚’之风会要永远灭绝”④闻一多:《诗人的蛮横》,载《闻一多全集》第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45页。!

闻一多早年如此热爱孔子及其伦理,然而到了上世纪40年代中期,他却一反常态猛烈批判孔子及儒家思想。1944年5月8日在昆明西南联大纪念“五四”晚会上,闻一多慷慨激昂地说:“五四的任务没有完成,我们还要干!我们还要科学,要民主,要打倒孔家店和封建势力!”他还说,“中国在君主政治底下,‘君’是治人的……治人就是吃人”!⑤闻一多:《新文艺和文学遗产》,载《闻一多全集》第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15页。他在又一次集会上说“五四”时期“要打倒孔家店,现在更要打倒”⑥闻一多:《五四历史座谈》,载《闻一多全集》第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67页。。闻一多更将儒家称为“偷儿”,将道家称为“骗子”,甚至认为“韦尔斯先生用《春秋》的笔法,将儒道和土匪并称,这是他的许多伟大贡献中的又一个贡献”。⑦闻一多:《关于儒·道·土匪》,载《闻一多全集》第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67页。在《孔子与独裁主义》中,闻一多开篇就说因为“孔子是一个没落的贵族”,并且“又生在鲁国,这便决定了他在精神上成为封建灵魂”,即“文武周公的替身,在思想上成为封建文化最顽强的拥护者”。他还说,“儒本是以替贵族们治丧相礼为生的一种‘僧侣’之流,是封建社会中从事精神劳役的一种寄生阶级,因此他对于支持当时那瓦解中的封建秩序,除了劝人加强个人(尤其指统治阶级)的道德修养外,并无任何实际的有效办法”。因为,闻一多认为“封建道德是一种强权的道德”,但是“强权道德就不成其为道德”。据此,闻一多揭露说:“所以在后世‘万世师表’的资格,实在维护了二千年君主专制的集权政治。”而“在政治上,一如经济上,不能使无者变为有,却使有者变为更有,这势力眼的作风,这不道德的道德,是孔子思想的特质,也是封建文化的特质。”[注]闻一多,《孔子与独裁主义》,载《闻一多全集》第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77页。

二、闻一多前后期对孔子及儒家思想差异认识的原因

闻一多前期热爱孔子及儒家思想的原因很多,如世家望族出身、书香门第熏陶、清华学校洗礼、留学美国遭受歧视激起对祖国悠久文化的挚爱,无不使他接受并钟情孔子“温柔敦厚,《诗》教也”(戴圣编《礼记〈经解〉》)的传统贵族文化。这在闻一多前期杂文和书信中,均能找到论据:他从小“就受《诗》云子曰的影响”[注]闻一多:《五四历史座谈》,载《闻一多全集》第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67页。。正如他给其弟闻家驷信中所说:“我家兄弟在家塾时辄皆留心中文,先后相袭,遂成家风,此实最可宝贵。”他同时还告诫闻家驷说,“吾等前受父兄之赐,今后对于子侄亦当负同等责任”,为的就是“使此风永继不灭焉”[注]闻一多:《致闻家驷》,载《闻一多全集》第1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84页。。受孔子影响,闻一多1913年6月在清华学校《课余一览》发表的首篇文章《名誉谈》中,就论说孔子“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的名言。他将孔孟视作“圣人”,更将其理论和实践视作“圣贤行义达道之学”[注]闻一多:《名誉谈》,载《闻一多全集》第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49页。。此后即1916年10月4日和11月23日,他在《清华周刊》连载的《二月庐漫记》中,都特别肯定孔子的人格。

闻一多在其前期阐述过热爱中国传统文化的原因。他说:“我爱中国固因他是我的祖国,而尤因他是有他那种可敬爱的文化的国家……爱祖国是情绪底事,爱文化是理智底事……东方底文化是绝对地美的,是韵雅的。东方的文化而且又是人类所有的最彻底的文化。哦!我们不要被叫嚣犷野的西人吓倒了!‘东方的魂哟!雍容温厚的东方的魂哟’!”[注]闻一多:《女神之地方色彩》,载《闻一多全集》第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21页。正因如此,当初到美国留学遭遇民族歧视时,他不由得顿足捶胸大喊:“彼之人民忤我特甚(彼称黄、黑、红种人为杂色人,蛮夷也,狗彘也)”。于是,闻一多说,“呜呼,我堂堂华胄,有五千年之政教、礼俗、文学、美术,除不娴制造机械以为杀人掠财之用,我有何者多后于彼哉”。[注]闻一多:《致父母亲》,载《闻一多全集》第1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50页。当时闻一多的悲愤已经无以复加,就在其后日子,他给父母信中阐述急切提前回国的心情:“美利坚非我能久留之地也。一个有思想之中国青年留居美国之滋味,非笔墨所能形容。”他说:“我乃有国之民,我有五千年之历史与文化,我有何不若彼美人者?将谓吾国人不能制杀人之枪炮遂不若彼之光明磊落乎?总之,彼之贱视我国人者一言难尽。”[注]闻一多:《致父母亲》,载《闻一多全集》第1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38页。闻一多虽在清华时信奉基督,但因为遭受民族歧视又不甘屈辱,表现出强烈的仇恨与反抗心理,据此他说“耶稣我不复信仰也”,这才喊出“‘大哉孔子’其真圣人乎”![注]闻一多:《致家人》,载《闻一多全集》第1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94页。重新回归传统文化的怀抱。回国后,他就因孔子“‘圣人’‘夫子’的徽号”被“闹掉”和“名号也都给褫夺”[注]闻一多:《诗的格律》,载《闻一多全集》第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41页。而不平,也担心“孔子的见解”即“诗的灵魂是要‘温柔敦厚’”,并且“中国诗人一向的‘温柔敦厚’之风会要永远灭绝”。[注]闻一多:《诗人的蛮横》,载《闻一多全集》第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45页。

时光流转到上世纪40年代,闻一多对孔子及儒家思想的认识,为何发生根本性变化?如果联系当时的社会现实,就不难找到答案。首先是国民党无能和腐败统治给他很大刺激。这即到了抗战后期的1944年,就在世界反法西斯战场捷报频传时,国民党军队却仍节节败退,并连失长沙、桂林、南宁等十几个城市,这让闻一多对国民党军队非常失望。而当时越发涌出大量黑暗现象,前方士兵吃紧后方紧吃,甚至大发国难财现状,尤其使他出离愤怒。还有因政权腐败造成的通货膨胀、物价飞涨,使广大人民群众处在饥寒交迫的水深火热之中。就连身为教授的闻一多,为养家糊口也沦为“手工业劳动者”,刻章治印挣钱补贴家用。针对以上诸多问题,闻一多凭着知识分子良知为人民呐喊几句,解聘他教职的传闻便霎时风靡校园,甚至传向社会。其次是被国民党操纵的少数学人却在这情形下,发起以弘扬儒学为己任,以融会中西并实现儒家思想现代转型为旨趣的新儒学运动。虽然他们维护儒家精神传统不无道理,但在大敌当前的抗战烽火中奢谈这种内容,却是多么不合时宜。更兼他们欲从传统哲学中寻找和恢复道统的理论,恰巧和国民党维持的政权需要相契合,因此就得到国民党政府支持。恰在此时,蒋介石鼓吹其“一个党,一个主义,一个领袖”的《中国之命运》出版了。针对国民党打着儒家旗号,实际是将之作为蒙蔽群众的麻药情状,很多马克思主义学者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针锋相对地和这种思潮进行斗争。具有民主思想的闻一多,理所当然要加入这个批判队伍中来。因为,社会现实的黑暗腐朽,让他认识到孔子及儒家复杂思想中被封建统治所利用的落后内容。就这样,闻一多理论联系实际的孔儒批判出现了。作为“杀蠹的芸香”[注]闻一多:《致臧克家》,载《闻一多全集》第1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81页。,闻一多历经长期磨难,终于改变原来认识,从绅士转变为“斗士”。 他甚至在《〈三盘鼓〉序》中,完全违背此前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认识,说“在‘温柔敦厚,诗之教也’这句古训里嗅到了几千年的血腥”[注]闻一多:《〈三盘鼓〉序》,载《闻一多全集》第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29页。。

三、闻一多“嗅到几千年血腥”的原因

我们需要研究两个问题,其一是闻一多嗅到什么样的血腥?其二是为何能在“温柔敦厚,《诗》教也”这句古训里嗅到几千年血腥?关于前者,即闻一多所说“诗的女神”被利用,并“做了某种人‘软’化另一种人,以便加紧施行剥削的工具”,甚或“他们的好处便变成了罪恶”[注]闻一多:《〈三盘鼓〉序》,载《闻一多全集》第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29页。的内容。这种认识,就像鲁迅在《狂人日记》中,通过“狂人”在“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的字缝中,看到“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相类似。闻一多是在经历社会磨难,尤其对当时国民党腐朽政府有着更清醒认识后,他以最灵敏的嗅觉,火眼金睛般聚焦透视出这种发现。闻一多这独特认识,并非他一时的愤激之词,而是长期钻进“故纸堆”中刳其肠肚的结果。他有一篇未刊手稿,更加深刻犀利地剖析批判虚伪的儒家思想,内容可概括为:君臣和父子互相勾结,互为表里;仁孝五伦三纲则是吃人礼教,表现为两面三刀。[注]参见刘烜著:《闻一多传》,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345页。如果认为这批判还停留在提纲式只言片语上,那么,他的《什么是儒家》,则对“孔儒”作了深刻揭露。闻一多认为以董仲舒为代表的孔子后学实现了孔子理想并使之成为“安眠药”,这“魔力”就是中庸并符合缓冲阶层的利益。但中庸决非公平。因为公平从是非观点出发,而中庸只在厉害上打算盘。儒家思想何以能统治中国几千年?闻一多认为:“孔子所表章的奴隶社会,因为有了那缓和的榨取政策,和为执行这政策而设的缓冲阶层,它确乎是一个比较舒服的社会,因为舒服,所以自从董仲舒把它恢复了,二千年的历史便在他的怀抱中睡着了。”[注]闻一多:《什么是儒家》,载《闻一多全集》第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97页。

关于后者,闻一多具有这般深刻认识,因为他独具敏锐眼光。这就像《春末闲谈》中,鲁迅根据细腰蜂用毒汁对小青虫麻醉继而食之过程,发现了封建儒学对被统治者的毒害。闻一多说“儒学就是用来维持封建社会的假秩序”,他们就是“要把整个社会弄得死板不动”。虽然闻一多自幼“就受《诗》云子曰的影响”,但此刻他竟“愈读中国书就愈觉得他是要不得”。这缘故是他后来“读中国书是要戳破他的疮疤,揭穿他的黑暗,而不是去捧他”。他还特别指出,自己所以“念了几十年的《经》书,愈念愈知道孔子的要不得”,则“因为那是封建社会底下的”,但“封建社会是病态的社会”。[注]闻一多:《五四历史座谈》,载《闻一多全集》第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67页。然而,当时的统治者竟然叫嚷“尊孔读经”而且“献九鼎”并“应帝王”。不仅当年“反封建的五四运动要打倒的孔家店,又死灰复燃”这缘故,还有“孔家店就是要我们好好儿当奴才,好好服从老爷们的反动统治”。于是,觉醒的闻一多这才发出“只要想一想这几年的生活,看一看政治的腐败所给人民的痛苦,有良心的人应该作何感想”的呼声。此刻的闻一多固然“酷爱我们祖国的文化”,更不否认“我们的祖先确实创造了不少优秀的东西”,但他有了新的认识,这即“其中有些精华,但也有许多糟粕”。闻一多最为兴奋者,他“总算认识了那些反动糟粕的毒害”,更发现“这些货色正是那些人要提倡的东西”。闻一多是透过现实镜像的折射,这才从“温柔敦厚,《诗》教也”的古训中嗅到几千年血腥。根据当时昆明地下党组织领导和民主进程需要,因此闻一多要大家“联合起来,把它一起拆穿”,更要“里应外合地彻底打倒孔家店,摧毁那些毒害我们民族的思想”。[注]闻黎明著:《闻一多年谱长编》,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706页。

只有这般觉悟和胆识,闻一多才敢“开方”根治那病入膏肓的社会。他给朋友倾诉说:“经过十余年故纸堆中的生活,我有了把握,看清了我们这民族,这文化的病症,我敢于开方了。”那“方单的形式是什么”?就是“一部文学史(诗的史),或一首诗(史的诗)”。这时闻一多特别“恨那故纸堆,正因恨它,更不能不弄个明白”。这即他坚决做“杀蠹的芸香”原因。为医治中国传统文化即儒、道和墨家思想这文化病根,他说其“历史课题甚至伸到历史以前”,不仅要“研究神话”,而且“文化课题超出了文化圈外”,还要“研究以原始社会为对象的文化人类学”。[注]闻一多:《致臧克家》,载《闻一多全集》第1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81页。“为了探求‘这民族,这文化’的源头”,更兼“这原始的文化是集体的力,也是集体的诗”,因此朱自清认为他“也许要借这原始的集体的力给后代的散漫和萎靡来个对症下药”。[注]朱自清:《〈闻一多全集〉序》,载《闻一多全集》第1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46页。确实如此,在中华民族生命处于最危殆的时候,闻一多毅然抛弃他长期崇奉的“温柔敦厚,《诗》教也”信条。他的医治方单,也并不仅是“一部文学史(诗的史),或一首诗(史的诗)”,而是具有最野蛮和最原始的实际行动,即闻一多所说之:“如今人家逼得我们没有路走,我们该拿出人性中最后最神圣的一张牌来,让我们那在人性的幽暗角落里蛰伏了数千年的兽性跳出来反噬他一口。”即便“这是原始,是野蛮”,然而“如今我们需要的正是它”。这因“我们文明得太久了”,更兼“如今是千载一时的机会,给我们试验自己血中是否还有着那只狰狞的动物”。不然,则“只好自认是个精神上‘天阉’的民族,休想在这地面上混下去”。我们从这掷地有声的话语,确实窥见闻一多那由“贵族化”转变为“野蛮化”,并从而迸发出的“数千年的兽性”。[注]闻一多:《〈西南采风录〉序》, 载《闻一多全集》第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95页。

四、闻一多前后期对孔子及儒家思想认识反差的思考

我们当然肯定孔子及儒家思想的历史价值,因为“儒家哲学中蕴含着丰富的和谐哲学智慧, 是中华民族宝贵的精神财富和历史资源, 其政通人和、取财有道、修身为本、明于人伦、天人合一的和谐思想对于当代中国和谐社会的构建有着重要的启示意义”[注]刘辉、邵汉明:《儒家和谐观与和谐社会构建》,《山东社会科学》2007年第12期。。虽然如此,但亦不能否认其在历史局限中的落后保守成分。尤其固守传统因循守旧但却没有法制和斗争的观念,今天的我们更不能苟同。孔子和闻一多的不同之处表现为,前者不仅自己不愿反抗,并且还谆谆“教导”他人不要反抗,而只愿找圣君却不是自己做主人,这实为后世历代君王所利用,并推崇他为“大成至圣”之师的原因。然而后者却不同,虽然闻一多始终坚守“诗人主要的天赋是‘爱’,爱他的祖国,爱他的人民”[注]季镇怀著:《闻一多先生年谱》,载《闻一多全集》第1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81页。这信念并付诸实施,但他对统治者从不愚忠。尤其面对腐朽政权,他就是要做时代主人。但是我们必须承认孔子及儒家思想也很复杂。即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伦理,当然是宗法势力的护身符;其“秩序”的倡导,更是为其政权统治巩固。但是儒家核心内容的“仁”和“礼”之“作为一个基本的道德原则, 它是人们处理各种道德关系和调整各种利益关系的根本准则, 它贯穿于儒家伦理思想的全部内容之中, 也鲜明地、集中地体现着孔子及其儒家伦理思想的本质和特点, 其他的道德规范以及具体道德关系方面的某些特殊要求, 都是这个基本原则的补充、展开和具体表现”[注]郭鲁兵、杜振吉:《论仁在儒家伦理思想中的地位及其意义》,《山东社会科学》2007年第11期。。因此孔子“仁者爱人”的民本思想,我们应该充分肯定。即便“礼”所要求的尊卑有序伦理,也不能完全否定。儒家的“三纲”属于糟粕当然必须批判,但其信奉的“五常”,我们却不能完全扬弃。我们应该承认孔儒思想完整体系,在“仁”和“礼”前提下,必须是“上、下”责任和义务协调的相互关系。但是,所有朝代统治者为其自身利益,所取者只是儒家思想复杂“金银盾”的一面,即只强调“黎民”对“统治者”的义务,却罔管“统治者”对“黎民”的责任。国民党独裁统治尤其如此。社会灾难重重,人民流离失所,更莫说民主权利,然而被敲骨吸髓的剥削和奴化的精神教育却贯穿始终。即便闻一多这些著名教授,也要遭遇这种苦境。这就不能不让他认识到孔儒文化中最虚伪的一面,从而看清当时统治者背离人民利益的本质。闻一多当时具备这种对现实本质洞察力的穿透认识,这才起而批判孔儒文化。他后来说“读中国书是要戳破他的疮疤”即此原因。闻一多志欲摧毁那病入膏肓的封建精神堡垒,其目的是为推翻当时的国民党政权创造理论。

如果辩证分析,才高八斗并且德勋望重的现代学者闻一多在其后期批判孔子及儒家思想,并非是对伟大的古代教育家孔子及博大精深的儒家思想“误读”,因为无论孔子被后世统治者的“供奉”利用者,抑或被后期闻一多批判扬弃者,都不是孔子及儒家思想的全部。前者表现为封建统治者将孔子及儒家完整思想肢解,“剥离”对其无用者,但却“包装”对其有用者。尤其孔子有条件的尊王思想,被后世统治者篡改为无条件忠君,然后将“三纲五常”还有“君君、臣臣”等内容发挥到极致,以奴化人民为其效忠。后者表现为闻一多对孔子及儒家思想的揭露,也只是孔儒复杂“金银盾”的糟粕一面被放大。就因为孔子及儒家思想被封建统治者尤其国民党政权利用已经变质,所以,后期闻一多所批判的孔子及儒家思想,也不是真正的孔子及儒家思想,而是被封建统治者利用或宣传歪曲的内容。因此,后期闻一多借题发挥所批判者,实为当时国民党封建家国之奴化的独裁统治。李大钊当年所说孔子虽为“历代帝王专制之护符”,并且也“为数千年前之残骸枯骨”,但是“孔子于其生存时代之社会,确足为其社会之中枢,确足为其时代之圣哲,其说亦确足以代表其社会其时代之道德”。因此,“故余之掊击孔子,非掊击孔子之本身,乃掊击孔子为历代君主雕塑之偶像的权威也;非掊击孔子,乃掊击专制政治之灵魂也”的分析,当可作为我们观点的论据。[注]李大钊:《自然的伦理观与孔子》,载《李大钊全集》,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47页。

我们应该承认的是,闻一多后期虽然批判孔子及儒家思想,但是他之所以如此行为,还是源于儒家思想这复杂“金银盾”中对国家的责任。正因为对国家命运和前途,有着强烈的责任和历史使命感,后期闻一多才猛烈批判儒家思想中的腐朽一面。当然,我们还要感慨的是,早在西南联大初期,曾被誉为“何妨一下楼”潜心研究中国古代文化的闻一多,是多么崇奉孔子,并唯恐“中国诗人一向的‘温柔敦厚’之风会要永远灭绝”!然而由绅士转变为“斗士”后的闻一多,最终竟在孔子的“温柔敦厚,《诗》教也”中,“嗅到了几千年的血腥”。根据闻一多这种研究古典文化钻进去欲取之的初衷,和钻进去之后却犀利批判的症候现象,就不能不让我们更深入思考:一方面就像说不尽的莎士比亚和说不尽的鲁迅一样,孔子和儒家思想作为复杂的存在,因此具有多方面的内涵,这才让不断发展变化的闻一多,因时代和环境而异,对其认识也发生变化。但另一方面,不同时期的闻一多对孔子和儒家思想的差异认识,固然因孔子和儒家思想均属于“金银盾”,能让闻一多在不同时期认识其复杂一面,但闻一多这种发展变化,是否历史必然?又是否能够避免?我们虽不否认当时背景下闻一多批判孔子及儒家思想的正确性,但若放在历史长河中考察,却又必须检讨。因为这涉及中国知识分子究竟如何完整地对孔子和儒家思想的价值作判断问题。尤其在“孔子学院”遍布世界,我们倡导和发展中华传统文化软实力的当今,就必须评价闻一多前后期对孔子及儒家思想认识差异的功过,总结其经验教训,深思我们现今社会如何才能真正实现和谐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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